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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ightmare (Leech = Reply), 信区: Film
标  题: 这世界有什么好看?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Mar 27 11:39:46 2002), 转信


                      这世界有什么好看?
                                              --香港导演陈果访谈

                                              --陈文中

  敦敦厚厚。结结实实。粗粗壮壮。陈果给人的第一印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走在大街上,如果你说他是地盘佬,没有人会怀疑。他没有一点"文化气",更不
说中国大陆电影圈经常见到的那种"大导演"派头了。他说话也是实实在在的,从不
自我标榜什么,甚至矢口否认自己的电影有什么文化或社会的重大使命,他只是拍
电影,拍自己喜欢的电影,拍与别人不一样的电影,如此而已。

  但陈果在香港电影圈绝对是一个异类。他七九年中学毕业之后,投入电影界,
做过场务、场记、第二副导演、助理制片、第一副导演等,从底层一级级升起来。
九一年导演处女作《大闹广昌隆》好不容易问世,却几乎惨败,没有引起一点反响
。到了九七年,《香港制造》横空出世,震撼香港影坛,一举夺得当年金马奖最佳
导演及最佳原著剧本、卢卡诺影展的评审团特别奖、釜山影展的国际影评人费比西
奖,以及九八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香港影评人协会金紫荆奖最佳影片及
最佳导演等等,一时名声大噪。之后,几年里他又拍了四部电影,几乎每一部都获
得电影界的高度评价,连连获奖。最近的大奖是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台湾金马奖的最
佳剧情片及最佳原著剧本,电影中饰演妓女的秦海璐也夺得最佳女主角及最佳新演
员两项奖项。

  非常"个人性"的独立制作

  张文中:从你的成名作《香港制造》开始,一直到最近的《香港有个荷里活》
,你的电影,拍的几乎都是香港草根阶层的人生命运,有很强的社会批判意识,很
浓厚的人性关怀,跟香港的所谓主流电影有很明显的区分,而且你也很明白你的电
影不会有主流电影那样高的票房,那样多的观众,那么,为什么你还要选择这么一
条很难走的电影之路呢?

  陈果:其实,哈哈,也不是很难的!你想要做一点与主流不同的东西,就要有
独立性,这种独立性其实是很"个人性"的。确实,在香港很少有人这么去做。香港
有很多独立的电影制作公司,但是那些独立公司也是拍主流电影的,很容易找到老
板投资,他们其实也算是主流的公司。而我,则是属于那种比较孤独、单一的,似
乎是唯一的一间。既然你选择要做这样的东西,这条路基本上就会是很难苦的。你
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其实,我也并不是真那么愿意的,尤其在香港。虽然我出
身于社会底层,但我觉得我的电影跟我的出身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很多出身底层的
人未必一定去拍底层的电影。我只能说,我之所以拍这类电影,可能也只是一种生
存的能力,生存的选择。你也可以说这种选择就是我的坚持,这种成份是有的。如
果别人拍什么,我也拍什么,大家都一样,就不好看了。如果别人拍这个,我去拍
得电影界的高度评价,连连获奖。最近的大奖是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台湾金马奖的最
佳剧情片及最佳原著剧本,电影中饰演妓女的秦海璐也夺得最佳女主角及最佳新演
员两项奖项。

  非常"个人性"的独立制作

  张文中:从你的成名作《香港制造》开始,一直到最近的《香港有个荷里活》
,你的电影,拍的几乎都是香港草根阶层的人生命运,有很强的社会批判意识,很
浓厚的人性关怀,跟香港的所谓主流电影有很明显的区分,而且你也很明白你的电
影不会有主流电影那样高的票房,那样多的观众,那么,为什么你还要选择这么一
条很难走的电影之路呢?

  陈果:其实,哈哈,也不是很难的!你想要做一点与主流不同的东西,就要有
独立性,这种独立性其实是很"个人性"的。确实,在香港很少有人这么去做。香港
有很多独立的电影制作公司,但是那些独立公司也是拍主流电影的,很容易找到老
板投资,他们其实也算是主流的公司。而我,则是属于那种比较孤独、单一的,似
乎是唯一的一间。既然你选择要做这样的东西,这条路基本上就会是很难苦的。你
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其实,我也并不是真那么愿意的,尤其在香港。虽然我出
身于社会底层,但我觉得我的电影跟我的出身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很多出身底层的
人未必一定去拍底层的电影。我只能说,我之所以拍这类电影,可能也只是一种生
存的能力,生存的选择。你也可以说这种选择就是我的坚持,这种成份是有的。如
果别人拍什么,我也拍什么,大家都一样,就不好看了。如果别人拍这个,我去拍
另一些不同的东西,这样才能给社会一种多样化的选择。另外,拍我这样的电影,
现在有一个很大的动力,就是我的电影接触到一些特别的东西,是在其它香港电影
里不经常看到的那些社会阶层的生活,有一个很大的文化背景或社会问题,这样的
电影拿到外国去,给外国人看──以前香港电影除了功夫片,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但是现在你可以从我的电影里了解到香港的另一面,这样我的创作就可以延续下去
,甚至可以找到外国的资金去继续拍。如果你在投资和收入之间得到一个平衡的话
,你就可以继续拍了。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地方。

  张文中:这只是外部的条件。可是,从个人的坚持来说,究竟出于什么样的个
人原因,才选择这样比较严肃的电影创作呢?

  陈果:我的个人原因很简单:就是这样!我明白你问我的意思,当然,如果说
我电影没有令到你心动的东西,这是假的。但是,你不要设想我有什么伟大的使命
。我没有!如果你强迫要我有,说什么使命感呀,把自己说得很伟大呀,那我也没
有办法了!我是一个创作者,不需要这样标榜自己,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拍的东西,
就是这么简单。平常看到的香港电影都是在搞笑,我的电影,可以让人看到香港的
另外一面,严肃的一面,就行了。香港的电影制作人,跟大陆有些不同。如果是大
陆的电影制作人,他也许会说自己有多伟大的使命,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
电影艺术工作者。我要做的只是,香港没有人去做的东西,或者被我们遗忘的东西
,比如我拍《细路祥》,我拍一些街坊的关系,邻居关系非常和谐,但这些关系现
在已经遗失了,甚至消失了。《榴槤飘飘》拍性工作者,这种故事很多人都拍过了
,但是我去拍两个女孩异地相逢,之后提出很多问题,比如她们来自何方?为什么
会这么做呢?将来的路向会怎么样?就是这样。我没有立场,没有那么伟大的使命
!你不要强迫我一定要说出什么伟大的使命,我没有!这就是我自己的出发点。当
然,你要让大陆导演来讲,一定把自己说成是天上有地上无了,但我没有。所以,
请你明白,香港的导演完全是为拍电影而拍电影的。

  张文中:不是吧?其实在电影创作上,你可以有很多选择的。而你选择了这一
个而没有选择那一个,就是有你自己的社会坚持和文化坚持在里面,为什么你不承
认呢?

  陈果:我选择这一类去拍,只是因为我只会拍这一类,而不会拍那一类,行不
行?你不能非要我承认什么的!对不对?

  接受早期大岛渚的影响

  张文中:你是在八十年代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影响之下,受到电影的吸引,开始
进入电影圈,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就对电影有一个小小的梦,希望自己能拍出一些与
众不同的东西来?

  陈果:也不是的。这里,有一个酝酿的过程。八十年代我进入电影圈,其实那
时的新浪潮导演也好,旧导演也好,都是维系在一条商业路线上拍,甚至我现在拍
社会问题,也顾及我的商业市场。如果市场不好,你是没法生存的。这不是坏事,
只不过是在主流之外拍这类社会问题的电影,很辛苦。所以,你看我的电影,你觉
得完全没有娱乐性,这个感觉是假的,因为起码我不会拍到好象观众完全看不明白
,我不会做这种东西。就算你破釜沉舟拍了一部完全没有商业性或者完全不考虑商
业因素的电影,OK,但是如果你第一部失败了,就很难再拍第二部了,没有人再
找你拍了。所以,我拍的电影,基本上都是有商业考虑的。在八十年代从事电影工
作的过程中,我是在主流电影中成长的,因为在香港没有所谓艺术电影的,偶然有
一两部都是不成气候的,很难做的,所以,可以说我是随着香港的成长而成长。香
港从七十年代开始发展,我们这一代也在那时开始成长,然后整个社会转变,经过
高速发展,到现在停滞了,甚至饱和了,收慢了脚步,我们跟社会是同步的。拍社
会问题的电影,也不是绝对没有,只是很少,好象八十年代的《千言万语》是讲那
些早期社工,写实的,这类电影是有的,只不过很少。我并不是"独食"的,也有人
在做,只不过非常难做。生存也好,投资也好,商业的角度来说非常难生存。我现
在能够维持拍片,还能够拍下去,其实都是我的运气好而已,暂时如此,将来不敢
说。作为一个导演也好,创作人也好,各有各的选择,当然我比其它普通导演或许
多一些小小社会意识,跟社会一起走,在变化中反映香港社会实质上的另外一面,
那一面就是在香港几十年经济高速发展和社会稳定的背后的东西。最近,大陆学生
团和中文大学有一个交流计划,很多大陆学生在内地看到的香港,是没有穷人的,
什么东西都是好的,现在他们到香港来了,噢,原来不是的,他们看到的这个社会
同大陆社会是一样的,有富有穷,有好有坏,永远都有两面的,不会是单一的。导
演也一样,有人拍这些,也有人拍那些,看你喜欢什么?

  张文中:有人评论说,你的早期电影受到拍《蓝.红.白》的波兰导演奇士劳
斯基很大影响,是不是如此?

  陈果:也不是。不是受到什么影响,只是喜欢他的电影,好看就看嘛。《蓝.
红.白》都算是经典的,一个波兰导演在法国拍得这么好。很多人常问我,是不是
受过某个导演的影响?我受到哪些导演的影响,其实并不自觉,说不出名字谁谁谁
。每拍一部电影,我没有想过要学哪一个导演。我也不止看艺术片,如果一部商业
片很好看,我也会很喜欢的,跟凡人没有分别的。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有时,会注
意到某些题材,我会觉得这个题材我没有拍过,如果我来拍,会怎么拍呢?我会回
头看某些导演如何拍这类电影,或者会找些资料来看一看,但是通常都较少,因为
没有保存资料。早期我看过很多日本电影,比如早期的大岛渚、黑泽明那些社会写
实的电影,日本从一个战败国高速发展成为非常成功的商业社会,它的过程转变是
很艰难的,当六十年代日本社会转型时,有许多新浪潮导演去拍一些很成本很低的
社会问题电影,比如大岛渚拍过许多少年反抗、社会问题等的电影,我看了许多。
法国新浪潮拍的那些低成本电影,我也有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可以说,我受
到大岛渚的影响比较大,大岛渚拍过一拍《残酷青春物语》,说学生运动,50年代
在东京如何反抗,等等,当然他比我更严肃,香港对政治比较冷淡,对社会问题比
较抗拒,问题是如果在抗拒之余,有一个人出来做一些电影可以平衡,也是另一种
选择,我就朝这个目标走,当然我也希望我的电影能卖钱,但我也预料到我的电影
一定不能卖钱,当你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社会电影的时候,有些人会抗拒去看
,不敢进电影院,当然如果进来看过之后,又会觉得不是那么严肃的,那是另一回
事。

  张文中:我觉得不是太严肃了,而是让观众看得很辛苦,看到自己生活的另外
一面,非常真实的一面,他们不愿面对的一面,看了以后会伤感,甚至会流泪,


  陈果:看电影是一种逃避,然后进了电影院又要面对,所以没有人肯去看。不
过,如果从文化冲突来说,说到文化,我觉得全世界都相通的。让世界看到香港的
另一面,非常真实的一面。这也是一个路向。以前,我们总是说,香港功夫片打入
世界市场,其实现在不需要的,如果你拍的电影里有文化冲突,通常都会行得通的


  张文中:我看你的电影,常常会想到意大利新写实主义,你有没有受到他们的
影响?

  陈果:那倒也没有。可能是以前潜意识里接受了,但是现在拍电影时,我也没
有想过究竟是意大利式呢,还是日本式?没有想过。他们的拍法与我也不同,但是
他们那种对底层的人性关怀,是需要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电影,在全世界都有观
众,是人类相通的,因为你说的是人性,没有人会不明白,这是超越国界的。我在
这方面比较擅长,拍起来得心应手,当然不是每次都很顺手,因为每次拍的题材不
同,不是什么事情都精通的,所以我都要经过漫长的资料搜集、访问、或者了解,
比如我拍《榴槤飘飘》时,我去旺角许多地方,同那些妓女聊过,我才知道她们的
想法是什么?希望是什么?她们的梦是什么?当我搜集到所有资料之后,才能够重
新整理,用一种艺术手法重整一个故事拍出来。这个创作过程是比较辛苦的,而且
很费时间。在香港,这样做的人没有了,香港很多导演觉得不需要这样做。这么辛
苦,做乜呀?大家不过搵几块钱,你用不着做得这么认真呀!这是你如何看自己的
问题。你走一条路,一直走,可以;弯弯曲曲,也可以;穿来穿去,穿过什么地方
,也可以。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既然我选择了这样做,这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去做
的,虽然我也不想花费这么多时间去做这件事,但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这样做的,这
是创作立场和观点的问题。如果很多导演都这样去做,那么我可能未必会这么做,
说的不好听,无谓去"同流合污"了,我不会去搭一条船,做同一样事情。

  张文中:其实,你一直在寻找的是你的独立性,独特性,或者说是原创性。别
人做过的,你不会去做。你想要做的,是别人没有做过,或者很少去做的,那是一
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是这样吗?

  陈果:可以说是出发点之一吧,但是有时很难的,电影发展这么多年了,有些
东西一定是别人已经做过的,不过问题是你再做的时候,你有什么新的角度和新的
观念,这是很重要的。如果别人这么写,你也这么写,完全重复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在创作过程中,我要找到我自己的位置。而且,现在最惨的是,大家都盯着你:
陈果这次又玩出什么新意思了?很多人等着看你怎么死呢!哈哈!死不死呢?你自
己去想吧!

  张文中:其实,你不用去理那些人。

  陈果:我当然不理他们了。如果理他们,我也不会这样去拍了!你看我的作品
里,虽然有严肃的一面,也有很轻松的、很幽默的一面,有活力。我拍完前三部曲
说的时候,就无意识地,把这种意识渗入所有年轻人的,那时几部电影很卖座的,
所以我觉得这个社会很危险的,有小小激发我去拍《香港制造》。电影里那些年轻
人在成人世界里是失败的,我主要是说一种对生命的珍惜,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拍
的也有点小小的意识不良,我写的时候很难写下去,但我坚持写一个观点,就是说
今天你死了,你十六岁或十七岁,其实你永远只是十七岁,永远这么年轻,这里有
一种小小的凄丽的符号在那里。我在中大做演讲,有个女孩问我,你拍这出戏很不
负责任。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其实当时我写这个故事也觉得有点危险性,有些东西
很难写,尤其最后那段独白,当那个男仔自杀在那个坟场上,他说,我们这班人,
死也没有用,不死也没有用的!其实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兼反省的。我也做了一些小
小的补救,但是观众是否看明白了,我不知道。就我而言,我是做了小小补救。《
香港制造》你可以说是一种对生命的糟蹋和对生命的惋惜。

  九七震荡改变了香港社会生态

  张文中:《香港制造》是"九七三部曲"的第一部,到第二部《去年烟花特别多
》拍的就不是青春片了,说的成年人的故事,不过那些成年人对下一代年轻人有一
种很大的失望感?

  陈果:拍《去年烟花特别多》,是九八年。九八年香港就出大事了,什么都死
了!楼市跌,股票跌,什么都跌!我很偶然撞到一班以前做过英军的华人,他们就
像我电影里写的那么愤怒,这些人很惨,一千多人突然失业了,政府不收他们,谁
也不收他们,当兵几十年了,在他坏人的地方,这是很令人悲哀的,连大人都这么
说的时候,就无意识地,把这种意识渗入所有年轻人的,那时几部电影很卖座的,
所以我觉得这个社会很危险的,有小小激发我去拍《香港制造》。电影里那些年轻
人在成人世界里是失败的,我主要是说一种对生命的珍惜,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拍
的也有点小小的意识不良,我写的时候很难写下去,但我坚持写一个观点,就是说
今天你死了,你十六岁或十七岁,其实你永远只是十七岁,永远这么年轻,这里有
一种小小的凄丽的符号在那里。我在中大做演讲,有个女孩问我,你拍这出戏很不
负责任。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其实当时我写这个故事也觉得有点危险性,有些东西
很难写,尤其最后那段独白,当那个男仔自杀在那个坟场上,他说,我们这班人,
死也没有用,不死也没有用的!其实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兼反省的。我也做了一些小
小的补救,但是观众是否看明白了,我不知道。就我而言,我是做了小小补救。《
香港制造》你可以说是一种对生命的糟蹋和对生命的惋惜。

  九七震荡改变了香港社会生态

  张文中:《香港制造》是"九七三部曲"的第一部,到第二部《去年烟花特别多
》拍的就不是青春片了,说的成年人的故事,不过那些成年人对下一代年轻人有一
种很大的失望感?

  陈果:拍《去年烟花特别多》,是九八年。九八年香港就出大事了,什么都死
了!楼市跌,股票跌,什么都跌!我很偶然撞到一班以前做过英军的华人,他们就
像我电影里写的那么愤怒,这些人很惨,一千多人突然失业了,政府不收他们,谁
也不收他们,当兵几十年了,在他们最黄金的时候,突然失业了,找工作多难!我
结合了他们的心情,以及我当时看到的东西,去拍这部戏。当然今天再看这部戏,
会觉得太白了,没有什么含蓄,我也觉得太白了一点,但是当时就是这么一种情形
,你不可能把他们当时的愤怒用另一种方式去讲,当时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当时用
另一种方式来写,是不是会好一些呢?我不敢说,但我也没有后悔。拍这部戏,我
也觉得很难。拍了这班人随着社会的变迁、转型,被人遗弃了,他们不是年轻人,
他们是中年人,这是当时的一种心态,香港要回归了,要换老板了,将来的主人公
是谁呢?我们永远说是年轻人,但是香港的年轻人是怎么样的呢?大部分都不知如
何去面对,他们没有那种理想,那种包袱,那你怎么要他们做接班人呢?到最后,
是中年人对年轻人的一种发泄,当然是借某些东西去发泄的,所以我觉得《去年烟
花特别多》虽然是说中年失业,也对社会未来的接班人有一个反省的问号。

  张文中:写了年轻人、中年人,到"九七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细路祥》又写了
个小孩子,把香港底层市民的三个年龄层面都写到了。为什么会这么写?

  陈果:九七年什么都发生了。以前不做的事,这一年都做出来了。《细路祥》
里,我用了祥哥争家产风波和小人蛇事件。祥哥风波和小人蛇事件等的发生,你会
看到香港社会不知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病态!这些病态到了九七这样一个关卡的时候
,一下子出现了,这些事件很严重,而且大部分跟家庭有很大关系。我想,是否可
以利用这些事件写一个故事出来,写一个细路仔?《香港制造》是写年轻人,《去
年烟花》是写中年老年,也写到青少年。但是还差一个童年,少了一个细路仔的角
度,于是我想,不如拿细路祥的故事,用一个细路仔的角度写香港,再带到家庭演
变。香港随着社会转型,每一个家庭的转型其实也很大。这几年实在很离谱,除了
很多香港男人上大陆包二奶之外,家庭还面临着一个很震撼性的改动,这是非常令
人吃惊的。这个故事还带出很多人性的,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怀也好,疏远
也好,变迁也好,其实是,我记得电影出来之后,有影评人说我写这个故事,觉得
我是用五十年代或六十年代香港那些比较过气的感觉来拍,我很反感,说你不如去
上海街、钵兰街看一下,其实很多东西没有变过!地方还是那么残旧,人还是那么
穷,许多地方是几家人挤在那种板间房里,其实是没有变过的!很多人以为香港经
过二三十年的变化、进步,已经清除了贫穷,拉近了贫富距离,其实不是这样的,
很多东西没有变化!我看了那篇影评,我很吃惊。那些人没有到旺角油麻地去过,
就以为香港不存在贫穷了。我想告诉他们,这些现实还在那里,没有离开我们!这
是我比较失望的一次。当然,我拍戏不会理那些话的。

  张文中:在《细路祥》里,接近终场时那位妈妈有一句话,她是看到细路祥出
世,很感慨地说:"世界这么复杂,你有什么好看呀!你这么赶着出来做乜呢?"简
单的一句话里,说尽了人世的沧桑。说得透一些,是一种哲学的思考;说得简单一
些,也是一种人生感慨。

  陈果:这是会有的。作为成年人,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从细路仔过渡到现在
的年龄,我们常常会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如果永远不长大就好啦!我长大了,在这
个世界上,要挣扎,要努力,做事情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什么呢?人生是复杂的。
一个人出生之后,每个人都一样,最后的期待就是死。如何死呢?风光还是不风光
?过不过瘾?其实,你期待是一种死的过程。我觉得这是一条不易走的路。以老人
家过来人的身份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是经历过一些不那么快乐的过程,通常我们
都会对年轻人说,做什么呀,有什么好看呢?这些是很平凡,很普通的说话,但是
里面包括很多挣扎,很多岁月的洗礼,很多沧桑,所以老老实实说,如果没有什么
必要,你就不要出世吧?《细路祥》带出了很多问题,有人感觉到有人没有感觉不
到。你能捉到那种感觉,就捉到;如果捉不到,我也无所谓。这是观众自己的事情


  张文中:《细路祥》里,写了两个少年男女的友情,一个香港人,一个大陆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纯真,没有那种在香港社会经常看到的对大陆人的偏见,但
是后来也发生一些问题。那个女孩好像是偷渡来或是逾期居留,被警方像罪犯一样
抓走了,女孩怀疑是男孩的告密,到最后阴错阳差,他们错过了最后的见面和解释
。在影片里,你一方面强调不管香港人大陆人,都是一样的人,可以有真诚的同情
和沟通;另一方面也因为阴错阳差,必然会产生一些文化的隔膜和误解。这是一种
很无奈的困惑?

  陈果:小孩子是最无知的、最空白、最纯真的。那种沟通的感情,放在大人身
上会老龄一些。当时我设计这场戏时,祥仔是在大人的摆布下才与那个女孩分开的
,当然那种感情不是爱情,只是一种友情。他以为女孩离开香港了,原来却没有走
,是父亲说假话。而那个女孩和她的新移民家庭,也觉得受到香港人歧视很严重,
不想同这些香港人交往,这样在最后突然见到那个女孩时,祥仔终于拋下成见去追
她,这是一种童真的友谊的过程,但是这种过程拋弃了大人世界里顽固的立场,这
种过程只能放在小孩身上,纯真,单纯,不会想很多东西,只是大人才会想那么多
利益关系……

  张文中:可是,最后那个女孩非常憎恨细路仔,非常冲动地说:"再不会回到
香港来了!"

  陈果:我们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许多经验,尤其是童年得到的经验,是
永远不会忘记的,永恒不变的。为什么心理学说童年阴影呢?你现在所有的生活习
惯,心理习惯,大都是童年时产生,而永远记在心里的。童年经历和童年阴影,对
一个人的一生影响很大,所以当时父亲那样骂细路祥,对他的伤害很大,他到死也
不认他。你说是小气也可以,但是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他是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的。对祥仔虽然残酷些,但是很真实。

  性工作者的演艺空间

  张文中:《榴槤飘飘》在剧情上,跟《细路祥》有某些连续性,不过这出戏开
始了你另一个三部曲,你命名为"妓女三部曲"。我看过之后,有一种非常震撼的感
觉。写性工作者的电影,香港很多,但是很少看到有导演像你这么处理这个故事的
。你对那些性工作者完全没有一种歧视的描写,她们只是因为出于某种生活境遇进
入到钵兰街那样的红灯区里,只要她们走出去了,回到她们本来的生活里,她们又
成为本来生活里那样的好女孩。电影的后半部,写到那个舞蹈演员在钵兰街做妓女
赚到钱,回到东北老家,她把过去的一页埋在心底,开始新生活,她恢复了本来的
面目,非常善良,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你为什么会这样去写她?

  陈果:这也是我搜集了许多资料之后,得到的一个事实。这是真实的一面。香
港通常拍妓女只是搞笑一下,为赚钱而赚钱,而且在人格上看不起她们。但是,她
们也是人,她们的背后也有一段心路历程,这种心路历程与我们普通人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们走的是一种服务性行业,又与性有关,而在这个行业在传统社会里是被
人看不起的。我拍《细路祥》时,在旺角街上,整天看到那些女孩走来走去,我想
,不如试一下拍这个故事吧?当时很急,一时想不出这个故事到底怎么写,又没有
什么时间写剧本,就想不如把《细路祥》故事里阿芬的那条线索写下去,因为在《
细路祥》阿芬在大陆的那段故事没有写到,只有阿芬到香港来的部分。但是,她在
大陆的背后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就想到写她在大陆的生活,然后写她来到香港,
做黑工,躲在后巷洗碗,遇到了小燕,一个到香港来做妓女的大陆舞蹈演员,接着
写这两个从大陆来的女孩之间的关系,她们在异地重逢的时候,会产生什么化学作
用呢?后来,我决定把阿芬在大陆的生活作为电影的一个开头,这个开头很重要,
阿芬在乡下的那间屋好大,但是在香港的那间屋又小又臭,唉,很多大陆人对香港
有一种误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大陆人要往香港跑?这种反差之大,非常讽
刺性。另外,是写那个妓女小燕,我访问了许多妓女,听她们讲理想,讲未来,讲
她们目前的工作和生活,我捕捉到了一些东西,其实她们也有奋斗,只不过大陆社
会演变,经济转型,令许多人再没有铁饭碗了,而这个社会又发展得太急速了,物
质的影响很大,现在还有人赚几百元一个月,有的甚至没有钱赚,像那些城镇里的
完全没有,这班人唯一的生存能力,就是做妓女。她们也都有和善的一面。我不想
用批判性,或取笑性来写这种人物,当时就想利用榴槤这个水果来象征某种意义:
我是榴槤,生下来天生臭,就这么臭了。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有选
择的。妓女也是没有选择的,来一个客,他是什么样子的,完全不知道,做完就收
钱,她也很惨的。我找到了榴槤,也找到了主题,用这种水果写这个女孩,或者妓
女的行业非常恰当的。当然,后半部我写那个女孩有一种改变。如果我只是拍香港
这部分,就是一部猎奇片了,这种电影很多人都拍过了,我没有必要去拍,但拍一
个女孩想重新做人,借一种荣归家乡重新做人的机会,将以前短暂时期的糜烂生活
,或者是非人生活,做一个彻底改变。其实我问过很多女孩,是不是想这么做?其
实她们是想这么做的,但是有些是做不到的,因为回到乡下,生活又打回原形,虽
然存了一笔钱,但那里的生活她们不适应了,因为她们已经改变了。她们见过了大
城市,不能再回去过原来的生活了。不过,我不想写得太灰,写得太悲伤,其实这
个故事是很悲的,但是我想写她写得好一点,真的想做生意。其实,我没有将结尾
拍完,如果她再回过头过妓女的那种生活也不出奇的,也有许多人是这样的,但我
想不如写到这点为止……

  张文中:但是我觉得,在你的电影里,你对那些大陆背景的性工作者有一种理
解,没有对所谓"北姑"的歧视和取笑,相当同情她们的境遇?

  陈果:我不需要批评她们。虽然我有立场,但问题是,我只不过写一个故事而
已。搵食是辛苦的,应该给她们一个合理的、公平的空间让她们生存。最近,香港
的性工作者走上街头去抗争,我是赞成的。都是女孩,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惨呢?那
些大陆妓女来香港,是希望赚多些钱,但是能赚到多少呢?就很难说了。我常常问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来香港呢?你们在大陆深圳做,不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定
要来香港呢?可是,这个世界永远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因为她们没有来过香港,
可能她们认为香港遍地黄金,可以多赚些钱,所以就来了。你晚上到旺角去看,多
到真是!警方扫什么呀?!那些灯都不知多旺!那些女孩做一个只赚一百元,一晚
要做二十几个三十个都不够呀!但是你说惨吗?她们又不觉得很惨,现在她们已经
没有那种羞耻心了,真是当作一份工作来做的。那些女孩到最后不被人骗,不被人
抢,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张文中:你对她们是同情和理解的?

  陈果:一定有同情!一定会同情!她们也是社会的栋梁嘛!兄弟,她们也是人
!这也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必然的结果。我觉得,社会进步了,某些人会淘汰,某些
人会受伤,这种循环的结构不会变的。无论哪一个社会,哪一个时期,这些女孩是
用她们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身体去赚钱,应该受到尊重。其实,她们也不想这么做
的!但是没有钱的时候,人什么都要做的!《榴槤飘飘》写两个女孩,其实写的是
一个"重生"的主题,她想重新生活,无论在香港,或在乡下,背后有一种小小的命
运的东西。命运捉弄人,我觉得命运是很考人的,你会抱怨命不好呀,为什么有些
男人出世时含银匙,不用做什么,为什么?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是说命运和重生
,她一路在挣扎,一路想改变,一个人不能屈服命运的安排,为自己争取好的生活
,但是能不能改变呢?能不能"重生"呢?我没有写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张文中:《香港有个荷里活》是"妓女系列"的第二部,不过,在题材的处理上
似乎与《榴槤飘飘》有很大的不同?

  陈果:这部戏很怪,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法来拍的,不是写实的,与我以前拍的
很不同。不知出来的效果会怎么样?现在社会的许多事情,会无端地与那些北姑或
二奶有关,这个电影就是讲这个故事,一个来自大陆的女孩,影响香港某些原有的
固定的范畴,产生了一种冲突。不是喜剧,而是黑色幽默。这种拍法我以前没有尝
试过。当然我以前拍的戏,一半是写实,还有一半也不能说完全是写实的,但是故
事本身发生的情节是扎实的,是有的。我自己喜欢有电影感觉,我对电影感的追求
,要多过对那些比如意大利写实主义手法的喜欢,我不太追求那种写实主义,在某
些情况下用那种手法是可以的,但不是全部,我尝试用一种其它的方法,总之,要
同我以前拍的戏不同。当然,对人的命运和人的性格的重视都是一样的,万变不离
其宗,主题都是我的东西,只是手法不同,写剧本的过程也有小小不同,只是小小
不同而已,不是什么天地之差。

  我不想重复自己

  张文中: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坚持拍了许多以底层生活和普通人命运为主题的
电影,以后,你还会这么拍下去吗?

  陈果:我担心这样的题材会越来越少。当然,如果你想拍的话,这类题材永远
都有拍的,低下阶层的生活可以永远拍下去。但是,我比较怪,不是属于故意揭露
社会什么的那一类,并不想专门这么做。其实,我也很怕拍悲惨的东西,你看我这
个人也不是悲惨一类的。虽然说不想重复自己,但一定是很难的,有时重复也难免
,尽量不要重复啦!真要重复也无所谓,只要不整日重复就可以了!我反而不担心
重复,我担心的是找不到一个故事背后的精神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我就没有办法
拍。你想表达什么?你想讲什么?老实说,我拍电影,也是想带一些讯息给你们,
你们同意不同意,是另一回事。如果我捉不到这个讯息的根源,那么我就未必会去
拍。现在不知道,除非我继续挖,香港挖得好辛苦,挖来挖去,啊,还有什么可以
做呢?比如你拍青少年,来来回回都是拍那些东西,很难再拍出什么新意,你一路
拍,一路会重复,但是不拍青少年,还有什么可以拍呢?真的不知道了!除非我撞
到一些什么令我动容的故事,我才会去拍别的。我每一次找一个题材的时候,我重
视的是那里面是不是有更多的化学作用给我一个创作发挥的空间。其实,我喜欢拍
大陆的题材,我觉得大陆题材的精神跟香港很不同,未来我可能去拍一些大陆题材
的。我有一点大陆情意结,也不出奇的。

  张文中:但是你会继续你的坚持,你的初衷不会变吧?

  陈果:这话我不敢说,因为变是应该的,没有理由不变的,所以我不知,我真
是不敢担保。

  张文中:如果有老板出三千万,给你拍一出武打片,你拍不拍?

  陈果:不知道。或许,也可以试一下自己能力可不可以做到?如果你有能力做
到,试一下没有害处的。其实,在香港生存很困难,非常不容易。从九七到现在,
四年多了。捱了四年多,做到了一些东西,都算很难得了。但是,可不可以再做下
去呢?我真的不知道了。

作者:张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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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噩梦. - NiGhtMa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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