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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贴给爱思考的同学(三)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Sat Dec  9 22:58:35 2000), 转信

    超越怀疑
  ──哲学课与若特教授

   教授为什么要冷落我

   寒假过后,我走进了若特教授的哲学班。他是一个40开外的中年人,棕黑的头
发,瘦长的脸,上唇上蓄着黑色的两撇小胡子,说话声音很轻,表情永远是温和的
,带着一丝伤感的微笑。哲学课终于走出了古希腊罗马的疆域,来到了现代哲学的
版图。读的第一位哲学家就是所谓“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
   寒假时,哲学教授们给我们留作业,要求我们读完笛卡尔《对于第一哲学的沉
思》。他首先对于一切都提出质疑,证明了感官的不可靠、经验的不可信,甚至逻
辑的无能为力。然后,就在我们所知的现实被笛卡尔批得体无完肤时,奇妙的事发
生了──我尽管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不能肯定,但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自己一
定存在!这就是他那句著名的话“我思故我在”的起因。
   读到这里,我兴奋之极,感到此书真是妙不可言。可是,从这里接着读下去,
我觉得笛卡尔哲学又四分五裂了。他想从“我”的存在推论出上帝的存在,整个推
论让我越读越糊涂!课堂上,我一反平时的沉默,频频举手发言。

    可是,若特教授很少叫我。只要有别人也一起举起手来,他一定会叫别人。如果只
有我一人,尽管我手举得高高,若特教授也会视而不见地左顾右盼,不到别无选择
时,绝不叫我发言。是他特别不喜欢我吗?是我在课堂上发言特别没水平吗?我的
自信心一落千丈。
   若特教授教课的风格也与贝斯教授迥然相异,不是他讲我们听,而是他问我们
答。一上课,他就给我们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有的甚至是极简单的问题,简单到
我们不知话里包藏什么玄机,是否有什么陷阱,而不敢贸然作答。他的哲学课一度
成了我最不喜欢的课之一。
   带着种种的不快和疑惑上了将近一个月的课,轮到哲学课交论文了。我选的论
文题目就是论述笛卡尔《沉思》中的一个中心观点。因为想到教授反正不喜欢我,
我也就没在写论文之前先跟教授约时间谈一谈。不过,真正开始写论文时,我倒是
越写兴致越高,等到与好朋友们一起拿出初稿,互相修改论文时,他们都夸奖说这
篇论文写得不错。

    把论文交到若特教授那里后,我也就忘了这回事,只顾忙别的功课,上课照样对教
授怀着淡淡的敌意。不过,我渐渐地发觉,每堂课的收获似乎比一开始时多了。若
特教授在课堂上的提问,并非漫无目的。他的提问像苏格拉底的提问一样,是有针
对性的,随着同学们与他渐渐地熟悉,对他更加信任之后,也就更乐意去放松地回
答他的问题,而不是怀着戒备的心理去追究背后到底有什么更深的含意。这样,提
问与回答的效果就好得多,每节课上确实能有好几个意想不到的新发现,我对所读
的哲学作品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
 论文交上去的两个星期后,若特教授把他批改好打过分的论文交还给我们。我翻
开我的论文一看,教授在论文上没有做任何改动,倒是在论文的最后用电脑给我打
了一封信。信中先是称赞我这篇论文写得“文笔流畅、论证仔细,很有说服力”,
然后对论文的论点逐一加以评述,有些漏洞也一一指出,最后给了我一个A。但是
,最让我感动的还不是这些评语,而是他在评语后加上的一句话──“我很欣赏你
在课堂上相当有智慧与见地的发言,希望以后再接再励,很多同学在课堂上反应没
有你快,我希望你也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啊!原来如此。

    与君一席谈

   我与若特教授更深的交往,是在期中开始的。那时,我正在写第二篇哲学论文
,已经选好了题目──论述英国哲学家贝克莱在其著作中的一段话。
   在写这篇论文时,我有好几个问题弄不清楚,只好写电子邮件给若特教授,我
们约好第二天下午在他办公室见面。
   若特教授仍是用那种不断提问的方式,让我自己理清思路。他告诉我,他这种
一连串提问的方式,用学术界术语叫做“苏格拉底方式”,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其
用意是让回答者了解和发现自己信仰的根基。在刚刚开始时,有许多人会对这种咄
咄逼人的问话十分反感,但是时间一长,只要教授与学生两方产生了信任,这种方
式就会得到很好的教学效果。
    我们又谈到笛卡尔和其他哲学家的著作。我谈到我对笛卡尔一书后半部分所感到的
失望,忽然问了他一句:“你呢?你对笛卡尔是什么看法?”
 若特教授笑了一笑,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从别的哲学家对笛卡尔的批评
开始说起,以说明我对笛卡尔的这种感觉,别人也早已有过。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在他的办公室竟然已经谈了一个半小时。

    从那以后,我与若特教授的关系就越来越密切了。每次下课,我总是等着他收
拾好东西,与他一起步出教室,因为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宿舍正好是一个方向,我们
总能一起走一段路,谈谈当天在课堂上所论及的东西。有时,别的同学也会与我们
一道同行,尤其是到了学期末,人越来越多,一大群人都在人行道上缓缓而行,时
而静听,时而争论不休,简直就是我们哲学课的一个延伸。
   在第二篇哲学论文又得了A以后,哲学就成了我最喜欢的科目,其中一个重要
原因是因为若特教授对我的鼓励和欣赏,让我更为卖力地想要在这门课出类拔萃。

“放弃了思考,也就是放弃了道德”

   与教授相处长了,我渐渐发现,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看法。有时,在课后问他,
他都会避而不答。有一次,我穷追不舍地问他对休谟的哲学怎么看,若特教授微微
地笑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看,有什么重要?”
   “你更有经验,你的看法当然更重要了。”我说。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些无奈的口气微笑着说:“我是个怀疑主义者啊!

   我正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又接着说:“所以,我的答案,不可能令你
满意。”
   “你怎么能够忍受当一个怀疑主义者所面对的困惑?”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喜欢肯定的答案的。”若特教授并没有生气。“怀疑主义者只
是更加看重探索真理的过程罢了。”
   这句话,我到很久以后才有了更深的了解。

    若特教授说得对,我的性格,的确和怀疑派格格不入。我一向喜欢一切是非分
明,容不得一点怀疑。小时候,还在国内时,产生无法解答的疑问时,脑海里总会
有声音说:长大就会明白了,当大人时就可以有孩子不知道的“标准答案”了。这
股“自信”竟一直伴随着我。可是,随着我不断长大,基本上越过了分界线走到
“大人”这一边,我越来越惊恐地发现,当孩子时不懂的那些问题,不仅“标准答
案”没有一个个地自动出现,原有的反而消失了不少?

    若特教授作出自己人生的又一次重大决定,他要放弃教职,去加州种葡萄!
   学期最后一堂哲学课,若特教授讲完课,向全班同学告别,却在同学们走出教
室后对我说:“今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谈谈?”我点点头,想到这恐怕是跟教授
最后一次谈话了,心里有些难过。
   在他的办公室,我有些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先开口了。“
有时我想,找不到真正完美无瑕、令人满意的道德系统,反而是好事。如果真的找
到了这样一套系统,人人都按照这套系统不加思索地去做事,哲学也就失去了它的
本来意义———那种鼓励人去思考、去探索真理的意义,人人也就成了盲目的信徒
,那种萨斯特斯所鄙视的教条主义者。他们凡事不经过自己权衡,而只是死板地按
照他们所信的某个‘主义’来决定怎样做事,他们的决定并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
只是他们所相信的那个‘主义’替他们思考得出的结论。”
    “我却觉得,他们放弃了思考,也就是放弃了道德。因为道德并不是完美的答案,
道德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不是浑浑噩噩地按照某种既成方式来不加思考地行动,
而是不断地审视自己的生活,审视自己的行为,在挣扎困惑中去追求‘道德’。”

   “我的教育方法并不适合每一个人,每一种学生。”教授说:“许多学生急躁
、冲动、懒于思考却喜欢现成的答案。我喜欢苏格拉底式的循循善诱的方式,我不
相信自己应该把答案放在一个盘子里端到他们的面前,我想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大
脑去思考,去钻研这些问题,我想要的是哲学融入他们的生活中。”
    若特教授的眼睛直视着我:“在你问‘什么是道德’,在你为之苦恼的时候,
你已经开始过着充满道德的生活了。”
   我被这番话深深地震撼。在这之前,不少哲学教授已经告诉过我,哲学的意义
不在于答案而在于过程,但是我一直不以为然,觉得只是搪塞我的解释而已,不能
令人满意。直到现在,我才豁然开朗,明白了这番话的本意和教授的苦心。

    我很顺利地通过了哲学的期末考试,在放假后的第三天又收到了若特教授批改过的
我的最后一篇论文,成绩仍然是A,评语最后写着:
   “非常高兴你在我的班里,给我教书的最后一学期增色不少,也从你那里学到
很多,谢谢。  ——马克·若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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