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Nightmare (高达驾驶员之细佬仔讲也大人吾好出声!), 信区: Film
标  题: 双城故事之麻将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Sep 13 18:26:17 2002), 站内信件


一桌麻将,无色无相。夜夜都打,天明结帐。赢家也输,输家绝望。己所不欲,施
人不祥。

-- 杨德昌《麻将》


1

其实上面这段话并不是《麻将》的台词,而是一篇长长的影评的开头。杨德昌更象
要讲一个《马太福音》的故事,“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
国。”《麻将》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麻将。

其实我只是想讲一支叫做康巴的藏族分支。狭义的康巴藏区以现四川甘孜和西藏昌
都为中心,也即民国时期单划过省的西康省,广义的康巴则还包括青海玉树、云南
迪庆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渊源的阿来的故乡,嘉绒。这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民族
,一方面,康巴人缠红头结,跨藏刀,那快意恩仇豪放不羁的性格令每个初踏入这
片土地的人深深着迷,另一方面,这里抢劫横行欺诈成风,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满街
闲逛,就如每个发展过速而文化衰败的内地小城镇。

理塘和德格就是这整个康巴奇特气氛的缩影。理塘草原是进川藏线后的第一次惊艳
,破旧的班车在群山峻岭中颠簸了不知多少时间,眼前豁然出现一大片辽阔草原,
这种感受着实印象深刻,于是一年里两次路过这里,都会特意留宿一晚。但是理塘
城里也着实飘荡着一股不友好的空气,这一处那一堆挤满了无所事事的牧民,打量
过往行人。那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狡诈,和更多的满不在乎,总之我以后再也不想在
这个城外牧歌高扬城内尘土飞扬的小镇多停留片刻。

德格我没有去过,但曾经无比向往。因为看过一张照片,大红色的德格印经院里满
目卷轴,汗牛充栋。这是一个类似我们所说文化中心的地方,诞生了格萨尔王、藏
医,和最标准的藏语。但是据到过的朋友说,那里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匪窝,连川
藏司机都宁愿绕路去走自然条件更为恶劣的南线。于是,兴趣全无。

我一直在思忖,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记录这片我用双脚丈量过三次并引领我踏入西藏
的土地,和这个传说为雅利安后裔的高鼻深目民族。他们天真而世故,古老而最先
卷入时代的浊流。他们地处汉藏交接,却同时被两个民族忘遗。

后来我想到了《麻将》,一种由四人围坐在一起而进行的运动,无色无相。没有人
关心他们从哪里来将去哪里,只知道他们在打一桌麻将。

这未免有些无厘头了,而我,也再不提麻将。


2

注意到她的时候,班车正疾驶在海子山的腹地,公路两侧的巨大古冰川遗迹延伸开
来,越过帐篷朵朵的草原和蜿蜒群山,一直没到天际。头顶乌云翻滚,空气中飘来
些萧瑟的味道。

她们一群人是在康定上的车,男生女生,约莫十几个,分坐在正当中的三四排座位
上,一进来,车厢就立马欢腾雀跃起来,连路也平白颠了几分。

而这车亦如川藏线上的其他早已超过服役期无数年的古董班车,车前的vcd机无时
无刻不在努力工作,可惜依旧无法读完整那些跳动腾挪的数据。于是,这一路,嘹
亮的民歌就和正披着滑稽民族服装到处挤眉弄眼的艳抹女子一起,象断了线的风筝
般荡来荡去,最后一跳一跳的消失在山岭与草原间,又象没咽干净气的冤死鬼。

可是进了海子山,路突然毫无征兆的平坦起来,甚至让大家的屁股都不太适应。不
适应的还包括vcd机。在继续惯性的震了几下后,画面里小姐的眉眼开始变得流畅
和不再那么妖孽。

我已忘了是她们中的谁,走到了司机边,把那双已经挤得好累的眼睛闭掉,然后从
随意堆砌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落MTV里,熟练的抽出一张,塞进机器。

竟然是F4。她们竟然熟悉到可以闭上眼睛。

然后我开始注意到身边,隔着过道的那个女孩子。因为唱歌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她
的伙伴那么放得开。她总是略微羞涩的微微张开嘴唇,一边唱一边微笑着,好象是
嗔怪同伴干吗要这样放开嗓门。但是,能看出来,她唱得很用心。

这应该算得上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了,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精心盘起来的长发,棕
褐色却还没被岁月与辛勤劳作侵蚀的光滑皮肤。想来现在,正是她的豆蔻年华吧。


有首歌她们好象尤其中意,即使放到下一首她们依旧会自顾自的重起一行,再从头
唱起。而不管什么歌曲,从那些自幼在草原山脊上放声高唱惯了的喉咙里跳出,都
是如许曼妙,以致我都闭上双眼,第一次来感受F4的动听。

全车就在这样一片欢声笑语中驶过海子山压顶的乌云,甚至连我这个车内唯一的外
族人,都混在其间又津津有味的看了两遍《东成西就》。那里面,张国容正在和王
祖贤练习“眉来眼去”剑法,却操着一口叽里呱啦的藏语,白袍舞动间,好似天外
飞仙。

奇怪的是,出了巴塘后,我再也听不见任何藏族人唱歌。

尤其《第一时间》。


3

他进来的时候,满嘴酒气。

那天从巴塘出来已经下午,金沙江把夕阳昏黄却依旧焦灼的余辉反射在我们身上,
映出两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山坡上,慵慵懒懒。

我们就这样悠哉悠哉的骑到了金沙江桥。同伴说,过了桥就是西藏了,治安也好起
来了。长舒一口气,坐在桥上看了会翻腾江面。

这实在是座奇貌不扬的桥,传说中两岸的碉堡也毫无影踪。但同时消失的还有桥那
头的四道班,旁边村子里的人讲,海通沟现在是机械化养路,这个我们原本计划中
的住宿地早已废弃。这时,两个年轻人路过身边,“再过去十公里就是度假村,那
里可以叫小姐。”他们笑得有些怪怪。

复又退回到桥这面,意外发现了家“渔桥仙”。这是一个川藏路上几乎只要有人烟
就能看到的连锁店,他们门口那个飘摇的红红大灯笼一直过了芒康才隐隐不见。这
家管店的是个满口川音的老伯,个头矮矮,乍一看就是安分老实的生意人。感觉很
好,旋即住下了。晚饭是地到的回锅肉。

他们四个人就这样堂皇的进了我们的屋子,手中烛影斜晃,照在半盈的酒瓶上,泛
出一片淡红色的晕光。跟在背后的是那木讷老伯,和一张宽大的空床。他们显然醉
了,鼾声在倒床三分钟后就轰轰传出。

惟独他没有睡意,滴了根蜡烛在床头,兀自喝酒。早已被吓醒的我们,便目不转睛
望着那床,这无底黑洞中唯一的光亮。我们不晓得,他到底要做什么,而我们还能
做什么。

“你住哪里啊?”
“就旁边村子。”“你们从哪里来?”
“我是昆明的。”
“哦,我哥哥就在云南做生意,他已经有几百万了。”“今年虫草也没挖到,我什
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些钱呢?”

在同伴试图搭讪的过程中,我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同伴之前和我讲的关于杀人越货
投江的传言。在他快速吐出那些略微含混的藏式普通话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他急切
的眼神直勾勾望着你。尽管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无法看见,这种不祥的感觉总是让
我不寒而栗,驱走我身上最后的睡意,甚至和希望。

江边的那些野狗甚至开始绕屋狂吠,他也开始用更加急切的语调试图唤醒同伴。幸
亏他们烂醉如泥。

幸亏我们没住进旁边的村子。

一夜几未眠。早上醒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凌乱、凶横而贪婪。然后,隔着宿
醉,他提起空酒瓶走出了房间,摇摇晃晃。心有不甘。


4

这是我见过最清澈的眼睛,挂在弯弯的细眉毛和卷曲短发下面。笑意总是没来由的
从嘴角边荡开,掠过圆圆的鼻子和酒窝,最后躲进乌黑双眼里的清澄蓝天。一张洋
娃娃般纯净的脸。

我要给她拍张照,她就一边躲到她那个油嘴滑舌的哥哥的背后,一边偷出半个身子
来笑着望我。我问她名字,她就用小手抓紧同伴送的笔,在我的笔记本上写出一行
歪歪扭扭无法辨认的汉字,空出大半页的白纸,和一个黑黑的小掌影。她一句话也
不说,只顾微笑浅浅。

天啊,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对陌生人如此好奇而害羞的二年级小学生存在,尽管她出
生在远离芒康县城三十公里的中巴拉山口,尽管她那披着殷红披肩的美丽母亲,一
样只是安静站在路旁边。

而她的哥哥虽然只大两岁却已如此熟稔世事,正拖着鼻涕和我比画芒康县里各种日
用品的价格,并摆好一个个等待拍摄的优良pose。他还神秘的和我讲,县城里有好
多他中意的娱乐场所,当然,我知道,那里面会有小马哥的微笑和十三姨的嗔怪,
亦如我的童年。只不过,小马哥和十三姨操着的一定是一门我听不懂的神奇语言。


这是我川藏路上最愉快的一个下午,晴空朗朗。同伴象吃错了药般一溜烟翻过了
4170m的中巴拉山口,留下我一个人在后面慢慢推行。不久,突然窜出三个咧开嘴
嘿嘿笑的小男孩。

再几分钟后,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咬着棒棒糖,推着我那辆骤然失去了重量的单车,
轻松穿过五彩斑斓的条条藏幡。“县城里可以买到好多风马,”拖鼻涕的那个一边
指着不远处葱绿草甸上的黑帐篷,“嘿,你看,那是我家。”

他跳着跑回了家,带回一壶泛着淡淡酥油味的清水,和一双透彻如晴空的眼睛。


5

前一天晚上,老板娘说好,班车是清晨七点开的。然后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看见司
机正趴在那辆比我岁数还大的车下面。司机爬出来跟大家讲,去吃早饭吧。然后,
一直吃完中饭我也没见司机再爬出来。

“回去午睡吧,明天才能走了。”一个瘦高的小伙子对我说。他和车上别的藏民不
太一样,因为他穿了一件西装。不是随随便便披在身上灰尘漫天的那种,贴身,袖
口上的商标烫着金边。尽管我不太懂得西装的优劣,却还能看出这身略微有些脏了
的衣服,和他,还有他整齐的短发很配。

“你去哪里?”
“边坝。”“先到昌都再说,如果接下去的路不通,就坐飞机。”

他冲我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已不记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聊天,因为关于这段旅程我的记忆只停留在
每个修车的节点。昌运司的司机据说生猛无比,从成都开往昌都可以连续三天三夜
不休息。这个没有体验过,但他们修车技艺的高超这回倒是真正领教。那老爷车基
本是十公里一小停的,然后司机副驾驶还有专职的机修工就拿起家伙,迅速越过满
车的头顶和窗户,一翻身钻进了车底。而且,路边还排满了只要付一块钱就可以冲
个够的水管,专门用来给摩擦过度的曾祖父级轮胎降温。配套设施真是一应俱全。


应该是过了邦达机场以后吧,一周未见的柏油路重又出现在眼前,心情自然舒畅了
许多。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车厢内的空座位多了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同伴,坐到了我前排。

我也不记得我们从哪里聊起的,反正我自此忘了去数每次修车所间隔的里程。我们
开始谈康巴谈汉藏谈佛经谈各自的年龄,然后我知道他家乡在甘孜大学在西南民院
现在在边坝教书,然后我知道他不喜欢做老师他最想成为的人第一是喇嘛第二是研
究生,然后我知道他一个月基本工资就有2000RMB手里拿了个漂亮的nokia边坝却还
没通手机信号。

“那你信奉哪一派呢?我是宁玛派的,其实也不过因为父母是的缘故,好多事情,
我们都做不得主的。”

这是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我有些局促的发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横
亘在我们之间的裂沟,原来是如此宽广,远远超过这正穿越其间的横断山脉,也远
远超过是选择宁玛还是格鲁。瞬乎间,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我们一起开始沉默,看
窗外澜沧江跃出峡谷,夹杂着湍急涡流,缓缓向下流。

下车的时候,他给我留下地址。他的字迹,亦如他讲话,清秀而慢条斯理。我说,
我想看译成汉文的佛经,他说,他想看中国的历史,五千年来,上下沉浮。


6

本来写到这里,就已结束,我却突然想起一不相干的人来。那也是因为在芒康耽搁
一天所遇见,不到一米七零的个子,身胚很结实。背着一个瘪瘪的军用书包,却拿
了顶无比巨大的花阳伞。

那书包里有一大块厚帆布,他说因为去年从林芝徒步到日喀则的路上发觉带得衣服
太多,露宿却依旧无法抵御寒冷,所以这次带了个“帐篷”。还有一杆折叠起来的
鱼杆。

“邦达的鱼很好吃的哦。”
“那你用什么钓呢?”
“厕所里不是到处都是蛆嘛......”

于是,几天后在邦达兵站的厕所里,我突然笑起来。我想起那个下午,我和他蹲在
灼灼烈日和铺满芒康城的灰尘里,大谈新藏线,还有米卢。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将去何处。


hhtsiu 17:04 02-8-26

--
 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
 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
 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
 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v 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
 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図囩圁囮囸
我就是噩梦. - NiGhtMarE -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0.233]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