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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rcadia (国际劳动节), 信区: Film
标  题: 绘画与电影--彼得格林那威访谈录 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4 23:23:53 2004), 站内信件

绘画与电影--彼得格林那威访谈录
[法]菲利浦·比拉尔 胡滨译
来源:世艺网

    问:请谈谈您所受得绘画教育。

    答:还在青少年时期,我对绘画就有了一些小小的才能,人们都鼓励我沿着这
条路发展下去。后来我在艺术学校就读,当时对前途并未有十分明确的设想,仅仅
想把自己的才能和与绘画相关的"画面制作"专业结合起来。我受到了完全传统的艺
术教育,对理论与实践产生了同样浓厚的兴趣;在学习期间,既观看他人的工作,
也自己动手做。学业结束后,在两年的时间内,我一直未能就自己是否真正想做个
画家下定决心,就在此时我发现了电影。

    问:对您产生影响的画家有哪些人?

    答:我最感兴趣的是现代派绘画,尤其是R·B·奇塔基(KITAJ)这位长期居
住在英国的美国画家。1963年2月(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在艺术学校学习期间
,我有幸观看了他的画展,当时我对此人一无所知。他是位年青的画家,我想他同
大卫·豪克内(HOCKNEY)①是同时代人。那里展示了他的六十多幅画,它向我揭
示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其中融汇着文字、参照、个人神话与公众神话、性与政治。
无丝毫枯躁或干瘪,却有一种强大的构图观念与面积观念。这颇似维拉斯凯支(
VELASQUEZ)或弗朗西斯·巴贡(BACON)的画作。其中有一种真正的狂喜,一种真
正的乐趣。它与在同一时期泛起的枯躁、生硬的概念绘画全然不可同日而语。此次
参观令我身心惬意,后来我一直追随奇塔基(KITAJ)的创作足迹。当然,他今天
的作品已呈现出全然不同的风貌。他是一位神奇的画家,堪与他心中崇拜的德加(
DEGAS)相提并论奇卡基的艺术虽深深植根于欧洲文化之中,却不乏自然、质朴。


    问:您如何看待地道的"不列颠"绘画?

    答:在艺术史上,不列颠绘画有其不容忽视的地位。我断言我们有三位第一流
的画家:康斯塔伯(CONSTABLE),特奈(TURNER)和当今的弗朗西斯·巴贡(
BACON)。他们都是"世界级的"画家。

      我们大不列颠另有一些为数众多的画家,虽不大为外人所知,却在不列颠
文化中的某角落或某边缘地区占有其令我感兴趣的一席之位。他们的共同点是对于
风景的关注。我头脑中总有一个想法:即在欧洲,大不列颠是一个被描写、被描绘
、现在又被拍摄最多的国家。这种现象是否应归于18--19世纪转折时期浪漫主义诗
歌以及像华兹华斯(WORDSWORTH)等人对于大自然的发现呢?很有可能。在维多利
亚女王时代,数以千计的水彩画家将昔日的风光树影,诗情画意绘制在他们几十万
册的绘画簿中,维多利亚与阿贝特博物馆中比比皆是。我认为我国的传统文化是文
学的,而不是绘画的,我国的电影总的说来是叙事的,而不是视觉的。在我国,人
们常常议论"剧作家的电影",这使我十分恼火。使人奇怪的是,我自己也常常感到
自己并不是个电影家,而一个在电影圈中工作的画家或作家。的确在艺术学校学习
时,人们就常常批语我的绘画过份"文学化"了。

    问:绘画与电影,这不正是我们要谈论的主题吗?

    答:电影诞生以来还不足百年,而绘画,仅从欧洲范围考察,已拥有两千多年
的历史了。我从来都深信,几个世纪以来,无数在电影家之前的画家们对绝大部分
问题已经提出来并解决了。在我看来,大批丰厚的载着问题与答案的绘画作品构成
了我们集体的记忆,是一笔我们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财富。我们欧洲人的画面呈
现就其实质说来是来自犹太基督教传统,来自起源于希腊的"地中海"传统。我自己
属于受过基督教理教育的一代人,以某种观点看,基督教理不过是对孩子们传授旧
约和新约圣经。而这一古代的基督教的神话正是欧洲文化的全部基石。也许正因为
如此我们当今的社会才会在蝙蝠侠(BATMAN)或迪克·特瑞西(TRACY)身上绝望
地寻求新的神话。拍摄《指环大人》的托尔基安(TOLKIEN)也试图创造出某种东
西来。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在我们这个创造与发行画面的技术手段不断发展的多元
文化社会中,画面呈现已远远超越了欧洲的界线。尽管如此,欧洲近几世纪以来的
画面呈现的创造举足轻重。一切关心画面、渴望制作画面的人都应当回过头来挖掘
这座处于不断更新的巨大的"宝库"。

    问:在您的"造型体系"中演员的位置如何?常有人责怪您以戏剧方法而不是以
电影方法使用演员。

    答:在我们这里演员们是靠戏剧培养出来的,而不是靠电影。我国电影的传统
是现实主义,甚至可以说是自然主义。我要要求电影承认并接受它自身的假定性,
也可以说是一种"反现实主义的"电影。所以说戏剧演员对我的影片说来十分合适:
风格化、假定性、摄影机经常静止不动、十分考究的画面构图。在好莱坞电影的影
响下,人们已习惯了摄影机对演员表演的绝对服从,摄影机穿过布景,顺从地追随
演员,寸步不离。我的摄影机几乎总是静止的。观众观看影片的视点几乎与在剧院
里一样,我使用大景别,很少用特写,我的影片剪辑较少;我常使用段落镜头。"
把握"这类场景,戏剧演员是无可指责的。奇怪的是,我的影片在电视放时观众数
目要以比影院里的数目多,然而我的视觉风格却不适于电视。在小银屏上观看了《
在一个英国花园里的谋杀》后我才开始认真对待电视:我为四台拍摄了不少节目,
其中有描写但丁地狱篇的《电视但丁》。我深信电影使用字母表中的所有字母,而
电视仅使用其中的元音字母。但是电视也有自己的字母表,它与电影的字母表不同
而已。我在《普洛斯贝罗的书藉》中试图和这两类不同的字母表:"高清晰度"的后
期制作与宽银幕的种种优势。现在我手头上有一些关于戏剧的计划,其中之一是有
关麦克·尼曼和我同做过的实验。几年前我们一起观看了阿贝尔·冈斯的《拿破仑
》,影片放映中有关乐队直接伴奏,麦克和我认为在电影中音乐一直处于"从属"地
位,从未拥直接的生动的演出时的那种力量与感染力,我们想把电影的乐趣与戏剧
的乐趣结合起来。我们得到了阿姆斯特丹歌剧院的同意,他们将参加影片《威伯之
死》的制作:其中有像冈斯一样的三面银幕--有可能是高清晰度的--一个由歌唱家
和演员们组成的乐队:这是一种可称作是"活音乐与死电影"的演出形式。想一想阿
尔托戏剧,想一想彼得·布鲁克或布莱希特的戏剧,仅举出他们几位,便可看到戏
剧与电影完全可能是自19世纪小说所承袭下来的"戏剧化"以外的东西。这正是《暴
风雨》使我感兴趣的一个原因:莎士比亚并未追求发展传统意义上人物,他的人物
代表着思想。我甚至敢把它们称为"衣架"或程式。当观众观看我的影片时,我希望
他们意识到他们在电影院里。所以我喜欢演员在扮演他们的角色时能够保持一定的
距离:演员的距离,观念的距离。

    问:是否同绘画作品与观赏者之间的距离一样呢?

    答:电影家以它的作品创造了时间,电影观众顺应这一时间。而绘画呢?却是
由观赏者创造他自己的时间。面对一幅画作,你可以停留几秒钟,也可以停留数小
时。你对画作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你会感到较少激动,而更多静观,这一体验更
理智,更费脑筋;我就是要在自己的电影中复原这一点。谁说电影仅仅是某种自慰
导泻物?电影完全可以是其它的东西:它既唤起我们的理智,又能唤起我们的情感
。另外,我感到在大部分观看的影片中,画面"利用不足":当然,电影不是绘画,
但它首先是一种视觉媒介,但我感到人们有画面表现的可能性前往往持胆怯保留态
度。这大概由于字词或文字份量过重造成的。只须看看电影评论,在撒切尔年代的
大不列颠,像"文化"或"美学"一类的词汇如今已全然不合时宜了!我想那些对绘画
感兴趣的人最能理解我影片中的有关面积、构图、"栅栏"、对称等等的忧虑。因此
同托姆·菲力普的合作对我来说受益非浅。我相信我现在再创造的绘画绝不可能和
我的影片毫不相干,我也渴望通过写作、绘画和电影同时进行各自不同的"美学"实
验。

    问:以您最近的一部影片"普洛斯贝罗的书藉"来看,是否可以认为,您并没有
走出 "文学的"电影?

    答:我有个很好的编剧,大概是最好的!这一工作情景我很熟悉,还是与画家
托姆·菲力普为电视四台合作改编但丁的《地狱篇》时就已如此,我们并不满足于
为但丁的作品插图;我们试图象古代僧侣们为手稿绘制彩图一样使之大放光彩。不
论是《地狱篇》还是《暴风雨》,我所寻求的是作品中新的光彩。我知道这也许有
些狂妄,但莎士比亚的戏剧著作不是为了供人阅读而写的,而是为了在舞台上排练
、演出而写的。在今天,威廉·莎士比亚可能会成为电影导演,至少是个电影剧作
家,我也想把他设想为既是演员又是制片人:他熟知文艺演出的一切领域,深知书
写在纸张上的字词不过是乐队排练时的乐谱。我想拍一种可资人参照的、具有浓厚
文化根基的电影。画面设计成熟,充满象征和隐喻镜头,同时带有叙事内容,讲述
着一个故事。电影应当超越叙事的阶段。

      在我看来,《暴风雨》是一部关于魔法、知识和权力的戏剧,尤其是一部
从书本知识的占有中获取权力的戏剧。这是一个复杂的讽喻剧,我将其转向魔法与
书籍的魔法这一问题上:所以我们改换成《普洛斯贝罗的书藉》这个新的题目。我
编造了二十五本书,当然都是伪经,普洛斯贝罗将它们成功地带到自己的小岛上。
正是靠了这些书,普洛贝斯罗呼风唤雨,报仇血恨,赐教女儿,统治海岛,呵咤风
云,驱使精灵。剧作完成于1611年,那是一个冶金术统治一切的时代,在欧洲,玖
瑰十字风行一时。我确信莎士比亚笔下普洛贝斯罗来自他同时代的那些把魔幻观念
与科学观念结合在一起的名人们。那时科学与魔法之间的界定尚未确立。在今天导
演此片时,我们又借助了新的科技手段,我很喜欢这一内含的参照。我到过在科技
研究方面领先的国家日本,那里大量的影片画面制作得益于高清晰度技术。我打算
把在《电视但丁》、《厨师、大盗、他的太太和他的情人》中的种种探讨融汇起来
。我很幸运地想到导演此片的形式本身同影片的内容紧密相连。

    问:尽管如此,您还在继续作画,对您设想的这种电影的画面仍旧没有感到满
足。

    答:这有些象神经分裂患者所处的境地。曾有过一个时期我坚信绘画高于电影
,说到底,电影尚未达到它的"立体主义时代",它象十九世纪未的"沙龙绘画"一样
摇摆不定。我对电影工作之所以有浓厚兴趣,是因为我努力设想自己所做的正是"
电影立体主义"的开端。你尽可打破传统构图,打破"观念",象布拉克(BRAQUE)
和毕加索(PICASSO)一样同时间做游戏。新的科技发展帮助我们给电影注入新的
生机,我自然愿意投入这一运动,同时,绘画所使用的某种东西尚不为电影所知,
这是明显的:空间与时间的组织、在同一空间中不同表现方式的组合。这一点在电
视上已初见端倪。相反,电影却十分保守:它制作费用昂贵,电影的发行与放映体
制是十足反动的。电影院仅从打动最大多数的观众这一愿望出发便会必然带来这种
保守主义。而我却愿意尽可能地摆脱开它,从紧箍咒中解放出来,去赢取"后立体
主义"的电影自由。

    问:您对自己的绘画与自己的电影之间的关系如何看?

    答:谈到我最初的影片,有人认为我的画没人观赏,于是便去拍电影,以强使
人们观看我的画面。这也不无道理;一个象《穿越H的漫游》的影片是依靠为银幕
发明与绘制的九十八幅地图而走红的,《一所英国花园里的谋杀》中的十二幅画作
体现了我对英国风景的关注。今天,当我在某个画廊上的墙上看到这些画时我是不
大舒服的。对我来说,它们仅仅在我影片里存在。尽管如此,近两三年来我的心放
宽多了:我希望我所做的事情能够经受得住画展的考验,哪怕这些作品都同我的某
一个影片有关。我最厌恶的便是结束一部影片或放弃一个影片。我的影片都有一种
百科全书味儿,人人皆知百科全书是需要不断修订的。当然我不可能再拍一遍《挨
个儿淹死》(DROVNING BY NUMBERS)或《厨师、窃贼、妻子和情人》,因此,如
果我有某种想法,它多半存在在我的画作中,虽然对我之外的人说来,电影与画作
之间的关系并非十分清晰。反之,也有许多想法诞生在随意涂抹的小纸片上:色彩
、构图等等,而这些草图本身便足以激起写作的欲望。可以说这是一种持续的往返
运动。

    问:您如何区别图与画?其相异之处是什么?

    答:区别仅在于实用方面。由于我拍片繁忙,没有足够的时间在画布上作油画
。而绘图本则可揣在兜里,随处携带。所以画廊在展览我的作品时命名为:纸上的
作品。再过两三年,当我时间稍宽裕时,我希望能创作一些更重要的和更持久的作
品。两年前,就在《挨个儿淹死》发行的同时,我有幸在卡尔卡索②举办了自己第
一次画展,看到观众对自己镶在画框中的画面怀有同样的兴趣,这对我说来是很大
的鼓励。从那以后,画展接踵而来:布鲁塞尔、德国、美国纽约、南斯拉夫、澳大
利亚。我惊喜若狂!从某种意义上说,万事圆满如意:我想做个画家和绘图员。

                     1990年采访

    译注①:奇塔基(KITAJ)出生在1932年,豪克内(HOCKNEY)出生于1937年。

    译注②:1989年6--8月在卡尔卡索市"阿卡特画廊"展出。
    译自法国《正片》第3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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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郡,是汉高帝改秦三川郡而设置的,相当今河南黄河以南洛水、伊水下游、贾
鲁和上游地区及黄河以北原阳市。这支梁氏,多出自于匈奴族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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