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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kira (动画研修中......), 信区: Music
标  题: 无限声音的图书馆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29 19:15:14 2001), 转信



无限声音的图书馆
——采样、David Shea及其他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就处在空间的任何一点。如果时间是无限的,我们
就处在时间的任何一点。”

——博尔赫斯《沙之书》

  对于图书馆的恐惧与热爱,其实是来自欧洲中世纪文人的叹息。他们是尊重知
识的,但知识却不尊重他们。书籍,这知识的有形体像上帝的名字一样不可计数,
永无穷尽之处。任何一座图书馆最终都会因其藏书过巨,而成为一座知识与信仰的
迷宫,它本身尚且只是宇宙的一个小小窗口,而试图进入、阅读的人就显得更为徒
劳了。

  这一点在后世人的笔下,被表达得更加清晰,也就更显无奈——我国文学追星
族迷恋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大量作品,像《沙之书》、《巴比图书馆》、《代
表大会》,就描述了无限的宇宙和有限的人生之间有什么关系;意大利符号学家、
博学的趣味主义者翁贝尔托·艾科在小说《玫瑰之名》中,也让图书馆充满了神秘
、死亡与真理的怪异气息(它的通俗版本是肖恩·康纳利主演的电影《魔宫传奇》
);法国建筑大师路易士·康在他关于光明与静谧的构想中,把图书馆看作大学的
中心……和他们同样被贴上后现代主义标签的美国大龄青年大卫·谢(David
Shea),则干脆把自己的硬盘比作声音图书馆,因为,他平日搜集的创作素材统统
以片段的形式在其中分类、堆积着。

  后现代主义与大自然、与中世纪神学、与老庄或禅宗或印度日本佛学之间的关
系,我们本该从建筑、文学、音乐、多媒体/行为艺术的实例出发考察,而不是听
信北京和南京的教授级书呆子信口雌黄;不过,对于既不关心梦幻,又对现实缺乏
好奇的肉虫来说,哲学远不如摇滚那样有助于渺小的青春。你列出约翰·尊(John
 Zorn)、大卫·谢、大友良英(Otomo Yoshihide)、约翰·沃(John Wall)、“
贝鸟汤”(Bisk)和李劲松( Dickson Dee)的名字,想要说明后现代与这碎片人
生的神似,可他们却捂住耳朵说听不听太累了,倘若把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寒
冬夜行人》比作禅宗公案,或者说诗人、音乐家、行为艺术家劳里·安德森(
Lauri Anderson)重现着《镜花缘》后半部的幻像,那么来自教研组和研究所的砖
头又能将你拍死。与竖子论道,或与呆子论剑,都不如祭起“时髦”这宗法宝,让
他们乖乖地跟来。

  采样音乐和后现代理论一样,都正在我国的若干小圈子里时髦着,但看来,我
们所时髦的,往往并不和现实发生联系,所以,和所有的哲学一样,“采样大师”
(master of sample)大卫·谢及其同党的背景也迟早会被遗忘,尽管这背景是如
此迷人……采样、拼贴、调变、叠加、偶发或感觉、结构或解构……“假做真时真
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大卫·谢在他的第5张专辑《镜之塔》(The Tower
of Mirrors)里引用着这样的句子。在这个浩瀚的世界,碎片的记忆、断裂的感觉
、即兴的命运、混沌的社会、多重的标准——无序就是和谐;在采样音乐中,大多
数声音都来源于实地录音(如谈话、水声,如《爱情麻辣烫》里早恋少年的
Walkman)和他人的录音作品(从一声鼓击、一段吉他Solo到一个奇异的音效(,
加上邀人演奏的器乐片断或自制的声音(收音机、合成器、自制发声仪器,等等)
,这一切最终被排列、被改变效果、被叠加或重复,以无数碎片的形式存在于一首
作品中,与节奏、旋律、和声无涉,主题是开放式的——虚实和有无还需要明确地
分开吗?自60年代末期始,后现代主义建筑崛起,宣布了意义向自然回归、人与自
然和解,而时代的欧洲具象音乐家在同一方向的努力,到了80年代才因为科技(在
设备方面和大众的自觉方面)的进步,形成了让音乐回归为声音的潮流。

  其实,高科技和直觉,这两种貌似对立的东西在采样音乐这里得到了极致的发
挥,这是遗老遗少们无法理解的。如何确保声音信号在采集和加工过程中的完整、
如何产生和改变声音的音高或音色、如何方便地拼接……这一切有赖于设备和大脑
的科技含量,就是朋克式的D.I.Y,也要懂点物理学、会焊电路极什么的,就连乐
评人也难免要扮做乐器行的电工师傅——以网上名人姚大钧(他刚刚为大陆同行批
改过作业,啊,愿神明安慰他在柏克莱的孤独夜晚)为例:“1985年左右以后出厂
的合成器,基本上是sample-playback的(最近几年来流行的physical modelling
类的除外),也就是用了真乐器的采样(录音),所以原理上无异于采样器,可说
是把采样烧死在唯读记忆(ROM)中的采样器。”这是大势所趋,做音乐未遂的也
好改行去修理家电。而感觉,这玄而又玄的玩意,这被重金属吉他手、流行音乐配
器师和音乐学院系主任给毁了的玩意,终于又带着人性和自然,从硬件和软件中跳
了出来。25岁的日本人“贝鸟汤”声称,在他那用采样器、合成器、电脑和效果器
完成的无序声音中,“感觉是最重要的”,中国先锋音乐家王凡则经常在入定般的
幻视、幻听中创作,而大卫·谢呢,他不仅鼓励你按下Random(随机选择播放顺序
)键,而且在《西游记》(Hsi-Yu chi)和《镜之塔》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把
其他作品的混沌、抽象、零乱气息融炼为玄妙的意境。大卫·谢说过一句颇理性的
话:“(声音)在音乐中发生一次是即兴;发生两次,就成了结构”,但这个结构
却不会像传统作曲法那样,可以在主题的率领下沿着曲式、调性的菜谱前进。“在
我的演出中你不能预感到下一步会出现什么声音。”说实在的,我看他老人家自己
也不敢预感。在他开放的结构中,声音之间的逻辑是由感觉代替了的,爵士、卡通
、民族、舞曲、古典、电影配乐或人声之间的乾韩大挪移是从听觉而不是风格出发
的——当然,像《囚徒》(Prisoner,1994年,他的第二张专辑)这类无标题作品
,本来就是从分成7部分的作品中抽取出的一部分,它们是可以被修改、被替代的
;而由24个片段组成的《镜之塔》,则相对保守地使用了有明确指向的象征、隐喻
和暗示,用来构成《西游补》一书中孙悟空在千镜之塔上看到自己的未来、漫游幻
相和最终猛醒的故事。《镜之塔》里,还不断地念起《红楼梦》什么的,让鸟鸣和
中国民乐的片断在爵士乐、弦乐、卡通音乐间梦游,并且空灵美妙起来,嗨,这一
来,肉虫也明白了什么叫感觉,可先锋派却又指责了大卫·谢的完整性和清晰的意
义——这还不算,动用众多乐手也是死硬派采样音乐家不能同意的!

  从大卫·谢不断在唱片封套中致敬的名单来看,音乐前辈(学院派和流行/先
锋派)、电影人(先锋导演和卡通大腕)占了多数,他的作品也皮颇像老鼠军团从
电影院偷回来的胶片的仓库,真的,听听《我》(I,1995年)或者他的处女作《
地震带》(Shock Corridor,那里边指明道姓地要你看斯科特·布莱利的卡通片,
甚至专辑名字也是来自1963年的老电影)吧,他发展了音乐先驱的思路,然后搅拌
着大段大段电影的情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流行而极端实验”。这很符合一
个后现代主义人士的身分——他要向《汤姆和杰瑞》致敬,但一定要用哲学家的方
式。其实,大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在30年前就已经注意到,音乐在电影这个综合
艺术中,是首先以声音而不是意义的形式存在的,的确,电影,包括卡通,是值得
致敬的。被大卫·谢采样的人往往还是五线谱的消费者,可他自己却只买了电脑、
采样机、硬盘(那个“图书馆”)和键盘,在这资讯过剩的年代,先锋用老子的口
吻指出,声音可以被发出,但不再是平常的声音;继而又以无门慧开禅师的方式发
问:声音和音乐,哪一个是月亮,哪一个又是指向月亮的手指?

  前些日子有个呆鸟在杂志上挖苦D.I.Y.,说连鼓手都买了八轨机自己录歌,买
了音序器做电子音乐——他身边的鼓手倒是有钱,这得值20多套5筒“津宝”吧—
—穷尽音乐的可能,乃是人类好奇的天性,“自己做”,乃是个人创造的权利。“
死亡汽油弹”(Napalm Death)1987年至1992年的鼓手迈克·哈里斯(Mick
Harris)不就是采样音乐怪才吗?他后来自组“嘲笑”(Scorn),与约翰·尊和
比尔·拉斯维尔(Bill Laswell)共谋“止痛片”(Painkiller),又有谁嫌他不
务正业呢?如果打发大卫·谢去迷笛学校教书,恐怕还得让学生反过来教他,但要
说拎着鼠标寻找技术的极限,直觉的家园,这位老兄还是可以胜任的。如果把技术
看做手段,那么这手段的不存在的尽头就该用混沌物理来解释为无序和无限;如果
把思维和感情的可能性用声音结合的可能性来展现,那么这无限的可能性也就重叠
到世界的本质上——微观的必然是宏观的偶然,无端的现象却又联系着内在的规律
……思想家、诗人和采样音乐家都是独立工作的,D.I.Y.有益于探幽发微、身心健
康。大卫·谢在《我》中有3首以旧电影为主要音源的《阿尔法》(Alpha),
1996年他在巴黎的现场以《阿尔法的碎片》为题重组了这些声音,在他参与的《字
母表城》(Alphabet City)中,“阿尔法”,这个代表万物之初的词又落满尘世
之影——在东村字母表城,从豪斯顿到14大街不同时间录下的市井杂音被安置在其
他作品之间,同时,一首取自《囚徒》的作品也混迹其间,在蒙昧的人声与闪落的
乐声中不露声色地出现。“阿尔法”就像博尔赫斯的蓝色老虎,可以在大卫·谢的
心智和硬盘间任意繁衍、变身,它的前题正是让鼓手退出乐队,独自面对、领悟、
参与和创造无限的世界。

  “采样音乐”到底还是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以采样为主要声音来源,然后加以
变形、拼合的音乐种类太多,既有将他人素材变为全新舞曲的采花狂人,如“伦敦
未来之声”(Future Sound of London)、Autechre,也有大卫·谢、“扫掠者(
Scanner)这样迷恋着声音图书馆的大杂烩,既有斯蒂芬·瑞克(Steven Reich)
这严肃的极简派老头,也有姚大钧极力推荐的禅意无穷的具象音乐(“注重以大段
的原始录音为音乐中心……注重在听人们周围的各种声响和其由组合拼叠而生出的
趣味”)。但采样的手段,已经和重复录播(Loop)等技术一道,革了传统音乐的
命。采样的哲学,就是重新置身于世界的哲学。在大卫·谢的图书馆里,目前可以
发现40至60年代电影和香港电影的配乐、对白、音效,可以找到猫和老鼠在电视里
追杀的痕迹,可以有无辜路人的谈话(“嘘——小声说话,这个人可能正在听!”
这原本是用在“扫掠者”身上的),当然更可以有万千种音乐的毛发与精血。这个
图书馆是有限的,但理论上是无限的,因为世界上的声音是无限的,宇宙或思维空
间也是无限的。在采样音乐“采-变”的第二个花招上,大卫·谢既可以将材料移
调、重组为节奏或旋律,也可以烧毁书目,摆放出面目全非的图书积木。因为手段
的特性,这图书馆变得自由自在,甚至自足,是啊,从理论上讲,从硬盘中随机提
取材料、随机组合、用程序偶发变形、任意播放,就该是终极的自然之声、混沌之
声。但那个提取、组合的手却属于大卫·谢而不是上帝,作为凡人,他还得谦恭地
操作、捕捉灵感、发现结构,并趁机夹带私货,向法国“新浪潮”导演吕克·戈达
尔或者自己老婆致敬。最后,“这道理太深,用不着向肉虫和呆鸟解释。”上帝说
。“他向一面镜中看去,他进入了那个世界……”大卫·谢说。

  谨以此文献给我贫瘠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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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连做梦我也希望自己已是动画家...... Akira:All i love is only ......


 我还是情愿留在自己的黑暗中
 至少我还有你没有的那些自由
                              一切都为了生存给我的那些感受.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4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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