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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ephen (决不放手), 信区: Student
标  题: 九月,独木桥前“状元”泪 [转载]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Fri May  7 23:48:17 1999), 转信


九月,独木桥前“状元”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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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九月,独木桥前“状元”泪
  7月,又是一个异常炎热的月份。每年高考考得学生都把它叫作“黑色
的七月”。

   早晨起来,石开就觉得老天一点不讲情面,如此“重大决战”,
还不作美些?真是的,干嘛大学考试每年都非得放在这又热又燥的几天?
不行不行,管这些做啥,别影响了考前的情绪。

   石开强制自己集中精力,但越是这样,心里却越烦乱。于是他赶
紧借洗漱之机清醒了一下自己的头脑。

   好了,一切恢复正常。

   石开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情不自禁将手伸进了口袋。可是他马上
就像触电一样地抽了回来。不吉利,妈的,太不吉利。石开心里暗骂了一
句,这话只有他一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同学们不会知道,老师也不清楚。
但石开清楚。就在前两日,紧张的复习进入最后阶段了,距高考仅两三天
时间,别的同学忙着让家长买营养品、准备氧气瓶什么的,可石开却又在
为自己的吃饭问题四处借钱,偏偏又到处碰壁。正在他又一次陷入困境时,
百里之外的父亲托人捎来一包东西和110元钱。当时石开真有些激动不已,
可一点钱数,心头猛地打了个寒颤:110,父亲是给我报警的呀?石开吓出
一身冷汗……

   别人不知父亲是个什么样,石开太了解了,打他懂事那天起就知
道父亲是不支持儿子念书的。石开有4个哥哥,他们都在小学没毕业时就休
了学,所以在父亲看来他们金家门里出不了有能耐的人,干脆在家种地挣
点钱。石开至今记得自己第一天上学的情景,那天他书包都已经背在肩上
了,可父亲就是不让他出家门,还说穷人家的娃,念也念不出大学问,上
几年学又有啥用?村上的小朋友都在村口等着,石开就大哭,不停地跟在父
亲后面哭。父亲被哭恼了,端着一只大饭碗,一边喝粥,一边不停地骂,
最后看着实在没法,气乎乎地扔下3块钱,说中,看你小兔崽子能念出个啥
名堂!

  石开就这样上了学。庆幸的是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老师特喜欢他。
但家里穷,父亲与母亲要拉扯5个秃小子,所以他仍然几次不让石开念下去,
甚至有一次农忙时跑到学校,要拖石开回家干活。老师看到了,说老金啊
老金,要是我有这么个好娃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念下去,直到他上
大学!父亲听这话后愣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没说就回了家。打这以后,父
亲就再没提过让石开休学的事,相反觉得五娃儿有盼头,于是干起活来特
别卖命。虽说日子还是那么苦,但看到石开贴得满墙的奖状,父亲心里乐
滋滋的,看得出,他暗暗在企盼金家有那么一天真的出个光耀祖宗的大
“状元”哩!为了这一天,父亲瘦小的身躯默默承受着一个八口之家的重
负。当时石开的奶奶还在世。

   那几年,石开是幸福的,因为不用每天看着父亲的脸色,像小偷
一样地悄悄上学去。他甚至非常辉煌地做了好几年学校“小智星”,只是
因为家穷,在这辉煌中不自然地留下一些颇为寒心的笑料。有一次他只穿
一条脏兮兮的短裤,赤着两只脚丫丫就走进了教室。老师没顾上跟他说几
句,就将他推到一辆载沙的拖拉机上,说你代表学校到乡里参加抽考去吧!
石开一听自己是代表学校去考试,顿时浑身气昂昂地来了精神。可当他大
步走进考场时,竟引来其它学校的同学哄堂大笑。抽考的老师也生气了,
拉着他就往外走,结果弄得带队的老师十分无奈。老师苦笑着朝石开摇摇
头,说金石开啊金石开,你是俺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可也是家里最穷的学
生,说哪一天让你到北京上学看你怎么去?石开回去把老师的话给父亲说
了,父亲开始没吱声,后来说你要是能到北京上学,我金家金山银山任你
搬。石开觉得父亲真够爽气,他把这话牢牢记在心底。石开还有一件事在
村小是有名的,有一段时间为了控制夜里看书做作业不要太长了,他用小
药瓶自制了一盏油灯,每夜就学一“灯”油。老师把这一做法向同学们推
广后,小朋友们给了石开一个诨号:“一灯油”。

   石开后来以全乡第一名成绩考入初中,之后又以优异成绩考入县
中,就在他一年一年往上念书时,家里的景况却一年年地往下降,几度到
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从奶奶的去世,到大哥、二哥、三哥相继盖房结婚,
本来就干瘦的父亲被榨得只剩皮包骨。越穷的地方,婚丧嫁娶还越讲排场,
等石开念高中时,家里的债务已经不堪重负。按照县中规定,高中生必须
住校,可石开出不起住宿费,就只好每天在学校与家之间来回跑。几十里
路程,石开记不清遇过多少个炎炎烈日,多少次剌骨寒风,更记不清月亮
多少回伴他走山崖……

  但是,所有这些在石开看来并不感到什么,他感到绝望的是高三毕业
后的第一次高考,他的分数本来已高出河南省本科录取线23分,却因为在
填报志愿时没把好关,结果名落孙山。一向要强的石开接受不了这不公的
残酷现实,独自跑到一家武校,企图用严厉的体罚来折磨自己。父亲更接
受不了这一打击,几乎一夜间便丧失了劳动能力。恰在这时,石开的四哥
又到了盖房娶媳妇的年龄。金家5个儿子,除了不断积起的债台,没有一个
可以让老父亲感到可以在别人面前抬着头走路的。

   但哥哥们认为弟弟石开不该自暴自弃,他们凑钱让石开去补习,
争取来年再考。石开接过哥哥的钱,心头更加沉重。他自幼好强,硬是到
了一个至今仍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去悄悄补习。他当时这样做是为了以防
万一,万一补习后再考不上真让村上人知道后不就无法活了嘛!石开知道
这样脸面上的事并非关系到他一人,还有老父亲呢!

   独处异乡的日子非言语所能描述。面前困境,石开也尽量在别人
面前装得轻松。有一次,他吃完中午饭后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分钱。恰巧三
哥寄来一封信,不知何故,三哥的信里夹着4张邮票。石开眼前一亮:对金
石开同学说:“我从不屈服于贫困对我的困扰。”呀,邮票也可以变钱嘛!
于是他真的拿着3张邮票(留下一张是给家里回信用的)去“变钱”了。生
意不错,一切如愿。石开笑笑,因为他又一次躲过了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
异样目光……

  时间过得真快,这天石开是第二次参加高考,他不止一次告诫自己,
这回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其实,远在家乡的父亲最明白儿子的心,只是
感觉无能为力。刚刚借得100元钱后,父亲便赶忙让顺道的人捎去。慢!父
亲突然叫住那捎钱的人:这儿还有10块,一起带给他吧。110元是这么出来
的,可石开仍然愿意相信这是父亲给自己敲响的报警号。

   石开顺手伸进父亲托人捎来的东西,一摸,是鸡蛋。这么多呀?
1个、2个、3个……共18个。18是什么意思?是“你要发”的意思嘛。嘿,
这回吉利。石开想这肯定也是父亲鼓励他的话。对,3天考试,每天6个。
嗬,天天“六六顺”!

   石开顿觉精神大爽。

   一个小时后,他与所有参加高考的同学一起进了考场。之后连续
3天都是这样,他没有忘记进考场前的一件事:吃3个鸡蛋……

   “开儿——快来听呀!”山弯弯里,父亲突然举起耳边的小收音
机,欣喜若狂地叫喊起来:“有你的名字!有你的名字呀!”

   “真的?哈哈哈……我终于考上大学啦!我终于考上啦——!”
金石开简直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他看到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
三嫂、四哥、四嫂都冲着他在笑。对,还有爸,还有妈。妈笑得最开心,
连平日布满绉纹的脸都像绽开的花。

   “我早说过,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晚上,煤油
灯下,母亲乐滋滋地又开始夸耀起当年的事:“你刚生出来时,全身发紫,
吸气也难,你爸一看又是个小子,就说不中,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正好
有个医生路过这儿,我那时就说,小五娃是有福之人,这不现在真中‘状
元’了!”

   “得得,要没有我那回扔给他3块钱,他能把书念到现在?”堆满
笑脸的父亲也抢功说。

   石开笑了,不过鼻子很快又酸起来。他看到昏暗的灯光下,自己
的父母都苍老异常。此刻的石开只有一个念头:再不能让二老为自己读书
的事操心了。

   几天过去,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被人送到了村上。

   石开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心都像要跳出来似的。然而几乎在
同一时刻,石开的眼里刚刚闪出的喜悦,即刻消失了……

   怎么啦,娃儿?父亲接过通知书,急急往下看,当目光扫到“学
费”一栏时,脸色也倏然变了。

   小村里的人并不知道金家父子心中想的什么事,依旧嘻嘻哈哈不
停地前来祝贺道喜,而石开呢每当看到父亲在众乡亲面前露出的那副尴尬
笑脸,心头更如刀割。

   夜已深,热闹了一阵的乡亲们终于都走了,屋里只剩金家老父亲
和石开哥几个。一阵很长的沉默之后,父亲终于咳了一声,缓缓地说道:
“都听着,我知道你们几个现在都不易,老大的房子被修路的扒了要重新
盖,老二也有俩娃在念书,老三、老四的媳妇也快要产了,可你们的弟上
大学是大事!是我们村上的‘状元’!可不是,谁家的娃上了大学?谁家
的娃能有他考得这么好?”父亲停了片刻,声音低了下来,“唉,可我和
你们妈老了,不中了。这回你们弟上大学的学费,我和你们妈得求你们啦!
求你们啦!”

   “爸——”石开听父亲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要
是实在没钱,我就别……”

   “混账!”父亲一个巴掌将石开的嘴给封住了。

   就这样,金家四兄弟当晚根据父亲的意见,商定贷款为石开上大
学。老大贷了800元,老二、老三、老四各500元。

   这一夜,金家的十几口人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呼呼大睡外,没几个
是合眼的。石开听得仔细,父亲和母亲不停翻身叹气,四哥的房内打熄灯
起就没断过声,没几支烟功夫,那边突然响起嫂嫂的哭声,而且整整一夜
没停……

   第二天早晨,石开醒来,见自己的枕头边湿了一大片。他顾不得
自己的事,赶忙跑到四哥的屋里。

   “哥,嫂子呢?”

   “回娘家去了。”

   石开见四哥独自抽着闷烟,不知如何是好……

   (金石开现在是中国农业大学机化专业学生。他把4个哥哥贷的款
交完学杂费后,只剩455元。开学一个星期后,听说学校能为部分家庭特别
困难的学生减免学费,于是他赶紧写申请……)

   唐丽霞是金石开高一级的同学,高考成绩也是当地的“状元”。
但她没有金石开那样有4个哥帮他。她只有一个妈,一个弟,和一个患糖尿
病在身的后爸。

   这样出身的女“状元”,注定了她的大学路要比别人艰难得多。

   唐丽霞的家在安徽贵池的一个渔村,离长江很近。父辈都是渔民,
河边的那两间并没有多少年头的茅棚,记载了她家并不长的半渔半农的历
史。唐丽霞对童年的回忆特别充满感情,因为那时有她亲生的父亲。

   在唐丽霞呱呱落地的时候,北京正在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因
而她父亲遇上了好机会,由原来的划小舨打鱼,改成了承包大机帆船跑运
输。童年时的唐丽霞很幸福,父亲每次远航回来总能带好多城里人才能吃
上用上的东西。由于这个原因,她在同龄的小孩中自然而然成了“头儿”——
她靠小玩艺赢得了大多数小伙伴儿的拥戴。于是她养成了“疯”毛病,不
知啥是委屈啥是苦。父亲说,女孩家太野了不好,于是到处给联系上学的
事。后来她就进了一家子弟小学。父亲还是那么爱她,每次回家总先到学
校看她,再就是放下很多她喜欢的食物。放假时,父亲还把她带到船上,
整整在南京呆了一个月。每次上岸,父亲总拉着她,一看到哪单位的门楣
标牌,就让女儿念一念。“不会的都记下,回去查字典。”父亲说。她因
此在假期多识了好些字,开学时直被老师夸。

   9岁那年的冬天很冷,那天小丽霞睡得早。一睡下去,她就想起父
亲,因为父亲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时过半夜,睡梦中她突然听到
有人在堂屋悲痛欲绝

  地大哭。她“噌”地从床上坐起,定神又听——不是梦,是有人在哭
!她赶忙穿上衣服往堂屋走,结果被姥姥一把抱住。“儿啊,我苦命的儿——”
姥姥放声嚎哭。半晌,小丽霞才明白是自己的父亲死了。

   “爸爸,爸爸——!”小丽霞拼命地哭喊着,可连父亲最后的一
面也没见着。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因长期在外风餐露宿,得了严重肺结核。
由于没能及时治疗,病情急剧恶化。大人怕传染孩子,故没让她和弟弟上
医院与父亲见最后一面。唐丽霞对此感到终生遗憾。母亲告诉她,父亲临
终时拉着母亲的手不知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我只牵挂两个孩子,他们
都很聪明,是读书的料。你无论吃多少苦,也要让他们念书,念中学,念
大学。”母亲在那天晚上,一手搂着小丽霞,一手搂着儿子,一边流泪,
一边不停地说:“你们一定要听话,妈就是做牛做马,就是挨家讨饭,也
要供你们上学……”

   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异常。没有文化的母亲,只能靠仅有的宅前
一亩鱼塘和二分自留地养家口。看到母亲天天从早忙到黑,小丽霞也仿
佛一下长大了。上学回来,她就动手帮妈洗衣服、做饭和收拾屋子。女孩
子手脚灵巧,小丽霞学会了上面的事,又开始琢磨起帮妈挣钱的事儿,她
知道父亲去世时还欠了一笔债,如今她和弟弟念书也要不少学费啥的。

   “妈,我也去抓螺逮虾!”一到四五月份,母亲每天都是早上4点
起床下河,然后再等天亮上街去卖。这一天,小丽霞向妈提出要求。

   母亲看了看她,点点头。十来岁的女儿从此踩着母亲的脚印,不
管是春还是夏,是秋还是冬,只要能下水,她就下水;只要不耽误上学,
她就把所有本该属于天真烂漫的童趣时光,全都用在为母亲减少一份负担
的辛勤劳作上。她因此有几好次险些被滚滚激流冲走,又无数次在大街上
受人欺凌的经历,但她都顽强地挺了过来。

   上初二时,继父来到了她家。老实巴交的继父除了整天埋头干活,
对小丽霞和她弟弟都不错。但要强的女儿,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帮大人做些
事,因为她想把书读下去,中学的学费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也并不轻松。
唐丽霞决心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打这起,她开始做买卖。河塘里的
鱼虾因污染而捕捞不到了,她便上岸跑码头。人们看到,唐家的小姑娘不
是在夏天推出板车卖西瓜,就是在冬天沿路摆摊卖瓜子。唐丽霞呢,不管
别人用什么眼光看着,她的心里总是那么灿烂,因为她看到自己能用自己
挣的钱交学费和买些学习用品了……

  上高中了,本该应当集中精力,偏偏继父又日趋消瘦,一查,是糖
尿病。有人背后说唐家的孩子都是苦命,可唐丽霞没有流泪,她把满腹的
苦涩留在肚里。她知道,在所有这些不幸中,母亲是最苦的,她要为母亲
承担痛苦。

  她不得不继续边上学边做小买卖,学习是不能放松的,挣钱也是一
点不能少的。她几次在做买卖的路上晕倒醒来后又背上书包赶到学校,又
有几次在放学的路上因做买卖而遇

  雷雨交加,被通体浇得嗦嗦颤抖。她不是不想哭,可她想到家里比她
还辛苦的母亲和躺在床

  上的继父,以及也在上学的小弟。她不哭,跌倒了爬起来再走……

   1996年7月,唐丽霞以580分的高考成绩,荣获所在中学的“状元”。

   知道录取的那一天她哭了,母亲也哭了。“好孩子,你亲爸可以
在九泉之下开心地笑一笑了。”母亲对她说。

   女儿抬起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地惊叫起来:“妈你的头发呢?
啊,怎么剩这么几根了?”

   “掉的。妈老了。”母亲苦笑道。可女儿知道,她才42岁呀!

   “妈,你太苦啦!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去北京念书呀?”女儿忘情
地伏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 (唐丽霞,现在是中国农业大学社会学专业大三学生。她到学校
报到时,继父把自己治病的钱全给了她。交完各种费用后,只剩200多块钱。
她没有把自己的困难告诉别人,学校因此也一直不知道。她说学校贫困生
很多,还有比她困难的。并说自己从小做工干活惯了,能养活自己。故在
这之后的两年多里,她靠打工和母亲寄些钱来维持。但后来继父病情越来
越严重,今年4月中旬,母亲急电催她回家,她火速赶回安徽贵池,看到了
一个已似骷髅的继父。孝女的一声“爸爸”,使垂危中的继父从死神那儿
转了回来。“好囡囡,不要惦记爸。回去读书吧。”继父使出最后的一丝
力气想让女儿放心地走。4月23日唐丽霞回到北京,第二天下午6时,她给
老家打电话,让邻居的人叫一声母亲。母亲在电话里告诉她:“你爸……
在你走后就……”唐丽霞一听,脑中“嗡”地一下成了空白。许久,她重
新拿起电话时,对方是弟弟的声音。弟弟告诉她:“妈说让你只管好好念
书,她去给爸办丧事去了……”唐丽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哆嗦
着嘴唇对弟弟说:“你今年一定要考上大学,否则对不起妈。”弟弟说:
“会的。我一定争取像你考个‘状元’!”

   安金鹏太幸运了!他是代表中国高中学生参加在阿根廷举行的第
38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金牌获得者,被“中国第一最高学府”北京
大学免试直接录取的1997年新生。那天他接到北大“入学通知书”后,给
第一个看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 “妈,你看,我终于可以上大学了!而且还是北大!”儿子喜出
望外。

   母亲一边擦着泪,一边双手颤抖着看那份烫金字的大学通知书,
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十分自信地对儿子说:“小鹏,妈知道你一定能考
上北大的!这回,妈还要陪你到北京,送你进大学门!”

   9月5日,安金鹏早早起了床,因为再过一个来小时他就要离开自
己的家,到北京去报到了。他发现自己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的那幢破旧不堪
的农舍里早已腾升着袅袅炊烟,跛着腿的母亲则在灰暗的锅台前忙上忙下。

   “快来吃,妈给你把面煮好了。”母亲像往常一样麻利地端上一
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 儿子端起碗,怎么也吃不下去。他知道这碗里的面是母亲昨天用
5个鸡蛋从邻居那儿换

  来的,而母亲那只跛腿也正是前天为了多给他筹点学费,推着一平板
车蔬菜去赶集时扭伤的。安金鹏想到这里,顿觉手中的筷子重如千斤。他
放下碗,走到母亲的跟前跪了下来,他抚摸着那条肿得比馒头还大的脚,
哽咽着问道:“妈,你的腿好疼吧?”

  母亲将儿子扶起,轻轻为他擦泪,摇头说:“不疼,妈看到你考上
大学,心里比蜜还甜。真的……”

   “妈——”儿子再也忍不住了,那赤子的哭声惊动了四邻。

   家在天津武清县大友岱村的安金鹏同学确实是中国5000多万中国
中学生中最幸运的一位,这倒不是他今天能考上北大这所著名学府,而是
他有一位比泰山更伟大的母亲始终如一地在他追求“大学梦”的路上,给
他作着背脊,给他架桥铺道——

   同所有贫困农家子弟一样,安金鹏从生下那天就开始与苦结伴。
小时候,他便知道父母为了给有支气管哮喘和半身不遂的爷爷奶奶看病而
拖了一身债。7岁上学那年,几块钱的学费也是母亲从别人家借来的。可小
金鹏发现自打他上学后母亲反倒一直不爱坐在他身边看他做作业。后来他
明白,他手里常使的用细线捆在一根小棍上的铅笔头是从同学扔在地上捡
的,练习本则是用橡皮擦了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用了的旧本本……母亲不
愿看到这些,看了她更伤心。不过好在母亲也有高兴的时候,因为学校每
次考试,儿子总是全班第一名。聪明的小金鹏,上初中就把高中的数

  理化课程给学完了。1994年5月,天津市举办的初中物理竞赛中,小金
鹏是市郊五县学生中唯一考进前三名的农村娃,并因此被天津一中破格录
取。当他欣喜若狂地跑回家报喜时,万没想到家人竟没有一点儿喜色,反
而密布了一层愁云。原来奶奶刚去世,久居病榻的爷爷又紧接着生命垂危。
一万多元的外债像一座高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懂事的小金鹏默默地回到
自己那间小屋,然而他怎么也忍不住心头的酸苦,眼泪整整流了一天。

   傍晚,小金鹏在里屋听外屋的父亲和母亲争吵不休。原来,母亲
要把家里的那头怀上驹的毛驴卖掉好让小金鹏到天津上名牌一中,而父亲
怎么说就是不同意。而正是这一阵高过一阵的争吵声,让久病的爷爷听到
了,老人家知道孙儿是因为自己的拖累而无奈的,他觉得再活在世上是全
家无法摆脱的枷锁,便选择了一条绝路……

   第二天醒来,小金鹏得知爷爷已永远离他而去,哭得死去活来。
他明白这一切的发生都与他上学有关。当他伏在爷爷那冰冷的尸体时,他
真想对父亲和母亲说一声我这个书不读了,可他没这勇气——他太渴望读
书,太渴望将来上大学了。

   埋葬爷爷后,债台高筑的家里又多出了几千元债务。过了两天,
小金鹏和父亲一同发现家里的那头小毛驴不见了。父亲马上猜到了,于是
铁青着脸问母亲:“你真把毛驴卖了?以后盘庄稼、卖粮食你用手推、用
肩扛啊?这一头毛驴也才几百块钱,能供得起金鹏念一学期还是两学期?”

   那天母亲哭了,她几乎是吼着回答父亲:“娃儿要念书有什么错?
他考上市一中在咱全县是独一份,咱不能让穷家把娃的前程给耽误了!明
白吗?我、我就是用手推、用肩扛一辈子,也要让他上学、上大学……”

   金鹏捧着用毛驴换得的600元钱,真想给母亲跪下磕上几个头。他
发誓一定好好学习,读好中学,考上大学,报答父母之恩。

   秋天到了,金鹏回家取冬衣,他一进门就愣了:“爸爸,你的脸
咋这么黄?人也瘦了好多……”

  病榻上的父亲苦笑了一下,没有理会儿子的话。可懂英文的儿子一看
桌上的药瓶说明书,顿时吓了一跳:爸吃的可都是些抑制癌细胞的药呀!
他找到了母亲,悄悄问这是怎么回事。母亲一脸痛苦地告诉儿子,在金鹏
到天津念书后,爸就开始便血,一天比一天严重。母亲急天急地借了
6000元钱,到天津、北京给父亲查了一遍,最后确诊是肠息肉,医生说要
尽快做手术,可父亲死活不同意再借别人家的钱。“医生说不动手术病会
更难治,我寻思就是踏破天也要为你爸把看病的钱借来。这事千万别对你
爸说,他穷怕了,一提钱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 那天金鹏帮母亲在田头干活时,邻居告诉他,说他的母亲一个人
既要为父亲看病,又没人帮她种地,一个女人家没足够的力气把地里的麦
子挑到场院去脱粒,也没钱雇得起人使用脱粒机,于是她只得熟一块镰一
块,然后用平车拉回家里,等晚上再在自家的院子里铺一块塑料布,搬来
一块大石头,用双手抓起大把麦杆在石头上抡打着将一粒粒麦子脱尽。整
整几亩地,母亲全是靠这样……金鹏没等别人说完,便飞身回家一下搂住
为他补衣的母亲大声哭泣着说:“妈,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我要在家帮你
干活……”

   母亲转过头,那双含着泪花的眼盯着儿子,坚定地摇摇头:“好
孩子,妈顶得住。你在学校好好念书,念出好成绩,考上大学,妈就有力
气,明白吗?”

   金鹏点点头,他知道母亲多么看重自己的儿子将来能上大学!他
也明白,对一个农家子弟特别是贫困的农家子弟来说,考上大学才是最大
的希望所在。儿子的前程,在母亲的心目中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百倍、
重千倍!金鹏终于懂得了只有自己好好地读书,才能对得起母亲,除此别
无他路。

   他回到了学校。由于家庭负债累累,安金鹏的生活费每月只有
60元到80元,这么点钱在大城市里生活怎么过呢?可他知道,就是这几十
元钱,也是母亲每天一分一分地省、一元一元地攒,把全家所有可能积攒
得出的现钱给他送来,而她和有病的父亲及弟弟只能在家吃腌菜拌汤过日
子。母亲知道儿子在城里不容易,又是长身体的年岁,便每月都要步行十
几里路去批发20斤方便面渣给金鹏送去。每次送方便面渣时,母亲还特意
赶到6里外的一家印刷厂讨一包废纸给儿子作演算草稿用。除此,母亲的布
包里还有一件金鹏熟悉的推子,那是专为儿子理发用的。母亲对儿子说:
“你现在是在城里读书,出去得像个样。可咱家没钱让你上理发店,所以
妈每个月来为你理一次发,省下钱你就多买个馒头什么的,把肚子填饱。
啊,听到了吗?”

   金鹏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 在学校,金鹏是唯一在食堂连素菜都吃不起的学生,馒头、方便
面渣和咸菜就是他的一日三餐。母亲捎来的废草稿纸用完了,他便到校内
外捡那些一面没印字的废纸用;他进中学从没用过一块肥皂,洗衣服时便
到食堂要点碱面将就……然而这样艰辛的学习生涯从没有使安金鹏自卑过,
因为每当苦难压得他喘不过气时,他便想起了母亲。是母亲给了他力量,
给了他智慧,给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而他也无愧于母亲那大海般的慈爱,
成为出类拔萃的学子。

   安金鹏终于笑着走进了大学门。那是因为在他身后有母亲那一片
无比灿烂的阳光照耀着……

   现在就读中国农业大学的王文喜同学也有一个母亲,但却与安金
鹏的命运几乎相反。

   1998年4月29日凌晨,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到农大采
访是前两天我就给自己安排好的,然而我却一直被一种说不清的心境搅得
睡不着,4点来钟就再也无法入眠,后来就等着天亮“打的”到了地处北京
西北郊的农大。在京的几十所大学中,农大无疑是离京都城区最偏远的院
校之一。出租车司机在出圆明园西路后指着沿街两边的房子说,“过去在
这儿呆的都是京城最穷的人家,现在在这儿呆的都是些穷单位。”我不知
他的话对不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农业大学的学生则大多来自农村,来
自边远地区的农村居多,故而这里的学生会比其他十几万京城大学骄子的
家庭境况要困顿得多,他们的“大学梦”自然做得更苦、更酸涩……

   王文喜同学就站在我的面前,文静、内向,一副很虔诚的学子样。
他扯扯衣角,说一年前你看到我肯定不会认为我是个大学生。

   “为什么?”我问。

  “穷呗。”

   “穷?但穷并不能改变你实际的身份呀?”我有些不解。

   “能的。”王文喜肯定道,“给你说吧,告别家乡到了首都北京,
向学校交上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一笔数目的钱后,我手里几乎空空如洗。
开学第一个月每人交100元钱办理一张饭卡后,我口袋里只有69元,这是我
的全部‘可动财产’。在北京一个月基本生活伙食费像我们学校也得200多
元吧,可第一个月过后我那69元竟还留下好几元。你说我吃什么这么省?
嘿,你能想得出来……其实你们北京人想都想不出来。2元钱过一天你说我
咋个过法么!别提了。”王文喜往上一仰头,把话停了下来。

   我静静地等他擦了擦鼻子。他说:“新生刚进校就是军训,那些
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是咬着牙挺起来的。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吃尽
苦的农村娃儿竟连军训这样的事都挺不过来,我好自卑,恨不得自己抽自
己嘴巴。可我有什么办法?一天2元钱买饭买菜,大小伙子一个,又要那么
强的运动量,能不垮么?别的同学吃一顿花的钱我得用一天两天。于是为
了躲避难堪,每次吃饭时我总远离同学,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老
躲着大家。一天又一天,这样,渐渐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似的,什么事、什
么场合都这样,而且又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因为穷才这个样,人家以
为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而我自己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摆脱不
了穷的阴影。其实我想摆脱也是摆脱不了的,我就是没钱么!但这还不是
主要的,因为我内心还有一桩比口袋没钱更重的负担,那就是因为家里没
钱而从小不让我上学的母亲。你不知道,在离开家乡到首都北京上大学的
那一瞬间,我就曾暗暗发誓再不让母亲为我上学而愁花钱了。可我知道母
亲她还是那样的担忧我来北京后的日子怎么过。那些日子里,我时常为这
事在梦中哭醒。后来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上是这么说的:‘……妈妈,
我深深地理解您的苦楚,儿现在每月几百元的工资,一切都够用了。如今
您老身患重病,我将有计划地节省一部分钱给你寄去看病和生活……’”

   “你上大学哪来什么工资?”

   王文喜同学苦笑道:“我妈哪知道这个?都说上了大学就是进了
天堂,当了圣人。”

   “那你也不能用这样的话对老人家说,你自己在学校本来就过的
什么日子么?”我摇摇头,有些责怪道。

   “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为了读书、为了进这个大学门,
我有多难!我妈有多苦!”王文喜说完这话,长久地没跟我说一句话。

   他再跟我说话时,早已泪洒满面。后来他给我细说了一个出身在
当代中国贫困农民家庭的大学生所走过的那漫长而凄怆的求学路——

   1974年6月2日,我出生在祖辈居住的一个窑洞里。我们那儿地里
不长啥庄稼,十年九旱。自我懂事就记得没什么吃的,妈为了住我们姐
妹兄弟5个的嘴,只好经常到地里铲野菜,她唯一的一条洋棉裤子补丁加补
丁,不知穿了多少年。父亲告诉我,说妈生下我的头天就出门左边一头驴、
右边拉根绳地在田里耕种起来。当妈的这个样,似乎也就注定了我这当儿
子的命运从小将与苦难相伴,同样也注定了母亲过度劳作而重病缠身的一
辈子痛苦。七七年,外婆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树棒送给了她可怜的女儿。
我父母就这样凑合搭了两间小屋,我们全家从此结束了住窑洞的日子。虽
然窑洞不住了,可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相反,父亲在当年12月份因患胃
癌无钱医治而突然离我们而去。我和姐姐们趴在父亲冰冷的身上哭啊哭,
但父亲再也不跟我们说话了。自然遭到打击最大的还是我妈,因为她要独
自带我们5个娃儿。我最小,当时才不足4周岁。没有人能帮妈干地里的重
活,所以一到农忙时,我常见妈哭。咱家乡缺水,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收
不上来几斤粮食。“种了一袋子,收了一抱子”,这句俗话正是我家乡的
真实写照。可这种几乎是几千年不变的景况,苦了我可怜的妈,她凭全家
唯有的一头驴,耕作着贫瘠的田地,从年初干到年未,却连我们几个小孩
的嘴都不饱。后来母亲发现旱地里能种土豆,于是就种了不少土豆。收了
土豆后,她便用锅煮熟晒干,再用袋子盛起来。等没吃的时候就拿土豆片
来喂我们,我们姐妹兄弟就是这么活下来和长大的。家乡的穷苦人家都是
用嫁女儿的聘礼给儿子娶媳妇,因此我妈也是每出嫁一个女儿,就用收得
的聘礼再娶回一个儿媳。

   生活在这种家境里我怎么能上学呢?到9岁时我还没进过学校门。
后来村上办了个学校,不要交学费,一学期只花两块钱买本子和铅笔。村
上的娃儿都上了学,我就跟着上,可妈她不同意,说我去上学后谁给她在
耕地时“放样”?谁帮她捡柴火?母亲伤心地哭着,懂事的我明白后,就
说我不去上学了。10岁时,村上又有人来劝导,出嫁的姐也做妈的工作,
这次妈松口了。我终于第一次进了学校——古坝村小学。上了学,可我心
里仍惦记着帮妈做事,所以每天不等放学,我就拼命往家赶,放下书包背
上竹篓子,一边放羊,一边沿路捡柴火。因此我一年级时,考试常常得零
分。二年级时老师鼓励我、帮我,于是我放学后虽然还放羊,但也带上书
本,我的成绩因此也上去了。可家里没人识字,我成绩好不好他们都不知
啥意思。但要是等我把学习用的本子和铅笔用完了向妈再要钱时,妈装着
就是听不到。有一次我死缠着她要两毛钱,因为我的本子早已经用完了。
妈生气了,说她能养活我们几个娃儿都不容易了,你还要这要那?她操起
门后的扫帚就打我。我当时哭得好伤心啊!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几乎
每次在我提出要买铅笔、本子时,妈总是要打我一顿,打得我心惊肉跳。
我疼得哭,妈就坐在一边摸着我的小脑袋也哭……

   到三年级时,对有些事我开始懂得了。因为家太穷,又没爹,一
些同学就骂我“开头”、“穷死鬼”。我那时已13岁,大小也知道点面子。
别人骂我、逼我,没法,我就跟他们打架,可总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回
到家,妈从不让我辩解,抄起家什就打我。我小小的心灵里感到有吐不完
的苦处,我哭,我疼,可我没办法向谁诉说,真有几次想死了得了。但我
知道死了就不能念书了,于是只好抹把泪,忍着。有一次我又与骂我的同
学打架,人家的家长知道后堵在路上追着打我,打得我鼻口流血。母亲一
气之下就再不让我上学。我好懊悔,可知道自己在别人欺负我时吞不下气、
管不住手的毛病。从此我便跟着妈一道起早贫黑下地干活,农忙时倒不觉
得啥,每天在地里干累了回家往炕上一睡就天亮。可到了农闲,我心里就
难受极了,天天跟在毛驴后面,双手扶着犁把,眼神却一直往学校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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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        之
   ┃相信水晶的魔力。┃                                            │
   ┠────────┨                                    「STEPHEN」
晶                                                                           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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