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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ecsun (上兵伐谋), 信区: CM
标  题: 张五常:关于产权理论的演讲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3月31日16:52:09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张五常
cenet

    8月4日,应大鹏证券邀请,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教授及夫人,在深圳迎宾馆为大鹏
证券深圳地区员工做了关于产权经济学的讲座。 本文根据张五常教授演讲录音整
理。题目为编者所加。
    产权理论,大概是在1960年开始在美国盛行的。我那时刚好在美国做学生,所以,
在产权理论获得很好发展的年代,我是身在其中。今天,我们将用一个小时时间来
谈谈产权的问题。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但我要把它说得很简单。

使用权是私有的

    我先讲讲私有产权。私有产权的定义是什么呢?1969年,我把私有产权的定义写下
来,现在大部分私有产权的定义,基本上就是我当时写下来的定义。这是经济学上
的定义,跟法律上的定义是不同的。它有三个基本条件。第一个条件是:使用权是
私有的,它的意思就是决定怎么样使用的权利是私有的,怎么样使用就怎么样使用
,这个决定权是私人使用的。我有权决定说不用,也可以决定让你使用,这个使用
权是我自己的。假如说有两个人,一个人占60%的股份,另一个占40%的股份,他们
可以说由其中占60%的那个人决定,而拥有60%的那位可以说,我不决定,让那个占
40%的人来决定。决定权一定要有明确的界定,不可以模糊不清,这个是私有产权
性质上的第一个条件。
    还比如说,这个房子是属于我的,我有权不让你进来,我把家具怎么摆是我自己的
事,我把房子都拆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决定怎么样利用的权利,是由一个人决定
的,或者是由两个人决定的,这个决定权,或者说“话事权”,一定要界定得很清
楚。
    在一个私人的商业机构里面,股份的划定也是这样子的,股份的发行决定“话事权
”有多大。前几年当中国说要把国有企业改成股份制企业的时候,政府还是抓住股
票的大权,我说这样子是行不通的,政府到底是谁呢?因为政府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假如你把这绝大部分的股份给路边的乞丐,我不会反对,因
为是由他来决定。问题是,政府到底是什么呢?政府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这是一个
很大的问题。好像香港大学的问题,政府花了那么多钱,到底谁有“话事权”?没
有人知道谁有“话事权”。美国的大学就非常清楚,学术归学术,行政归行政,河
水不犯井水。
    你们知道香港政府花了多少钱来办大学教育?一个香港大学生每年的费用,可以把
这个学生送去史丹佛大学,可以送到美国哈佛,可以给他一间很漂亮的公寓,可以
买一辆很靓的跑车,可以有三个女朋友,他还是可以省下钱来寄给父母!一个学生
每年花费政府70多万港币,一**涂!这完全是因为“话事权”不清楚,因为它不是
属于私有的,是纳税人的钱,而纳税人却没有权力过问。我看内地的大学,虽然师
资是不够,因为大学教授只有4000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师资当然稍微差一点,
4000块钱怎么请得到一个好点的教授?可是我看内地大学的希望比香港的大学要高
得多,为什么呢?因为中国政府对每个大学生的资助一年只不过6000块钱。学生自
己还要交学费,要交寄宿费,要交膳食费,还要买书。虽然内地大学生的费用比香
港大学生少得多,但是在比例上,内地大学生自己出钱的比例要比香港大学生高得
多。出钱的那个人就有权话事,这很简单。
    比如到餐馆吃饭,伙计拿一盘鸡出来,我只要说声不好吃,那个老板就会紧张了。
因为我下次就不会再回这个餐馆,钱攥在我的口袋里面,这是很简单的事,我只要
说声不好吃,老板就得马上给我换了,还得打躬作揖。
    所以,我看到内地的大学生,很辛苦地自费来上学,政府只资助6000块钱一年,他
自己要交相当大部分,那么大学生的“话事权”就非常大了,这是很简单的。我交
了那么多钱来读书,这个老师不知所云的话,你这个老师没有学问,我就不上你的
课,就等于你送上一盘鸡不好吃,我不要。

    这是我讲的第一个问题,使用权的问题。

收入的享受权

    第二个问题,私有产权的必备条件是收入的享受权,这是我在1966年领悟出来的,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这块地是我的,我把它租出去,租金是我收的,我可以自己放
入自己的口袋。假如租金我不能够放入自己的口袋的话,那么,就有问题了。举个
例子,30%的租金是要交给政府的税。政府抽税是很重要的事。但是问题是,政府
抽了我的税,政府又是谁呢?你告诉我政府是谁呢?
    政府抽税对经济会有不良的影响,不是因为抽税,而是抽了税的政府,我们不知道
它到底是谁,政府收了那些钱,它是不需要负责的,就像香港抽的税,每年给70万
港币给大学生,不需要负责。

    我在1966年的时候开始写佃农理论,佃农理论是两百多年前的传统。佃农是什么意
思?就是说农民跟地主分成,土地收获的60%是属于地主的,40%是属于佃农的。两
百多年来,杰出的大经济学家说,政府如果抽税抽10%,都会有不良影响,但地主
却要抽税60%,40%归佃农,那佃农他还有什么动力勤奋工作呢?所以,许多人认为
,与佃农分成的问题引起了浪费,没有效率,所以政府要出来干预,要废除这种佃
农制度。我有个学生呵,大骂这些人是神经博抽税的是地主嘛,这个地主是私人
来的嘛,它又不是政府。假如我抽了你60%,你却散漫不做事的话,我60%就那么点
儿,我不要再跟你分成,我要你交固定租金,我还能收更多!或者我会请其他人给
我耕地,再不成我自己来耕,这地是我的嘛!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政府抽的税,是没有清楚的权利界定的。这是抽税的问题,不是因为政府抽了税,
而是因为政府抽了税不需要负责任。市场上,有非常明确的规则。弗里德曼曾经和
我开玩笑讲到产权这个事情,就是说任何人都不喜欢认错,做错了不承认,市场就
不是这样,你做了错误的决策,你不需要认错,但就没人光顾你了,那你就破产了
,这个惩罚是立刻的。

    现在这个问题就是,政府抽了税,去做什么大工程,错了也不需要认错,做错了也
不需要破产,这是个问题。所以,当年弗里德曼说:有一条非常简单的规则,就是
花别人的钱,怎么样都比不了花自己的钱来得小心,就这么简单。假如是花自己的
钱,就比较小心,交易费用比较小,假如我是花别人的钱的话,你要监督我,要我
小心点,交易费用就比较大。香港大学要花钱,要控制也不是说不可以,可是交易
费用非常大。

    抽税的问题,主要是抽税的不是私人。这跟佃农问题不一样。因为对地主来说,这
块地是我的,我收你60%的租金,我不是政府呵,你做得不好马上就换人。这就是
第二个定义,就是说,收入一定要有私人的享受权。

    到了价格管制的时候,还会变得更复杂,而且变得更有趣。1971年我分析价格管制
,1974年我发表了一篇文章。我问你一个非常简单的题目:租屋管制。这一层楼,
租金值10000块钱,但是政府说,我是业主,只准你收2000块,那还有8000块,那
8000块是属于谁的呢?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8000块钱是谁的?不是我的,因为我无权收一万;也不是租客的,这楼不是他的
;那这8000块是谁的?我为这问题花了三年时间,我看了香港的法律,改了40多次
,次次都不同。所以,我认为,我那篇文章非常重要。为什么我对自己那篇文章非
常满意呢?因为我解释到一个现象,从来没有人解释过,但是很可惜一般的人现在
还不知道,只有几个人知道。我解释了什么现象呢?价格管制的问题。

    外面所谓的价格管制是需求量和供应量之间的变化。需求量是一个抽象的东西。真
实的世界里没有这个东西。供应量也是抽象的东西,世界上也没有这个东西。供应
量比需求量小,中间那段叫短缺,也是真实世界上没有的。这所谓的不均衡的现象
,世界上也没有这样东西。这就是说,有价格管制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事情。

    有价格管制的时候,有很多问题,你们可能比我更清楚。明明是值10块钱的东西,
价格管制说,它是两块,大家都去抢购,它就不够了。它只值两块钱,大家就只能
考虑别的办法了,比如排队去轮购。记得在我们小时候,每天早晨四点钟就开始排
队买鱼。但如果你是高干子弟的话,你就不需要排了。你们听说过以前的走后门吧
?你们不记得了?你用钱买不到。不给你用钱买,要用其它的准则。如果我知道其
它准则的话,我可以马上告诉你。你如果说要排队,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怎样排队
。价钱只不过是一种准则,你要说价钱,那就是价高者得。你说要论资排辈讲政治
的话,那就是政治资格高的人得。那么所谓价格管制,就是说,这个物品不能完全
以市价决定,一定要由其它准则来决定。假如你能够告诉我能够采用什么准则,我
一定会觉得易如反掌,一般的大人都会找到答案。但困难的地方在于你有价格控制
的时候,你知道是用排队的方法呢还是走后门?还是讲政治手法?还是讲年纪大小
?选择很多,你不知道是哪一种,那么就解释不到问题,知道是哪种的话,易如反
掌。

    我的价格管制的文章是1974年发表的,27年前了,实际上却是很简单的,我给出了
一个理论的架构,解释他会选哪一种准则来代替这个价格。这个出发点,就是在租
金管制这里,就是说租金市值是10000块钱,但是政府说,只能收两千块,那8000
块是谁的?那8000块钱不清楚的时候,就是等于这个物业这层楼不是真正的私有产
权。至于我那篇文章,详细讲就太长了,我现在告诉你们,如果是私有产权的话,
收入的享受权一定要是私有的。

    政府抽税的问题,在于拿着税的那个人,不是私有的。你看一下中国的历史,或者
是欧洲的历史,如出一辙。在古时候,欧洲和中国是一样的,租和税是同一个字。
以前的大郡主,是收租的,如果郡主很大的话,租就变成税。欧洲也是。你看以前
的书,税和租是分不出来的,现在,租是属于私人收的,税是政府收的,在历史上
没有这个分别,你去看一下中国的古书就可以了。在美国,有很多城市的政府是私
人的,警察是私人雇佣的,马路是私人修建的,消防是私人督办的,城市和学校也
是收了税办起来的,它们都算谁的?你们又说,政府抽税就一定不对!也未必!因
为很多政府去抽的那个税,就是租金。

    我曾经对你们的官员建议:把城市改成公司,每个市民都是会员,你把权力下放呵
,省归省,市归市,权力下放无所谓的。你揽着大权干什么?你做中央的有钱收就
行了,不用搞这么多事情。如果是公司,就用公司法,美国有很多城市是用公司法
来运作治理的,城市公司化,对钱的运用就会负责很多。我在台湾讲过这个问题,
我在北京也说过这个问题。

    我个人认为,只要中国开放,经济开放,金融开放,人民可以自由流动,不统一是
不可能的。你只要经济上统一,就可以了,问题在于收入的权利方面,你要让资源
发挥效用,就需要界定得清楚一点,以市或区来走向逐步的自治,是比较容易处理
的。

自由的转让权

    现在谈第三个有关私有产权的问题,就是要有自由的转让权,这是很重要的,非常
地重要。自由转让权就是所谓的自由买卖,或者是我们可以自由地订合约,我租给
你也可以,租和买卖是不一样的,我租给你的话,我会写我要你怎么做。

    这个所谓的自由转让权有很多人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就是说如果有自由转让的
话,会有大地主出现,这是有可能的。有大地主出现将使他们能够合并使用资源。
大农场是有很多人以股份制来拥有的,股份是有转让权的,转让权这点非常重要。
你公司管得不好,我拿着你的股份,我不需要跟你争吵,我就把我的股份卖出去,
或者我喜欢这公司的话,就把这股份都买下来。我不需要留住50%的股份,我只要
有相当大的部分,我就可以要求股东开会,把经理炒鱿鱼,由我自己来做,或者请
别人来做,所以转让权的威力很重要的。

    最明显的就是1868年日本的明治维新。在此之前,日本的土地有私人的使用权,也
有私人的收入享受权,但是没有转让权,这是为了要保持大地主的固定性,这是种
封建的制度!封建!所谓的封建制度是很难解释的。我问你们,中国以前也有封建
,什么叫封建制度?你答不上来。你问政治学方面的人,他们说不出来,你问社会
学方面的人,他们也说不出来,这是非常模糊的概念。

    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1965年,我对封建制度想出一个界定,我的老师阿尔钦,
最初听我说出我的定义,拍案叫绝。我当时对封建制度的界定是这样的:就是说,
那些土地有私人的使用权,有收入的享受权,但是没有转让权。当没有转让权的时
候,人民就不能随处自由地流动,人民就要附地而生。以前我们中国人打得死去活
来不也就是要争土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海内之士,莫非王臣。为什么拚死拚
活地就是要抢那块土地?因为你拥有那块土地,你就拥有了那块土地上附着而生的
人。但是假如土地有自由转让权的话,那么那个封建制度就散了。因为你绑不住那
个人,他把地卖了,他就走了。或者我是地主,你在帮我耕地,一向是我养你的,
我把这地卖出去了,新地主不一定有责任要养你。

    所以,明治维新,是一场非常精彩的经济改革。那个皇帝,明治皇帝,才不过五岁
,听了宰相的解释后,就在那张纸上签了字,准许土地转让。突然之间,日本的经
济获得了极大的动力。我认为,中国的经济发展非常之快,与日本明治维新的发展
相似。我还认为,中国80年代的所有经济增长的数字都被低估了。80年代我常常跟
国内的高级干部们讨论经济问题。我曾经问他们,你们以前的机制中,有没有私人
的使用权,有没有私人收入的享受权,有没有自由的转让权?但如果突然间要照这
样改的话,那改革是非常大的。日本的明治维新只不过是改良,每年以15%的增长
率,累积了几十年的功力,日本的实力非常强。而中国的情况,说中国经济增长每
年20%也是很小的,美国只不过是3-4%,我们是11-12%,你们要明白,从零,上升
100%,都还是等于是零,你们想想中国20年前的制度,每年上升百分之百是轻而易
举的事。

    我在佛山,看到那些食街里的大鱼大肉,与往昔真是大大不同。你可以随意选了东
西让他们给你煮。那条食街,有蔬菜部,有小炒部,有汤水部,有鸡鸭部,有海鲜
部……连虾都有6种。但是,20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你们还记不记得?
你们大概都太年轻了。那时候,买一只鸡蛋都买不到。没有饭吃,你们相不相信?
因为饭都卖完了。粮食是配给的。你们知道要花多少薪金才能安排到一顿好的饭?
这是20年前,满街都是乞丐。20年,现在你工作了20年,你什么都可以拥有,不需
要什么后门,不需要论资排辈,不需要排队,只要把钱包拿出来,只要有钱就能够
买到了。

    这个进步,甚至快得离谱,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在这进步之中,我个人认为,走错
了很多的路,假如能够完全听我讲的话,还要快得更多。到现在还是不肯听我讲。
我叫得喉咙都哑了,要中国解除外汇管制,开放金融,没可能那么大方,有钱都不
要?完全没有理由说不开放。有些高干跟我说:张教授,你不知道的了,我们中国
有特殊的情况,你是外面的教授,你不了解那么多的。我说,你熟悉不熟悉苏东坡
?我对苏东坡了解得比你厉害!到底对于中国的传统,是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
多呢?我这么说,当然是有些强辞夺理啦。我跟一些国内的干部吵架的时候,有时
候是乱来的。因为他们乱来,所以我也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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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功让我们肃然,因为我们从中意识到命运的力量;
小成功让我们得意,因为我们从中品味出自己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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