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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OSHIN (老米鴿), 信区: Movie
标 题: 虐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5 12:00:55 2009), 站内
不可避免地，『南京！南京！』的熱映將引發新一輪的仇日情緒。所以我常覺得中日關
係是脆弱的，搞不好一部電影就能把好不容易回暖的兩國民間感情推向新的低谷。
過去的傷痛當然刻骨銘心，然而再現歷史純粹是為了煽動仇恨的話，那麼這樣的電影不
看也罷。在對日問題上，國人從來不乏愛國的激情，但卻始終欠缺對「敵人」冷靜的思考和
應有的尊重。
猶記得兩年前的冬天，野村知行老師主動在課上提起了南京大屠殺，並為我們分析了當
年日本鬼子的心理。他當時在黑板上寫下了五個漢字——「南京大虐殺」。我一直覺得，對
南京事件的表述，日本人的說法比我們貼切多了，是「虐」而非「屠」。當『南京！南京！
』的英譯名City of Life And Death出現在大屏幕的時候，隨即在我腦海中浮現的居然就是
「虐」字。虐者，折磨也。
在以往的印象中，日本鬼子要麼是一群蠢豬，要麼是一群魔鬼，總之他們不是人。然而
在這部電影中，鬼子們卻無一不表現出人性的方面——他們也很想家，他們也會糾結，他們
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我想陸川導演把日本鬼子描述成正常人絕非是在幫他們開脫。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們是
人，卻犯下了滔天罪行，所以才要徹底追究他們的責任。如果我們認定他們不是人的話，那
正迎合了日本右翼的「戰爭集體瘋狂」史觀——神經病患者是不需要為他們的變態行為承擔
法律責任的。當年的日本軍人是人而不是禽獸，只是他們的所作所為禽獸不如。
在日語中有這麽一句話：「赤信号皆で渡れば怖くない」——「紅燈大家一起闖的話就
不可怕」。這句話，大抵是當年侵華日軍的內心寫照。他們來自日本社會的底層，有的甚至
是僧侶，是戰爭把他們催化成可怕的劊子手。
當涉世未深的角川誤殺躲藏在門板後面的一群中國婦女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恐懼與
内疚，然後不知所措地連聲道「すみません」 。幾乎就要跪在地上的他此時被他的戰友扶
了起來，被帶到別處繼續執行命令……我想他那時的腦袋肯定是一片空白的。
角川的「第一次」在慰安所裡實現。當他初見百合子的時候，居然自我介紹說「角川と
申します」 ——「在下角川」，此時身為軍妓的百合子顯然有些哭笑不得。緊張的角川連
安全套都不知道怎麼戴，百合子這才發現他是處男。
角川的第一次失敗了，但他很滿意地走出了慰安所，並對他的隊員說要娶百合子。因為
在他看來，一個女人願意為他裸露身軀做男歡女愛之事顯然是愛的表現，更重要的是，她是
他的第一個。
可是，在百合子那邊，她甚至連角川的名字也不會記住。所以角川後來再去找她時，既
失望又期待地重復了一句「角川と申します」。百合子笑了，她吃著角川「慰問袋」裡的糖
果，似乎瞬間忘卻了鄉愁，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和角川在一起的時刻，恐怕是百合子到中國
以來最開心的日子。她興奮地和角川擁抱在了一起，眼神中流露出的卻似乎是姐姐對弟弟的
愛戀……這是一場註定無果的愛情，因為他們生活在一個生不如死的年代。最終，百合子死
了，角川選擇了自殺。他為她出錢修築墳墓的時候，他已經決意走向死亡。
回到我們這邊：國父的銅像被推倒了，連同國旗一道被日軍拖走在地上……惶恐的人群
紛紛湧向德國友人庇護下的安全區，幸運的擠進去了，不幸的在門外苦苦哀號。即便是所謂
幸運的那群人，最終也還是無法逃脫日軍的魔爪。
整座南京城，只有日軍和納粹的旗幟在高高飄揚……遭日軍俘虜的國軍被一批批地戕害
，或被亂槍掃射，或被當作培養日軍新兵獸性的魚肉，被活埋者更是不計其數。最讓我震撼
的，是陸劍雄帶領小豆子舉手先行的那一幕。他們絕不是因為日軍之淫威而屈服，將士們那
發自肺腑的呐喊，至今仍在耳畔回蕩—— 「中國不會亡」！「中國萬歲」！
至於唐先生的出現，則讓人一眼就覺得他會是漢奸。因為他每遇日本兵輒樂呵呵地說「
友達」 「友達」。可是，笑聲的背後隱藏的卻是無法名狀的苦痛與憤恨。他的女兒被日軍
從樓上拋了下去，他的小妹被抓去慘遭蹂躪，再也沒有回來……當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帶老婆
隨拉貝先生遠離苦海的時候，他竟然選擇了回頭，讓另外一個人走。唐先生的理由是尋找小
妹的下落，可誰都知道他只是不願承受「漢奸」的駡名。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激昂陳詞，只
一句「我老婆又懷孕了」便慷慨地走向刑場。本不太抽煙的唐先生欣然接受了日本軍官點的
煙，深吸了幾口。當鬼子們想要罩住他的眼睛的時候，他倔強地把頭甩開，卻從容地讓軍官
戴好了眼鏡。一排槍聲響起，唐先生就那樣走了，留下那軍官在踱來步去——是惶惑是感佩
抑或是害怕，我不得而知。
影片最終以角川的自殺漸入尾聲，他的下級兵士在放走小豆子兩人後，回頭對角川深鞠
了一躬——那是既同情又無情的四十五度。而角川在自殺前，在隊伍中突鳴一槍，成全了姜
女士的「Shoot me！」。他覺得，姜女士與其這麼活著還不如死去，就像唐小妹一樣，就像
他自己一樣……
在殘酷的戰爭面前，任何人性都被無情地扭曲。無論對勝敗的雙方還是正邪的兩面而言
，戰爭所帶來的影響都是災難性的。穿過這部黑白的電影，內心難免變得有些灰暗。就在這
時，小豆子照片下的一句「還活著」卻宛若陽光般一下子穿透了眼前的陰霾。是啊，還活著
，我們都還活著！
走出電影院時，突然想起我的一位好友。她一年前到北海道一酒店見習，說到那不久便
得到了老總的接待。那老總是個老朽，年輕時參加過侵華戰爭。他對我朋友的到來表示歡迎
的同時，更對當年的所作所為表示深深的懺悔。老鬼子說他自回國後就開始不斷地反省，只
要遇得到中國人就盡可能地走上前去致歉，說他以前做了許多殘忍的對不起中國人的事。現
在，他的酒店早交給他的兒子打理，在當地算頗有名氣了，每年他都會從中國邀請許多年輕
人過來參觀、見習。老朽已然走不動了，由家人攙扶著坐在輪椅上，我朋友面對他跪謝的那
一瞬間，竟然不知所措起來……因為大家知道，這種鬼子兵，畢竟還是少數。
我們一直在指責日本不正視歷史，這本無可厚非。可反過來說，我們自己做得怎麼樣呢
？我的家鄉廣東梅州在近代出了兩位赫赫有名的將領：葉劍英和謝晉元。迄今為止，市府已
為葉劍英紀念園的修建斥資1.5億多元，而謝晉元的故居至今門可羅雀。個中原因，我想不
言而喻。
除了歷史，需要我們正視的恐怕還有差距。港劇《精武門》想必諸位都看過，舉個也許
不太恰當的例子，我覺得中國就像大師兄，日本就像五師弟。霍家拳的真髓沒有因為血緣關
係而直接繼承到了霍廷恩身上，反倒被陳真發揚光大了。也就是說，傳統文化是需要通過勤
奮的學習才能繼承的，基因不能單獨起作用。我們在面對日本的時候，是否該放下一些毫無
底據的「高貴感」而代之以謙虛的審視呢？
說起差距，不得不提角川的扮演者中泉英雄。假設日本有人籌拍一部南京題材的電影，
且以日本的近代史觀為基礎，我們中國有哪位演員敢像中泉一樣勇敢地接受邀請嗎？假設他
接受了邀請，我們的社會有足夠的理性包容他嗎？
我們都有一顆拳拳愛國之心，但愛國首先應該體現在對周遭環境的愛護上。當日本人早
就對垃圾進行嚴格分類時，今日吾儕之中還有許多人不懂得把垃圾放進垃圾筒裡。我想這也
是差距吧。
僅30年左右時間，日本就從敗戰的廢墟中一躍成為世界第一流的國家。日本的飲食、科
技、動漫、電影，日語裡的「金融」「物流」「人氣」「達人」……今天都成了我們日常生
活的一部分。而反觀我們，實在錯失了太多太多的機會。 我們不該把日本人鬼子化，也不
該把日本鬼子標簽化。誠如陸川導演所說，「尊重對手才是尊重自己」。從血淋淋的武士刀
到笑盈盈的招財貓，我們的「敵人」轉變得不簡單！
我想正視差距不是崇洋媚外，而是為了更快更好地實現超越。同樣地，正視歷史也不是
要給社會添亂，而是為了照亮民族的未來。我一直深信，仇恨的最高形式不是血腥和暴力，
而是活得比我們的「敵人」更好。當我們哪天在各方面都超越日本的時候，我想歷史問題將
會真的成為歷史，而不會變作問題。
我們不該再拿南京大屠殺的史實來「虐」待同胞，而該想想怎樣用它來「虐」待日本人
，使之成為日本人心頭永遠的傷痛。『南京！南京！』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竊以為每個人做好自己，盡量不給他人、社會添麻煩就是最大的愛國。
以上，老米鴿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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