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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ral (被深紫色染深了.), 信区: Film
标  题: 电影是什么(上)--费里尼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Nov 16 23:44:48 2002), 站内信件

电影是什么(上)
费里尼

    为什么您要知道我想拍什么电影?
    永远都不应该谈电影!因为就其本质而言,一部电影是不能用话语形容的:就
像你不能奢望叙述一幅画或逐字逐句转述一份乐谱一样。再说,谈电影的时候,会
落入局限、呆滞的假设中,把注意力集中在影像、结构及难以避免被简化了的特征
上。如此一来,可能你再也认不出那是你的电影了,或更有甚者,忘了它是你的电
影。
    不久前我念到一篇纽曼写的关于创作,或者应该说关于“创作类型”的发人深
省的文章。请容我粗略引述。大概是这么说的:谁是有创作力的人?什么是创作?
有创作力的人是能在有意识的、令人宽慰、放心的文化标准,与无意识、千年岩浆
、黑暗、夜晚、海底之间泰然自若的人。就是这个能力,这样的居中斡旋,促成了
创作。纽曼说,这个人就在这一带仁立、感受,以便进行一项转换,是生命力的象
征;而这场游戏的赌注是他的生命或他的心智健康。
    我为我记忆模糊导致专有名词不太贴切道歉,而且我承认我刻意夸张了;我喜
欢做过头,我招供,我不知节制,就像闪烁其词和亢奋中多愁善感的人,还令人联
想起19世纪邪恶的硫磺研究,所以我可以大言不惭地承认,我刚刚说的可能太戏剧
化了,跟这位德国科学家深入分析的条理分明背道而驰。可是当我想到连导演工作
也可以在如此晦涩不安的领域中找到避风港,脐身于如此危险和激进的变数中,就
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希望您同意我就纽曼的思维加上我小小的一点意见:我相信
总的来说,创作者对无意识和意识之间的缝合活动是没有知觉的,至多只领悟到协
调两者的方式。
    打个比方,我面对这微妙过渡阶段的运作就很不清醒;没有任何疏离的评论能
帮我,不像我某些同行片子一拍完,或有时在拍摄过程中就可以对片子进行解读。
我真嫉妒他们!我就没办法做到,或许是因为我跟电影之间有一种心理上的暖昧关
系,彼此不信任,互相鄙视。我拍一部电影好像在逃亡,似乎它是一种传染病。我
按接着性子,充满怨恨地看着它,像要摆脱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幻想着我远离这部
片子的那一刻就是我解脱的时候;只是当我逃离开它,当我把它交给别人后,当我
在寻找好让我再度生病,再一次觉得需要从中解脱、痊愈,并跟自己建立一个新的
及更模棱两可的默契时,我又染上另一种病。像梦。梦也是表达我们疾病的一个方
式,虽然它跟疾病一样,都在寻找健康。一部电影对我来说,十分接近一个友善却
并不令人期待的梦。朦朦胧胧同时又急着暴露身份,有人解释时它羞怯不已,保持
神秘的时候则令人向往。
    开始时,一部片子是什么?疑问,假设的情节,模糊的灵感,不确切的感受。
尽管那是最初的飘忽的接触,但片子似乎已经自身完备、齐全、生气蓬勃、纯真无
理。想让它保持如此不沾尘俗的念头十分强烈——谁知道呢,也许一切会更简单,
也更正确。但是野心、需要、无聊、使命感、协定及合约条文逼你去拍它。然后就
是以下这些在电影场景里的罗马会看得到的仪式、鸡飞狗跳和情况:编预算、律师
、租器材、现场勘察、开拍酒会、进度延迟、清晨四点的国际长途电话,而这一切
都令人气馁地准时重复出现。美国人也准时到下榻的大饭店,你得去那里跟他们谈
话。他们穿着内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叼着大雪茄,有气无力,语无伦次,看不出
他们到底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热情又多疑,他们一面跟你说话,一面打电话去
东京、斯德哥尔摩,突如其来地建议你在某某地方拍戏,不停地喝酒、举杯祝贺,
说明天要去见教皇,然后见这个和那个查理,然后要去彻撤玲的餐厅吃饭,啊,为
什么我不干脆打个电话通知她?
    片子逐渐展露出它不清不楚、中庸妥协的个性:但是并不讨人厌。它让你把钱
放进口袋里,不管怎么说,这挺令人欣慰的。签完合约以后有一张支票,没有比这
更好的了。
    接下来是第三阶段:剧本。这是片子走近和远离的时刻。剧本像私家侦探那样
揣测片子未来或可能的样子,试图发现该以何种方式将自己具体呈现。混乱,矛盾
,最初几个无中生有、嘲讽般清晰的影像,这些是无法寻获的机缘和机会。然后这
些影像飞逝而去:剧本得用写的,有它的文学节奏,可是文学节奏不一样,没办法
与电影节奏相对照。
    在当导演之前,我写了很多剧本,这是一份常常令我难过、惹我生气的工作。
文字、文学表现手法和对话极具魅力,但是会模糊掉一部电影明确的空间感和视觉
上的需要。我怕剧本,让人憎恨但不可或缺的剧本。为了工作,我必须跟我的合作
伙伴建立起一种同班同学式的默契,相同的回忆,相同的兴趣,相同的笑料,对正
要开始的工作带着批判、轻蔑的神情,反对它。和那些跟我工作过的编剧们一起,
我很幸运地实现了这个中学生的小集团:无论是皮内利、佛莱亚诺、扎朋尼、荣迪
或托尼诺·奎拉,当我一有了可能会拍成新片的灵感时,我就说给他们听,仿佛叙
述我所瞥见的某件东西的局部,做梦梦到的那部分,真的发生在某个我认识的人身
上且我希望也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便想办法安排我们的聚
会。也就是说我们试着尽量少见面,而当我们见面时要装着没有工作这回事,什么
都谈,就是不谈这部电影。或最多蜻蜒点水地提一下,好像借此约束它、安抚它、
别教我们太辛苦。有点像学校发下来的功课。当大纲开始有了明确的轮廓,我们就
不再碰面,分头工作,每个人负责几幕。在这个文字运作阶段,不需要提醒大家注
意什么充分的自由,因为在这种分工下,我们眼前的故事有一切可能的结局和魅力
。我需要的是一个很有弹性、很模糊,但同时理念又完全清晰精确的剧本。
    在这个第三阶段,片子好像是硬被揪出来的,难以驾驭。无论如何得摆平它。
有的时候我蓄意膨胀文字部分,有的时候我留下一页一贞的空白。文字会引出其他
影像,使电影偏离亟欲追求的想像空间。必须要及时歇手,停下来。在那个时候我
便意识到剧本的不足,在文字上继续努力也无济于事。于是我设立一间办公室,开
始叫人,让上百张脸在我面前经过。这是一种营造气氛的祈神仪式。对我而言也是
最愉悦的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片子向所有的可能性敞开大门,迎向一切未知数
。它可以变成和原来它自己所提议的全然不同的东西,问题在于要找出应该留下来
的脸。在这停摆的过渡期间,我的办公室变成了警察局的会客室,我的助手们打电
话去伦敦、纽约,四处调查,沿着最缥渺的线索寻人,翻来覆去地看存档的相片簿
,核对,然后发现在应征者中有一个是中南美洲的通缉犯,另一个是变性人,还有
一个,从昙花一现的十二岁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毛茸茸、香汗淋漓的小妞。
    我真想看遍全世界的脸:我从来没有满足过,即使满足了,我还想拿那些我满
意的脸去和其他脸比较,跟所有的脸比较。算是一种偏执狂。
    我可能在剧本里写了一个很“刻薄”的微笑:但淘汰这个淘汰那个以后,我发
现那个微笑应该是“温柔”的,而不是“刻薄”的。我在想像中找到了一个比任何
“刻薄”微笑还要更刺眼的“温柔”的微笑。
    事情是这样的,在陌生人中寻觅着脸孔、身体、手势,电影便前所未有地鲜活
起来。它在它最具吸引力的这个阶段鲜活起来:灵光一闪,残缺不全。我于是沉溺
在那灵光一闪、残缺不全的魅力中,沉溺在为了一个角色出现在我面前的一百个不
同和相左的解答中。
    更何况,在那些进行甄试的办公室里,啤酒、香烟,外加一成不变的混乱,举
行的是最真实的祈神礼,它周遭原本雾蒙蒙、模模糊糊、无法分辨的那个东西,开
始慢慢有一个可见、急切的表情。当我在办公室里,门一打开进来一个老头子、一
个风骚女人、一个手表推销员、一位女伯爵、一个大胖子。为了放进片子里两张脸
,我得看上一百张,不过我会从他们的服饰、方言、胡子、癖好、举止得到启发。
也许某个家伙会因为我坚持要为他拍照觉得很有成就感,其实我感兴趣的只是他的
眼镜而已。
    我从来不依一名演员的才华、专业能力下决定:就像我从未因一名非职业演员
的生涩而却步。我找的是有表情、有特色的脸,一出现在银幕上,就把自己的一切
全都说出来。
    我爱用化妆品和服装强调所有可以突出人物心态的东西。在筛选时我没有标准
,我根据我面前的那张脸,和我在这些第一次看到,通常是陌生人的脸背后所能猜
到的那一点东西来做选择。如果我起跑时犯了错,我是说万一我赋予一张脸某个它
不具备的意义,往往我刚拍前几个钟头就会察觉到,那么我便换角。我不强迫演员
进入不属于他的角色,我喜欢让他们表达他们所能表达的。但大多时候我并不明说
,以避免他们有所保留、腼腆和不满;其实我也可以跟我片子里的演员说:不要担
心,做你们自己就好。结果总是正面的。每个人都有一张属于他的脸,不可能有所
不同:所有的脸都正确无误,人生是不会错的。
    那些揣摩角色、有自己看法、熟记剧本的演员让我很不自在。有几次我还试着
向他们解释原因:如果我想改台词呢?如果我想到一场新戏呢?万一我突然想拍另外
一部片子,甚至改行呢?
    我的工作常常可以简化为观察演员日常生活后得到的一连串启发。我观察在工
作、在打电话,或跟某个人聊起节食长寿法、一位同事的年龄,在餐桌上吐露真心
话,或讨论政治,和技工谈到某场永垂不朽的罗马对拉齐奥的足球赛时的演员,这
对我来说是一个取之不竭的资源:在那一刻我看到了我想要的。我经常说、反复说
的一句话是:“你做像你那一次那样……”而那一次,打个比方,可以是在餐厅跟
服务员吵架。我会提议那个应该要跟他情人或儿子说“你给我滚出这个家!”的演
员:“你就做像你那一次跟餐厅服务员说的‘你这个饭煮得太烂了’那样。”其实
,有时我干脆让演员说“你这个饭煮得太烂了”,而不说“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反正配音的时候一切就都解决了。
    有些演员一开始会很不高兴,然后就随它去了。他们理解到或许不值得太积极
,不值得在家里的镜子前面练习。当然,每一次的关系都不同,是一团错综复杂的
关系,有一大把线得抓在手上:电影正因此而迷人,因为它训练你认识人,了解人
,为人所了解,跨越心理上的鸿沟,克服外国语言、各式情结和虚荣心。
    我还要补充一点:几张电影主角的脸正是在选大批临时演员时跳出来的。临时
演员是我拍电影极为珍贵的工作伙伴,他们之中有些人一直跟着我:奇欧多、巴基
诺、内波利尼、车培龙尼、卡比塔尼……还有今天早上卡斯翠克拉出现在我办公室
门前。要卖毛衣给我。卡斯翠克拉出现在我所有片子里,是那些我看着变老的许多
临时演员中的一个。我很高兴在每一次新的冒险开始时重新看到他们,或借他们温
驯的脸庞表达我自己,当他们重现我的恶习、怪癖、卖弄风骚时,会有某些熟稔的
感觉,我从中再次认识我自己,而他们已然成为某种我的象征,即便在戏外。我只
需要知道我有他们,他们存在。在我这一行,就我的个性而言,我与临时演员及他
们不起眼、从未被重视的存在之间所维系的友好关系、感情、感激及扶持,是十分
重要的。这是我的人力资源。他们温顺、谦逊、朴实,不可思议地愿意接受任何一
种异想天开的更动,或彩色或剪影,或王子或捡破烂的,或部长或乞丐。偶尔我也
帮帮他们,在我能够和我想要的时候,不过不是像施主或慈善家,倒有点像自负的
、用情至深的木偶戏团老板对他的木偶那样。
--

          一直坚持着,一直幻想着,一直渴望着,希望
        有一天踏上Tiramisu故乡的土地,享受梦想的味道……

「只要你坚定,梦想永不会消逝」 〓Coral执着地寻找着意大利的味道〓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61.144.23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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