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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usarc (丝竹幽居主人), 信区: Music
标  题: 夜奔及远行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Mar 15 20:48:09 2002), 转信

夜奔及远行

黄小邪

如果你是一个行者(当然不是孙行者)--你最好不是一个孱弱的女孩,你会不会选择作
一个孤零零的夜行人?或者,选择远行,看看院子里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山那
边是不是还是山,沙漠那边是不是依然沙漠。

《南方周末》生活版依然有那么多人津津乐道驱着任劳任怨的"沙漠风暴"去藏地游玩,
照片里的人们斜倚着自己的坐骑志得意满。

好在不是真的马。一个深夜,被逼着看完一个四集160分钟的电视纪录片,《最后的马帮
》,讲云南高黎贡山靠近缅甸边境独龙族山间的运输马队。看见身驮重物坚韧的马在眼
前跌倒,无法站起来,永远卧在大雨天的泥泞里,或者深可没人的雪地里,逼近眼前的
惨烈。很多马耗尽力气,永远留在雪山上。有人说,我担心的不是人,而是丝毫没有力
量自保的马。

不管为了生活,还是为了理想,只有钦敬那些远行人。以前与人聊起余纯顺。我看来是
个悲剧,彼方说,也许他自己很幸福。也许,我无言以对,吾非鱼,心中缺乏诗境,永
远无法抵达化境。

我没有勇气。因为知道不是所有流浪都像《橄榄树》里齐豫的声音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或者都象三毛的小册子那么浪漫得有些矫情--在撒哈拉沙漠拣拾一些龟甲兽骨之类的古
怪东西,布置自己的客厅和卧室。

倒是确实有个我很喜欢的画画的女老师,爬上小区的垃圾山,将一块奇形怪状的树根领
回家去沐浴更衣(她不是搞行为艺术的)--从此她家客厅映日荷花别样红,老树根终于
结束了流浪生涯--也许还有夜行的经历,像进入教授家里的窈窕淑女奥黛丽·赫本,仪
态万方地默然相对不服管束的小狗"乖乖"的死缠烂打,乖乖地坐在那里看着仪态万方的
女老师高朋满座谈画论人。

结果小狗"乖乖"野性不改禁不起教唆,跟一个陌生人离家出走了。老师目光呆滞了很多
天,还跑到对面超市倾诉,一时间有点像祥林嫂说:我们家阿毛……

她找到了知音。超市的收银员小姐说:姐啊,我们家"笨笨"也被人领走了啊……两个女
人哭作一团,一度影响了超市工作的正常运转。很久以后在她家吃饭时,她忽然驻筷凝
思片刻,沉重语调说:也许乖乖已经被人家作成狗肉汤了。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黯然。
从那以后,她发誓再不养狗。我再不吃与狗肉有关的任何东西。

后来去她家,发现一只嘴斜眼歪的看起来智商情商均不超过40的小狗,毛茸茸的不会说
话,呆头呆脑。一时间我笑得东倒西歪,老师也笑得七歪八扭,曰:吾在门口玩具店看
它傻得可爱,遂领回。这下一定不会夜奔了。大家都放心。

不象一个调皮师妹,叫嚣不吃鱼并对我之津津有味怒目而视,害得吾与之共餐时,看见
菜单上令吾垂涎的带有"鱼"字样的装作视而不见,几乎不敢提半个"鱼"字。她却大啖烤
鱼片--一副伪善面孔。

那天与"伪善"一起去酒吧看管虎的新片《夜行人》。后来颇生猛的导演出场,说恰好有
一笔钱,制片人对他说:可以拍你自己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拍了。一个上海知青后代在上海午夜杀了人,漫游城市,直到天亮。很多俗套故
事一个一个毫无悬念地出场。阴暗迷幻。

据说因为管虎沉迷于网上聊天,不舍昼夜。也在夜里出行。于是他关注城市的黑夜,关
注黑夜里遗落在街上的人们。象娄晔关心上海那条积满画家的有一个悠闲名字的臭水河
。它叫苏州河。传说还是其中周讯的演出感动了陈果,叫她去演《香港也有好莱钨》。

在周讯名叫《飘摇》的MTV里,有朴树遮遮掩掩的背影。还是张元的春秋笔法。结尾街中
一块透明的玻璃,周讯无精打采手抚玻璃,是"疏离"、"异化"这些时髦词句的堆砌么。
世纪末已经过去了,不再有那么多人忧心忡忡地叫嚣"世纪末情结"。但是这些迷离的东
西还是满街都是。

也许自己体尝到阴郁的时候,才不会指摘他们是在为赋新词。一个老师说,也许是电影
学院宠坏了他们。因为以前的学电影,不解决世界观问题。小商小贩,卖猪肉的,要检
疫身体合格才成。而拍电影,贩卖自己的东西,如何保证没有病毒?

要是以前,我会不以为然。可是现在,我信了。

大学一年级时与中文系师兄混在一起写"诗",写过一个小东西叫做《寒冬夜行人》。心
里模模糊糊的意向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冬雪夜,一个人踽踽独行,惨淡月光下一
个渺小的影子,远方旷野里小小屋子里的一灯如豆---很主题先行。当然,他就向这个方
向走,步履维艰。也许是一本书的封面,也许是自己的臆想。那也许是后来许多垃圾里
,最受师兄们赞赏的一首。

夜行的状态,很迷幻,很颓靡,被世界遗忘,或者遗弃了世界的感觉。潜伏很多危险,
或者自己就在制造危险。所以上帝给人们光。地狱一出,即见光明。

现在说起"亲在不远游"似乎是古董了。满街都是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城市之间,到处是
疲于奔命。

偶尔出学校的后门,看见北影厂红砖墙上和灰楼顶上,层层迭迭的叶子,深红,浅红,
玄黄,淡黄,碧绿,灰绿,赭石色的藤萝。瞬间的惊艳。它们绚烂着,不是春花,有秋
天的静美。他们等待远行。银杏叶,灿黄的,有些依然躲在树上做梦,有些在树脚下准
备冬眠。

过了几天,再次出行时,发现叶子的生气一寸一寸地消散。古人说一寸相思一寸灰。不
知道它们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叶子的远行,是由上而下的距离,或者在风中舞蹈一会儿。人的远行,是时间和空间的
交错,也许只是冥想须臾间。经常会想起《铁皮鼓》里那个拒绝生长的小男孩奥斯卡,
永远挂着他心爱的鼓醉心敲打,高叫起来,教室和教堂的玻璃纷纷自杀。如何能心游万
仞精婺八极--大约就是哲学原理中的"绝对自由"。这种梦想,只有在这里,在马尔克斯
的书里才能找到。

那天穿梭王府井小吃街的夜市,观望热气腾腾的小摊和穿行其中的人们。忽然想起杨德
昌的《麻将》里,纶纶家附近的布满人间烟火气的小摊。他每天在这里,为他心爱的女
孩马特拉买点心。女孩从法国来找负心情人,却最终找到了纶纶。这段路,为期不长,
却走了很久。

里面的红鱼说,每个人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都等待别人告诉他该怎么做,所以做错了
也不用埋怨自己,可以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那几天一直在想这部片。它很象征,很符号化。所以台湾人林文淇写"杨德昌的不忍与天
真"。那天恰好有家台湾得小茶室,叫做"仙踪林",有着台湾人的小资情调。透明玻璃里
坐在吊椅上荡来荡去的人们低语含笑。有时我会揣测他们的生活。他们夜行过么,他们
远游么。

远行了又怎么样。欧阳峰的余生,还不是一直在挂念白陀山。他终于知道,醉生梦死的
酒,只是个玩笑。

收到一个很远地方朋友的信。不知道是否在江边睡觉间隙写的。我羡慕他可以在江边小
憩。古人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很惭愧,还是几年前一个韩国女孩告诉我的,一个
种花花死、种草草亡的大学园艺系女生。她只身来中国,一直待下去,不知要多久。后
来我们身在两个城市,彼此不知下落。

我非智者,可能小时候见的山比较多,遥不可及的东西诱惑着梦想,所以爱水。少无适
俗运,性本爱丘山。为何不是性本爱凝水--也许是为了韵律的考虑。

一段时间在作一个电视专题,颇不顺利。每天穿梭在城市的两个角落。有时在路边等车
,在狂怒的大风里站了很久。乱风掀起乱发,凌厉而固执。那时还很不恰当地想起《悲
情城市》里文清宽美在冰冷的车站等车的场景,后来他们回去了,不再怕严酷残忍。我
不能回去,我不是在演电影,我也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

眼睛被风吹得酸涩。想起罗大佑的"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我知道自己总是提升了
一己小情绪的境界。可是那种时候,忽然觉得感同身受。

很多个劳碌后的夜里筋疲力尽奔波回来,看着路边拂过的彩灯繁华和秋树寥落,看天边
清冷的星星,与同行者有气无力地说:这也许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来去的地铁上,看朱天文,有时看晕了走在地铁通道里也一路看过去,恍然又回到小时
候半夜忽然开灯拿起书不舍得放下的时光。《伊甸不再》里的甄梨,就是一个薄命名字
,与许多几十年前的香港女星一样,瞬间的辉煌无法弥补永远在黑夜里独行。乔樵无法
理解她,任何人无法阻止她红消香断。像树叶到秋天要飞走一样。

有时心无挂碍地笑着,不敢听摇滚乐,甚至自己喜欢的Jazz。脆弱的神经似乎只需要安
宁。

终于有一天兴致勃勃放进一张1812序曲的CD,我知道自己在康复。

曾经在一个中文系师姐的墙上看见:打开窗/你看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呼之欲出的感动
。我记得是穆旦。很久我都记得那张她自己裱的纸。她已为人妇,一个安静幸福的小妇
人。教贾宝玉知道,一定又要感慨:好好一个水做的女儿家……

今天,我翻开一个很古老的日记本,忽然发现扉页上很久以前抄下的穆旦的《我爱》:
让欢笑和哀愁撒向我心里/像季节燃起花朵又把它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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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 Vetter,
 sitze du fest!
 Luge Liebster,
 dort liegt die Welt,
 die du Lungrer gewinnen dir willst:
 welch Stellchen, sag',bestimmst du drin mir zu St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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