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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uliao (风筝背负的感动), 信区: Postgraduate
标  题: 《读诗札记》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5月22日16:09:26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一、关于元遗山论诗绝句
    元好问(遗山)是金、元王朝的一个鲜卑民族歌手,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杰出的诗人
。他在《论诗三十首》中有一首历来为人传诵的七绝云: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这首绝句引起后人不少的争论。
    首先应该提到的是元好问自己编选的《中州集》。集中有王立中传云:“予尝从先生
学,问作诗究竟如何。先生举秦少游春雨诗有情芍药云云。诗非不工,若以退之芭蕉叶大
栀子肥校之,则春雨为妇人语矣。破却工夫,何至学妇人。”又瞿佑(宗吉)所著《归田
诗话》有“山石句”一则云:“遗山论诗三十首内一首‘有情芍药’云云,初不晓所谓,
后见诗文自警一编,亦遗山所著。……”按昌黎诗云: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遺山固为此论,然诗亦相题而作。又不可拘以一律
。如老杜云: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芙蓉本自双,亦可谓女郎
诗耶?
    到了清代,袁枚写《随园诗话》时,又有了进一步的发挥。诗话第八十一页,除复述
了以上观点而外,加引了《诗经》上《东山诗》:“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周公大圣
人,亦且善谑等语。随园诗话补遗一一五页亦云:“余雅不喜元遗山论诗引退之山石句,
笑淮海芍药蔷薇一联为女郎诗,是何异引周公之“穆公、文王”而斥后妃之“采采卷耳”
也。……
    诗有各种不同的境界,有壮美,也有优美,宜刚则刚,宜柔则柔,不可一概而论。退
之“芭蕉叶大栀子肥”是一种境界;少游“有情芍药,无力蔷薇”又是一种境界,用退之
笔下的一种境界,排斥少游笔下的另一种境界是错误的;反之,用少游笔下的境界排斥退
之笔下的另一种境界,同样也是错误的。近见毛西河(奇龄)与友人书中有云:“曾游泰
山,见奇峰怪崿,拔地倚天,然山涧中杜鹃红艳,春兰幽香,未尝无倡条冶叶,动人春思
,此泰山之所以为大也。大家之诗,何以异此。”西河所见,和我在上面所说诗的境界有
壮美优美的不同,但绝不能互相排斥。在自然界中如此,在描写自然的诗中何独不然。因
读遗山绝句,略述粗疏的感觉。

二、苏东坡与白乐天
    东坡祭柳子玉文中有“元轻白俗”一句,后人以为东坡对乐天不甚尊重,可是从他的
其他许多作品中却看到他对乐天是非常企慕的。
    宋·洪迈《容斋随笔》云:东坡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其意盖专慕乐天而然。如
《赠写真李道士》云:“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高山老居士。”《赠善相程杰》云:“我
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送程懿叔》云:“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
入侍迩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缘深。”《去杭州》云:“出处依稀似乐
天,敢将衰朽较前贤。”早年我在杭州有“西湖堤有苏兼白,最喜东坡似乐天”之句,曾
引《白香山诗长庆集》卷十一《步东坡》五古一首为证。香山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
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苏轼之所以名东坡,即由此而来。清·赵翼(雪
崧)《西湖杂诗》之二有云:“白苏都向此留题,二老才名本自齐。不作争墩互倾轧,两
人各占一条堤。”不过白堤之“白”并不是指白乐天,原是“白沙堤”的省称。《白香山
诗后集》卷五《钱塘湖春行》末二句云:“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就是明
证。他在《杭州春望》末二句中又说:“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自注:“
孤山寺在湖洲中,草绿时望如裙腰。”这也是指白堤而言。如果白堤真是由于白乐天之名
而来,那他怎么还会问“谁开湖寺西南路”呢?赵翼“两人各占一条堤”和我的“西湖堤
有苏兼白”之句,都但沿旧传之误。至于苏堤却真正是东坡在杭州时发动民众开筑出来的
。这些都是题外的话。
    至于“东坡慕乐天”,历来就有很多人提过。偶翻明人杨慎《杨升庵全集》(万有文
库本五十卷五七七页)有“东坡慕乐天”一则云:“洪容庵随笔言东坡慕白乐天,因以为
号。慎按《南宾志》云:东坡西坡皆白文公故迹。樊汉炳诗曰:忠、黄江上两东坡,二老
遗风凛不磨。人得矜夸知地胜,天教流落为才多。以此验之,信然。惜容斋未之引耳。”
这些都是东坡在忠、黄两州对白乐天表示企慕的确证。
《白香山集长庆集》卷十八有《别种东坡花树两绝》,其一云:“三年留滞在江城,草树
禽鱼尽有情。何处殷勤重回首,东坡桃李种新成。”诗写于忠州,和写于黄州的不同。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第十二页有一则也谈到东坡慕乐天的故事,可是所见
有所不同。略云:
    “东坡希慕乐天,其诗曰:应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然乐天酝藉,东坡超
迈,正自不同。魏鹤山诗云:湓浦猿啼杜宇悲(东坡),琵琶弹泪送人归。谁言苏白能相
似,试看风帆赤壁矶。此论得之矣。”
    用“酝藉”二字评价乐天,用“超迈”二字评价东坡,虽似粗泛,但罗大经用魏鹤山
的观点,以湓浦猿啼……比东坡,以琵琶弹泪……概括乐天,结句以赤壁矶前的风帆来悬
拟,实属有得之言。乐天东坡的作风相似而实不相似,于此可得一证。企慕不等于相似,
写此短文,聊以供作讨论之资而已。

三、略谈吴梅村的晚节及其受辱的问题
    我在《学林漫录》初集上发表的《读吴伟业的梅村诗集》一文,专论他的作品。现在
略谈他的晚节及其受辱的问题。
吴梅村以明末显宦入清为国子监祭酒,更事二朝,精神上极端痛苦。虞山(常熟)王应奎
(东溆)的《柳南随笔》记梅村被嘲讽的情节和顾公燮(澹湖)的《消夏闲记》,所载略
有不同,录之可作对比。
《柳南随笔》云:
    张涟,字南垣,善叠石,为人滑稽多智,出语便堪抚掌。有延陵某公者(按即指梅村
),前明国子祭酒也。迨入本朝,以原官起用,士绅饮饯。演《烂柯山传奇》(按:戏曲
名。)传奇写的是朱买臣事。买臣贫时,樵于烂柯山,其妻厌薄之,求去;后买臣贵显,
故妻嫁夫微贱,买臣迎入官舍,旋自经而死。(后人有演为《马前泼水》者。)
    《烂柯山传奇》中有个张木匠,唱戏的因为张南垣在座,张出身是木匠,不好在戏中
称木匠,触犯忌讳,便改称张石匠。吴梅村明知唱戏的有所忌讳,便用扇子敲敲茶几,赞
道:“有窍!”惹得哄堂大笑。南垣默然。后来戏演到朱买臣的妻子认夫,买臣唱:“切
莫提到朱字!”张南垣也用扇子敲敲茶几道:“无窍!”满座为之惊讶,而梅村不以为忤
。戏中为什么说莫提朱字呢?因为朱是明朝皇帝的姓,吴梅村不忠于明,就是不忠于姓朱
的,所以大家认为是极大的忌讳。这其中“有窍”和“无窍”,是吴中方言,略似表示赞
赏和否定;吴梅村张南垣都是吴人,所以都用方言互相讥刺。以上是王应奎《柳南随笔》
中的记载。
顾公燮《消夏闲记》中云:
    江南访木匠某进京,供奉建造宫阙,当道款之。吴亦在座。方演剧,吴有心点烂柯山
全本。优人以为有碍木匠副净出场,改称石匠。吴谓匠曰:有窍得紧!少顷,张别古骂朱
买臣妻曰:你难道忘了姓朱的了么?匠谓吴曰:无窍得紧!吴不终席而去。
    在封建社会如此瞧不起木匠,认为直接指称木匠,就是大不敬,大忌讳。这种情况在
今天看起来就会觉得很奇怪了,可是在当时确实是如此。
    从以上两个不同记载的故事中对吴梅村的为人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
    梅村晚年自悔失节,与钱谦益(牧斋)甘为贰臣而无愧于中的作派还是大相径庭的。
《梅村家藏稿》有《贺新郎病中有感》一词云:“万事催华发,论龚生天年竟夭,高名难
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心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佗解我肠
千结。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沈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
,今日须难决绝。早患苦重来千叠,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
缺?!”
    从“竟一钱不值何须说”的痛苦心境来说,梅村自叙生平的文章中说:“改革后,吾
闭门不通人物,然虚名在人,每东南有一狱,长虑收者在门,及诗祸史祸,惴惴莫保。…
…逼迫万状,老亲惧祸,流涕催装……而牵恋骨肉,逡巡失身,此吾万古惭愧而为后世儒
者所笑也。(《与子璟疏》)从这些痛苦的自述中,我们不能不为他的遭际表示叹惜。作
为清代初年的优秀诗人梅村还是应该首屈一指的。这里仅就他的晚节及其受辱的问题略述
所见,作为《读吴伟业的梅村诗集》的一点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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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后的天空
短暂而跳耀的
高高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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