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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yjeff (温柔浪子孤独心), 信区: CACE
标  题: 深圳现代建筑之梦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ul 14 11:02:28 2002), 转信



评价一座城市及其建筑,必须将该城市人的生活扯进来一起说。美国近年兴起“新
城市运动”,大意是反对“大”都市,喜欢“小”城市。“大”者,乃巨型的、理
性的、全面规划设计之大,“小”者,来自市民生活、日常实用、经济实惠、情调
丰富而雅致之小。

  偏重生活的脉络和肌理,就不致于掉进“风格”的烂泥坑。一座现代城市,难
以强求一种单一风格,倘若提倡整体和谐,又追求某种风格,则城市必然陷入死板
划一的格调之中。而在中世纪,这种整体风格却可以经自然演变而达成。确实,漫
长的中世纪,建筑材料与技术进展缓慢,审美情趣也长期保持不变,哥特式教堂是
城市或区域的标志物,一切世俗建筑也向它看齐,于是,中世纪西欧就经数百年缓
缓演化出那样一种风格和谐、轮廓错落、街道曲折、以石材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城市
。那时的基督教以自我为中心,十二次十字军东征,所到之处烧杀抢虏,兼传播福
音,对于阿拉伯建筑的华丽壮美也未放在眼里,东征西归,十字军信徒们也许记得
东方的翡翠和东方女人的余温,但不会想到要在建筑上向东方学习,在西欧城市中
建造出阿拉伯的穹窿式建筑来。

  在僵化刻板的专制意识形态下,过着僵化刻板的生活的人们,才有可能建出那
种风格划一的城市来。令人感到悖谬的是:这样的城市可能无比壮丽。从人类历史
来看,处于奴役与被奴役的等级森严的社会,可以建造堪称奇迹的城市。世界上现
存的几大奇迹,以及已湮灭的玛雅古城、巴比伦空中花园以及中世纪城市,无不是
专制的结果。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专制是产生崇高壮美的城市的充分必要条件。


  在现代社会,我们可以看到美好的城市,但看不到崇高壮美的城市,这种遗憾
,是民主化、现代化进程中在审美方面的必然代价。

  所以,我们看深圳这座城市的演化,就不能带着追求整齐划一、崇高壮丽的动
机,“风景如画”,也只能如风俗画,而不能如严肃的悲剧场景画。二十载浮华一
梦,说深圳城市及其建筑的事儿,是不为过的。

  深圳人是造梦一族,梦中有许多浅俗、粗陋的场景与尤物,可是一经城市的大
脑过滤,说出口来的,都是壮美无比、豪气干云的大词。现代化的合法性依靠的就
是发展、进步、民族复兴、道德提高、光明社会这样一些有感召力的大词,还包括
团结、整体的力量、整体的形象等社会整合的技术词汇,人们的口号与行为,在引
互支持着自身的合法依据。

  深圳建筑记载着一个复杂的造梦史

  深圳的建筑确确实实记载着这么一个复杂的造梦史。曾几何时,带着“现代化
”的炽热、改革开放的欣喜,人们传颂着国贸大厦“三天一层楼”的速度、五十三
层的高度以及磨光花岗岩和镜面玻璃的亮度。速度、高度和亮度,是“现代性”中
极有煽情性的概念。速度决定了城市的动感、感觉的瞬间化,生活中恒久的东西也
逐渐失去根基,比如婚姻与友谊。生活节奏加快,传统社会审美性的“一袋烟的工
夫”,已被“手机按分还是按秒收费”之类商业算计所代替。高度撑起了人们的消
费心理占有欲,揭开了天空的神秘之幕,人们内心变得更为狂野,技术梦幻编织为
七色彩虹。深圳随处可见的高楼,显示出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实质民主:因为决定何
处起高楼的不是城市最高行政长官,而是大小商人和技术官员的合谋。有人说深圳
城市规划还是有些失控,我也同意这个观点,但随处见高楼并不能引发我的过度指
责,因为对于深圳的城市发展,谁也没有如来佛一般的调控与预知能力,谁也不能
大言不惭地说由他当市长或书记就一定干得比已有的人好。何况,城市发展的榜样
与目标众多,现代化的进程也难以迈出整齐划一、格调一致的步伐。亮度是迷人的
,使人忘却自省而徒然沉缅于表象。美国文论家拉布姆斯说人类文明已由“灯”型
转到“镜”型。所谓“灯”型,即知识、理性是由先知者烛照、传谕、指导后觉者
,真理有如黑暗中的烛台,以固有的光明照亮人们,而普罗大众在社会上生存,就
必须积极向上,追随先知,接近真理,并且应该日日三省自身、虽九死犹未悔、为
伊消得人憔悴。这是现代化性加于人类普遍的心理压力。而“镜”型文明,即是人
人在镜中观察自身之表象,不求所谓本质,没有先知者,无须启蒙者,消除了神秘
性的本质,镜中现象是什么就是什么。例如,结婚即男女两人到法定机关领取文书
,并共居一室;打劫即以暴力手段将他人财物居为己有;施政即领一份公务员薪水
,履行某些公众事务;做学问即研究一些问题,发表一些个人见解;如此种种,不
涉“百年好合”,不涉“丧尽天良”,不涉“造福一方”,不涉“为天地立心、为
百姓请命、为往圣继绝学”。因为普及了亮度,现象毕现,毕现的也仅仅是现象。
这就是马克斯·韦伯的所谓现代理性使一切事物“祛魅”的过程,“祛魅”是启蒙
、是发展,但也使我们心灵失去深度关怀的依托。深圳的建筑与城市,就在这样的
“现代”生活图景中,凭着高度和速度,却没有深度地发展起来,并且构成实实在
在影响人们心灵的生活背景。八十年代看“国贸”,人们看到这速度、高度与亮度
代表的文明得到了什么又祛去了什么吗?

  绿色玻璃亵渎着绿色概念

  九十年代看“地王”,它的高度更高,亮度更亮,速度更快,而且,“地王”
具有“国贸”所不具有的精度。这意味着深圳人的梦更精致了,但是,并没能更雅
致。九十年代的深圳房地产业起了精致化的潮流。带着血腥味的“爆炒地皮”过去
了,“尊贵豪宅”落成并迎接了洗去血腥味的主人。环境、生态、可持续发展,一
时甚嚣尘上,在甚嚣尘上之上是更蓝的天、更绿的水。地王大厦的绿色玻璃象传染
病一样流布整个城市,从深南大道旁的无数大厦到宝安龙岗的村委办公楼,绿色玻
璃亵渎着绿色概念,它肉乎乎地象暴发户的金戒指一样频频闪亮登场,在淡玫瑰红
花岗岩或马赛克的映衬下,让我们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现代城市的红红绿绿。

  深圳的彩色之梦,较之上海浦东可真是热闹肉感得有些过头了。浦东以金茂大
厦为标志的高层建筑群,铁灰色的基调、协调的轮廓线,体现出了“上海小男人”
的大气魄。深圳居住着许多粗犷的北方汉子,但城市建筑实在有些小里小气,乃至
于有些鄙陋。不过,我们总算还有些粗鄙的热闹甚至于粗俗的快乐,因此,我们安
心地学香港、学新加坡。香港维多利亚湾畔的建筑色彩是有些混乱,但那一池深色
的海水,让这座城市有些酷味。而深圳虽在海边,却感觉离海甚远,城市色调氛围
很燥热。华侨城模仿新加坡学得维妙维肖,但新加坡带有伊斯兰风格的券拱加尖顶
建筑所点染的肃穆与坚忍的气质,那种宗教的精神氛围是我们永远学不来的。因此
,我们的镶边花坛与精致马路,就成为一个无“心”时代的纯粹装饰,一种纯粹的
精致而已。粗陋的内心世界,在以精致的花坛、栏杆、拉手、坐便器等衍写着漫无
目标毫无深度的生活形式。

  深圳建筑到底缺点什么?

  深圳梦幻的风俗画儿,在速度、高度、亮度和精度之外,到底缺失了什么?这
是一个复杂的世纪难题。在非专制状态下,如何建成整体和谐的城市?如何克服粗
陋而形成粗犷自然的城市气质?在免于恐惧的前提下,如何重构有深度的城市灵魂
?这些课题,靠现有的意识形态大词感召系统是不可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的。李
光耀以儒学打扮的东方专制不适合我们,香港“白人主政、华人打工”模式累积的
城市结构也正在被香港自身所超越。深圳如何重构自身的意识形态以及受意识形态
主宰的艺术与技术、生活与居住观念,这是深圳城市与建筑面临的挑战。

  我无意全盘否定深圳的建筑,乃是因为我相当肯定深圳的生活。为了自由宁可
没有优雅;可以有优雅,绝不求壮丽,这是我的人生观,也是作为市民的城市观、
审美观。在八十年代,当蛇口风波发生的时候,我就暗自决定,即使深圳只有几座
铁皮棚,我也要来深圳。现在的深圳有了无数的高楼大厦,但令人感动的,却远远
不及蛇口风波。也许我过于关注城市灵魂,有一种知识分子难免的观念癖。是的,
我看建筑确实不论风格但重观念,不惟形式但重生活,但绝不是不注意建筑的风格
与形式。只是关于形式,一说便难免落到俗处。正如歌德所云:内容人人能知,形
式却必是有心人方可领略。我今天要说的,就是有关内容的话。至于有心人,可以
在喧嚣的红红绿绿风俗画儿之外,去深大学生演讲中心、何香凝美术馆、《深圳人
的一天》雕塑公园等幽静处,发挥想象,与这座城市孤独而处于萌芽的灵魂尽情地
交流。

  深圳的城市与建筑有速度、高度、亮度、精度,但普遍缺乏深度,这是我的总
体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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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抹去一滴泪水,不留下一丝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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