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abcde (蓝), 信区: NORC
标  题: 在贵州支教的经历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Aug 15 11:11:31 2005) , 站内信件

在贵州支教的经历
作者: 丛二

有空就看看,一个女孩看过徐本禹的报道后去了贵州,写下了她的经历。

因为记得的是私人的感想,文章很长,不厌其烦的记录下许多细节和意气。

有空,还是看看吧。




因为记得的是私人的感想,文章很长,不厌其烦的记录下许多细节和意气。

有空,还是看看吧。


【分享】我在贵州,我很好


今年冬天,2月19号晚上,在《南京日报》上看见一个整版的报道《狗吊岩,我的青春我的
梦》,讲述贵州省有一个叫狗吊岩的地方,无水无电无网络,天黑就必须睡觉,当地没有米
饭,只种玉米和土豆。在那里,年过花甲的老人都没有盖过棉被。当地有个退伍老兵吴道江
,1997年回到家乡,发现家乡还没有学校,于是把当兵五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在山洞里修建
了一所有五个年级的小学,每个年级的教室之间用一块一米高的木板隔开,在一个教室上课
,隔壁教室可以听得很清楚。有的人家只有一套衣服,如果今天家里有孩子要去上学,那么
全家就得把仅有的一套衣服给这个孩子,家里其他的人都不出门。华中农业大学的贫困学生
徐本禹,在大四毕业时,暂时放弃了以372分考取的本校公费研究生资格,到了狗吊岩这个
地方支教。

看了这篇报导就很有感触,第二天天亮就给《南京日报》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也想去狗吊岩
这个地方,想知道徐本禹的联系方式。过了几天,他们查到了,告诉我。立即给徐本禹写信
,请问他具体的路线。两个月后,徐本禹回信,说你要是能过来真的是好,你可以做火车到
贵阳,我直接去火车站接你。后来开学,回到北京,一直为此准备,而最主要的,便是和徐
本禹建立一种信任和被信任的关系,以及收集大家捐的衣物。

再后来,就是出发,现在,我已经位于贵州省毕节地区大方县大水乡乡政府。7月29号10:3
0从南京坐K155硬卧出发,31号7:25到达,到现在,8月3号0:25,已经5天时间过去。

火车从南京出发,经过安徽、江西、湖南、广西、然后进入贵州。我以为在火车上的45个小
时会很难熬,其实不是,一上车就遇见去桂林旅游的四女一男,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
我周围,用道地的南京话张家长李家短,讨论单位里男人的老婆,讨论那个“刘总”,讨论
媳妇家的厕所,还有儿子“三角形”的身材,好多好多,整节车厢都熄了灯,他们还不紧不
慢切开一个西瓜,围成半圆形边吃边继续讨论到凌晨,早上六点又继续。听别人说话不好,
但是我们确实是处于一种想不听也不行的状态,他们用上了所有你想的到和想不到的粗口,
听得人心旷神怡。那些原本厌恶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周围的人,听到后来也和我一样不停地
笑。他们的对话蕴藏了那样多的民间智慧,以至于我最后只想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当作剧本的台词素材。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坐在那里记录,依旧不停说着他们的,于是我这
里就不停地边笑边记,写到手要断掉。比如我们来看其中一段——

女A:我们家门口有个女的,家里面养了条狗,乖,那个狗有一天自己跑下楼,跑到马路上
给汽车轧死掉了,乖,那个女的哭欧!乖乖!她家娘老子死的时候她也没得那个样子哭哎!
乖乖!哭的欧!
女B:(紧接着)是的哎!狗是会哭的哎!

你觉得这样的对话精彩吗?如果你不觉得的话,那么很幸运,我觉得这样的对话是台词中的
上品,打岔,漂亮又反讽。

在这些中年人的唧唧喳喳中,27个小时很快过去,他们下车后,我一时还感觉不习惯。你可
以说他们咋咋乎乎,或者没有文化,但是他们的不加掩饰和不暗藏大的心机,让我觉得安全


与他们相比,剩下的人就让我头疼。和下铺的胡伯伯聊天,他是贵阳人,在南京从事传染病
医治工作,年龄比我父母都大。问他一些贵州地形风俗还有气候方面的情况,聊到贵州支教
的事情,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他当时就惊了,说这种事情你也相信呀,你知不知道贵州的
人贩子是出了名的多,经常有随便在报纸上登个报道,把人都骗到一个地方,然后卖掉。后
来,上铺的王洪也赶紧跑下来,出主意,说你绝对不能这样过去,我就是在云贵一线跑摩托
车销售的,这样,你就坐这趟车直接到昆明,在我们单位宿舍住几天,我负责带着你在昆明
玩。前面一个铺位的阿姨也赶紧跑来,说她是贵州安顺人,去过大方,那个地方绝对不是我
这样一个女生可以忍受得了的,她说你就在贵阳下车,我介绍你进一家旅馆,你就住在那里
,玩几天就回家吧,不要去大方了,那个地方太差太乱。

前前后后座位都开始热闹起来。每人说一句,中心问题就是贵州这个地方多么危险,自然灾
害多么频繁,人心多么险恶,在山里面被卖了以后,逃都没有办法逃,并且那个地方的警察
都是帮自己人说话的。还有,人一穷就会蛮,那里的男人都很不讲道理的,你过去以后,就
给人做老婆吧,别想再回来了。最后大家又出主意,说你下车先把手机关掉,直接去找个电
话,往贵州省教育厅打电话,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真的需要你去支教,你千万不
要先和接你的人碰面,一见面,上了他的车,就由不了你自己了。

贵阳的、安顺的、昆明的、南京的,各路豪杰又举了他们亲身经历的好多被骗的事例,还有
最近的泥石流和山体塌方,一再告诫我将要去的地方的凶险程度。

王洪三次把我拉到车厢连接处,告诉我“千万不要相信那个安顺女人的话,她肯定是个女人
贩子,我出来跑销售那么多年,我的眼睛不会看错人的”;安顺阿姨趁王洪不在,悄悄说,
“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跑出来,千万不要听信王洪那样二十多岁男人的话,他们最喜欢你们这
个年龄的小女孩”;昆明的那位叔叔又悄悄告诉我,通常,最能说的人都很危险,就像那个
王洪,那么能说,你千万不要上当;大家都去刷牙洗脸,准备睡觉,安顺的阿姨又跑来说,
把你手机借我打一下,我说没电了对不起;南京气象学院的老师说,他们都不可以相信,你
还是听你对面的那位胡伯伯怎么说。

胡伯伯终于开口,你不要去住那个安顺阿姨告诉你的旅馆,也不要跟王洪去昆明。你下了车
以后,把手机关掉,先找一家旅馆住下,在贵阳玩两天,等到星期一,政府部门都上班了以
后,去找贵州省教育厅,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然后你再坐长途车去大方县,让大方县教
育局派猫场政府的车辆来接你,这样才比较保险。

晚上一直睡不着,心乱如麻,一个人坐在窗前,突然觉得窗外那些黑黑的山特别可怕,问自
己,我该相信谁?想到半夜,做出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和接我的人一起,去该去的
地方,这种情况下,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

真是搞不清。人心隔肚皮。



天亮时,打开手机和徐本禹联系,谁知情况又突然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他说他已经不在狗吊
岩,在大水乡,他不能来接我,由他新交的女朋友和大水乡的沈书记开车来接我,他已经把
我的电话给沈书记,到时候沈书记会给我打电话。再问徐本禹别的,他就说忙,再问,就没
有回音了。

快下车时,胡伯伯问情况如何,就告诉他,徐本禹不来接我了,换成了他女朋友和一个沈书
记,他们自己开车来,地方也不再是狗吊岩,而是大水乡。胡伯伯问徐本禹刚才打的电话号
码是多少,告诉他,他立刻查号码簿,说不是贵阳的,但是查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区号。
再过了一会,七点的时候,沈书记发来信息,说他已经在贵阳火车站出站口等我了,就他一
人,手上拿一份《贵阳日报》。前后车厢那些原先参与安危讨论的人一下子又热闹起来,大
家又开始新一轮的轰炸。胡伯伯说你就和那个给你发短信的沈书记说,我是你的表叔,你下
了车要跟着我到贵阳玩一下,你先按照他给你发短信的号码给他打个电话,我来看看他的口
音。拨电话过去,胡伯伯用贵阳话和沈书记交流,告诉沈书记,我们一会就下车。

挂电话,胡伯伯说,他是贵阳口音,贵阳的骗子也很多的。不作声。明白可能大家真的是为
了我好。王洪说这样,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我定期给你打电话看看情况,你再和这位
胡伯伯互留一下联系方式,下车以后呢,你还是记得把手机关掉,让接你的人找不到你,然
后跟着胡伯伯找一家干净的旅馆住下,然后再按照胡伯伯昨天和你说的去做。胡伯伯说他弟
弟开车来接他,我下了车和他走就行了。

半小时后,火车到站。在这段时间里,我发现我已经懵了。是想相信自己,可是徐本禹那里
突然变化那么大,而且一问三不知,原先他说的来接站的一男一女又变成了只有一个男的,
坐长途车又变成了有个男人自己开车过来,问他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也不说。突然之
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晕晕地把电话留给胡伯伯,胡伯伯说把你家里电话也留下,我如果一
段时间实在联系不到你,就和你家里联系,毕竟,你家里人还不知道你是来的是这么危险的
地方,万一出什么事情也好报警。又晕晕的把家里的电话留给了他。

和胡伯伯以及他弟弟一起出站,一眼就看见沈书记。一起走上前。沈书记带我们去到他的车
前,胡伯伯先拿着数码相机悄悄拍了一张他的车牌号,让我把捐的东西和给徐本禹女朋友带
的两包零食放他车上,然后问沈书记叫什么名字,具体职务是什么,点点头,想一下,说我
小侄女想在贵阳玩两天,我们车在前面,要先走了。而后帮我拉着行李往他车那里走,我说
“表叔”你等一下,再走上前和沈书记说你等一下。回过头和“表叔”说,我觉得沈书记可
以相信的,我就和他一起走了好不好?“表叔”说,不管他是不是可以相信的人,你还是到
教育局去做个登记比较保险,别管了,你先上车,先找个旅馆住下再说,你上了他的车后,
发生什么事情我就管不了了。

之所以说沈书记可以相信的原因在于,贵阳火车站很多卖报的小孩子,他出站时走得离我以
及我“表叔”有一段距离,我看见他把接我时拿的那张《贵阳日报》顺手给了一个卖报的小
男孩,说这是刚才在你这里买的报纸,还给你,还可以再卖。小男孩笑着接过报纸,一蹦一
跳继续叫卖。

我觉得接我的那个沈书记即便是个恶人,有这样一点善良在,也不会凶残到哪里去。

上了胡伯伯的车,在车上一句话不说,不着边际地想关于“信任”的问题,他和他弟弟帮忙
找旅馆,找到位于延安巷的虹祥旅社,离长途汽车站近一点。付定金住下。他们将走,说一
定要保持联系,一个星期没有你的消息,就要告诉你家长了。我说好的,谢谢。

在旅馆坐了一会,徐本禹来电话,说沈书记没有接到你,白跑一趟,心里很不是滋味呀,还
冒出一个“表叔”,要和表叔在贵阳玩。我说你怎么那么没谱,问你什么也不说,你的那个
“女朋友”呢,他说在宾馆里睡觉呢。我说你怎么由狗吊岩变成大水乡啦,他说哎呀,你来
了再慢慢说,半年多过去啦,这里发生了好多变故。我说那沈书记他们住哪里,我在延安巷
这里。他说别急,他一会儿和你联系。

退房。沈书记开车来拉行李,就这样,还是上了他的车。

再后来,真的和胡伯伯保持联系,只要能和外界联系上,都会记得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
息,上了沈书记车后,告诉他,安顿好,一切都好。周一时,说已经在教育局做登记,一切
都好。周二时,告诉他已经到达山区,北京的手机卡没有信号,改用当地人的一张卡。8月3
号,告诉他,4号要上山教书,手机将没有信号,一个星期后再联系。他都说好,说那他就
放心了,你要保重。不见面的联系,一点破绽都没有。

在沈书记他们这边呢,他们还老说起这件事,还有那个“表叔”。除了父母面前,我真的不
会撒谎,一撒谎就脸红心跳,六神无主,所以他们一定早就发现,各自在心里笑一遍。掩藏
在文字下面的不真诚可能不是那样容易被发现,就像我和“表叔”的这种报平安,那样心安
理得,我终于明白,现在的人为什么宁可选择冷冰冰的电子交流或者短信来代替当面的交谈
,可能,就是怕被人看清。

见到沈书记,心中不是没有愧意的。但是也没有办法,徐本禹那里说变就变,没有预兆并且
没有理由,就连当地今年3月通上电还是我一再询问后他才告诉我的。有的时候想,如果胡
伯伯恰好是个坏人,那我就被他卖了,或者沈书记不是个好人,那么我也一定很惨,幸好,
他们表面上都不坏,并且都没有害人之心,对我非常友善。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很好。

后来想想,就觉得很可笑,亲自用半年时间和徐本禹建立起来的一种信任和被信任的关系,
竟然可以被几个人在不到半天的时间生生撕断,那么 “信任”本身是不是真的可以被信任
?我们对自己的信任又是不是真实的确定的?半天的时间,内心进行了那样激烈的斗争,却
还是像被摆布的玩具。一个人在外面,真的是冷暖自知。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累。

和徐本禹呆了几天后,也理解为什么他根本没空搭理我。我看见《狗吊岩,我的青春我的梦
》时还很早,半年内,他的故事被以湖北和贵州为主的媒体撰写多次,并且在做完一档电视
访谈或者报纸报道后,徐本禹会给听众或者读者留下手机号码,于是每天,从早到晚,他都
要回复国内的“热心人”的信息,还有几个女生,发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徐本禹,我知道
你的事迹后很感动,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要嫁给你”,这样的以及比这样的更加
种类繁多的信息,徐本禹都是要抄下来的,如此,每天即便是在吃饭,他也要抱着手机和外
界联系,否则过一会儿信息存储就会满。8月份起,因为各方捐助,他有三部手机,但还是
不够用。

笑着和徐本禹说:“徐本禹,你完了。”他眼皮好不容易抬一下:“啊?什么?你说什么?
不会的吧。”继续低下头发短信。



还在贵阳。中午沈书记请来吴道江部队一个姓赵的老战友,以及这个战友的两位兄弟,我们
一起在贵阳有名的菜根香吃饭。沈书记说,那位赵叔叔是南京政治学院毕业的,你应该会感
觉亲切一些。席间,那两位兄弟一直不动筷子,只是往他们孩子的碗里夹菜。穿得脏脏的孩
子把碗紧贴胸口,躺在大大的靠背椅后面,怯怯地望着我们。

“是不是你们当地的孩子都和刚才吃饭的那两个孩子一样?”我坐在车上问沈书记。“不是
的,那两个孩子算是很幸运很幸运的,因为赵叔叔的缘故,他们的父母在昆明打工,他们也
都在昆明在小学里借读。你到了我们那里就知道,他们实在算是太幸运的。”

下午从贵阳出发,上贵遵高速,再走贵毕高速,下了高速,第一站是黔西,接下来直接开到
大水乡。下雨,“我们用的是大水乡最好的车和最好的驾驶来接你的”,沈书记边开车边说
。然而走在高速上,看见前面山体塌方掉下来的大石块,以及被砸烂的高速路护栏,心里还
是隐隐害怕。“你看这里的高速,单行道,豆腐渣工程”,他笑。我也笑。“修这个路的贵
州交通厅的卢万里已经被抓起来了。”到了黔西,雨停,下车走动,再开上去大水乡的路。
石子一颗颗在车轮底下,手紧抓前方保险杠,还是觉得像坐过山车,五脏都要被颠出来。有
好几段路,有一边是玉米田,高高的在下面,车子若控制不好,翻下去一定没命,于是皱紧
眉紧握拳头,还好驾驶的技术高超,平安渡过。

平安到达大水,这个地方路边每隔一段都会有一个标语,比如“生男孩是运气,生女孩是福
气”“没有女孩,就没有男孩”“不嫁文盲汉,不娶文盲女”“少生孩子享清福,多生孩子
苦难言”,还有什么“一手抓计划生育,一手抓科学种养”“要致富,少生孩子是条路”,
压韵得很,特别可爱。

晚上8点吃饭,炖猪脚火锅,贵州茅台酒,书记和乡长都在。他们说,这是当地政府招待客
人的最好的饭菜。在乡政府住下,依旧是他们最好的房间,很舒服,有水有电,还可以洗澡
。这里的作息时间普遍推迟了一个小时,9点早饭,下午1点午饭,晚上8点晚饭。每次吃饭
,不管吃什么,面前都有一小碗辣椒,自制的那种,据说这里都是这样。一般家庭吃饭,一
甑子(甑,蒸饭用的木制桶状物)玉米饭,一大碗辣椒和一大碗酸汤,酸汤是冷的,里面是
酸菜和四季豆。酸菜是当地特有的白菜,经过发酵有了酸味,就成了酸菜。当地人把酸汤倒
在玉米饭里,拌上辣椒,每一顿都是这样,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在政府的伙食显然要比当地山民家中好很多,因为贵州的喀斯特地形以及地势的关系,蓄不
了水,这里种不了水稻和小麦,主要的作物只能是玉米、土豆和烤烟,但是我每次主食都是
米饭,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我觉得高兴,平时在家或者在学校吃饭就是,不管吃的
是什么,一定要有辣椒,很辣的那种,在这里自然很适应,开始时每次吃饭,书记乡长都要
说,小慧幺你怎么这么能吃辣子哦,你是哪里的人哦,到后来已经见怪不怪,就不问了。

吃完早饭后,有时候会从乡政府这条路往下走,走到田间,拎着鞋从小溪里趟过去。我带了
两个相机,一个装彩卷,一个装黑白,外加一个标镜,一个长焦和一个广角镜头。和那些种
地的农民打交道是一件愉快而又简单的事情,因为他们主要是彝族、苗族和布依族,我说普
通话他们还是听不懂,语言不通,我们彼此只用微笑交流。给他们拍照他们就站在那里憨憨
地笑,拍完后我说谢谢,他们听不懂,还是笑,走远了回头,发现他们又开始挥动锄头,然
而脸上的笑容还在。

晚上吃饭前会停电,书记就打电话,说你出来吧,我和老乡都坐在外面乘凉呢。

就来就来,穿好衣服到乡政府对面的大树下,一条长椅上放一大盆葵花子,是直接从田里的
向日葵上收下来的,没有经过炒制,只是放在外面晒了一下。原始的食品。还有炸的土豆条
,撒上很浓重的辣椒粉。书记做翻译,我问老乡,一颗向日葵可以收多少这样的葵花子,他
说不好说。我说这样的一大盆要用到十棵向日葵吗,他说应该不止。这是他们招待客人的。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都让你觉得,自己受到的是难得的最优的待遇。很过意不去。

原先,在和朋友说了我要去狗吊岩支教的决定之后,就有一些年长的朋友提醒,说你应该把
它变成一件政府的行动,这样比较有安全保障。你一个人贸贸然地去,非常危险。我也想了
一下,还是决定个人行动比较好,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情,对当地的打扰当然也是越
少越好。麻烦也是越少越好,做得越淡越好,至于安全不安全,在于自己的命好不好。没有
想到,最后由于徐本禹的原因,他来到了大水,并且他给大水带来了一所希望小学,我沾他
的光,我的行动也很意外的变成了一个政府行动。这是让我始料未及的。



8月1号上午走山路前往我将去教书的大石小学先看一看。大石村是大水乡一所较为偏远落后
的少数民族聚居村寨,主要是彝族,还有苗族布依族仡佬族,全村只有两户汉族。大石小学
便是这个落后村的唯一一所学校,据说狗吊岩在一个香港老板的资助下,一所希望小学已经
建立了起来,大石小学的条件更加艰苦。我和徐本禹商量了一下,既然是来支教,并且想看
到最贫困的一面,那么就去大石小学,这里面当然还有一些政治和教育之间的一些不足为外
人道的微妙的原因。大水乡政府的高师傅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翻山。他对这条路已经非常
熟悉,我跟着他走最近最好走的小路,不到2个小时就走到,虽然走得不轻松。

从大石小学外表看,就是一幢2层楼的木头小屋,那种破旧,让你觉得随时都有倒塌下来的
危险。下面有两间教室,楼上有两间,要通过一个摇摇晃晃的梯子爬上去。楼下两间的教室
有很矮很旧的几张小桌子和几张长板凳,楼上的没有。他们总共五个年级,二三年级在一起
上课,四五年级在一起上,一年级单独上,每天8:15开始,一节早自习加三节课,中午12
:00下课,13:30上课,下午两节课,15:15下课。孩子们一般不吃午饭,曾经有个香港人
来,问他们,你们这样不吃午饭下午上课能吃得消么,孩子们笑而不答。课间休息是10分钟
,打上下课铃是用铁棍敲一块挂在学校前面的锈铁。在楼上上课的时候,楼下的孩子得把长
板凳搬到楼上。学校前面有几个玩耍的村长家的孩子,他们玩的东西是一只被绳子拴住的黑
底花蝴蝶。当我走近的时候,他们就咯咯笑着一窝蜂跑开,有的躲在木板后面,偷偷从木板
的缝隙里看着你。

中午在高支书家吃饭。面前一小碗辣椒,用甑装的米饭、豆芽辣椒炒腊肉、葱段辣椒炒腊肉
、酸汤。孩子和妇女都不上桌,由高支书陪我们吃,吃完以后小孩和妇女再上桌。后来问了
沈书记才知道,这里的农家招待客人最好的便是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腊肉是来了很重要的
人,才跑去屋顶割一块下来,米饭也是。

更加不好意思。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想惊动太多当地人的原因。

8月2号沈书记带我走访当地最贫穷的人家。据说,毕节地区是贵州省最贫穷的地区,大方县
是毕节最贫困的县,大水乡又是大方的贫困乡,这些人家又是大水乡最贫困的农户,穷中之
穷,究竟会是怎样?我们看到的最穷的三户人家都是苗族人,房子离得很近,进第一户,一
位母亲带着三个女儿,小女孩稀稀黄黄的头发和她们满是干鼻涕和灰尘的脸很难让你辨出她
们究竟是男是女,幸好有书记做翻译,进她们的家,屋顶都是漏的,外面下雨里面也下,中
间一堆炭火,煤油灯,一锅猪食加土豆,被子和床单薄并且脏。还有两户人家基本也是如此
,有一户是老爷爷带着他的孙子,我问他们收入来自哪里,他说靠“租牛喂”。沈书记告诉
我,“租牛喂”的意思就是,把人家家的母牛牵来,每天喂她吃草,差不多一年,喂到母牛
下崽,下的崽就归他,然后把母牛还给原先的人家。

在回来的路上,书记还告诉我,这里的农民基本都吃自己种养的东西,需要用钱的时候,就
抱一只鸡或者扛一袋玉米到镇上去卖,一次差不多能有二十来块钱,这些钱主要是买油盐,
还有就是人情往来,某家死了人,给上五块,某家有婚事,给上五块十块。

这里是土葬还是火葬?我问。土葬,当然土葬,农民们不兴火葬的,你可以看见周围的山上
有好多土坟。

那么,他们不花钱买衣服吗?继续问。哎呀,农民一年能买上一套衣服就不错啦!他们一般
见客人或者去镇上赶集时才穿上干净的新衣服,平时在家都很随意的,这里很多农民,他们
一直到死都没有洗过澡的,书记说。

那大家捐的衣服呢?依旧好奇。这些衣服先是到乡政府,然后统一分给农户,即便这样,他
们还是舍不得穿,还是当新衣服一样收好。有一次我们把深圳扶贫基金会发的一批白T恤发
给他们,这些T恤上都印着“深圳扶贫”的字,但是农民们不认识这些字,你到镇上赶集就
会看见,他们喜滋滋地穿着这批T恤,把胸前的字挺得高高的。书记笑。

我说不出话,觉得心酸。文化上的心酸。

到处都在说“三农”问题,农村农业农民,谁都会说,躺在舒适柔软的沙发里,指手画脚,
一套一套的。然而,真正的农村农业农民又是怎样的,真正的应该解决的又是什么?你知道
吗?在你每天不用喝酸汤吃玉米饭的日子里,在你不用点着煤油灯,在冬天下冷雨的屋子里
蜷缩成一团的时候,你知道那些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的人的想法吗?

贫穷已经不是最能够打动人心的东西,我甚至觉得他们祖祖辈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已经不
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是贫困,或者他们觉得,这样生活已经很好。城里的人捶胸顿足呼喊着我
不要一成不变的生活,呼喊着我要改变我要改变,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么这里蕴藏的,便是
一个生活和变化之间的关系。

在8月1号从大石小学回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去上课,应该讲些什么,对于孩子们来说
,什么是最重要的。几天下来,所见所闻让我觉得,对于他们来说,一种对于更美好的生活
的向往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了外面有一个不同于你的现状世界,如果你也想感受一下,那么
,你就应该努力奋斗。

可是有的时候也会想到,其实外面的世界真的不那么美好,封闭山区的每个人保有自己的一
套生活方式,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起码不会被肮脏的东西同化。劳作劳作,世代都是如
此劳作,习惯了也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改变他们?

两种想法的交织,让我觉得非常矛盾。



8月3号下午2点,大水乡的大石希望小学奠基。捐款8万修建这所小学的华中师大的老师和捐
款买学校桌椅的刘力阿姨已经在2号晚上到达,3号上午,被邀请的各方领导也将到达。沈书
记说,大石小学的所有孩子将在上午10点全部到达,然后列队迎接大家的到来。

徐本禹给我看过央视来拍摄的狗吊岩的希望小学奠基时的录相,录相中,早在仪式开始前好
几个小时,孩子们就聚集到原先的山洞小学,然后集体列队走山路到奠基的地点。有的孩子
紧紧抱着一个饭盒,家里不止一个孩子上学的,就拎一个小桶,里面是他们中午将吃的玉米
饭。这些饭盒是某厂家一次性捐来的。还记得,在我高三那一年,作为南京市学生记者的代
表,和江苏省长一起坐车去淮安参加十一届全国书市的图书捐赠仪式,在周总理故居,我们
还没有到,当地的孩子们就穿着统一的整齐的衣服,双手拿着工艺花在等待,有太阳,很热
。在我们尾随省长进入捐赠仪式的现场时,孩子们在指挥一声令下,一边高高挥舞手中的花
束,一边竭力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贵州这里气温不高,但是紫外线很厉害,我在两天前走过一次山路到大石小学,回来还没什
么感觉,第二天起床发现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很红,脖子后面不仅红,还疼,至今都疼。
想想山区的孩子们将等待那么久的时间,不是不心疼的。好在每个人都有长大的那一天,长
大了,一切都好了。

实际的情况是,我们一直等县委书记过来,等到14:45终于出发。坐越野车上山,快到目的
地已经三点多,从前方车窗看见很窄的山路两边有的孩子一手拿一支塑料假花,有的高举一
个纸扎的花环,还有的拿一只瘪瘪的气球,两个老师带队,夹道欢迎。太阳很辣。当我们的
车靠近时,孩子们齐声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感谢感谢,衷心感谢!致敬致敬,崇
高致敬!”他们那么用力,方言那样重又那样稚嫩,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我一下车,孩
子们呼的声音更大,黑黑的手黑黑的脸黑黑的衣服,满头的汗还拖着鼻涕。从上午十点站到
现在,结果是眼见一辆辆汽车开过。我觉得无比难过,我对身边的孩子说你别喊了别喊了,
可是他根本不理我,像上的发条一样和其他人一齐喊着统一的口号。县长下车,在前方摄像
机的镜头前笑眯眯地走着,一切都像摆好的。我站在路边,看着身边的像是在背诵经文的孩
子,眼泪止不住的流。

最后一个领导走过,孩子们 “欧”的一声从后面簇拥上去,等我走过去时,他们已经整齐
地在主席台下列队,以立正姿势笔挺地站好,两个老师走来走去整顿队形。领导们一个个发
言,说一些我都不懂的话。县城媒体走来走去拍照,太阳依旧很辣,哪个孩子不站好,就会
有老师走上来当头一下,我站在阴凉地看着前面,依旧泪流。

发言结束,领导们聚在一起挖土,讲台上没有人,但是孩子们还是不允许散开。我问身边大
眼睛的彝族小姑娘:“你多大了?”她说七岁。我问:“你有没有读书?”她说没有。我再
问:“你想不想上学?”她不回答我,跑开了。

很显然我们语言交流有障碍,每一句话都要问五次以上才能得到回答。

再问身边另一个小姑娘:“你多大了?”她说十二。我说:“你上几年级?”她说六年级。
我问:“你下面还上不上中学?”她说上,在大水中学,离她家很远,每天要走很长的山路
。问:“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直在这里做什么?”她说十点就来了,她也是,他
们一直在排练迎接领导的各个步骤。我指着整顿队列的老师问她:“这些老师平时教你们什
么?”她说教不了什么,那些老师不过是初中毕业。再问:“你喜欢你们的老师吗?”她说
不喜欢,老师很凶。

在我们说话的间隙,这个小姑娘跑到旁边搬给我一张长板凳,用袖子拂一下,说姐姐你坐。


从这些孩子的眼睛中,我知道在之前我的两种想法中应该取哪一种。孩子们对于外面的世界
其实都是有向往的,即便现在没有,迟早也会有。因为这个地方既然能够被我知道,自然就
会被更多人知道,我应该给他们的,其实是一种想象力,借用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想象
力比知识重要,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就是这样,想象力是这个
世界上唯一你可以由自己绝对控制的东西,有了一种想象力,自然就有了奋斗的动力。

8月4号清早,我将进山,从早自习到下午放学,上三个年级的课。住村委会的二层小楼里,
上三天后回乡政府。我已经决定,明天的课除了自我介绍,就是给大家讲“诚信”,告诉大
家,说什么就要尽全力做到,如果有一天你能够走出大山,当上县长,一定要守时,不可以
让所有人都在烈日下等你。



我已经上完三天的课,回到了大水乡政府。

同时来支教的还有一个女生李萍。全校6个年级,第一天上课之前先集合,把6个年级的同学
都集中在木房子前的空地上,和校长商量怎么分配教室和学生。校长说话一直很小声很谦卑
,总是“孙老师啊”“李老师啊”“我来和你们商量啊”这样说,校长总是解释:“实在没
有办法啊,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就四间教室,每间只有这么点点大,实在是不能留下所有的
学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最后我们留下了中高年级,一二年级的孩子回家。很多一年级
的小孩,哭着离开学校。

李萍教三四年级,在楼上。我教五六年级,在楼下。第一天还比较正常,我教的班级有一二
三五六,总共五个年级的人。可是第二天我就发现,我们班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带一个的,
都来了,一张长凳上都挤挤地坐三个以上的人。到第三天,人还在不断增加。

课程设置得很自由,没有限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第一节课要求大家自我介绍,可是所有
的孩子都不敢开口,即便被点到站了起来,说话声音也非常小,并且我说话他们能听懂,他
们说话,我却很少能听懂。第一天的下午上课,我问:“今天上午的黑板是谁擦的?”听见
下面好几个同学说王静微的名字。我说:“请他自己举手。”就看见一个很瘦小的男生低着
头慢慢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我说:“王静微谢谢你帮我擦黑板。”然后送他一支铅笔,
全般同学鼓掌表示鼓励。他笑了一下,红着脸晃悠悠坐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上课,又问:“昨天晚上的黑板,是哪位同学为我擦的?”还是没有人举手,还
是有好几个同学在下面小声说王媛媛的名字。我看着王媛媛说:“自己举手。”她怯怯地把
手举起来。我也送了她一支铅笔,要求全班为她鼓掌。她是全班最矮小的女生,一年级,把
头低得很低。我看见,黑板最上面的部分有被掸的痕迹,但是没有擦干净,显然,她够不到
那么高。

第二天早晨表扬过王媛媛以后,下课就开始有同学主动来擦黑板并且小声地和我说话了。第
二节上课,我问:“谁没有吃早饭?”没有人说话,过半天,一个叫高光超的六年级男生尴
尬地举手,我把带来的一包饼干给了他,他脸一下子红了。又有同学在下面说,谁谁谁也没
有吃,我说我只有一包饼干,我知道一定还有同学没有吃,可是他没有举手,很可惜。

第三天上课,一上课就问,谁没有吃早饭,刷刷的十来个人一齐举手,我从山下准备了六块
曲奇,分给了六个同学,每人一块,迟到的没有发。一年级的孩子有的当时就笑起来,往嘴
里连塞是塞,起来回答问题时还一边抹嘴一边大嚼。从第三天上课起,愿意举手回答问题的
人多了起来,要请同学上讲台演示时,愿意尝试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还站起来举手。中午快
下课时问,有谁愿意中午休息时把教室卫生打扫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下课的时候问大家话,大部分人也都可以抬起头来说话了,甚至很多次都有孩子说,老师你
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这些变化,都让我觉得非常欣喜。

教室没有窗户,上课的时候永远是光线不足并且灰蒙蒙的,房子是木头做的,地是土地。下
课的时候,经常有附近人家的狗进教室来觅食,上课的时候又扫兴地自觉离去。楼上只要有
一个孩子跺一下脚,马上我们的屋顶上就会掉下一层灰。在我们教室中间的屋顶有一个洞,
经常会有楼上的孩子捣乱,撒下一把灰或者一把纸屑。我清楚记得,第二天下午上课,突然
一大声响,在教室的右后方屋顶,一小块木板掉了下来。等大家回过神来,一个楼上的孩子
的腿已经直直地垂下来。我们班同学哈哈大笑,那个楼上的同学赶忙把腿捡回去。写作文的
时候,有同学抬头,对着屋顶的洞说两句,楼上这个同学的兄弟姐妹就会塞一支铅笔或者一
本本子下来。下雨的时候,屋顶的洞也成了大家游戏的工具,楼上同学跺一脚,楼下同学站
在板凳上,把伞尖伸进洞里往上捅一下。完全是在苦中作乐。

我上课的时候,经常感觉头顶有东西往下落,嘴巴里都是,后来知道是一层层的灰,已经见
怪不怪了。

从第三天开始,每天课前,我们都要进行一个“free talk”。在前一天晚上放学以后,我
给班上的一个孩子讲一个故事,然后他/她再复述给我听,第二天上课时讲给大家听。第一
个被挑中的是一年级的黄玉娟,给她讲安徒生童话《星星的金币》,她的普通话最好,应该
会有一些榜样作用。结果晚上我讲了一遍,她站在黑板前练了好几遍,已经不错了,我说你
回家记得再练练,明天九点上课,我八点四十在教室门口等你,你再说一遍给我听,记住了
吧。她高兴地说是的老师。结果第二天直到九点上课,她还没有来,九点五分的时候总算喊
“报告”进来,从上到下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经过修饰,盘了两个麻花辫,还戴了一朵花
。第一节课是讲不成了,通知她下节课演讲。第二节课她上台,下面低年级同学起哄,我说
不要紧,尽管大声地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独自走进森林,”慢慢的下面声音
变小,越来越静,最后大家都不出声,听她讲。这样真是好,于是以后每次课前,我们都将
进行一个 “free talk”。

每天至少五节课,站在讲台上一直讲,原本我以为是“天黑就睡觉”,实际的情况是,下课
就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然后起来批改作业,九点再上课。有一盏电灯,没有自
来水,就到水塘边,从那根竹管子里接山上淌下来的泉水喝,刷牙洗脸也都是,冷冷的甜甜
的。孩子们下课喝水就把那根竹管抬起来,直接放进嘴里。厕所离住的房间有一段路程,一
间茅草屋,化粪池上面是几根木板,摇晃,人的一切排泄便都在两根木板的缝隙间完成。据
说化粪池很深,上个学期,有个同学上厕所时掉了下去,等漂上来时已经死了。我和李萍住
在大石村的村接待处,有一张桌子两张木床,大石村的人从自己家抱来被子床单,给我们铺
好。有窗户,但是好几档都没有玻璃,我们用报纸糊上,晚上刮大风的时候,报纸也被吹破
,噗噗地响。我一直觉得,生活上的苦都是小事,都是很容易克服的,所以从来不和村长或
者书记他们说,向别人也极少提起。然而,半夜被冻醒的时候,裹紧被子坐起来,周围一片
漆黑,一个人呆呆望着窗外,四周黑鸦鸦的群山压过来,这样的感觉,不是不苦寂的。

在我和李萍一起教了三天以后,一位54岁的志愿者王阿姨从狗吊岩回来了,第二周开始,我
们三个人将一起负责大石小学的教学工作。可以让那些哭着回家的孩子回来上课。李萍8月1
4号回去,我打算20号回去,王阿姨明年7月回去。

轻松多了。



大方县有九个乡,我所在的大水乡是其中之一。双休日休息,去大方县县城玩儿。

周六上午九点多坐班车出发,快下午一点时到达大方长途汽车站。过了沙厂后,走的是盘山
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刚开始时看见前方还是高高的山,就想,这样高的山,人爬上
去都困难,一辆面包车怎么可能翻过去?可是一个多小时的上坡下坡后,那些山还在,只是
我们已经和它们一样高,还可以清楚看见和我们在一个水平线上的山顶雾气。一路上雨雨晴
晴,冷冷热热,乘客上上下下,戴破草帽的男人背一麻袋树根一样的东西坐我旁边,吧嗒吧
嗒用烟袋抽自己卷的烤烟。

到大方的时候是晴天。这是一个建在接近山顶的山腰上的县城。一路上,经过那些小村庄时
就在想一座城市的形成。你看一座山,在半山腰若是有一块比较平坦的空地,那么那里就会
有一个小村庄,若是这片地更大一些,大到可以容几辆公车同时行驶,再开几个酒吧几个饭
店,那么一座城市也就形成。那些享受兮兮抱怨兮兮的关于“城市”的说法,在山上居民对
于家园的探索和开拓面前,一下子都变得无处遁形。

大方这个地方,真是让我喜欢,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还有,你只要
往前看,看见的一定是山。据说当年在山上选大方县城的方位时,计算失误,所以现在,整
个县城在慢慢下陷。

第一次从大方回来是在傍晚,走在夕阳里,看见晚霞和群山,还有割完一大背篓的草的人们
,穿着黑灰的衣服叼着烟斗,背压得弯弯的,小孩子坐在运石头的车后面堆的高高的石头上
,背背篓的老人在高速路上行走,弯道处有“转弯危险”这样的标志牌,危险路段还是有背
草的老人牵着牛。走着走着,天就黑下来,我们的吉普车特别破,用我很喜欢的那位开车的
苗族小伙子的话来说就是,除了喇叭不响,其他什么地方都在响。山上的路是没有路灯的,
我们的车前后也只有一边可以亮灯,司机慢慢的开,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起先过来的这条路有
多么危险,弯道很多,并且路陡,因为天黑,看不见下面的悬崖,只觉得一边都是黑的,就
会有一种在生死之间行走的感觉,不知道下面是会顺利还是栽进悬崖,或者与迎面来的大卡
车相撞,飞蛾在前面走,从仅有的一束车灯中看见前方路上的形色的小动物,一直走,看见
路边被封锁的车祸现场,一辆大卡车的车尾碰到一辆载客中巴,导致中巴司机和前两排的乘
客当场死亡,我看见的那个现场是车祸过后,中巴早已经变形,几个活下来的乘客战栗的紧
紧抱着他们的行李,等待下一步救助;再走,看见黑色山上星星点点的黄灯,立刻就觉得踏
实;再走,看见砖窑的红光,还看见了路边的人家,原来已经开到了一个村里,村民家的灯
光照出前方大卡车的烟尘,原来在黑暗中看见人家的灯光是一件如此温暖的事情。

后来又去了大方三次。第二次在8月21号晚上到达,去那里是为了过第二天“七夕”。听乡
政府的人说大方有酒吧,觉得非常吃惊,那样一个小小的山上的县城居然也有酒吧,一定要
去看一看。晚上九点到达“名典”酒吧,表面看起来还不错,有吧台,有服务生,但是身边
的小男生,个个看起来都像地痞,对一起去那里的乡纪委书记说你们泡吧的人怎么都像地痞
,他连忙阻拦,说快别说,省得惹麻烦,这些人,就喜欢找一些麻烦,然后打个群架什么的
,我们在这里,若是有麻烦,肯定能镇得住,坐你旁边的是乡长,刚才过来和我们打招呼的
,是大方公安局的,都能镇住场面,但是最好不要自找麻烦。

泡到凌晨,推窗发现外面好大的雾。“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让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折磨人的无聊消遣”,唱起《阴天》,觉得真是消遣。

从酒吧回到住的地方,已经是凌晨5点,县城的路上已经有人在扫地,天就快亮,“七夕”
来到,多好。

去参观彝族博物馆,看见非常漂亮的民族服饰,然而这些,也只能在博物馆里看见而已。民
族大同,世界大同,不知该悲还是喜。

既然已经变成了政府行动,那么将计就计,彻底政府下去好了。和当地的刑警聊天,说起我
觉得大方看起来很安宁,他说根本不是,这里的犯罪很严重,最主要是杀人和贩毒。大方是
云南毒品运至内地某处的必经之地,导致这里吸毒贩毒和比较多。他和说了不少在前几年枪
支管理不很紧时当地人持枪的例子,还有如今村民用炸弹进行报复的案例。

中午吃完沙锅豆干,坐在大方公安局的警车里,下雨,又都是很窄的小街,就眼见了一次大
方县城的堵车,长长的车队,下车一看,只有我坐的车耀武扬威的可以被称做“车”,余下
的,都是农用车,拖拉机还有牛马拉的运草车,驾车的农民一脸雨水汗水的左顾右盼。原来
这里的堵车也这么可爱。

我在大方住的旅馆房间在3楼,从窗户就可以看见对面的山,开车,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只
会觉得目标就是山。县城的人们似乎很闲适,我在街上走,每走两三户人家,就有一户敞开
大门,搬一张桌子的家门口打麻将的。到一个稍微现代的地方,最关注的当然是它的唱片店
,用一个下午时间把大方所有我能找到的唱片店搜遍,非常开心,发现了一张《喜马拉雅》
原声,还有黄耀明《有明岁月》、范小萱《绝士名伶》、黄仲昆《情雪》,虽然都是D版,
但是黄仲昆的已经很少见,尤其是他的《情雪》台湾首版,据说两年前在香港的绝版CD网
上已经卖到大概1000港币,这些碟在大方的唱片店以10元3张降价销售,店老板说卖了很多
年都卖不掉,降价还是没有人买,相反,他指着对面那个柜子说:“那个柜子里的很好卖。
”我看了一下,刀郎下雪,杰伦舞棍,看来到处都一样,很高兴地把那些降价唱片都抱走了


最后一次去大方是8月25号,车在快到六龙镇的时候被堵住,原因是前方修路要铺油,我们
的车是第一辆,后面的车绕着山一圈圈排开。一堵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次去大方,是想再看
看路上的那些人和事,因为我还有5天就离开,并且不一定还会再来,只想再多记住一些。


每次回来,都会遇见路边喝醉酒的人,走路踉踉跄跄,我原以为是生病或者被车撞的人,后
来苗族小伙子告诉我,是因为这里的人本来就非常爱喝酒,又是周末赶场,一高兴就喝多了
,就醉在路上睡一觉,酒醒了再回家去。还有一次,在刚刚进入六龙镇的时候,亲眼看见一
场当地人的打架,一帮人围攻两个人,直接拿一根棍子往脑袋抡,对方当即倒下,过一会儿
,在同伴搀扶下颤悠悠站起来,满头满脸的血,那帮人又是一棍子,那人又倒下,却再也没
有站起来。村民们听说打架了,都拖家带口一路小跑过来,没一会儿就围满了人,但是围观
的人又不走近,远远地看。实在看不下去,让小刘哥哥快开车,他一边开车离开现场一边笑
着说:“你不要担心,不会死的,我们这里的人,都很经打的。”

路上的经历一直都那么值得怀念,每次走路上,都捏一把汗,因为前方总是隔一段就有一只
躺在地上的狗或者一群鸡,或者什么别的家养的动物,这种情况下,也总是大叫一声,引得
旁边的驾驶一阵笑,说我看得见的,你不用紧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最惊心的一次,是途
经拉车村,前方一条土黄色的狗躺在地上,山路很窄,只容一辆车通过,眼见快碰到狗了,
车并不停下,听见吱的一声,就开过去了。尖叫。驾驶说肯定没事的,它一定早跑过去了。
可能,真的是我不明白。




现在是8月11号晚上,和王阿姨、李萍一起,点一支蜡烛躺在床上,一边拍打身上的虫子,
一边开始骂人。

那个毕节电视台的实习生,贵州民族学院广播电视新闻专业的大三男生,跟着毕节电视台那
个男编导一起来拍片子,听说我是北广的学生后,那个激动呀,哦哦哦,真是。“哎呀,我
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干这行,就是喜欢电视,我就是喜欢端着机器拍片子的感觉。我身边的
人多数都喜欢写点东西,搞搞评论,我不,我都是花自己生活费在拍,我就是喜欢……你是
北广的呀,真是太好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大四考研就想考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在人民大学
和你们北广中选一个,你们北广好像好考一点吧。我现在在清华认得人,在清华有关系,在
人大也有关系,就差北广啦!认得你,我在北广也有关系啦!……啊,把你联系方式给我好
吗……啊,怎么是通信地址呀,留手机好不好,我给你发短信……对了,你帮我去买一下明
年的研究生招生简章好吗……再帮我买一下广播电视新闻专业的专业书好吗……对了,你们
学校怎么不公布导师姓名呀,你再帮我找一个好一点的导师好吗……对了对了,我会汇钱给
你的,绝对不会麻烦你,不会让你花钱的!谢谢谢谢谢谢呀!”

片子应该拍好几天的。结果呢,那哥们儿在我们这里呆了不到一天,第二天据说是因为我们
这里气候忽冷忽热,气温忽高忽低,感冒啦,宁可死,也不肯再来啦。

哈哈哈哈哈,你去做你的电视吧,用嘴做,做得电视里都喷出吐沫来。

恩恩恩,还有谁?恩,就是毕节电视台的那个男编导,也就是那个用嘴来做电视的男生的师
傅兼老大,给央视十二套西部频道《天地人》做片子,自称是编导兼摄像兼后期制作,想过
来跟踪支教者拍一个片子。他信誓旦旦:“我要跟踪你们一个星期。”

对对对,一个星期,可能会稍微真实一些。

第一天还好,撑住了。第二天下午就不行了,躺在床上吐个不停,原来是和楼下的高支书王
校长他们喝酒,一喝就倒了。吐啊吐,晚上已经迷迷糊糊,正好有乡里的车子晚上下山,赶
紧溜回去了。第三天清醒,问他还来不,他也不再来了。

你不是说要跟踪一个星期吗?你是男生,并且不用一天从早到晚在讲台上讲课。我们两个女
生和一位54岁的阿姨每天在上课的时候,你不过去爬爬山,摘摘果子,去小溪里游游泳,再
去瀑布底下洗个澡而已,我们下课,你就拍拍我们的起居,吃喝拉撒。你和你的那个小跟班
还都是毕节的本地人呢,怎么还那么娇气?才玩儿了一天半,你就玩不下去了。

你昨天晚上在小溪边捡的那三块打火石还躺在窗台上呢,人走茶不凉,真是有意思。

哦哦哦,你们还别说呀,有一次我真生气了。随着我们的英雄兼偶像徐本禹同志在全世界范
围内的影响一步步扩大,又有领导来视察,随行的胖男人端起他的DV,在窗外对准我开枪。
我在上课呢,你怎么这样!立即不讲,愤怒的目光直视他的镜头,全班安静。端DV的男人放
下武器,缩一下头投降。孩子们,没事,敌人骚扰不了我们,继续上课。

徐偶像的魅力继续像水墨画一样晕开,遗憾的是,一点枯笔也没有。中国移动公司派来一辆
车来我们大石小学考察,哎呀,不行不行,你们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怎么行,我们移动公司一
定要给你们解决,还有还有,我们要给你们的徐偶像配备一张大方县的本地卡,每月给他免
费充上550的电话费,对了,我们还要给你们三个支教者住的村委会装一部免费电话,可以
随便打到大方县的任何地方。随行的电视台橘黄衬衫男人背着摄影包,左肩一个相机,右肩
一个DV,下课铃响,走出教室。不由分说,拿镜头对准我。立刻用书本挡住脸。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本能反应。

不拍不要紧,我来采访你。小姑娘呀,你在这里感觉怎么样呀?还过得惯吗?这里的人对你
好不好呀?你给这里的学生上课,累不累呀?小姑娘,你说话呀快说话呀!

一句话不说,走开了。

橘黄衬衫男人大概无味,问身边大方县城的英语老师,她怎么了?不高兴吗?

还好,和那个女英语老师一起吃过饭,还算能说得上话,冷冷的请她告诉他:“我是拍别人
的,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拍我。”他不再问,也不再拍,知趣的走开。

完全是小孩子的倔强。

实际上,我谁也拍不了,谁也不想拍,话之所以说得如此不客气是因为,他拍我之前一声招
呼都不打,如此没有职业道德,为什么还要给他留有情面?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
他们带来的一个和我的孩子们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穿着考究,黑色的小眼镜,在他的眼镜
后面的鄙夷的眼神中,我的孩子们不过是一种话题,在他和他们眼中,一切不过是信息和娱
乐。眼神骗不了人的。

你们说,欠揍不欠揍?

一点没错,你说完了听我说。好好好,从狗吊岩过来的54岁的王阿姨来补充。

上次他们大石小学的学生送我们华农的同学,一直送到大水乡,那可是那些孩子第一次走下
山呀,走了一个多小时呢,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就请罗师傅给那些孩子每人下了一碗面
,那些小孩吃得可开心了!我把他们请进宿舍,那么多孩子都在一起,当时我和徐偶像的女
朋友住一间屋,她捂着口鼻说:“我真是佩服你哦王阿姨,这些小孩儿这么大的味道你也能
受得了!我是不行!”于是,她一直等到这些孩子都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才肯进屋。

哈哈哈,我们笑。这个事,这些人,她,还有她和他,早已被我们看穿。你俩逢场作戏,小
心众叛亲离。

哎呦,那些人都像什么似的,看了媒体关于我们徐大英雄的报道,一个个要来实地考察,还
有什么这个厅那个局的。哎,都是病,来考察的,都没有呆的超过一天的,不过问问村长问
问支书。估计,他们上一趟我们的厕所,所有的病都会被治好,所有的念头都会被打消。

真的是,我们每天只上两次厕所,早一次晚一次。晚上上完厕所后绝对不敢喝水。清早去的
时候,一般是和你身边的狗四目相对,开始时,我们还想,这种大方式厕所真是恐怖,幸好
还有狗来为我们站岗,谁知,刚一站起身,狗就立刻跑过来,把排泄物吃得干干净净。

来来来,我们来统计一下,最多的时候,有几条狗在我们身旁“守侯”。答案是,四条。

哎呀,阿姨笑着翻了个身,我每天清早进厕所,第一件事就是拨开蜘蛛网,它们一晚上就结
了一张网,我第一次不知道,结果碰得一头都是蜘蛛网,脏死了,哈哈哈。还有,我每天早
上解大手都要好几次,因为只要一蹲下去,马上蚊子就围着我开始转,根本蹲不住,每次身
上都会被叮一个包。

那不是蚊子,根本就是战斗机。我们补充。

什么?战斗机?不过确实吓人,蚊子长那么大那么厉害。真是。

哈哈大笑。

蜡烛烧完,快睡着了。不行,身上怎么这么痒,又是跳蚤!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看了一会
儿星星,听了会儿蛐蛐叫,还是睡不着。骂人又怎么样,八卦又怎么样,谁不在场就拿他当
话题,真真假假反正明天就忘记。对了,明天,明天,看下时间,已经是8月12号凌晨。我
的生日到了。

今天,我21岁了。真快。



今天是8月12号,那么今天上午第一节课,我们就来说“生日”。请每个同学举手告诉我,
你们的生日是几几年几月几号?大部分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父母的,也不知
道家里其他孩子的。

好,我们来看黑板上已知的这些孩子的生日,你们知道自己的属相吗?好,知道。那么,你
们知道总共有多少属相吗?不知道。下面我们来看黑板,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
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大家知道它们分别代表什么动物吗?好,我
来告诉大家。恩,那么关于十二生肖,其实是有一个挺好玩儿的故事的,现在我们都知道,
猫是捉老鼠的,但是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呀,猫和老鼠是好朋友,有一天,玉皇大帝要选十
二只动物作人间的生肖……后来呀,猫见到老鼠就捉,老鼠呢,见到猫就跑。笑。

在中国有十二生肖,在西方呢,有十二星座,这十二个星座的起源都是有一些故事的,比如
我们一起来看狮子座,传说很久以前,在希腊的涅梅谷这个地方,有一种专门吃人的狮子,
大家都很怕,有很多勇敢的人曾经试过把这只狮子制服,但最后都没有能活着回去的,有一
天,宙斯的儿子海格拉斯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们来看黑板,高航是水平座,那么安薇薇
呢,就是狮子座了,呵呵,和我是一样的。那么十二星座呢,每个星座都是有一个守护神的
,你们知道吗?好,在介绍星座的守护神之前,我先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西方神话传说中的众
神……刚才我们说了那么多神,举个例子,狮子座的守护神就是阿波罗,大家知道在中国的
神话中,阿波罗相当于什么神吗?是太阳神。你们知道《后羿射日》的故事吗?啊?不知道
呀?知道呀?好,传说中,天上原先是有十个太阳的,很热,庄稼也不长,温度也很高,百
姓们更是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后来呀,天上就只有这一个太阳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
个,大家可以抬头看一下我们现在的太阳。

大家抬头,哪里有太阳?教室里光线就很暗,我们在楼上,根本没有窗户,一齐抬头,感到
我们上课的这个二层木制危楼又开始摇晃。对不起对不起,老师说错了,别抬头了。

好,说回阿波罗。在西方神话中,阿波罗就是太阳神,我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出
自《荷马史诗》,那么《荷马史诗》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它是……传说有一天,国王同海
洋女神结婚,邀请了所有的神参加婚礼……就是厄里斯的这个金苹果,引起了后来一场长达
十年的战争叫做“特洛伊之战”,特洛伊之战发生在希腊神话中所说的黑铁时代,也就人类
第四纪,前一段时间出现了一部电影就叫做《特洛伊》,对了,班上有多少同学看过电影的
举一下手。哦,没有一个同学看过电影呀。好,我们来介绍一下电影是怎么一回事……哎,
对了,我们刚才的故事中提到死神,你们知道人在临死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不知道呀
,恩,其实我也不知道。传统意义上来讲,人的呼吸心跳停止了就算是死亡了,美国就有科
学家找了一些起死回生的人进行统计,那么所谓“起死回生的人”呢,就是指……科学家总
结出来的这些感觉,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恩,反正这是一个蛮好玩儿的问题。笑。

本来是打算用一节课时间讲生日的,一下子一个上午三节课就快结束了,外面敲铃,正讲到
兴头上,问大家是先下课还是把故事讲完,回答把故事讲完,于是接下去讲,一节课又下来
,中午必须放学啦,对了,我们刚才下课时间短了,提前一点放学吧,下午再接着说吧。哦
,对了,先别急着放学,刚才问大家生日时,安薇薇生日是1993年8月17号,她快过生日了
,大家如果在她生日那天遇见她,记得说一声“生日快乐”,因为每个人的生日一年只有一
次,应该得到尽可能多的人的祝福。好了,我说完了,放学。

呼!终于放学。

接下来下午上课。你们说,这节课我们是来讲讲人体还是我来做做自我介绍,把我的联系方
式留给你们?哦,这么多人都要我说说自己,那好,我来简单说一说,我叫孙慧,大家看黑
板,子小孙,智慧的慧,我是南京人,你有多少同学听说过南京的?啊,都不知道啊,南京
呢,是江苏省的省会,你们知道你们贵州省的省会是哪里吗?还是都不知道啊,那有没有同
学知道“省会”是什么意思的?我先来讲讲“省会”,在讲省会之前,我们来看一下我们国
家总共有多少个省……大家看黑板,陕西省的省会呢,是西安,我们刚才讲了一些省的特色
和特产,那么在西安这个地方呢,有一种食品叫“羊肉泡馍”,我的一个好朋友是西安的,
他跟我说的“羊肉泡馍”特别好玩儿,说那个馍像石头一样硬,他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每
人手上拿一个馍掰,一点点的掰,差不多要用一个上午时间才能把一个馍掰完,因为真的像
石头。笑。那么你们以后有机会走出大山以后呢,有机会就去西安看看,看那种馍究竟是怎
样。笑。我来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怎样才能走出大山?好,王娜娜回答说是努力学习。有
没有同学告诉我,怎么样才叫努力学习,我们细分一下,首先是语文,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学
语文呀……对了,我们来讲南京,南京有几个比较有名的景点,首先是中山陵,我来请一个
同学告诉我,孙中山是谁……还有一个就是夫子庙,说到“夫子”,你们会想到什么?我会
想到孔夫子,在南京的夫子庙,就有那么一尊孔子的雕像,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孔子……我
们刚才说孔子有那么多的学生,那么《论语》呢,就是……又说远了,还是说南京,南京有
一条河叫“秦淮河”,那提到“秦淮”呢,就有“秦淮八艳”的故事,你们知道“秦淮”是
什么意思吧,秦淮就是南京,在古时候南京也被叫做“秦淮”“建邺”“秣陵”什么的,那
“八艳”呢,其实就是秦淮城中八位女子的故事,我给大家讲一个,柳如是和钱迁义的,在
很久很久以前……

不好,又敲下课铃,南京就说到这里。明天上午依旧是九点上课,好,放学。

后来,我们用一个上午讲了日本侵华,讲南京大屠杀。又问大家,你认为的什么是这个世界
上最重要的东西,这里的孩子交作业很有意思,写作文的时候,写完一行,都要用本子盖得
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见,交作业的时候就更好玩,他们把我发下去的一张B5的信纸折成各
种难拆的造型,而且一定要自己亲自交到我手上,有的折成一只小船,有的是一件小衣服,
还有花朵什么的,最夸张的,可以把一张纸变成捏在手心里那样大小纸团,特逗。看见大家
递上来的小纸条,有一半学生认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钱,然后把所有孩子的答案写在
黑板上,一起讨论,半天的时间过去。

按照别人对一位我很喜欢的DJ的评价,我终于知道毕业后可以去做什么,那就是卖布,因为
实在很能扯。



真的能扯。说的时候不觉得,放学回到住的村委会房间的时候,累得躺在床上再也不愿意起
来。一直到七点多,被王阿姨和李萍喊醒,去高支书家吃晚饭。

可见,对我而言,开口说话是最最最累的事情。

其实和山区孩子们的这样的交流,是一件相对舒服并且愉快的事情,李想开玩笑:“你是把
你自己知道的仅有的一点东西拿去糊弄一下别人”,其实她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去贵
州前,我自己给这次行动的定名为“支教”,后来就不这样说了,就说是“交流”或者说“
去向山里的孩子学习”。再后来,和别的志愿者接触过就发现,大家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就
是自以为是,这一点连我自己也不能幸免。大家更多的是去考虑一下所处环境如何,捐的善
款善物数量,又或者在一个贫困的地方坚持了多久的时间,多么伟大。这些其实都不应该成
为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拿支教者来说,有的操着地方口音,一上来就说要纠正孩子们的普通
话,可是却不仔细想想自己的普通话是不是真的标准。有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抱着救世主
的心态普渡众生,很少去考虑一下自己说的是不是完全正确,自己对那些受助者是不是真的
有帮助。有的就会说,孩子们多么没有见识或者多么没有纪律,又或者说,自己讲的那些成
语孩子们都不能理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常常避开了一点,那就是自我审视。

从第一次批改我的孩子们的作文时,就觉得很汗颜。他们可能真的没什么见识,没看过电影
没读过报纸,但是这些都不能完全遮盖他们身上那些非常闪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我
学也学不来的,我们来看一个四年级的孩子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我很久都没见过我爸爸,他已经出去打工三年没回来了。有一天放学,我看见我们家的玉
米地里坐着一个人,他的背影很像我,我猜他可能是我爸爸。但是我又不敢肯定,我就过去
拍拍他,问他是不是我爸爸,他说是,然后我们就扛着锄头一起回家了。”

多可爱!对于家庭伦理的特有的否定,颠覆、解构、夸张而又变形。我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
育多半是怎么把一个简单的东西变得复杂,比如本来轻易可以用手写出来的几个字或者用嘴
说清楚的几句话,最后要换在电脑或者手机里写出来,再或者对于一个道理的表述或者对于
一种观念的传达,都尽其能的说到繁复,可以用上一切媒体或者新媒体的手段,然而这里的
孩子不是,他们所做到的是,把一些我们传统意义上觉得很复杂的东西变得简单。这种伟大
,并不亚于马尔克斯当年创造《百年孤独》的伦理辉煌。

再让孩子们画画,只有两条要求,第一,画什么都行,但你画的一定要是你现在心中所想;
第二,写上你的名字和年级。结果作业交上来,一年级的孩子也让人非常惊喜,他们在一张
纸上画两个人,一个手持大刀,旁边写自己同桌的名字,一个人手无寸铁,旁边写上他们自
己的名字。有的孩子画一棵小树苗,旁边写“这是我未来的希望小学”。还有的呢,就画上
一个女孩子,旁边写“这是我”,但是这个画中的女孩子的形象又非常有意思,绝对不亚于
我们所接触到的“德表”或者“印象派”。还有很多。我希望在我认为孩子们的作品意味深
长的基础上,没有误读他们。

曾经去看一些行为艺术,也和一些行为艺术的创作者们聊天,其实他们中一部分人那种表面
上的冷酷谁想装都可以装的出来,寂寞不寂寞,柔软不柔软,更多的可能还是一些内心的东
西。曾经把我的孩子们写的文字拿给当地的老师、几个志愿者还有乡干部看,他们都不觉得
很好,起码不像我这样觉得非常非常好,会指出这样不知所云的文字中的一堆错别字。但我
真的觉得好,并且是在我的童年我的成长环境中学也学不来的好。孩子们身体中蕴藏的那种
力量,我以为是相当刻骨的。大家知道说“俄底普斯情节”,知道大力引用“to be or not
 to be”,拐弯抹角是艺术最大的特点,艺术家们把各种东西用放大镜放大了去说,有时就
容易忽略一点,那就是越简单的,往往越困难。

到这里来之前,我以为我是一个观察者,可是走在路上,蹲在家门前大口扒玉米饭的男人女
人会突然停下来,一直目送着你从他们眼前走过。走山路的时候,那些背着背篓用镰刀割打
猪草的孩子歪着头看见你,然后突然站起身,双手搭着肩上的背带,在路边退到不能再退的
位置,一双惶恐的眼睛。

这么些天下来,我觉得我已经成为一个被观察者。被别人观察,也被自己观察。

曾经,我也以为我到了这里来会是一个教育者,教育和帮助当地的孩子。但是与孩子们相处
和接触,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被教育者,他们教我怎么让一个事物变得简单,从而深刻


观察与被观察,审视与被审视,教育与被教育,这种角色的转换,本身就是非常有意思而又
有收获的事情。


十一
也去家访。第一个去的是我们班班长家,在我来了以后全班同学民主选举,完全由学生来唱
票和监督,她高票当选,但是在平时,班长也是选出来的,由老师操作,她连被提名的机会
都没有。

她在我住的村委会楼下买了4包瓜子,2块钱,身上没钱,先赊帐。把床单抹平,恭恭敬敬地
:“老师请坐。”电视藏在一个木箱子里,小心把帘子拉开,再从衣柜里拿出藏在衣服里的
遥控器,在VCD里放上一张卡拉OK的碟片,全部打开,“老师看电视”,碟片总是跳,读不
过去,拿出来,放在衣服上小心擦擦,再放进去,还是跳,尴尬得很。“我们看下一曲吧”
,好,下一曲,《驿动的心》。好了好了,总算不跳了。你们家几个孩子呀?六个,一个大
姐,在普底中学上初三,还有一个姐姐,交给安顺的外婆带了,还有一个妹妹,王颖颖,也
是你教的班上的,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六岁,上一年级,一个八岁,上三年级。

把瓜子袋子都拆开,拿一包过来,再抓满一把放我手心:“老师你吃瓜子呀。”好好好,我
吃,你快别忙。你爸爸妈妈呢?我爸爸和我叔叔在普底打工,我妈妈在地里干活。你们平时
干活吗?干呀,早上一大早要起来割打猪草,下了课再帮妈妈下地干活。你们家还有彩电和
VCD,条件不错嘛。这是我们家跟我叔叔借了800块买的,平时不看的,来客人了才招待一下
,给客人看,你别看我们家这个房子看起来还不错,其实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里面也下
雨。那下雨时怎么办呢,这个床不就湿了么?把床上的东西都翻过来,再盖一层塑料布。诶
,这个床头怎么有吊针,谁生病了?我,前两天不舒服,请一个医生回来,在家里面挂水的


小姑娘拉着我的手,开始说心里话。在我们村,喝酒是很重要的,但是我爸爸不能喝,村干
部就不喜欢我们家,我妈妈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好。我们这里收土地税,我叔叔在普底打工,
那天他们家里没人交钱,他们就到我们家来要,我们家不想给的,他们一定要我们交,当时
没有现钱,但是借了下面那个邻居一些,我妈妈就让那4个村干部在家里等一下,他去邻居
家拿,村干部他们等了一会,看我妈妈没回来,就把我们家猪圈里的一头猪牵走了,我妈妈
拿了钱回来,发现猪不见了,我就和我妈妈一路找村干部,天黑,根本看不清路,回来了。
第二天再找到村干部,猪已经被他们杀吃掉了。晚上我妹妹睡觉时都在哭,说梦话,说她早
上还要割打猪草给猪吃呢!但是猪已经没有了,我妈妈直到现在想到了还会哭。

小姑娘说着就哭了起来。那头猪多少斤?有多少钱?

擦一把眼泪。我们称整猪时,一斤是4块左右,那头猪已经蛮大的了,舍不得。

那4个村干部中,有对我们特别好的那个高村长和高支书吗?没有高村长,有高支书。

再家访。高焕春高焕菊,你们俩今天下午没去上课,原来是去外婆家了呀,哦,原来,高焕
雄高焕平,和你们都是一家的呀。高姓是我们这里的大姓,姓高的,多半之间都有些亲戚关
联,办事也都好办一点。

还是家访。黄玉娟还有罗莉,是我曾经在楼下教的一年级里两个比较出色的孩子,一个七岁
,一个九岁。家里只有外婆和外公。原来,凡永红、黄红红和黄钱坤和她们也是一家的。婆
婆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挖煤时死了,媳妇改嫁,走了,留下凡永红;老二是女儿
,和丈夫在福建打工,孩子是黄玉娟、黄红红和黄钱坤;老三也是个女儿,丈夫挖煤时死了
,给罗莉在外面找了个继父,也把女儿接了过去,继父常常把罗莉挂在门上打,没办法,还
是把女儿送回了家乡。现在还可以看见罗莉脸上被香烟烫的一块块疤,还有胳膊的关节,都
是错位的。家里面几个孩子上学的来源,都是由老二从打工的地方寄过来。

在班上我喜欢的几个孩子,都不约而同说到一件事情。当时网络上要发动大家对每个班的前
三名进行捐助,要在希望小学奠基的那天拍照放到网上,他们都是班上的前三名。到了拍照
那天,穿得漂漂亮亮来到学校,但是在拍照时,老师却让他们回家,而是让几个和自己关系
比较好的孩子来拍照。网上捐助的那些费用,自然就落在这些和老师关系比较好的孩子头上
。孩子的家长在我家访时说起这件事,都很生气,也很失望。

我明白,生命本身就是尴尬和绝望,但是你们现在还不可以绝望,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们再来看一下那些被拍照的孩子,一个是我曾经班上的,妈妈是老师,还有小卖部,自然
条件不差,但凡我看见她时,她都在吃,想尽办法的吃,课间回家拿一个烤土豆,中午一包
干脆面,放学又捧一碗辣椒,用土豆边沾边吃,看得我都服了她了。还有一个是我现在的班
上的,我让大家写作文,她就趴在桌上,问她就说,我不写,我不会写。我问大家,你觉得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她写的小作文如下: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钱。因为钱可以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如果这果(注:应为
“个”)世界上没有钱,我们就不能读书。钱对于人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
上最重要的东西是钱。

小孩子,钱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还是要靠你自己。其实我也明白,在这样的穷山区
,说起谁家富,真正的和外面相比,富也富不到哪里去。救助谁不是救助,但是你们没有想
过,那些交不起学费,真正应该接受帮助的品学兼优的孩子,他们在他们小小年龄就接受这
些社会上的不公平,在他们的内心,是不是一定就没有阴影?他们的努力,在没有一点回报
时,会不会就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都是有艰难的,关于生活。我也终于明白那句电影台词“一切都是白费”在这个山区的更深
的意味。

各方的捐助还是源源不断的过来,什么也不说,我就是有一颗火热的心,就是要用财力物力
来解救你们这帮人,怎么样怎么样!但是我想请问这些捐助者,你们知道你们的钱用在哪里
了吗?你们知道你们的衣服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了吗?

世人的毛病,就是不问所以的相信。

有问题当然要解决。第一批被捐助的孩子名单已经报给别人,只能在第二批上想办法。沈书
记赞同。给校长下死命令,给你两天时间,周五下山前必须把名单交出来,张榜公布,让所
有人都来监督,下学期,我们要在人员的任用上重新调整一下。校长慌了,在我住的村委会
隔壁连夜的纸上谈兵,拼名单,凑成绩。周五把名单交出来,但是还是没有公示于众。看一
下,怎么还是没有罗莉和黄玉娟?她们一个是第一,一个是第二。校长答,这个不好办吧,
她们父母只有一方是本村人,所以他们还算是外乡人。

连带关系怎么这么厉害?在你的学校读书难道就不算是你的学生了?

这里条件的艰苦和校舍的危险见报,贵州教育厅来人,召集村干部开会。我在作为志愿者在
一边旁听。领导问,你们村多少户多少口人,看了一下墙上贴的数据,回答在2003年有197
户共710几口人。又问现在呢,答现在有980多吧。笑话,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平均每户生
3个孩子,看来怀胎只要3个月,或者年近七旬的老人在你们村都在忙着生孩子。教育厅领导
也笑,你回去再好好调查一下吧,怎么可能一年增两百多口人。村干部挠挠头,就是这样的
呀。

坐在一旁暗自发笑。粉饰太平,你们这些人还不够级别。


十二
周末下山,沈书记说,跟我回大方县城吧,我说不去了,我就在大水呆着。

晚上发来短信:“我家里面人都在问我,怎么不把你带来大方,他们都很想你。”

回他:“你可以告诉他们:‘防止感情泛滥’。:)”

真的是防止感情泛滥。人与人相处,都是有感情的,不管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管这种感情出
于什么样的目的,在分别的时候,或者在这种感情行将结束的时候,心中多少都会有波澜。


周三上午和大家说,周五下午是我们最后一次上课,大家最好都来,什么也不用带,我们开
一个表彰大会,表扬在这个暑假里在某个表现比较好的同学,在表彰会结束以后呢,我们还
有一个西瓜party,乡政府的沈书记他们会带两个西瓜过来,我们一起把它们分掉。

周三的傍晚,高焕春送来一大包毛桃,很小很青的硬硬的那种,洗干净了还是灰灰的,吃起
来酸涩并且有苦味,他们家没有别的东西,他爸爸妈妈就让他下午爬到村里的大树上,亲手
摘了这一大包沉甸甸的毛桃。农民用他们最原始的热情待人,我们早已经被深深打动。

还有王娜娜他们家,我在家访时,她妈妈回来后,让大姐王雪梅去地里掰了一锅玉米,不让
我走,把所有门都抵上,说一定要在家里吃饭。我坚决不肯,她还是不开门。玉米煮好,一
大锅,她说你要是不吃饭,就一定要把这锅玉米带走,拿了几根出来,立即逃走。她就一直
跟着,追了好远,硬是把锅塞在我怀里,实在拗不过,拿了几根出来留给他们家,把剩下的
收下。王娜娜送我回到住的地方,把一包梨放在她的锅里,告诉她不作兴把空锅还给别人的
,她收下,回去。结果到第二天晚上,王娜娜又送来一锅玉米,说我妈妈让送的,她说你那
天丢下几根给我们家,她怕你不够吃,又煮了一锅让我送来。

要知道,现在这些孩子的状况是,家里基本没有收入,每年有三个月的断粮期,很多家庭要
靠国家救济粮生活。即便在我们看来,他们有很多玉米和土豆,可是也得考虑够不够吃,断
粮了怎么办这样的问题。

周四晚上,我在村委会办公室写字,王颖颖和王娜娜打着手电怯生生站在门口向里面望,让
她们进来坐,她们吐着舌头手背在后面,还是怯怯地站在墙边,就是不坐。我说什么事,王
娜娜从身后拿出几张照片,说老师你看,这是我们家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照片。我就一张张看
,她一个个介绍照片上的人,我笑说原来你弟弟小时候这么胖呀,她也笑。看完,我说还有
什么事么,要不你们到我房间坐一会儿好不好?她们顿了一会儿,王颖颖从从背后拿出一包
东西,放在桌上,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两个小姑娘撒腿就跑,跑得非常快,等我站在窗口,
只能看见一束因为主人的跑动而被快速晃动的手电筒光。

我记得,王娜娜第一次的作文《我的妈妈》,大意是她在上学期时非常想拥有一本作文书,
那本书要5块钱,她和妈妈要求,妈妈就说那我们星期六赶场的时候就去买吧。赶场的日子
还没到,她一直盼望着,可是有一天,她低头发现妈妈的鞋子是破的,几个脚趾都露在外面
,就和妈妈说,我不要作文书了,你拿那5块钱给自己买一双鞋吧,妈妈说,你五年级了,
也该有本作文书了。赶场的时候,妈妈拿那5块钱给王娜娜买了一本书,她拿到这本书,再
看看妈妈的鞋,就哭了。王娜娜在作文的结尾写:“这就是我的妈妈,我觉得她很辛苦,要
做很多家务,还要到处找钱给我们上学,我只能努力学习,走出大山,用好的成绩来报答我
的妈妈。”

这里的孩子,不说“挣钱”,都说“找钱”,这是非常形象的,因为真的就是在“找”,就
和我们说“刨食”一样。我打开他们丢下的那包东西,发现是一双新的球鞋,穿上,大小正
合适。他们家的大人孩子都已经没鞋穿了,而买这样的一双鞋,得走至少两个小时到普底。


第二天上课,我穿上了她们送的新鞋,王颖颖坐最后一排,一上课就踮着脚站起来望了一眼
,然后坐下,捂着嘴偷笑了好一会儿。

周四晚上很难睡着,外面总有人走动的声音,或者拿个手电筒对着窗户照,问是谁又立即跑
开。到了早上,孩子们纷纷过来,一个个拿着硬抄笔记本,丢在床上扭头就走,看一下,第
一页都写满了赠言,还是很多错别字,但是看得人非常感慨。上午下课,何德敏拉住我,说
老师你下午不走吧,我说当然不走呀,她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你要等我。我就等她,她一
个人坐在昏暗的教室的最后一排,抱胳膊很神秘地写东西,生怕旁人看见。我回宿舍,她进
来,塞了刚才写的一张卡片到我手上,各种各样的祝福,写得密密麻麻,还有一包干脆面,
他说老师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是平时我都舍不得吃,我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吃呀。

我问了一个送本子的孩子,你的硬抄本在我们大石能买到么?她说买不到的,我昨天和我弟
弟走下山买的。算一算,我们下午3点下课,他们去到有本子卖的那个乡,来回是6个小时,
晚上9点才能回到家。

所有孩子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你还会回来么?不敢答应,只能回答他们有机会会来的。人生
的变数这样大,我又怎敢给你们一个承诺?

周五下午,表彰大会和西瓜party都结束以后,在宿舍收拾行李,屋子里挤满了孩子,都不
说话。走出来,他们也跟着走出来。走到哪里,身后都是一列长长的队伍。走到乡政府的车
那里,把行李丢下,去高支书家吃饭,他们不走了,就在车旁边等着。只有一个女生,和她
的同伴一直跟着,一直快走到高支书家,她还是跟着,停下来,我说姚玲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她点头。我让王阿姨先走,然后让她说,她脸红,看看身边的同伴,还是不说。把她拉到
旁边,用胳膊揽住她,她就用手捂着嘴,在我耳朵旁边悄悄地说:“老师,你能不能答应我
一件事情?”我说什么事情。她说:“你能不能回去以后给我写一封信?我好想收到你的信
啊!”我说好的一定。她这才拉着女伴离开。

要走了,真要走了。原先蹲在车旁等着的孩子都站起来。司机转动车钥匙,我根本不敢看那
些孩子们的脸。汽车突然开动,回头,黄红红拖着长长的鼻涕,举着手跳起来喊:“老丝老
丝!老丝老丝!”汽车终于开动起来,高焕春还有黄钱坤都拼命跟着车跑起来。赶紧把头扭
回来。

对不起,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你们。我知道,如果再多看一眼,可能我下面的人
生都会因此改变。


十三
本来的打算是7月29号出发来贵州,两到三个星期后,差不多是8月20号之前回南京,然后再
过一个星期学校开学,回北京。可是支教工作完全结束以后,根本就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于
是跟着乡里面到处走一走,打算呆到29号学校报到之前直接回北京。

首先来的是扶贫办一行,下午到的,住在我对面的房间。刚到不久,乡长问:“我一会儿开
车带他们去迷底河瀑布那里玩儿,你要不要去?”我说不了,我想呆在这里写字。到了晚上
七点,玩耍归来的人被两辆卡车运回来,吃饭,两桌人。我们提前逃回来洗澡,因为根据经
验,这样的酒局过后,回来的人都会弄得洗澡间一股臭味。等我洗澡出来,对面房间已经房
门大开,他们已经在准备牌局。我凌晨三点睡觉,对面麻将声依旧。早上起床,大碗肉汤米
粉过后,一行人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离开。

越扶越贫。

然后是中央民族大学的暑假社会实践队伍,一行9人,看见了大方育德中学的报道,先到大
方县呆了两天,然后大方的领导介绍到这里,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被送过来。队伍中那个03法
经专业的大我一岁的广西籍男生给我印象很深:“我们刚来大方这个地方,真是害怕……现
在的大学生,男生就知道成天坐在宿舍里打打游戏,唉,成天都没有追求。我们这次下乡,
就是要做社会调查,我们要把调查的结果给那些大学生看,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学生也是可
以做一些事情的,我们也是可以走向社会的……我们要用两天的时间对当地的中学进行支教
,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好的学习方法,用这些学习方法来改变你们这里的中学生……我们
要到你们这里的农村,对村里的农民进行教育,告诉他们科学的重要性,你看看,我们有9
个人,宣传的力量多大,关键是要改变那些农民的意识,他们一点法制观念都没有,他们的
思想太落后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呀,我都不好说他们了……哇,你们乡政府竟然可以洗
澡!哇,竟然还可以拨号上网!不是吧!哇,太不可思议了!”

哇,同学,你不会是脑子有病吧!太不可思议了!

社会调查,社会若能被你调查,还会是社会吗?你9个人出来,堂堂男生几次说你觉得害怕
,你脑子怎么想的;看来,你电脑游戏打不过别人只好出来搞搞调查;看来,你总是想改变
别人,谁又能被谁改变;看来,你的学习方法真是够好,导致你现在早已在月球的学校里读
书;看来,看来,你不是现在的青年。

剩下的男生更加不可思议。王阿姨提醒他们,你们若是只支教两天,那就没有必要了,因为
学生现在都在放假,你得把他们都从家里面喊到学校里,答曰不要紧,我们只是教给他们一
种全新的学习方法,两天足够。问,你们搞支教宣传调查什么的怎么就一个星期,答曰我们
在这里花的都是当地的钱,9个人,开销挺大的,为了给当地省钱,我们打算尽量快快的做
完调查就离开,主要是为了省钱。

实际的情况是,在第一天晚上我们分两桌人一起吃饭,他们中央民大的3个男生和大水乡政
府的书记乡长一桌,我和他们的女生一桌。饭前诸位男生先发名片,双手呈上,我们这里人
手一份。接下来喝酒,大二大三的男生说话,句句奉承,声声不入耳。幸好我们这桌不用喝
酒,和王阿姨尽早逃离。

坐在宿舍楼下看星空,原本都是很安静的,可是那天坐在那里,喝酒的声音闹得直冲夜空,
听得很清晰。凌晨1点多,一帮人影跌跌撞撞回来,厕所里立刻酒气弥漫。数数我们离开以
后他们喝的酒瓶子,光啤酒就是50多瓶。他们这里卖3块一瓶,光喝的酒就是两百来块。想
想那些没有钱上学的孩子,还有我看到的那些真正的“家徒四壁”的农户,再想想这帮人口
口声声说的为了省钱,心里面不是不悲伤的。

那三个男生的敬酒词也很有意思,他们说的时候,我都记住了,以后写悲剧时可以用上。我
们一起来听一下:

男A:响应党的号召,您要多喝一点。
男B:就是,孔老夫子教育我们,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你看你也应该多喝呀。
男C:就是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您喝得不够,再来。

一杯下肚,再来:

男B:大水乡的发展,离不开党的领导,校长又是领导的核心,更应该喝。
男A:诶诶诶,今天喝酒是不是打折啊,那我们也打五折。
校长一饮而尽。
书记再来:我代表大水乡一万三千人敬你们。来!
男C:来!好,吃菜吃菜先吃菜!
吃一口菜。
男B:以我们三个人的名义,感谢政府对我们的照顾。来!
又是一杯。
男A:总而言之一句话,感谢沈书记和郭乡长,我们会一如既往支持你们,我们也会制造一
切机会,欢迎你们去北京玩!

回去把他们的名片捡起来看一下,一个的头衔是“党委宣传部、学生部部长;西部研究与发
展促进会会长”,一个是“西部研究与发展促进会副会长”。都是口口声声来扶植西部的。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有时候和王阿姨、小鱼她们讨论,这帮学法律、经济和新闻的人以后干什么。媒体记者?地
方法院检察院?律师?政客?最后的结论是,他们这样的,多半会走仕途。

若是他们成功在即,那么,我们都要警惕。

每次吃饭,饭前3个中央民大的男人还要商量一下,敬不敬酒,怎么个敬法。8月19号,经过
2天的“社会调查”,总算要离开。上午9点半开报告会,村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到了,我们
来听领队的那个大三男生的发言。站上主席台,先摆好一个姿势,开讲,第一点,首先感谢
大水乡乡政府对我们的照顾,感谢大水乡所有父老乡亲对我们社会实践工作的支持,我们的
工作离不开你们的帮助。第二点,目前中央和地方的财政收入比例是7:3,而教育方面投入
的比例是3:7,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要想办法改善。停顿,把两页纸哗啦啦翻一通,继续
第三点,最后,我要再次感谢大水乡乡政府和大水乡的父老乡亲,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大
家。

不名所以的一阵掌声。另一个男生在座位上站起,双手做压倒掌声状,掌声停,解释:“我
们的队长呢,最大的特点就是说话言简意赅,啊,言简意赅,谢谢大家啊!”

又是一阵莫名的掌声。

第二名花脸登场。先站定,把双手举到胸前,一副架势,继续开讲。

首先感谢大水乡乡政府对我们的热情招待。在这里我要具体感谢几个人,首先是英明的沈书
记,我为什么要感谢他呢,我原本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可以洗澡,可以上网,还有
路灯,这里还种了给牛吃的高蛋白的草,还有蔬菜实验基地,这些,都是沈书记来了以后的
功劳,我实在佩服沈书记的能力和魅力,我们进他的办公室就看见他的桌上堆满了书,什么
海尔呀张瑞敏呀,他的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我实在是佩服,我们现在很多大学生都没有
这样的精神,真是,我要把这些告诉首都的大学生们,让他们也有这种学习的精神。其次,
我要感谢风度翩翩的赵书记,他的风度翩翩是我们广大女同志应该学习的,哦,不对,应该
是我们广大男同志应该学习,女同志应该关注的,太帅了。下面呢,我要感谢一下我们的郭
乡长,哦,现在郭乡长不在,那我就可以多说他一点了,郭乡长呢,是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对我们总是很好,总之我很佩服他。

我在这次社会实践结束以后,回到学校可以为大水做两件事情,第一是组一个法律讨论团,
把那些有志于西部的人集合起来,解决一些法律纠纷,当然,我们希望大水这里没有什么法
律纠纷。第二是尽全力让这里的孩子也能到北京看一下,让他们看一下北大、清华,也让他
们看一下我们民族大学什么样,人大什么样。下面请我们学校社会实践团下一任团长XX发言


女花脸XX登台。我向大家承诺,我明年带队,一定会再来你们这里的,一定会再来的,父老
乡亲们,你们放心吧。

我发现,我前面那位抽烟斗的老师傅皱了一下眉。

为领队解围的那个男生又站起来,双手继续做压倒掌声状,掌声停,又解释:“我们下一任
带队团长已经答应大家,明年还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你真的还会来?你难道不知道,一年的变数又多么大?你若是遇见一个对你仕途有帮助的事
情,你是会来还是会做那样的事情?你真的还要来?还要来吃吃喝喝,骚扰一方百姓?

阿门!但愿上帝能够原谅你们。


十三
再下来是参与高潮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农村超生严重,城市里妇女做节育,而我是在这里,
才知道“结扎”是怎么回事,而且男女都可以做,但是考虑到劳动力的因素,主要给女方做
。我就赶上一次,司机连夜把一个医生从县城接来,给当地妇女做结扎手术,第二天手术做
完再送医生回去。在高潮村听取村支书和计生主任对全村计划生育情况的汇报,觉得真是没
劲,真实的东西越来越少。看看墙上贴的宣传资料,全村475户家庭1740口人,我问他们,
其中大部分是不是彝族,干部们说是的吧,我说那这其中汉族有多少户,他们支吾说不出来
,我说布依族又有多少户,再问彝族,他们商量了一下,说大概是60%以上。回过头来,问
汉族有几户,他们商量了一下,说很少很少,再问苗族和布依族有多少,村支书清一下喉咙
,站起身往窗外吐了口口水。我听见楼下有马的一声长嘶。

会不会正好吐到仰天嘶叫的马的嘴里去?

好奇。赶紧跑下楼,惊喜得不行,原来在众干部汇报计生工作的时候,高潮村一周一次的牲
口市场已经开始,牛啊马啊羊啊好多的,都被主人牵着或者拴在树上,各种颜色各种体型的
,互相盯着或者打点小架。那些等着买家的老农民,蹲在牲口旁边发着呆。已经找到买家的
,一边讨价还价外,一边不由自主拍打着自家的牲口,我猜他们很舍不得,都养了那么多年
了。再想想刚才在村办公室,昏昏欲睡的听汇报,沈书记指导他们工作,我就在看他们墙上
贴的那些标语,有一些很有趣,什么“聚精会神搞建设”“扎实开展工作”“纯洁党员队伍
”,用词都很有意思,再想想当干部的一被问问题的窘态,觉得真是好笑。

原来,看牲口比看人要好玩很多。

然后据说这里有一户苗族人家正在做刺绣,赶紧跑去看。也是一户山上的人家,门前一片玉
米地,他们正在做的刺绣是苗族传统服饰上要用的,先做好再缝上去。老乡把她的嫁妆从箱
底翻出来给我看,果然是,两层,外面的刺绣缝在土布外面,裙子整整一丈五长,上面的马
甲不仅有刺绣,还有扎染,图案都是自己画上去的,裙兜和腰带也都做得很精细。我们交流
得非常愉快,老乡就慷慨的问你要不要穿上试一试,我说好啊好啊当然要啊,于是家里面的
两位妇女一起帮我穿,其中一个还用背苫背着一个刚满月的女婴。

她们两一起,先把那条长度有一丈五的裙子给我套上,然后用一条布带简单扎在腰上,收拢
裙子。接下来,两人一起,弯腰一点一点的折裙褶,裙褶很讲究,要左右对称,并且两边都
得是八道。裙褶折好后,要重新系腰带,必须系得很紧,保证裙褶不会散。接下来穿上衣,
上衣很短,穿上去高高的吊在胃那里,再用一块硬硬的很宽的腰带把上衣吊得高高的部分压
下去,和裙子绑成一体。最后还要用那种绣得很细致的带子把上半身所有不合适的地方都装
饰一遍。两位女主人一起帮我把衣服穿好后,请来全村唯一一个会梳与这身衣服配套的女儿
嫁妆头的人请来,她把我的辫子全部拆开,和假发缠在一起,再用毛线一点一点的编,自始
至终我都得歪着头,等编好后照一下镜子,简直就觉得神奇,一头长发已经看不出来,倒完
全像在头顶戴了一顶好大的帽子。后来她们告诉我,苗族分很多支,住在他们这里的,因为
梳出嫁的辫子时必须歪着头,所以他们这一支就叫“歪头苗”。

穿衣服加梳头,一个小时,还是两位女主人一起帮我弄。据说,做这样的一套衣服要整整一
年的时间,每个待嫁或者已经出嫁的女儿家都有一套,只在结婚的时候穿上一次,那样的辫
子,也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可以梳上一次。出嫁的时候,新郎穿长衫,拿着芦笙迎娶新娘。
正说着,他们家一位男主人拿着他们结婚时的芦笙出来,吹了一曲给我听。

特别开心,挽着我穿的这身苗族嫁妆的主人照相,我说谢谢你肯把你的衣服拿出来给我穿。
这样的待遇,一个女子,一生也只能享受一次而已。


十四
在大水生活了三个星期,如果不算外来的闲杂人等的打扰,当地的绝大部分人和事都让人觉
得舒服。

住在乡政府,晚饭过后,并不直接回宿舍,坐在外面,四面都是山,和天一样的颜色。静静
地点一支烟,只有烟头和星星一起闪耀,虫儿飞,蛐蛐叫,一个人,不用说话,常常就会想
起信仰。

周日的时候,和54岁的王阿姨一起,走5公里路去沙厂赶集。路上看见一片玉米地,中间只
长一棵很饱满但是低着头的向日葵,突然就非常兴奋,停留下来,掏出所有的设备,请王阿
姨站在路旁做模特,头对着花盘,也低着头,好像和向日葵互相对视,再让她坐在路边的石
墩上,左手托着头。一下下地按快门,都是黑白,半卷胶卷刷刷拍完。都是让人兴奋的场景


其实后来我们再说起这件事,王阿姨总是嗲嗲的抱怨:“哎呀,你非要我什么慵懒的表情,
我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慵懒得起来的人。你还要我看着向日葵,我头根本就扭不过去呀。还
要什么闭着眼睛,我都吃亏死了!你看看你这个孩子,我都被你折磨死了,哎哟!”

山中的雨说来就来,我还扛着相机,天一下子暗下来,然后是很大的雨点,赶紧撑伞,抱紧
包,脚下的泥都被冲得往山下跑,一会儿的工夫,雨停,收伞,再往前走一段,已经是很好
的晴天,阳光从两座山峰之间洒下来,再看原先湿漉漉的伞,已经都干了。

走到半路,遇见我们班学生高光超,上课很活跃的,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特别不好意思,低
着头,脸一下子就红了,倒是他的老父亲,很高兴,直说老师啊老师什么的。高光超抱着一
个煮饭的甑,告诉我,他们早上八点出发的,现在返回。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我和王
阿姨一点半从大水出发,要走两个小时才能到,他们从大石出发,要走四小时,往返就是八
小时。然而想买东西也只有等赶场,也只有走这么多路。我问过我的孩子,他们并不觉得远
,相反,当听说周末不用种地而是去赶场时,还十分兴奋。

在沙厂的集市,听见国内那个烂组合翻唱的《再见了,最爱的人》,循着声音找过去,果然
看见一家音像店,找来收录了这首歌的VCD,就一个人坐在店里的电视对面,把《十年》《
叶子》《遇见》等等好多歌的MV一支支看过去,75分钟,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买,吐着舌
头向老板说谢谢呀,他也不生气,很温和的笑一下,说慢走。

平时是买不到东西的,菜、水果和木桶背苫等等,都只有盼着每周一次的赶场。周末的时候
,大水就有赶场,玉米、烤烟、野梨、猪肉,都是自家产的东西,可以付现金也可以物物交
换。最逗的一次,周五从大石小学下山来,赶场还很热闹,发现一个VCD摊子,就站在那里
挑云贵民歌和贵州黔剧的碟,一个头发短短胡须长长的老人家走上来,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
当地话,老板娘笑盈盈地拿了几张光盘给他。我看了一眼,真是毛片,没有遮拦的那种,只
有一张透明封套,在碟的封面上就已经明白地把各种男生女生男人女人纠缠在一起的性感姿
势摆给你看。老人家捋一下银灰胡须,笑着点点头,老板娘说3块一张,老人家嫌贵,老板
娘说你把一套都买走,那就算你2块吧。老人家还是嫌贵,老板娘说那我就让不了价啦。老
人家并不沮丧,始终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眼睛一刻未离开那些碟的封面。我走到乡政府门口
回头看,老人家还在那里,同样的姿势看得入神。

还有那些赶场的山民,背篓里放一大块肥肉,或者一捆青菜,双手搭在肩上左右张望,都很
可爱。看见一个站在路中间沾着口水点钱的老爷爷,神情超级专注,按下快门;还有那个卖
背篓的老师傅,缠着头巾叼着烟斗,也拍了下来;在路边,会蹲着一排赶场休息的人,男人
抽烟,女人聊天,土黄色的平静。

那么住在大石的时候呢,每天清早,在小池塘边接山泉水刷牙洗脸,有学生家长经过,笑着
说一串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话,但是不要紧,点头也微笑一下,然后他们一路笑着走远,然后
又来下一位家长,牵着牛或马,再微笑,山上还有雾气,太阳没有升起,这种感觉真的是好


有时候还会有人问:“小慧幺,你什么学校的哦?”我说北京广播学院。

“哦,就是北京广播电视学院啦。哦,我们这里的贵阳也有的,就是电大喽!我们这里的叫
‘贵阳电大’。”山民说。

当时就高兴起来:“对呀对呀!我就是电大的,北京电大。阿叔你说对啦!”

那个山民就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起来。我觉得这样真的是好,没有名利没有话语,简单而又干
净。

还有那些挖煤的工人,从煤窑里出来休息,坐在那里抽烟,脸上黑黑的看不清五官,问他们
能不能拍张照片,听不懂,问周围同伴,同伴也听不懂,只好做一个拍照片的动作,他们明
白了,笑着把安全帽摘下,整整头发搓搓手,然后把翘着的腿放下,坐得笔挺。我班上的孩
子中,有不少人的爸爸都从事挖煤工作,因为收入比种地要高很多,但是风险很大,有不止
一个孩子的爸爸已经因为挖煤去世。曾经和炉山村一个姓樊的煤老板聊天,他带我去看他们
煤窑的工人的住处,和我们数年前在《视觉21》上看见的差不多,拥挤潮湿难闻,即便这样
,煤矿工人还是供大于求。我向樊老板要求进煤窑看一下,他说不能去的,危险的,我说不
怕的,他又说你进去我们要事先做很多准备工作,要很长时间的,下次吧。后来身边的政府
工作人员告诉我,煤窑很忌讳有女人进去,一直都是这样,这里从来没有女人进去过,这是
规矩。

我极爱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也有丑恶,但是这里的丑恶和城市里不一样,城
市里的人,因为自身文化修养的缘故,大部分都知道掩饰,这里对于丑陋,即便有掩饰的欲
望,也还是让你觉得没有太多秘密。这样只要不是罪不可赦,就不会让人那样的憎恶。

可能外人真的难以明白,一个人可以对她生活了才一个月的地方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你刚刚
到一个地方,孤苦无依的,大家像看外星人那样看你,然后生活继续,你和他们接触,他们
和你交流,慢慢的,你便有了融入这个地方的感觉。你走在大水,走在沙厂,走在六龙、凤
山、安乐乡、北浪,或者更远一点,走在大方和黔西,前面有人叫你,你抬头发现是一个你
认识的山民,然后大家走到一起,友好地聊几句天,再友好地道别,这种被人接受的滋味,
其实是很美妙的。我也明白,我只是一个不投奔任何组织的独立志愿者,在大家不发生什么
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一切都好说,可能我真正去到这个地方工作,当个乡干部什么的,可能
麻烦会接踵而至。但是只要回想一下,一个月手机没有信号,不用和原先的朋友圈有任何联
系,在山下喝泉水,在瀑布下洗澡,吃单纯的食物,在玉米地里穿行,下雨天就不穿鞋子,
直接在松软的烂泥地里走,和少数民族唱歌跳舞,语言不通就仅仅用眼神和微笑,有了一些
认识的山民,并且我爱他们他们爱我,这样的纯粹的事情,不是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有的。


有的时候,想想即将回到北京,回到原先的生活状态,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如果不是
因为父母,不是因为我还有一年的书要念,很有可能会就此在贵州的这个小村庄呆下去。打
算做一期《红蓝音乐墙》的贵州专题,片花已经想好:“远处是山,近处是玉米地,星星挂
在天上,一下子,都不见了。《红蓝音乐墙》。”其实,“一下子都不见了”的,又何止是
星星。在九月份,我的那些孩子、布满星星的很低的夜空、山水、萤火虫、人们淳朴的乡音
、真诚的笑脸,甚至身上的那些跳蚤、不好闻的被褥、总是透风的玻璃窗,这一切都会一下
子不见。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些,写下来,我想你们都会明白。有时候也只能安慰自己说,还好,
不管在哪里,不管怎样,到底都是充满悬念的生活。


十五
就在我将离开的那个星期,徐本禹从武汉回来,紧接着,《新京报》的两个记者也追来。我
又听见徐本禹熟悉的短信铃声,他的知名度还在扩大,当面接受采访,或者在办公室抱个电
话回答二三流记者的提问。他依旧终日抱着手机,接待全国各地的热心或者冷心人。

活在过去的光环里,也是可行的吧?

再后来,赶上一次乡纪委去查非法煤窑,又亲眼见到一次农民闹事,关于房屋赔偿的问题。
民间的事就是这样,琐碎但是真实,领导们只要愿意尊重事实,终会有让人信服的一天。

却不是所有的都会尊重事实的。看到《楚天金报》对于王阿姨的报道《武汉“晚霞”飘向山
寨》,她气得不行,问我的意见,我说我在想,写那篇报道的记者,他还要不要脸。

在我即将离开时,网上关于这里的帖子也开始见光,沈书记也在网上留下了他的手机和QQ号
。媒体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怀揣救世主的心情涌向这里。网站记者来了,报社记者来了,9
月份,央视还要有人过来拍专题片。

幸好,及时逃离。人世间的事情,其实并不值得乐观。只是简单的希望,我曾经生活了一个
月的这里,空气依旧清冷明澈,孩子们的生活也不要受到太多打扰,他们依旧可以保持单纯
的眼神。

8月27号,突然决定离开,晚上11点和乡政府的人喝酒,喝到没有意识。黎小军一直陪在身
边,第二天告诉我,你吐了一晚上,哭了一晚上,一直哭到天亮,那么多山民,在你身边围
成一圈哄你,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28号,早晨在贵阳火车站买T88站台票,上车补站票,29个小时后到达北京。走出北京西站
的时候,忽然有种很悲壮的感觉。

29号,学校里都是人,新生和他们的家长。晚上杨然、李培、朱冠飞请吃饭,说你在那里,
一定好久没吃米饭了。晚上做梦,梦见我从贵州回南京,在有46个小时车程的燠热难耐的车
厢里,周围乘客在不停对我说话,说着各种各样的他们的建议。对着窗外发呆,在一片喧哗
中想起在贵州的一个月的生活,那些淳朴的山民、我的孩子们、那个每次开车送我上山下山
的苗族小伙子,好多好多,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醒过来,一声冷汗。

30号,白天睡觉,晚上在广播台写关于贵州的字。写到凌晨4点回宿舍,走在校园里,发现
格局都变了,西门不在,食堂变成超市,西街没有,连西街的小偷也没有了,学校里很亮,
都是灯,可以看见假山假水假石假凳,都是假的。

31号,在类型片研究课上重看电影《甜蜜蜜》,李翘唇红齿白,顿了一下,笑着和黎小军说
“友谊万岁”,那么平静从容,心中的暗涌谁都明白。生活无常,生命也无常,看得淅沥哗
啦。

9月1号,去后海找那位京城有名的胡同摄影者陈侬,他有据说是全北京最专业的暗房和黑白
冲洗设备,请他帮忙做在贵州拍的六卷黑白照片,他说好。问六卷相纸的价钱,他说不用,
我俩是好朋友,你不用给我钱。

2号,上午去医院看皮肤科,医生看了被跳蚤和臭虫咬的两条腿,啧嘴:“哎哟我说孩子呀
,你怎么把自己都折腾成这样了哦!”抱一堆药回去,内服的外涂的。没事,再忍一忍,很
快会好的。

3号,《新京报》版登文《徐本禹:从志愿支教到招商引资》。对,我想起来了,在我离开
大水的前一天,去了两个《新京报》的记者,就是他们。

4号,傍晚坐在后海的“这里”酒吧看书,身边某剧组的导演对漂亮女演员数小时花言巧语
,说话越来越急促,恨不得立即跳上终极的那张床。

5号,《新京报》版又登文《我要上学》。还是我离开时去到大水的那两个记者。人云亦云
,一如既往的愚蠢。

6号,和王宏吃饭,我说我在北京已经觉得不快乐,踩不到土地,脚下都是水泥地,没有踏
实放心的感觉。他说:“因为水泥地踩了以后,留不下脚印。”

7号,学校正式校庆,整个下午学校里布满各种校友,一抬头,发现身边站的那个是某某,
再一转身,发现某某和某某某正在身边聊天。赵赫和康辉过来,开始做访谈。可是,可是,
在访谈的前一分钟,我还不知道赵赫和康辉是谁,只是看见他们在签名本上的签名,知道他
们的名字。不要紧,在不认识的情况下做访谈多么有趣,我的听众,也有不知道他俩是谁的
,那么,我现在和他们聊天,就是站在那部分不认识他们的听众的立场上了,多么平等。做
完访谈,长舒一口气,这种在访谈前一分钟还不知道被访者是谁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真是
刺激。

8号,在王鹤石家看《北京青年报》,A5版在一个非常搞笑的位置发了一篇不尴不尬的消息
《北广五十岁,改名叫传媒》。对的,我们都要珍惜春光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9号,晚上上课前去常去的那家书店,在新辟出的唱片柜里发现数张找了很久的电影原声,
课也不上了,追到总店,买到《石破天惊》《英伦病人》《最后的武士》《耶酥受难记》《
南极物语》《碧海蓝天》《怪物史莱克》《钢琴女教师》《诺丁山》《后天》《戏梦巴黎》
《永远的一天》《再见列宁》《发条橙》、《对她说》《闪亮》《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爱
有天意》《花样年华》,心头大好。

10号,又是一天没去上课,在宿舍把新买唱片完整听完,听得耳朵里都开出花来。

11号,给乡政府的我喜欢的那些人打电话,说我想你们了,真的很想很想。

12号,我的好朋友小鱼,她儿子已经6岁,在经过之前不算漫长的探讨后,她最终决定一个
人去贵州大方支教一年。12号发来短信:“我是小鱼,我已到学校,昨天累趴下了,今天收
拾屋子,明天开始上课。这里空气清凉透彻,四周都是山,山间有一条河,晚上听着潺潺的
流水声入眠。我在屋顶给你发的短信,还得举着手机,进屋里就没了。一切都很好。”

13号,沈书记告诉我,《中国青年》的摄影记者去到大石拍照,“我们大水的影响力又扩大
了”,他说。

14号,剪《红蓝音乐墙》到凌晨5点,基本上算是告别校园广播前的最后一期节目,做GALA
乐队访谈,不轻松。快要离开。

15号,下午在广播台放音,贵州民族学院一个教技术的老师来广播台参观,恰巧我在,就负
责接待。问到他我在大石遇见的那个在电视台实习的吐沫男生,他说知道的,他就是我的学
生。然后和那个老师合影,暗暗觉得,世界真奇妙。

16号,晚上在广播台写字,制作间的谈话节目组在剪辑采访,被访者是今年广院三下乡社会
实践团的一男生,跟着组织上的一大帮人去到陕西支教,说一些故事,说拉了半个月的肚子
,主持人最后总结发言“你们在真是把我们中国传媒大学师生的风采带到了那里啊!”哦,
我的天哪!

17号,沈书记电话:“我可能9月22号来北京。”

18、19号,在大礼堂看《浩劫》,9个半小时。左右的哥们儿都睡着,嘴里滚出一串串的呼
噜。和黎小军悄悄溜出来,我们都知道这是好片子,可是我们都是有多动症的人,我们的俗
和平庸终究无法遮掩。看见那位教中国戏剧戏曲的老师,他也溜出来,驻足在礼堂大厅陈列
的一组古董前,托着下巴慢慢品鉴,我们低着身子窃笑从他身边经过,走出大礼堂那一刻,
欢呼。这些发现,在我们看来,都是比纪录片本身要精彩的东西。

20号,去买衣服,长袖T恤,“老板,领口不够大,你帮我找把剪刀来。”从领口中间剪了
一道口子,不行,还是小,干脆,用圆珠笔画一个半圆,顺着剪开,还是小,再干脆,就随
意的剪,剪成V字形。胸口以左,脖子以右,剪的口子歪斜原始。恩,不错,是我喜欢的样
子。“老板,谢谢你的剪刀,付你钱。”

21号,在网络上一张张看俄罗斯人质事件那些遇难孩子的照片,有的被半透明塑料布紧紧包
裹,有的塑料布被打开,可以看见死去时的容貌。想起我的那些孩子。最近上新闻采访等等
课程,老师们在说什么新闻报道准确性,什么国际关系恐怖主义人性泯灭,其实说这些都对
,但是都不是那样容易触动人,我最最触动的是看见死去的孩子共同被贴上标签,注明他们
的编号,变成一个个符码般的存在,而不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个体,那一刻,真的是难
过。

22号,沈书记真的到了北京。

23号,早上给猫猫发短信,问在哪个教室上课,许久没有收到回复,只好打电话,后来遇见
,她说我给你回了呀,信息报告都有。去蹭我导师的课,发现教室里没有人,很着急地给她
发信息,她说我昨天已经给你发信息告诉你了,课改在下周二上午。我都没有收到。想起来
,前一天中午没有收到黎小军答应发的那条信息,还和他小吵了一架,错怪了他。前一天下
午在车站,给那位曾经是京剧演员的朋友发的信息,她也晚了一小时才收到。

我们都在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原因中彼此误会。都在自己创造的方式下一步步退化。突然怀
念在贵州的一个月没有手机信号的日子。

24号,傍晚和大水乡乡政府通电话,他们都在,王主任、小刘哥哥还有陈师傅,都在。他们
说《中国青年》的记者已经走了,上海电视台的也要来了,我们对他们都没有什么感情。我
们都还好,很挂念你。我也挂念你们,真的。晚上编辑部竞聘,新人登场。告别大学时代的
《红蓝音乐墙》。

25号,见到沈书记,见到贵州山区考到北京的4个学生,也见到贵州。

26号,贵州聚会结束已近零点,为节约打车费用,和黎小军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天亮最早的
一班地铁。困。仿佛坐在贵州回北京的火车上。

这些都是很真实的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情,就像贵州的那些基层的人民基层的生存状态,都
不是浮光掠影的生活的皮毛。尽管我回到北京的生活本身,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想起那天梁东和董嘉耀聊天:“北京广播学院改名叫中国传媒大学了,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广院时代的结束。我们在离开我们曾经生活了4年的大学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真的很爱它
。”一个时代的结束,一段生活的结束,即便现在,离开贵州已经一个月,我发现还是真的
很爱它。心中一些默默的情感无法向外人表述。据说,在我离开贵州的那个星期,地里玉米
正好成熟,可惜已经赶不上了,这种无奈,又哪里是一句“忽尔今夏”或者“刹那芳华”就
能概括得了的。

说回上面我们提到的黎小军,他本名不是黎小军,只是我在那天看《甜蜜蜜》时想到了他,
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像黎明演的那个黎小军,于是后来,我就叫他黎小军了。他是贵州大方
县的本地人,当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走出大山,考到了北京,3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在网上
看到大水乡和徐本禹的报道,觉得自己的家乡有徐本禹这样的志愿者,外面的人都去帮助,
他更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在这个暑假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回了家。在家呆了3天,8月25号到
达大水,那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在大方县,晚上11点多才坐夜车回到乡政府。我打算买30
号的票回北京,但是31号前的票已经全部没有,他说你和我坐28号的车回去好不好,你上车
后补站票,我把我的座位票给你。我说不行,我舍不得离开大水,我要30号回去,他就一直
说,我已经不记得他确切的说了什么,反正说到我答应和他一起回北京为止。后来我们一起
去贵阳,一起坐火车回去,29个小时,我真的就坐着,他真的就站在旁边。再后来,我们手
拉手走在大街上,我说就


 1 2 7 9 9 5
*红蓝铅笔*


补充日期: 2004-09-26 22:39:37

因为字数的原因,最后一段不完整,应该是这样:

说回上面我们提到的黎小军,他本名不是黎小军,只是我在那天看《甜蜜蜜》时想到了他,
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像黎明演的那个黎小军,于是后来,我就叫他黎小军了。他是贵州大方
县的本地人,当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走出大山,考到了北京,3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在网上
看到大水乡和徐本禹的报道,觉得自己的家乡有徐本禹这样的志愿者,外面的人都去帮助,
他更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在这个暑假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回了家。在家呆了3天,8月25号到
达大水,那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在大方县,晚上11点多才坐夜车回到乡政府。我打算买30
号的票回北京,但是31号前的票已经全部没有,他说你和我坐28号的车回去好不好,你上车
后补站票,我把我的座位票给你。我说不行,我舍不得离开大水,我要30号回去,他就一直
说,我已经不记得他确切的说了什么,反正说到我答应和他一起回北京为止。后来我们一起
去贵阳,一起坐火车回去,29个小时,我真的就坐着,他真的就站在旁边。再后来,我们手
拉手走在大街上,我说就是因为你,要不然我也不会那样突然地决定在27号离开大水,搞得
我和乡政府的人那天晚上那么伤心,他说哎呀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嘛,我们注定要遇见,没有
办法的。和宿舍的女孩子们谈心,她们也觉得,这是一场奇遇。我们得到了比预想中多很多
的东西。贵州之行已经结束,贵州的爱情才刚刚开始,故事还可以继续写下去。一切都不算
太坏,我们,还是幸福的。



孙慧
04.9.26.15:45



--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219.133.227.117]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