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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vsl (阴晴圆缺旧梦残),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冰天侠侣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ue Jun  1 20:00:35 1999), 转信

冰天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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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崖洞中十分黑暗,在洞深处,有几个水潭,潭水反映出寒森森的光芒,那几丝微弱的水
光,又映在伏在潭边的三个人的脸上,那三个人伏着,一动也不动,他们是一男一女,和一
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只有七八岁,那男的一只手,掩在她的口上,看来是想令她不要出声,但是那
女孩却用力拉下了那男子的手,用十分低的声音道:“别掩着我,我不会出声的,爸,别掩
住我的口。”
    那男的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面肉瘦削,双目十分有神,他直视着洞口,深深地吸着
气,面上肌肉在跳动着。在崖洞深处向外看去,洞口呈一团不规则的光亮,看来十分异样,
那女的靠在男的身边,身子在发着抖,低声道:“他们……会追来么?”
    那男的面肉抽搐得更甚,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沈,道:“会的,他们一定会追来的,他们
四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我们是逃不过去的了!”
    女的紧握男的手背道:“我们……怎么办?”
    那男的苦笑着道:“有甚么办法,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只有挺下去,只是我们的孩
子……”
    当那一男一女讲话的时候,那小女孩一直瞪大着眼,望着她的父母,她的年纪虽然小,
但是从她脸上的神情看来,地分明已明白如今正发生着甚么事!所以,她突然作声说了一
句,道:“爹,我不怕!”那男的将包裹塞到了女孩的手中,急促地道:“冰儿,你快带着
这爬上去,向那上面爬。”
    那女的摇头道:“他们还未追来,我看……”
    她才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再也难以讲得下去。就在那一刹间,洞口便突然多了两
条黑影。
    那两个人是突如其来的,事先根本一点迹象也没有,但是倏忽之间,他们便已在洞口出
现了。
    那两个人背着光,躲在洞中的一男一女,自然看不清他们的脸面,但是他们的心中却十
分有数。那两个,左首那个,身形矮小的是金爪葛鹰,右首那个身形高大的,是三湘神剑高
允!
    那也就是说,追踪他们的人已追到崖洞来了!
    那男的忙伸手在那小女孩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少女抓紧了那包裹,攀着崖洞嵯峨
不平的山壁,向上爬去,她紧抿着嘴,咬着牙。
    在洞口约三湘神剑和金爪葛鹰,像是也未能肯定崖洞之中是不是有人,是以一时之间,
未曾闯进来。那小女孩一直向上攀着,那一男一女,都抬着头,望着她,可是崖洞中很黑
暗,当那小女孩越攀越高时,他们两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女儿了。
    突然之间,自崖洞壁上——隆隆作响,滚下了一块石头来。那石头,是小女孩在攀上洞
壁时碰跌下来的。
    那小女孩将她自己的身子,用力挤进了一道石缝中。
    她的身躯十分小,挤在那石缝中,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洞中的人是根本难以看得到她
的。
    但是,她向下看来,洞中的情形,她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她看到那块石头一落了下
去,她的父母便已突然自藏身的石后,站了起来。
    而原来在洞口的那两人,也各自向内,跨进了几步。
    那小女孩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笑声,接着,便又见两个人,各执着一个老大的火把,疾涌
而入。
    那小女孩的眼光,定在那四个陌生人的脸上。她从来也未曾见过那四个人,但是她却也
知道,令得她不能睡在温暖的被窝中,令得她不能偎依在母亲的怀中,听妈妈唱催眠歌的,
就是那四个人!
    火光耀动着,那小女孩的眼光,在那四个人的脸上,缓缓掠过,由于她曾不止一次听到
她父母提起过那四个人的名字,是以她甚至可以认出那四人谁是谁来。
    那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他的手上,套着一只金光闪闪,五指十分尖锐的金套,那一定是
金爪葛鹰!
    而另一个,腰际长剑穗五色缤纷的,自然便是三湘神剑高允。后来的两个,一个头大身
矮,样子滑稽,怕不就是赛方朔神偷西门冲,而最后异常高大,貌相威武之极的,自然是八
臂金刚童洪。她也知道,那是四个武功极高的高手。
    她也听父母说起过,这四人一追上他们,他们就遭殃了,所以他们才一直要逃,不能让
这四人追上。
    小女孩不知道,现在那四个人已追到了她父母,她父母要遭殃了!她紧咬着唇,一声也
不出。
    持着火把的西门冲和童洪两人,大踏步向前走来,只见他们手背抖动,‘嚓嚓’两声,
两只火把飞了出去,正好插在洞崖壁上的石缝之中。
    西门冲一伸手,向若那男的咧嘴一笑,道:“沈盾、花娘子,你们走得好快啊!拿
来。”
    别看西门冲个子矮小,可是他那一声‘拿来’,却是声若洪钟,崖洞之中,立时响起了
嗡嗡的回声。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男的冷笑道:“拿甚么来?”这一句话一出口,只听得西门
冲,童洪和金爪葛鹰三人,一起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只有三湘神剑高允,还是神定气闲,
并没有甚么怒意。
    高允手按在腰际所悬长剑的剑柄之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那四人显然以三湘神剑高
允为首,因为在他向前走来之际,其余三人,全向后略退了一步。
    高允来到了那一男一女身前,沉声道:“沈朋友,你号称算尽天下,乃是一等一的聪明
人,何以如今,竟做出了那样的傻事来!快拿来!”
    沈盾双眉向上一扬道:“我拿了出来,又怎样?”高允道:“只要你交了出来,自然一
笔勾销。”
    沈盾格格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怪异,突然之间,只见他身形忽地一闪,向前直街了
出去!
    他是向着三湘神剑高允疾冲而出的,当他疾冲而出之际,在她的手际,亮起了一道乌油
油的光芒,一时之间,由于他出手快绝,也看不清那是什么暗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
‘嗤’地一声响。
    随着那一声响,高允的身子,突然向后,退了开来,他胸前的衣服,已然破了老大的一
片!
    沈盾出手快,他妻子花娘子的出手也不慢,就在高允一退之际,花娘子双手齐扬,两柄
晶亮的飞刀,已向三湘神剑高允的背后,电射而出!
    高允手臂一振,长创出鞘,他身形高大,长剑也分外长大,那柄剑,长四尺八寸,要比
普通的长剑,长了一尺二寸多,剑才出鞘,划起一个圆圈,‘铮铮’两声响,便已将两柄飞
刀挡开。
    而沈盾一刺不中,人似在向前直冲过去,这时,才看清他手中的兵刃,是一柄乌光闪闪
的短刀。
    他疾冲向前,已来到了金爪葛鹰的身前,只听得他一声大喝,短刀已向葛鹰的面门搠
出。
    葛鹰一声呼喝,右手扬起,迳向那柄短刀抓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葛鹰五指紧处,竟将那柄短刀,紧紧地抓在手
中!
    这一下变化,显然也颇出沈盾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突然挣了一挣,他那柄短刀,看来也十分锋利,但是葛鹰的手上,套着金丝编成
的手套,自然不怕他的刀锋,沈盾用力一挣下,又是‘铮’地一声响,短刀从葛鹰的手中,
挣了出来。
    但是他用力太大,身形不稳,陡地向后一撞。沈盾的身形才一后退,八臂金刚童洪双掌
翻飞,呼呼风生,已然自左侧,疾攻了过来。
    ‘八臂金刚’外号之来,便是由于他那一套罕遇敌手的‘八臂掌’之故,八臂掌每一招
都是双掌齐出,每掌之中,有八个变化,功妙无穷。
    沈盾的身子向后撞来,童洪的双掌,幻出七八个掌影,一起攻了上去,沈盾如何避得开
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两掌又一起击在沈盾背后,击得沈盾的身子,
向前疾飞了出去,金爪葛鹰就在他的身前,金爪扬起,‘扑’地一声,已然抓中了沈盾的胸
口。
    随着那‘扑’地一声,五股鲜血疾喷了出来!
    那一切情形,躲在石缝的那小女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看自己父亲的胸口,鲜血
狂喷,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脑子几乎要胀裂了开来。
    她紧紧地咬着唇,她一声也不出,因为她记得,她父母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如果那四
个人追上来了,她一定要躲起来,千万不能出声。
    那小女孩心中念着自己的名字:沈冰红,不能出声!她一面竭力忍着,一声不出,一面
心中又在不住叫着她的母亲,怪她母亲何以不去解救。
    可是,当她向她的母亲望去之际,却发现她母亲的处境,也是一样!赛方朔神偷西门冲
十指箕张,指影缭绕,已然将她的母亲,完全罩住了!
    花娘子自然也看到了她丈夫受伤的情形,她突然一横心,身形掠起,呼她便向前冲了出
去。
    可是她身形才一展动,西门冲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轻功造谙之高,举世无双,立时如影
随形,追了上来,紧贴在花娘子的背后,一掌拍下。
    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拍得花娘子的身子直跌了出去,恰好此时,金爪葛鹰一缩手,
向后退了开去,沈盾的身子一个踉跄,向前撞了过来。
    花娘子背后要害处中了一掌,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刹那之间,只见他们夫妇两人,一个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胸前冒起五股血泉,两人
‘砰’地一声,撞在一起,立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三湘神剑高允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动过身,直到此时,他才长叹一声,慢慢向前走过
去。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
    可是他们一看高允走来,立时不再动弹。
    高允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又叹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仍可以调
治,还不将翠凤剑交出来,真要以身相殉那么愚蠢么?”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突然之间,两人怪叫一声,身子一挺,一起跃了起
来。
    沈盾手中的短刀仍在,一跃而起之后,疾刺向高允的胸口,而花娘子双臂张开,便向高
允下盘抱来。
    高允一声怒喝,抬脚便踢,‘砰’地一声,踢中在花娘子的胸口,花娘子鲜血狂喷,又
跌倒了出去,这一次,她跌出之后,撞在岩石之上,只略动了一动,身子缩成了一团,已是
死于非命。
    而三湘神剑的武功极高,他一脚踢出花娘子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剑光一闪,剑尖已
在沈盾的脚前疾刺了过去,沈盾的身子,‘砰’地向下跌来!沈盾的身子跌到地上,连滚了
几滚,在他滚过的地方,全是鲜血,他滚到了花娘子的身边,一伸手,握住了花娘子的手叫
道:“娘子,我……”
    他只说了三个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说些甚么,因为才讲了三个字,他喉间便发出了一
阵‘咯咯’声,身子猛地一挺,大叫一声,也已死去了。
    崖洞之中,在刹那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到了极点。
    过了好一会,高允、葛鹰、童洪、西门冲一起掠到了沈盾夫妇的体之旁,西门冲道:
“高大哥,翠凤剑看来,并不在他们身上。”
    童洪大声道:“多半是藏在崖洞中,我们找一找!”
    童洪的话才出口,金爪葛鹰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形已疾掠而起,到了火把之旁,把火把掣
在手中。接着,他们两人便带着火把,在崖洞的四壁,仔细寻找起来,八臂金刚也在帮着寻
找,只有三湘神剑高允,站在沈盾和花娘子的身之旁不动。
    从高允脸上的神色看来,他像是在怜悯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但是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一
种惆怅。
    那小女孩在这时侯,竭力将身子向石缝中缩着,那石缝深处,有一股冰冷的寒气,沈冰
红的下半身,就浸在那股冰冷的寒泉之中。
    渐渐地,由于极度的寒冷,她自腰以下,几乎已没有甚么知觉了,但是她却还十分清
醒,她看到西门冲和葛鹰两人,已停止在崖洞中搜索。
    他们并没有发现她,接着,那四个人就离开了崖洞。
    崖洞之中,登时黑了下来,那是无边无涯的黑暗。沈冰红早就想嚎啕大哭的了,刚才因
为崖洞中有四个仇人在,所以她未敢哭出声来。
    但这时,四个人都走了,沈冰红却一样没有哭。她紧咬着唇,一点也不觉得痛,她的眼
前虽然只是一片漆黑,然而她却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四张脸,那四张脸清晰地呈现在
她的眼前,渐渐扩大、扩大,直到几乎占据了整个岩洞。
    沈冰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四张脸,她绝不会忘记。
    四五个大汉,声势汹汹地呼喝着,向前奔了过来。
    岳阳城西,土地庙前,这时正是最繁荣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吃食摊,杂耍档前,都围满
了人,可是给那四五个大汉呼叫着冲来,秩序大乱。
    那四个大汉全是神威凛凛的壮汉,看他们磨拳擦掌的情形,不但在追人,而且在追到了
之后,还一定要将其人痛殴一顿,各人不想惹事,自然纷纷趋避。
    可是,众人看到那四个大汉在追赶的竟是一个身形十分瘦削,支着一副拐杖,衣衫破
烂,像是一个小叫化子模样的人时,心中都不免非常奇怪。
    因为看这四个大汉的情形,分明是那个小化子惹了那四条大汉,那小化子的胆子,何以
如此之大?
    在众人的诧异声和那四条大汉的呼喝声中,只见那小化子突然身子向前一俯,跌在地
上,他一跌在地上,便翻身坐在地上,他协下的那一副拐杖上,全裹着破布条,只有杖尖露
在外面。
    但露在外面的杖尖,却碧也似翠,十分夺目。
    小化子一跌倒,四名大汉齐声吆喝,已然赶到。
    赶在最前面的大漠,倏地伸出手,向小化子的衣领便抓,那小化子的身子,缩了一缩,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发出一股十分异样的光芒来。
    就在那小化子一缩之际,那大汉又踏前一步。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唰’地一声,一柄金光闪闪的摺扇,突然抵到了那大汉的胸
前。
    那大漠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衣饰十分华丽的公子哥儿,已拦在他和
小化子之间。
    那公子哥儿神气清朗,气度雍容,手中那柄金光闪闪的摺扇,长可两尺,一望而知是一
件奇门兵刃!
    当那大漠抬头望去之际,那公子哥儿面带微笑,道:“列位,你们四人,欺负一个不良
于行的,未免太过份一些了吧,不如趁早住手的好!”
    那四个大汉一看有人出来阻拦,都一起站住,那小化子也已支着拐,站了起来,不住地
打量那公子哥儿,倒像是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一样。
    那大漠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要来多事?”
    那公子哥儿缓缓缩回手来,‘唰’地打开了摺扇,轻轻一摇,那摺扇上绘着两朵大红的
牡丹花,更显得富贵之气,逼人而来,那大汉也不禁一呆。
    然后那公子哥儿才道:“在下姓高,名天英,你们四人是何人?先说给我听听!”
    那大汉一声虎吼,道:“讲出来吓死你这小子!”随着那一句话,他手起掌落便向高天
英头顶拍了下来,高天英剑眉轩动,手腕一翻,手中的金摺扇,已倏地扬了起来,‘啪’地
一声响,自下而上,正好击在那大汉的手腕之上。
    那一击,令得那大汉发出一声怪叫,只见他本来是恶狠狠向下抓来的右手,忽然软垂了
下来!
    看那情形,分明是高天英的一击,已将他腕骨击断!
    那大汉身形向后疾退而出,其余三个大汉,也是一凛,高天英就趁着那机会,‘哈哈’
一笑,拉着那小化子,身形已向后疾退了开去,转眼间,已穿过了一条小巷,来到另一条街
道上了。
    高天英停了下来,打量着那小化子,道:“你会武功?”
    那小化子一直睁着乌溜溜,十分惹人喜爱的大眼睛,高天英问他,他反问道:“甚么叫
武功?”
    高天英呆了一下道:“我刚才带着你掠出来,觉得你身经如燕,像有极高的武功造谙一
样!”
    小化子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嘛,我已有两三天没有吃饭了,饿得轻飘飘地,风也吹得
起我。”
    高天英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那四个大汉的?”
    小化子眨了眨眼,道:“我偷了他们主人的东西。”
    高天英顺口问道:“那就难怪了,偷了他们什么?”
    高天英在那样问的时候,只当小化子偷的,不是几文铜钱,便是几钱碎银而已,是以并
未曾放在心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小化子一翻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只金光灿然的事物来,那东西是以极细的金
丝编织成的,形状和人手一样,五指的尖端,十分锐利!
    高天英一见,蓦地吓了一大跳道:“你……偷了这个……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
西……?”
    小化子翻着眼道:“不知道啊,只不过金闪闪、沈甸甸,说不定很值钱,可供我换碗粥
吃!”
    高天英顿足道:“唉,你闯祸了,那是武林高手金爪葛鹰的金丝爪,在这金丝爪下,不
知伤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却将它偷了来,快交给我,才可免祸。”
    小化子道:“为什么交给你,就可以没有祸事了?”
    高天英道:“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三湘神剑高允,是金爪葛鹰的好朋友,这金丝爪由我
交给了他,他自然不会再追究,那事情就可不了了之了。”
    高天英只是在为那小化子担心,是以未曾注意那小化子脸上神情的变化,而小化子在听
到‘三湘神剑高允’的名字之际,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自然,那小化子脸色的苍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小化子眨着眼立时道:“原来你是高
大侠的儿子,高大侠远近知名,虽然我是化子却也知道。”
    高天英伸手道:“你将那金丝爪给我,我给你银子。”
    小化子摇摇头道:“我不要银子,听说这几天,正是高大侠六十寿辰,高府上不知多热
闹,你能带我去凑凑热闹么?也好令我开眼界?”
    高天英笑道:“自然可以。”
    他一伸手,自小化子的手中取过了金丝爪,转身向前走去,小化子双拐点动,跟在他的
身后。
    小化子的衣服破烂,下摆十分之长,几乎拖在地上,是以当他点拐行动之际,就像是在
水上飘行一样。
    高天英向他望了一眼道:“双腿怎么了?”
    小化子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他缓缓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四个豺狼,围攻我的父
母……”
    高天英哦了一声,道:“四头豺狼,你的父母是……”
    但是小化子根本不理会高天英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道:“那时我还小,只好看着那
四头豺狼行凶,我还是躲在一个山洞之中,在我藏身之处,有一股极寒的寒泉,我双腿在那
寒泉中,浸了几个时辰……”
    小化子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未曾再向下讲去。高天英现出十分同情的神色来道:“原
来这样。”
    小化子点着拐杖,身形飘忽道:“我现在倒也习惯了,你看,前面这所府第,好不宏
伟!”
    小化子向前一指,他指的是一个极大的广场之后的一所巨宅,在那广场上,停着许多装
饰华丽的马车,巨宅的门口,挂着几个老大的红灯笼。从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来看,一望便
知宅中正有喜事!
    高天英笑道:“这就是我家了,家父六十寿辰,宾客盈门,是以看来,分外热闹得
多。”
    那小化子东张西望,啧啧称奇,一直到了大门口,见八个大汉,一色青衣,密扣劲装,
一字排立着,见了高天英,齐声响道:“二公子!”
    他们一面叫,一面却用疑惑的神色,望定了那小化子。
    但是那小化子分明是高天英带进来的,是以他们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说什么。高天英
带着小化子走进正门,便是一个老大的天井。见一个气度雍容,貌相敦厚的年轻人,迎面走
来。
    高天英立时趋向前去叫道:“大哥,葛三叔来了么?”
    那年轻人立时应道:“已来了,但是,葛三叔说……”
    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葛三叔说,他正在途中,遇到一件怪事,她的金丝
爪,被偷去了一只!”
    高天英大笑了起来,道:“大哥,你道偷去了葛三叔金丝爪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位小兄
弟,怕你……”
    高天英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待向小化子指去。
    他一直以为小化子就在他身后,可是当他转过身,向前一指间,他不禁呆住了,在他的
身后,根本没有人,那小化子不知又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从宅中迎出来的年轻人,是三湘神剑的长子高天威,他也一呆道:“二弟,什么小兄
弟?”
    高天英讶异之极,道:“大哥,刚才你没有看到,在我身后,跟着一个小化子,双腿不
能行动,支着双拐的,你看到他没有?”
    高天威摇头道:“没有啊,我看到你一个人!”
    高天英不禁啼笑皆非道:“真奇怪,你看,那金丝爪还在我手中,不会是我胡思乱想
啊?”
    高天英一翻手,自袖中取出了那金光闪闪的金丝爪来,高天威道:“二弟,原来是你在
开葛三叔的玩笑!”
    高天英忙道:“不是我,是那个突然不见了的小化子。”
    高天威笑了起来道:“快将金丝爪还给葛三叔去罢,葛三叔的脾气不好,而且看他的情
形,真像是十分恼怒,你想想,那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刃!”
    高天英道:“不行,我得先找到了那小化子再说!”
    高天威笑着,兄弟两人又分了手,高天英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那个小化子,但是却没
有一人见到过。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小化子也不对,只不过见到小化子的人,已经不能出声
了。那小化子是一进大门之后,立时向一旁掠了出去的。
    他的行动如此飘忽,轻捷无声,是以高天英根本不知道,小化子一掠开去,便转过了大
堂,来到了后院,迎面一个家人走了过来,小化子问道:“葛三爷在哪里?”
    那家人顺口道:“就在水轩中,他好像在生气!”那家人已向前走了出去,可是突然之
间,又疾转过身来,道:“喂,你是什么人,怎地在宅中乱闯?”
    小化子笑笑道:“不能乱闯么?那是谁立下的规矩?”
    那家丁一恒,道:“你若是要饭的,自然到后门去等着,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施舍……”
    他只顾讲着,也未曾防范那小化子正向他走过来。
    而等到那小化子来得离那家丁十分之近,那家丁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诡异得难以形
容,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却已然迟了!
    那小化子右手一振,‘叮’地一声响,自他的右手拐中,也不知掣出了甚么兵刃来,只
见碧光一闪,那家丁连声都未出,只是张大口,瞪着眼,已然断了气。
    小化子的出手极快,当真只是碧光闪一闪的工夫而已。
    紧接着,只见他右拐挥起,将那家丁的身,整个挑了起来,‘呼’地飞到了一堆假山石
之后。
    这几下动作,全部快疾无比,乾净俐落,全无人知。
    小化子连望也不望向假山石一眼,他刚才杀了一个人,可是却完全没有那回事一样,继
续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走出了那条长廊。
    。他从一扇月洞门中穿出去,眼前乃是一个湖中的一个水轩。小化子身形掠起,去势陡
地加快。
    等到他来到水轩门口时,只是人影一闪,恰好有两个大汉,自门内走了出来,那两人一
见到小化子,便陡地一齐问道:“是你……”
    他们两人,只说了两个字,小化子已经倏然出手。仍和他刚才杀那家丁一样,他右臂一
振,翠莹莹的光芒,略闪了两闪,那两个大汉,便都没有了声息。
    只见他们的身子向后一倒,就停靠在门槛之上。而自他们的心口部份,却流下了两缕鲜
血来,看他们的伤口并不大,但因为正击中他们的心口,是以他们连讲一个字的机会也没
有。
    小化子在发出那一击之后,她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种冷漠得近乎残酷的神情,他的眼
珠,在那一刹间,似乎只是两颗漆黑、冰冷的石珠子。
    他停也不停,继续向前奔去,一进门,他便看到金爪葛鹰坐在一张交椅之上,骂道:
“饭桶,四个人追一个小化子,也追不上,真饭桶。”
    葛鹰背对着门口,在他面前,站着两个大汉。
    那两个大汉,正是在土地庙前,追赶小化子的四个大汉中的两个,他们本来正低着头,
在转金爪葛鹰的斥骂,可是小化子一进来,他们立时看到了。
    他们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小化子已经笑道:“葛三爷,我已经来了,不必再发脾气骂
人了。”
    小化子话才出口,金爪葛鹰的身子,突然向上一耸。在他身子向上一耸间,只见他双手
摆在交椅的扶手上。
    在刹那间,只见整柄交椅,都向上腾地升起了尺许,在交椅离地之际,倏转了一转,
‘砰’地一声,在交椅重重落地之际,他已变成面对着小化子了!
    金爪葛鹰这一手功夫之妙,令得那小化子的脸色,也不禁为之微微一变,但是当葛鹰转
过身来之后,他却立时变得满面笑容,叫道:“葛三爷!”
    金爪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在别人眼中看来,那
小化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子而已,但葛鹰却看出不同来了!
    他第一眼就看出,那小化子是一个少女乔装而成的。接着,他更看出,那化子双眼之
中,精光内蕴,分明她的内功极其精湛,葛鹰甚至怀疑,那化子的双腿不能动弹,要支着拐
杖,也是假装的!
    他立时面色一沈道:“听说,是你偷了我的金丝爪?”
    那小化子却答非所问道:“葛三爷,你认识我么?”金爪葛鹰一听这话,心中不禁陡地
一怔,他自然不认识那小化子,不然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
    但是对方那样问法,可知其中一定有极大的蹊跷在!
    而且,对方年纪看来至多十七八岁,竟敢偷自己的金丝爪于先,混进高宅于后,可知必
有所恃!
    金爪葛鹰是老江湖了,他立时有了戒备,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你是甚么人?找我
作甚?”
    小化子笑了起来,小化子在笑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奇特,他虽然在笑着,但是
她的双眼,却仍然冷酷得如同铁石一样,令人心寒!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我拿出一样东西来,你一见到,就会明白我是甚么人了,你要
看不?”
    葛鹰沈声道:“好,那是甚么,我倒真想看一看。”
    小化子的右手按在他左手的拐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终于变成一种十分森严的
神色。
    也就在葛鹰感到对方的面色,大是不善之际,她的眼前,突然汤起了一股碧莹莹的光芒
来!
    在那小化子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尺许的短剑!
    那柄短剑,通体翠碧得可爱之极,在剑身之上,隐隐可见一个白金丝般的柄,一望而
知,那是稀世的珍品,葛鹰一看,便陡地一震!
    他立时抬起头来,失声道:“原来你就是沈盾……”他的话未曾讲完,那小化子左拐一
点,人已飘向前来,手上的短剑,‘嗖’地向前疾刺而至!
    葛鹰的身子,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从椅上腾起!
    葛鹰的身形一起,那少女一剑刺空,可是她的身子,却并不停留,只见她手中的短剑,
圈起一溜碧光,将葛鹰刚才所生的那张交椅,削成了两半。
    而她整个人,则已向前,疾飘了出去,冲向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大漠,在那两个大汉
还未曾定过神来时,碧光闪耀,小化子已然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葛鹰也已转身凝立,恶狠狠望着他。
    而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大汉,心口上突然流下了一缕鲜血,那缕鲜血十分夺目,而他们的
脸上,也现出几乎不可相信的神色来,身子一侧,已然倒地!
    葛鹰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寻仇来了?嘿!”
    他左手一扬,手上金光闪闪的金丝套,极其夺目,小化子笑道:“是啊,你准备吧!”
    葛鹰发出了一声闷吼,金丝爪‘呼’地一声,已向小化子迎头抓了下来,来势快到了极
点!
    小化子单拐支地,身子微斜,在他一爪抓下之际,他的身子,突然再向旁侧出,葛鹰一
抓落了空,身子突然向后,疾倒跃了出去,汤起一股劲风!
    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后跃之势十分之快!
    但是葛鹰的后跃快,小化子的出手更快,轨在葛鹰的身子向后一退之际,只见自小化子
的手中,像是陡然长出了一股碧虹一样,那股碧虹,一闪即逝,接着,那柄短剑,已溜回了
小化子的拐中。
    葛鹰的身形,也陡地凝止。他伸手掩在胸口,望定了小化子,双眼瞪得老大。
    渐渐地,自他的指缝之中,一缕鲜血,慢慢流了出来口这时侯,那小化子的脸上,已现
出了一种十分冷漠的神色,转过身去,身子斜着,用他的杖尖,在大柱上,迅速地刻下了一
行字:崖洞之中,四人逞凶,欲觅仇家,土地庙东!
    小化子的杖尖,十分锋锐,当他的拐杖在柱上刻写之际,随着‘唰唰’的声向,木屑纷
纷落下。
    小化子刻完那行字,闭上了眼睛片刻,口中喃喃地道:“爹,娘,我已为你们杀了一个
仇人!”
    他双手突然一振,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化子衣服,突然离身而起,同时,他一伸手,
也将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连着化子帽,一起揭了下来。
    帽子一揭下来,一头长发,便如流瀑也似的抖了开来,衬着那一身长可及地的白色长
衣,小化子竟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个明照人,十分美丽的少女!
    她迅速地将缠在杖上的破布条拉去,她那一副拐杖,碧也似绿,是两枝翠绿无比的异竹
制成的。
    也就在这时,高天英的声音,已然远远传了过来,高天英在叫道:“葛三叔!葛三
叔!”
    一听到高天英的声音,那白衣少女的青竹拐,在地上轻轻一点,几乎没有甚么声音来,
她整个人便已如风所拂一样,自水轩的窗口中,穿了出去!
    高天英听不到葛鹰的回应,便立时向水轩闯了进去,谁知他一踏进轩门,便看到金爪葛
鹰已躺在地上死了,不禁惊得狂呼起来。
    高天英的狂叫声,引来了许多人,奔在前面的一个,身形如飞,当他疾掠向前来的时
候,在他身边的花木,都像是有一阵狂风带过一样!
    那人在高天英的前面,倏地站定,喝道:“甚么事?”那人奔向前来的气势,任何人看
去,都可以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一站定,样子却显得十分滑稽,正是神偷西门
冲。
    高天英缓了一口气道:“西门四叔,葛三叔死了。”西门冲的面色变了一变,一伸手,
拨开了高天英,便向水轩之内冲了进去,他几乎才一进去,立时便退了出来。这时,因为高
天英突如其来的呼叫声,而来到水轩附近的人,已然十分之多。
    西门冲一出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是他却咧嘴笑道:“各位请回,寿宴就快开始,
这里没有甚么事,只不过是高贤侄贪玩而已!”
    众人本不知道水轩之中发生一些什么事,一听得西门冲那样说,自然各自散了开去,不
再理会。
    高天英在一旁,却是奇怪之极,几次想要开口,但是西门冲却不住地向他摆着手示意他
不要出声!
    等到各人散开,高天英才忍不住道:“四叔,这……”可是,他一开口,话还未曾讲
完,西门冲已疾转过身来,高天英从也未曾看到西门冲脸上的神色,如此之严肃的,是以他
也不禁陡地一惊。
    西门冲疾声道:“天英,快,快,快去请你父亲和你童二叔来,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水
轩中的事,快去!”
    高天英也已知道事态十分严重,不然,他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也不会大声惊呼的,可
是当他看到了金爪葛鹰的体之后,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不吃惊。
    葛鹰的武功何等之高,而且死在三湘神剑的宅中,那实在是足以令得任何人咋舌的。
    高天英当下点着头,一声不出,返身使奔了出去。西门冲就在水轩门前站着,他的脸
色,十分难看。不久,三湘神剑高允、八臂金刚童洪已大踏步赶了过来,高天英是和他们一
起走进水轩的,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水轩中遗下的那件化子的衣服。
    高天英失声道:“那小化子……她是有心来找葛三叔的,我……竟将他带了进来!”
    可是,高允、童洪和西门冲三人,却似乎没有听到高天英的话,他们只是将葛鹰掩在心
口的手,慢慢移开,然后,他们面上的神色,更加凝重。
    而从他们的口中,也不的而同,吐出了三个字来:“翠凤剑!”
    高天英又是一惊道:“爹,翠凤剑,不是早在十年之前失盗了么?”
    这一次,高天英的话,仍然没有人注意,三大高手站直了身子,又一起望柱上的字,童
洪声若洪钟,大声道:“那一定是沈盾的存孽!”
    高允缓缓点着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少不得到土地庙东,去会一会她,听说,沈盾
当年,有一个女儿,十分聪明伶俐,现在自然是她来了!”
    高天英接连说了两次话,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心中,已然纳闷到了极点,这时忍不住大
声响道:“爹,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葛三叔是怎样死的?”三湘神剑高允的面色十分严肃
道:“叫你大哥来!”
    高天英还未曾回答,便看到高天威和一个红衣少女,一起走了进来,那红衣少女来到童
洪面前,娇声响道:“爹,外面好多人在找你喝酒!”
    八臂金刚童洪的身形魁伟,面目威武,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概,再加上他的武功又高,等
闲人物,连望也不敢向他多望一眼,可是此际,他一看到了那少女,面上的神情,显得极其
亲切。
    那少女身形硕长,和高天威站在一起几乎和高天威差不多高下,妩媚俏丽,正是童洪的
独生爱女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三湘神剑高允,是生死之交,高天威和童明珠,两情相
悦,也早已有了婚约。
    高天威看到葛鹰的体,也是大吃一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性格敦厚诚实,吃
惊之下,张大了口,连问一声是甚么事也难以讲得出口!
    高允道:“好,你来了,现在,有人向我寻仇来了!”
    高天威一怔,道:“爹,我们还怕甚么人来寻仇?”
    高天威那样说法,倒也绝不是妄自尊大,因为以三湘神剑高允在武林中的地位而论,如
今又是他六十大寿,高手云集之际,谁敢来多事?
    高允叹了一声道:“你葛三叔已然惨死,你是看到的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善者不
来,来者不善啊!”
    高天威远想说甚么,高允已道:“你们两兄弟在家中,我们去土地庙东,去察看一下再
说。”
    高天威点着头,可是高天英已然道:“爹,我也到土地庙去,我见过小叫化……我带他
来的。”
    高允望了高天英一眼,点点头道:“也好。”
    他话才讲完身形便已向外掠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西门冲,童洪吩咐了一句:“别让旁
人进来,也别对人说起出了此事,知道了?”
    童明珠点着头,童洪和高天英两人,也已一起掠出。
    高天威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葛鹰身上,童明珠依在他身边道:“那仇人的本领
很高?”
    高天威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一定是的,要不然,葛三叔的武功何等之
高……唉!”
    他们两人并没有留在水轩中,轩转走了出来,走过了那一道曲曲折析的回廊,就在回廊
口站着。葛鹰的体还在水轩中,府中的来宾又多,要不让人知道出了意外,就只有不给人到
水轩中去!
    他们在回廊口的一张石凳上,并肩生了下来。
    才一坐下,童明珠便将头靠在高天威的肩上,她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显是并不怎么放
在心上,而全心全意,沈浸在高天威对她的深情之中。
    他们才坐下不久,就听得不远处的繁花丛中,有的声音,传了出来,高天威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女,一面嗅着花,一面向前缓缓走了过来。
    转眼之间,白衣少女已出了花丛,来到了轩前。
    直到此际,高天威才看到少女的一身白衣,白得耀目,长得拖在地上,而她的胁下,则
支着一副青苍碧绿的拐杖!
    高天威一看到白衣少女,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他可以说从也未曾见过那白衣少女,如果他见过,那么他对一个如此俏丽,装束又那样
异特的一个少女,一定会留有相当深刻的印象。
    然而!当他看到那少女之际,他却又似乎有点印象!
    高天威一时之间,心中奇怪着,是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白衣少女,几乎连童明珠在和他
讲些甚么,他都一点也听不到。
    那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惨死在崖洞之中,沈盾和花娘子的女儿沈冰红。
    沈冰红当日,在高允等四人没有发现她,而离去之后,她从崖洞上的石缝之中,爬了出
来,用翠凤剑挖着泥,将她的父母葬了,她还只有八岁,却目击了那样的惨事,发生在她父
母身上。
    她曾在山野间疾奔飞走,嚎啕痛哭,但是她躲在崖洞的石缝中之际,那里恰好有一股秉
性至寒的寒泉,她的双腿在那股寒泉,足足浸了几个时辰之多!
    所以到了第二天,她的双腿便开始麻木,当晚,她每走一步路,便已经要仆跌一下,可
是到了晚上,情形更坏,第二天朝阳升起时,她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冰红是在山中爬行移动着的。
    她只有靠双臂支着地,在地上爬行着,她的身子和手臂,在山石上,不知擦出了多少伤
痕,也不知流多少血,她简直难以想起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她强忍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深山中爬着,她年纪虽小,也知道流泪是没有用的。
    在那几天中,不论她闭着眼也好,睁着眼也好,她都看到那四个人的脸,那四个,她永
生也不会忘记就是那四个人,在她眼前,杀了她的父母。
    一直到第十天,沈冰红才遇到了隐居在深山中的一位武林异人。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足
足十年了。
    在深山中爬行的苦痛,对沈冰红来说,已像是场遥远的梦,但是那四个人的脸在她的眼
前,都还是那样的清晰,一切就像是还在昨天一样。
    沈冰红几乎不爱讲究,她只是为着武功,用竹拐支着走路,将翠凤剑藏在竹拐之内,出
剑如电!
    当她翠凤剑倏地刺进金爪葛鹰的胸口之际,她心中的那份愉快,是难以形容的,地出了
水轩之后,也一直躲在水轩之外的花丛之中不出声。
    她看到了高允及西门冲,也看到了童洪。
    在那一刹间,她要用极大的忍耐力,方能制止着自己不向外冲出去,那是她咬牙切齿恨
了十年的仇人,她要不冲出去,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在那片刻间,她只好想着,如何才能令这三个人,慢慢的死,死得痛苦,死得令她称心
如意!
    她也看到,三个仇人和高天英,都匆匆地离了开去。
    沈冰红自然知道,他们几个人,是看了她大柱上的留言,到土地庙东,去找她去了,却
没有料到她根本就仍然在高宅之中,而且,正向着高允的儿子,和童洪的女儿,一步步走近
去!
    沈冰红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已在盘算着如何害他们。
    但是,当她在盘算如何害人之际,她脸上的笑容,看来却是如此可亲,如此动人,如此
纯真!
    沈冰红早已懂得这个道理了,她懂得自己若是美得亲切,人家就越不提防,自己也就越
容易得手!
    沈冰红来到了高天威身前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闪了一闪,高天威忙站了起来,扶住
了她,道:“姑娘小心,这里路滑!”
    沈冰红早已知道,自己一闪跌,高天威一定会来扶的。
    是以,当她的身子向下跌去之际,她手指已握到了翠凤剑的剑柄,她只要五指一紧,手
腕一翻,翠凤剑就立时可以从竹拐中拔出来,刺进高天威的心口!
    可是,就在高天威突然将她扶住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其异样难以形容
的感觉!
    她陡地一震,在刹那间,她根本说不上那是甚么感觉,她从来也没有和任何人隔得如此
之近过,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也难以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好感。
    当她和她的师父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是孤零零地,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这时她忽然觉得,现在是她和高天威两个人!
    也许那是由于高天威的那种敦厚诚恳的脸,也许更由于他那一双充满了真正诚意的眼,
更也许由于沈冰红从来未曾和一个年轻男子亲近过。
    沈冰红在刹那间,她的手指已经抓在翠凤剑的剑柄上了。可是也在那刹间,她只觉得自
己的手指上,一点力道也没有,再也不能拔出剑来!
    她的心头抨抨跳着,她脸颊上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高天威扶住了她向她笑着,她不由
自主笑着。在她笑的时候她可以感得到,她是真的在笑,那是表示人心中善意的笑,而不是
想害人的笑!
    高天威扶起了她,沈冰红才低声说道:“谢谢你!”
    高天威微笑着说道:“不算什么,姑娘从哪里来?”
    沈冰红还没有回答,已听得童明珠有点不耐烦地叫道:“天威,怎么了?不用理会我了
么?”
    高天威的神情,十分尴尬,连忙转过身去,沈冰红向童明珠望去,只见童明珠正满面怒
容地瞪着她。沈冰红的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她不知道那红衣少女为甚么会对自己
如此恼恨。
    沈冰红自从在经历了崖洞中的惨事之后,她根本心头除了恨之外,甚么感情也没有,她
的心中非但没有爱,也不知道甚么叫妒嫉。
    但是,在现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头的感情,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自然,她还不知道什么
是爱,但是,她已知道甚么是不恨!她本来是准备一剑刺进高天威的胸口的,可是她忽然改
变了主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恨高天威了,这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事。这时,沈冰红心中,对于童
明珠为甚么要那样,她的心头,也十分模糊,难以明白。
    所以,她只是望了一眼,便点着竹拐,身形轻轻地向前飘出了两三尺,又到了高天威身
前。
    她一到高天威身前身前,童明珠便大是不耐烦,道:“你是甚么人?水轩中出了事,不
准人乱走,还是快离开去吧!”
    沈冰红明知故问道:“水轩中发生了甚么事啊?”童明珠挥手道:“不关你的事!”
    沈冰红一侧头,道:“那么,你又怎可以在这里呢?”
    沈冰红这一问,倒给童明珠问得难以回答。她和高天威,虽然还未成为夫妻,但是那只
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他们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人尽皆知!但是童明珠究一竟还是女孩
儿家,她总不成告诉沈冰红,自己等于高家的儿媳,根本不是外人!
    是以她在呆了一呆之后,又羞又怒,一推高天威道:“天威,你告诉她我是谁,叫她快
走!”
    高天威忙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八臂金刚童洪的爱女,她……也是我……她日
后便是高家的儿媳!”
    高天威也觉得十分难以措词,是以迟疑片刻。
    沈冰红呆呆地站着,她自然不会蠢到听不明白高天威的话,在那刹间,她所想到的只是
她自己,她和高天威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那已给她带来一种极异样的感兑,令她很想一直
和高天威在一起。
    而当她听得高天威那样说法之后,她明白了,她明白,能和高天威在一起的,并不是
她,而是童明珠!
    而童明珠,却是她四个仇人之一,八臂金刚的女儿!
    沈冰红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恨意!
    沈冰红深深地吸着气,在她的双眼之中,刹那间,也射出了一股怨毒深到了难以形容的
光芒来!
    沈冰红的武功虽然高,心中尽管充满了恨,但是她的身子,十分纤弱,面色很苍白,双
眼中,也闪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神色,使人同情。
    八臂金刚童洪,乃是湘西的首富,家中仆从如云,童明珠自小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一
呼百诺,在她眼中看来,沈冰红和她家中的一个丫头,实在没有分别。
    而且,她在高家的地位,也十分特殊,自是了无所惧!
    然而,当沈冰红的眼中,突然射出那股怨毒之极的眼光之际,童明珠却全身都震动了起
来!。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突然失声叫道:“你看!”她从来未曾看到一个人的眼中,现
出过如此可怕的光芒来的,但是,当她向沈冰红揩去,高天威也向沈冰红看去时,沈冰红却
已恢复原状了!
    是以,高天威呆了一呆,根本不知道童明珠叫他看甚么!
    而沈冰红则在此时,格格她笑了起来,叫道:“高大哥,我有句话和你说,那件事,十
分重要!”
    沈冰红一开口便叫高天威为‘高大哥’,那不禁令得高天威有些愕然,但高天威生性忠
厚,忙笑着道:“姑娘有甚么话,只管直说。”
    沈冰红满面笑容,但是她却斜睨着童明珠,并不开口,高天威等了半晌,才道:“你想
说甚么啊?”沈冰红道:“这事关系高家命脉,十分机密,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能在一旁
偷听,所以……”
    沈冰红在话话的时候,眼一直盯着童明珠,她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她要童明珠离开!
    童明珠如何有不明白这一点之理?她心中怒意大盛,立即冷冷地道:“天威,别去理会
她的胡说。”
    沈冰红笑道:“不理会我,于我却没有多大的干系,但是三湘神剑赖以成名的那柄翠凤
剑,却是再也得不回来的了,高大哥,你可得想清楚了!”
    高天威一听得‘翠凤剑’三字,心中不禁坪然而动他的父亲,三湘神剑高允,名震天
下,全是得力于那柄翠凤剑,那剑在十年前失去,至今未曾追寻回来!这件事,武林中人可
说知者甚鲜。
    因为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于三湘神剑的声名,一定大有影响,是以非瞒着不
可,高天威也知道,他父亲日夜耿耿于怀,想得回这柄剑来!
    如果只有这一点缘故,高天威还是不致于非听沈冰红说话不可的,但是,金爪葛鹰刚死
在水轩之中,死得十分离奇,而且已被认出是翠凤剑刺死的!
    沈冰红为人,可以说是聪明绝顶,她明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只要一说,高天威是
一定要知道究竟的,是以她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去!
    她的拐轻轻一点,身形如同在水面滑行一样飘开去。
    果然,她身形一动,高天威已急叫道:“姑娘留步!”
    沈冰红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道:“你要听我将详细的情形说出来,就先将姓童的
赶走!”
    童明珠在一旁,听得沈冰红那样说,气得俏脸煞白,柳眉倒竖,瞪着高天威,高天威的
心中,为难之极,叫道:“明珠……”
    他才叫了一声,童明珠已怒道:“你试试叫我离开,只要你开口!”
    高天威明知自己如果真是开口叫童明珠离去,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但是他希望童明珠
能谅解。
    是以他道:“明珠,这件事……这件事十分重要……”
    童明珠在刹那间,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她发出一下听来刺耳的冷笑声,道:”那比我重
要么?”
    高天威陡地一呆,他秉性敦厚,绝未曾想到童明珠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童明珠的
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作一个很好的回答的……
    高天威自然深爱着童明珠,虽然童明珠自小被娇纵惯了,有些时候,会令得高天威感到
十分难堪,但是那却也绝不影响高天威对童明珠的情意。
    然而,现在这件事,却是和高天威的家声、荣誉,以及寻上门来的大仇人有关,对高天
威而言,两件事同样重要,他自然希望童明珠能避开一会。
    但是,高天威看到童明珠的神色如此之难看,他却再也不敢出声,只是站着发呆。
    而童明珠却仍然厉声问道:“说,有甚么比我重要?”
    沈冰红在一旁,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大是快意,她发出了十分动人的微笑,道:
“童姑娘,你这人,怎么那样不识趣?高大哥为了怕你脸上挂不住,是以才不好意思直说,
你还问他作甚?”
    沈冰红这句话一出口,高天威便大吃一惊!
    高天威是老实人,越是吃惊,越是讲不出话来!如果他这时,能急急分辨几句,倒也好
了……
    可是,他却只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童明珠的耳际,只听得沈冰红的嘲笑声,而听
不到高天威叫自己留下来的话,已是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在把不住发抖,但是沈冰
红意犹未足!
    她看到童明珠站在那里,仍然不走,她右拐突然一松跌在地上,身子向右侧一侧,在她
身子向旁侧跌下去之际,她娇呼了一声,道:“高大哥,扶一扶我!”
    高天威这时,正因为童明珠已动了真怒,而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才好,听得沈冰
红一叫,他自然而然转过身,伸臂将沈冰红扶住!
    在那一刹间,童明珠只觉得自己,气往上冲,眼前一阵发黑,她一声也不出,掉头向前
便走!
    高天威叫道:“明珠!”
    可是,此际童明珠心中,怒到了极点,就算有人在她身际呼唤,她也是一点都听不到的
了!
    她可以说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她向前直冲出去的时候,她的眼前
一片漆黑,根本甚么也看不到,而她向前掠出的势子又快,转眼之间,便见她闯进了一大玻
翠竹之中!
    高天威看到了那样的情形,心中更是又惊又急,忙又叫道:“明珠!明珠!”
    他一面叫,一面也顾不得扶住沈冰红了,足尖一点,身形便向前掠了出去,他一走,沈
冰红的身子,便突然一侧,跌倒在地上,她立时叫道:“你看,这是甚么?”
    沈冰红自小双腿便麻痹不能行动,她支持着的两根竹拐,简直已如同她身体的卜冰天侠
侣一部份一样!
    在她而言,高天威离去的那时侯,只凭一根竹拐,她身子只要向左微侧,一样是可以稳
稳站定的。
    但是她却故意向下跌去,她跌倒在地,一面叫,一面已陡地从右拐之中,掣出了那柄翠
凤剑来。
    高天威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像是闪起了一股寒森森的光芒,高天威陡地一凛,立时转过
身来,他一转过身,就看到沈冰红的手中握着翠凤剑!
    只要学武之人,看到了翠凤剑没有不发呆的!
    更何况那柄翠凤剑本来就是高家的传家之宝!
    是以高天威一转过身之后,一看到了那柄翠凤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刹那之间,他根
本顾不得再去理会童明珠,身形一闪,便向前掠来。
    童明珠在向前冲出之际,以为高天威是一定会追上来,向自己道不是的,她也觉出高天
威已经在追上来了,因为高天威的武功甚高,在向前追上来之际,带起一股劲风,直逼了过
来。
    但是突然之间,童明珠觉出背后的那股劲风消失,同时,她听得沈冰红的声音,发出了
一下欢呼,童明珠不必转过身去,也可以知道,那是高天威突然之间转过身来,不再追自
己,而转向沈冰红的。
    也正因为童明珠根本未曾转过身来,所以她也全然不知高天威为甚么会突然之间转过身
去的。
    而且,她那时,心中怒到了极点,也决计不会去好好地想一想,刹那之间她只觉得眼前
一阵发黑,她本来是向着一片竹林疾冲了过去的,这时,眼前一黑,不辨方向,向竹林中冲
了过去!
    童明珠家学渊源,自小习武,武功根底,也自不弱!这时,她撞向竹林,只听得‘劈劈
啪啪’一阵响,在她面前的竹子,尽皆被她撞得断折下来!
    而童明珠也根本不觉得疼痛,她身形越走越快,转眼之间,便已掠出了竹林,向前直凉
了出去!
    高天威听到竹林之中,传来了一片竹子断折之声,连忙回头看去,一看到童明珠那种不
顾一切闯出的情形,他也大吃了一惊,忙想阻止童明珠。
    然而,童明珠的去势何等之快,转眼便看不见了!如果高天威在这时向前追去,或者还
不致于完全决裂,可是高天威的心中却想,自然是先追问沈冰红如何有翠凤剑要紧,慢慢向
童明珠解释不迟!
    高天威自己是老实人,在他想来,就算心中再怒,一听到解释,自然就会没事了,迟一
步也不打累。高天威却不知道像童明珠那样性格的人,一世之间,未曾遇到过逆意之事,而
忽然间受到了那样的羞辱,而且又是她所爱的人给她的羞辱,在她心中造成的创伤,实在是
难以形容的了!
    当下,沈冰红一见童明珠掠走,心中便大为高兴。她手在地上一按,身子轻轻巧巧,支
着拐杖,站了起来,衣袖一卷,将右拐自地上卷了起来,翠凤剑倏地没入拐中,动作之快
疾,等高天威转过头来时,她手中的翠凤剑,已没人拐中了!
    高天威再回头来,不禁陡地楞了一楞,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忙道:
“剑……呢?”
    沈冰红看到高天威那种忠厚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有意逗他,她微笑着,道:“甚
么剑?”
    高天威急着道:“翠凤剑,刚才……还在你手中的!”
    沈冰红‘嗯’地一声,道:“是啊,刚才还在我手中,可是你突然一转身,一个人掠过
来,一闪,就在我的手中,将那柄翠凤剑抢走了!”
    沈冰红一面说一面还不住眨动她的大眼睛。
    沈冰红这时心境十分之偷快,可以说,自从在崖洞之中,目睹父母惨死之后,她还未曾
如此快乐过!
    沈冰红说的话,实在超乎常理之外,高天威只是忠厚,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一
番鬼话!
    如果换了别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定也直斥对方之非了,但是高天威却只是苦笑着,
道:“姑娘说笑了,那翠凤剑却是如何会在姑娘手中的?”
    高天威并不责怪沈冰红,那反而令得沈冰红的心头,泛起了一股歉意,这也是沈冰红心
头从来也未曾产生的一种感觉,沈冰红只觉得天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对得起她的,所以才令
得她目睹父母的惨死,所以才令得她甚至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地用自己的脚来走路。
    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恨,不论地做了甚么事,也不论她曾杀了甚么人,她却是
从来不后悔的。
    但是现在,高天威却令她感到了惭愧,她惭愧她竟戏弄了这样的一个老实人,沈冰红呆
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我想你说错了,翠凤剑本是我的!”
    高天威楞了一楞,然后摇摇头,道:“姑娘如何这样说?家父七入苗疆,历尽千辛万
苦,经历七峒十二岭,才得了那翠凤剑,此事天下皆知!”
    沈冰红身子震了一震,双眉一竖道:“胡说,翠凤剑在我处,也已有十年之久了,自然
是我的。”
    高天威皱着眉,道:“家父得剑,是二十年前的事。十年之前,剑被人家盗走,从此便
下落不明!”沈冰红脑中,扬起了一股十分模糊的回忆来。
    十年之前的事,大部份在她脑中,已经很模糊了,有崖洞的惨事发生之后的一切她历历
在目!
    她记得,最先开始是在一个黑夜,她正想睡,是她的父亲将她摇醒的,她只知道他们家
中大祸临头,要连夜逃难了,自然她不知道为了甚么。
    当晚,她是伏在她父亲的背上,由她的父亲负着,到睡到天亮时,然后,便一直在崇山
峻岭中逃着,直到被那四个人,逼进了那个崖洞之中。
    一直到这时,沈冰红听了高天威的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甚么要逃,那四个
人为甚么要追!原来是她父母,盗了三湘神剑高允的神剑!
    沈冰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父母被杀这件事上,她从来也未曾知道得那么多,她也从
来未曾想过那么多,现在这种情形,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沈冰红紊乱的心情,在刹那之间,已平静了下来,她本来是不想将她心中所想的
讲出来的,但是她却在不由自主间一个字一个字讲了出来。
    她道:“就算你父亲当年是在苗疆找到这柄剑的,我父母都为这柄剑而死,剑也应该是
我的了!”
    高天威突然之间,听得眼前白衣少女讲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
他张大了口,叫了起来道:“你……是沈盾的女儿?”
    沈冰红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高天威的那一下叫喊声。
    而她的眼珠,在刹那间,也冷漠得像是在她的眼眶之中,嵌进了两粒石子一样。她又一
字一顿地道:“而我也记得是谁杀他们的,杀他们的人,一定要偿命!”
    高天威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沈冰红,一言难发。
    沈冰红也凝视着他,看他口唇掀动的样子,像是想说甚么,但是终于未曾说出来,她在
突然之间,转过身去,竹拐晃动,她的身子向前飘了出去。
    她向前飘去之际,如此轻巧,如此快速,更看得高天威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
才好!
    童明珠向外直冲了出去,当她冲到了大厅中的时候,看到她的人,都陡地吓了一大跳。
她是八臂金刚的女儿,谁不认识,但却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有几个人迎上来想问她,可是童明珠大声喝道:“让开……”她一面喝,一面双掌已向
前疾推而出!
    迎上来的那几个人,自然是和童明珠熟的,也有想乘机讨好的,如何会不明白童明珠的
脾气?
    他们看到,童明珠是真动怒了,如何还敢招惹她?
    是以童明珠的双掌一发,他们便纷纷退了开去。而童明珠也旋风也似,卷出了大厅,直
到她冲出了大门,才略停了一停,厉声道:“快备马来!”
    高府的家丁,早已吓得呆了,童明珠一喝,忙不迭牵马过来,童明珠一见马到,飞身上
马跑去。
    童明珠驰出了里许,瞥见前面有几匹马正在急驰而来,她忙勒住了马,那几匹马迅速驰
近,马上正是高允、童洪、西门冲、高天英四人。
    童明珠看到了他们四人,这四人自然也看到了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童明珠父女连
心,自也格外关切,一看到童明珠,便大吃了一惊。
    他连连加了几鞭,催着马儿向前驰去,转眼之间,父女两人,便已在道间相会,童洪急
问道:“明珠,你……不在高家,却为何这般……”
    童明珠虽然性格高傲倔强,但是在父亲跟前,她却是撤娇嫩惯了的,此际,她心中正悠
着一肚子难以形容的委屈。一见了童洪,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一听得爱女痛哭,童洪更是心如刀割,连忙下了马。
    童明珠一面哭,一面道:“爹,你不必下马,我们走!”
    童洪呆了一呆,心中已猜到了八九成,一定是她和高天威拌了嘴了,童洪也不是不知道
高天威是老实人,是以便劝道:“明珠,两人拌拌嘴……”
    怎知这次,童明珠所受的委屈,实在是非同小可!
    是以她父亲才一说,她便失声叫了起来,道:“走!走!我再也不要见到姓高的人,我
们走!”
    这时,高允和高天英、西门冲三人也赶到了,高天英一听得童明珠那样说,笑道:“明
珠,干嘛又生我大哥那么大的气,我大哥他可是……”
    高天英的话还未讲完,童明珠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电光火石之间,只晶光一闪,童明
珠剑已出手,身形拔起,竟直向高天英头际削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高天英身子陡地向后一仰,已自马背滚跌了下
来!
    可是,饶是他避得快,头顶一凉,顶上的头发,还是被童明珠削下了一络来。
    高天英虽然是天性乐观,爱好说笑,但在这时,却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刚才童明珠的那一剑,他只要逃得稍慢一些的话,怕不连整个天灵盖,都被童明珠
削了下来!
    而童明珠一剑将高天英自马上逼了下来,她身形自半空中下落,便已落在马背上,一拉
绳,尖叫道:“爹,我们走!”
    她一面叫,一面已兜转马头向前疾奔了出去!
    童洪也翻身上马,他看到女儿气成那样,自然护短,也气冲冲的道:“高兄,回去看看
令郎怎么了!”
    他那样说,自然是话中带有讥讽之意在,三湘神剑高允正要开口讲几句话,但是在他还
未曾想出应该怎么说之间,童洪父女,早已跑远了!
    高允皱着眉道:“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一回事?”高天英惊魂未定,西门冲的神色,十
分凝重,他道:“高兄,我看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又是沈盾的余孽在作怪,你想想,土地
庙东,甚么人也没有!”
    高天英听得西门冲那样讲,又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高允沈声道:“也有可能,但是她至今未曾露面……”
    三湘神剑高允才讲这里,便陡地停了下来,不再向下说去,因为这时,路上正有一个白
衣女子,像是在水面飘行一样,正在向前凉了过来。
    那女子的一身白衣,长可及地,衬着她两边两根碧也似翠的拐杖,看来十分夺目,她向
前来时,姿态之优雅,也是令人神往,转眼之间,她已来到了近前,高允等三人也看出,那
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少女自然就是沈冰红了,她一来到了近前,便先向高天英笑了一笑,高天英的心头,
疑惑之极,指着她道:“你……你……是谁?”
    沈冰红笑得更甜,她的笑容,令得高天英心头抨抨乱跳,只听她道:“你怎么不认识我
了?”
    高天英一听得她说话,心中更是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沈冰红又‘格’地一笑道:“我该多谢你,在土地庙前,替我打发了金爪葛鹰的那四个
豪奴!”
    高天英仍然伸手指着沈冰红,而他除了一个‘你’字之外,也讲不出别的话来。这种情
形,若在三湘神剑和西门冲两人的眼中,心内自然大是奇怪,齐声问道:“英儿,这少女是
甚么人?”
    高天英笑着说道:“她……就是我带回家来的……”
    葛鹰死在水轩中之后,高天英便向各人讲起葛鹰的金丝爪如何被一个小化子偷去,而他
又带着那小化子来到家中的事,那小化子的破衣,还留在水轩之中,人是小化子所害,这是
毫无疑问的了!
    是以此时,高天英的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得西门冲两人都大吃了一惊,而也就在那一
刹间,只听得沈冰红突然发出一声长笑,身形向旁门掠去!
    看她白衣飘飘,身形向旁门掠去的情形,她像是准备向外逃走的。
    而这时,西门冲、高允两人,已经知道她是甚么人了,如何肯放她就这样逃走?三湘神
剑是一代高手,看到对方年轻,还不免略为踌躇了一下。
    可是神偷西门冲,一看到沈冰红的身形,向外闪了出去,他如何肯放过?一声怪叫,双
臂一张,足尖一点,真气提起,已同怪鸟也似直扑了过去!
    西门冲号称‘伸偷’,轻功造谙极高,他一扑过去,眼看沈冰红是逃不脱的了,可是就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却又生出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刚才,沈冰红的身子,明明是在向外疾掠而出的,但是,一等到西门冲身形掠在半空,
沈冰红的身子,突然一转,变成迎面向西门冲撞了过来!
    这一下的变化,可以说是突然之极,不但西门冲料不到,连三湘神剑那样的高手都料不
到!
    刹那之间,三湘神剑只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只见沈冰红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子,已撞在一
起!他们两人的身形,一撞之间,立时又向外分了开来。
    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突然撞在一起时,依稀之中,似乎有一股碧莹莹的光芒,略为闪了
一闪。
    而一看到那股光芒,三湘神剑高允的心中便陡地一凉。
    但是因为意外发生得太仓猝、太匆促了,高允不但没有法子采取任何行动,而且在他惊
呼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的机会!
    西门冲和沈冰红两人的身子,各自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弧形,落下地来,沈冰红一落
地,便转过身来,而西门冲在落地之后,手却捂在心上。
    那时,高天英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是高允却已知道,极可怕的事情,已经
发生了!
    果然,西门冲也立时转过了身来,由他捂在胸口的右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地渗了出
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一句话也未曾讲出来便跌倒在地!
    在那一刹间,高天英心中的诧异,实是难以形容。
    而接下来的变化,更是令得高天英目瞪口呆!他只听得他父亲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已
然掠起,同沈冰红扑了过去!去势之疾,真是难以形容!
    高天英实在呆住了,也只是大叫了一声,道:“爹!”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忽然要那样叫了一声。
    沈冰红在突然之间,以如此巧妙的手法,刺死了西门冲,那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他的那
一声响唤,却还像是要他的爹,不要对沈冰红下手!
    高天英在那片刻之间,心头的迷蒙难以形容。
    沈冰红看来是那样纤弱的一个少女,当她一身白衣,向前飘来之际,她身形幽雅得像仙
女一样!
    但是,她的出手却如此狠毒,她先杀了葛鹰,现在又杀了西门冲,这两人都是武林中各
重一时的高手!
    她为甚么要那样?她为甚么要不断杀人?爹又为甚么要用那样狠猛的身法,向前扑去?
这一连串问题,在高天英的心中,纠成了一个结!
    高天英其实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他立时抬头向前看去。但是就在那极短的时间内,情形
却已有了变化!
    原来三湘神剑高允,向前疾扑而出,那一股劲风,已令得沈冰红几乎透不过气来。沈冰
红自从离开深山之后,已经伤了不少人,每一次出手之前,人家都是对她丝毫也不加以预
防,是以她在一击之下,便自得手,根本不必缠斗。
    这种情形,不但她对武功差的人如此,就算是对一等一的高手,也是那样,可是此际情
形却不同了!
    这时,她还未曾向高允出手,高允便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直扑了过来,扑来的势
子,如此之猛,沈冰红在急切之间拔剑在手,却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因为高允双袖拂起,所带的那股劲风,实在太猛了!
    高允也知道对方有翠凤剑在手,那翠凤剑乃是他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在苗疆得到的,
他自然知道这柄剑锋利无匹,非同小可,非一上来制了先机不可。
    是以他向前扑出之际,足运了七八成功力之多。以沈冰红的功力而论,如果她的双脚能
站在实地上,那么,或许还能在高允扑来之际,发出奋力一击!
    但是,沈冰红之能站在地上,靠的全是一副竹拐!而且,当她的右手,倏地拔剑而出之
际,她右臂略松,支住她身子的只是她左臂下的竹拐而已。
    一根拐杖点地之力,如何能与高允那样的力道相抗?
    所以沈冰红虽然翠凤剑已然出鞘,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发招的机会,高允衣袖一拂起,就
将她整个人,全都拂得向后,直飞了出去!
    沈冰红身在半空中,轻风拂着她的白衣,看着更是异特,沈冰红心中吃惊,面色苍白,
发出了一声惊呼,她从来也未曾处过如此下风,不禁慌了手脚。而就在她身形被高允的大力
涌出之际,高允身形拔起,立时也身在半空之中,高允的衣袖再度扬起,拂向沈冰红的面
前。
    沈冰红只觉得又是一股劲风压来,几乎连气都闭过去!
    百忙之中,她不顾一切,撩起了手中的翠凤剑来。只见碧莹莹的光芒一闪,‘嗤’地一
声响,翠凤剑的剑锋过处,已将高允的衣袖创下了一截来。
    高允的武功虽高,但是看到翠凤剑的光芒,他也不禁心寒,连忙真气一沈,向后翻了出
去。
    而沈冰红的身子,也在那时,又向后飞出了七八尺,向下直落了下来,她双拐俱已跌
落,身子直跌在地上!
    沈冰红在身子落地之际,伸手一掌,向地上拍去。
    那时侯,她心中恨极,是以那一掌力道也用得十分大,‘蓬’地一声响在地上击出了个
小坑来!
    那一掌沈冰红虽是恨极而击出的,但是却也将她身形下跌之势消去,令得她稳稳落在地
上。
    她一落在地上之后,高允已大踏步赶到了她身前。
    沈冰红连忙身子伸缩着,迅速移开了几步,靠住了一株大树,她没有法子站起来,只是
倚树而生,握住了翠凤剑,眼中射出充满仇恨的光芒来。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用几乎要哭的声音叫道:“我打得过你的,只要我双腿和常人一样
站立,我一定打得过你的!”
    她一面叫着,一面勉力挺着身子,想要站立起来。
    然而地的双腿,当年在寒泉之中,浸得太过久了,十年来就没有丝毫知觉,这时如何能
站得起?高允的去势十分快,倏然之间,已经来到了沈冰红的面前,突然伸出脚,向沈冰红
的手腕踢来。
    沈冰红紧咬着牙,手腕一摇,翠凤剑便向前刺来。
    然而,当高允一脚向她的右腕踢下之际,早就知道她会如何对付的了。那一脚踢下去之
势,看来虽然猛烈,然而却是虚招,沈冰红的剑才一剌出,高允脚一缩,便已缩了回来,沈
冰红一剑刺空。
    但是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也极高,变招也快,脚才缩回来,只是避开了沈冰红的一刺,
立时又向前疾踢而出,‘啪’地一声,正踢在沈冰红手腕上。
    沈冰红只觉全身一震,五指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而高允的那一脚,力道着实不轻,沈
冰红的五指一松,那柄翠凤剑便‘呼’地一声,向上斜斜飞了出去,射在离地六七尺高处的
树干之上。
    沈冰红失了翠凤剑,心中的惊悸,实是难以形容,她的额上,已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来。
    她也顾不得高允就在自己的身前,立时转过了身去。
    她双手扶住了树干,拚命地想挺直身子,那柄翠凤剑,只插在离地不过六七尺处,如果
沈冰红可以站立起来的话,她要将剑取回,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现在,沈冰红却是难以做到这一点,因为她根本站不直身子。
    她勉力使身子倚在树上,手向上拚命用力地伸着。
    她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强,以致她的手背和指骨,全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然
而,她的指尖,和翠凤剑相隔,却还有七八寸的距离。
    而她是再也没有法子使她的身子挺高八九寸的了!
    在那刹间,沈冰红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在那片刻之间,她如果能够将翠凤
剑握在手中,以她那样冲动的性格,那样充满了仇恨的心理而论,可能第一件事,便是将她
没有知觉的双腿,砍了下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在她身后,究竟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她也懵然不知,她只听得高
天英叫了一声‘爹’,然后,有一个人到了她的身边。
    沈冰红闭上眼睛,她等待着来到她身边的人下手。
    可是,那来到她身边的人,却并没有对她下手,沈冰红只听到了一下叹息声,而当她睁
开眼来时,她发现站在她身边的人,是高天英而不是高允。
    高天英正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她,而当她睁开眼来时,高天笑道:“可要我……
扶你?”
    沈冰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就算不相信自
己的耳朵,也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对充满了诚意的眼睛,高天英用那样
的眼光望着她!
    沈冰红略抬高了头,她看到那柄翠凤剑,仍插在树上。
    翠凤剑没入树身一半,还有一半,在树身之外,正闪耀着碧莹莹的光芒,看了便令人心
寒!
    只要高天英扶起她,她就可以伸手抓那柄剑了!但是,会有那样的事?高天英会帮助
她,取得那柄翠凤剑?那是不可能,绝不可能有那样的事!
    沈冰红在不由自主之间,喘起气来,她凝视着高天英,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高天英
等了片刻,又道:“我扶你一下,你的双腿,就像你告诉过我一样,是因为小时侯,躲在崖
洞之中……”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指着高允道:“是的,就是那样,四个人要杀我父母,我父母
惨死在崖洞之中,那四个人之中,有你在,姓高的,有你在!”沈冰红突然怪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才起,高天英便不由自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沈冰红一面笑,一面道:“我躲
着,我躲得很好。”
    她讲到这里,笑声和语声突然停止,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声,道:“真可惜,我
等了十年,只报了一半仇,未能将你们四个人全杀死!”
    当沈冰红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她的脸容神情、语调声音,突然又变得十分缓和,像是根
本没有发生甚么别的事故一样,然而仔细转来,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深切悲痛之感,在那
样的情形之下,沈冰红看来,全然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
    沈冰红的情形,更令得高天英在陡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之感,他失声响
道:“爹!”高允沈声道:“英儿,你让开!”
    高天英忙又道:“爹,你不是……爹,她还只是孩子!”
    三湘神剑高允的只眉,皱得紧紧地,而沈冰红也在那一刹间,陡地睁开了眼来,刹那
间,高允和沈冰红两人的心情,自然截然不同,但却也有相似之处。
    他们两人心情上的相似之处,就是他们全都十分激动!
    高允久历江湖,凿貌辨色,自然看得出高天英对沈冰红有着一份深切的同情,这正是令
高允心中十分担心的原因,因为他同时也看出,沈冰红的心中,充满了恨,高天英是仇人的
儿子,如果对她同情,只有更容易遭了沈冰红的毒手!
    而沈冰红心中的激动,是因为她从来也未曾听过有人用那样充满了诚意的话维护过她!
沈冰红望着高天英,她的双唇在微微发着抖。在那一刹之间,她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高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沈声道:“沈姑娘,你在看到我们与你父母动手,可是你知
道,我们为甚么要与你父母动手?我想你一定不知。”
    沈冰红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们要夺剑!”三湘神剑高允长叹一声,向仍然插在
树上的翠凤剑一指道:“这柄剑,我三进苗疆,花了好几年工夫,几乎丧生在毒蛇猛兽之
口,才得到手中,是你的父母,藉名结交,包藏祸心,偷了去的!”
    沈冰红的双眼瞪得老大,现出十分倔强的神色来。
    高允接着道:“沈姑娘,如果当时,你确然在崖洞中,那么你必然可以记得,我们才一
冲进洞来,第一句对你父母说的话,是甚么话?”
    沈冰红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并不回答。
    高允一字一顿道:“我只叫他剑还出来!”
    高允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缭亮,他内功又高,直震得人耳际,吩吩直叫,沈冰红的身
子,更是发起抖来,她记得的事情确是那样!
    高允叹了一声道:“如果你父母迷途知返,那自然也不会深究,你也不用在崖壁中躲那
么久,你的双腿,也不致于麻木不能动弹,你可以和常人一样……”
    沈冰红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她失声道:“住口。”
    接着,她急速喘起气来,高天英就在她的身边,看到沈冰红那种痛苦的情形,立时踏前
半步,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向上扶了一扶。
    而就在沈冰红的身子,一被扶起之际,她倏地一伸手,已经将那柄翠凤剑从树干中拔了
出来。沈冰红一握住了翠凤剑,高允大惊道:“英儿,快退。”
    高天英在乍见剑尖一闪之际,心头也是骇然之极,几乎不等高允警告,他便想向后退了
开去。
    但是,他却并没有动,在高允大声叫喝之后,他仍然不动,他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
“不,爹,我要是一退,沈姑娘就要跌倒了,我要扶着她。”
    沈冰红一拔剑在手,高天英已觉得眼前的碧光大盛。
    但是,他还是保持着镇定,将他要讲的话讲完。
    沈冰红的翠凤剑,几乎已要插到高天英的面门了,但是她听得高天英那样说,却也突然
收住了势子。
    在那刹间,只听得三湘神剑高允,陡地吸了一口气。高允虽然一生之中,经历过了不知
多少凶险,但是像刚才那样的凶险,却还是第一次!
    在沈冰红突然收住了剑之际,翠凤剑离高天英的面门,只不过寸许,高天英只觉得剑上
寒浸浸的光芒,映在自己的脸上,有一股极度的寒意。
    但是他仍然扶住了沈冰红,沈冰红也怔怔地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沈冰红道:“你……将我的竹拐取来,我……自己就可以站立
了。”
    高天英转过头去,这时,高允已将一副竹拐握在手中,向前抛了过来,沈冰红一伸手,
将拐接住,身子再一挺,已然将竹拐夹在胁下。
    她手一弯,翠凤剑的剑光,插入拐中,但是剑身还有一大半在外,高天英回头向他父亲
望去,高允向前走近了两步,叫道:“沈姑娘!”
    沈冰红的竹拐点动,向后退出了一步倚树而立。
    高允的神色十分严肃,道:“沈姑娘,当年在崖洞之中所发生的事,虽然是由你父母而
起,但事后,我也好生后悔,你在十年之后,为父母报仇,已连杀了两人,我看也可以歇手
了!”
    沈冰红凝视着高允,一言不发。
    高允又道:“你刚才剑已扬起,但是却未对英儿下手,可知你天性未泯,你可以要了这
柄剑,但我却不能不告诉你,这柄剑是武林至宝,学武之人,人人想要,从此之后,你的麻
烦就多了!”
    沈冰红的身子,略震了一震,然后,她才冷冷地道:“那可不干你的事!”
    高允淡然一笑,道:“或者不关我的事,但是他却宁愿冒着被你一剑刺死的危险,也要
扶住你,难道,也不关他的事情么?你倒想一想!”
    沈冰红连忙转头向高天英看去,她一接触到高天英的眼光,便立时转过头来,心头抨抨
乱跳了起来。
    她心头的感觉十分奇妙,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来也没有过的。她只当自己要替
父母报仇,只消出剑如电,将四个仇人一一杀死就行了。
    她却未曾想到,和其中一个主要的仇人的两个儿子,都有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上的纠
葛!
    高允见沈冰红不出声,他又道:“沈姑娘,如果你双腿,不是生出来便残废,我也略通
医理,或者可以代你珍视一下,看看是不是还可救药!”
    沈冰红一听,她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她陡然间,发出了一下尖厉的叫声,竹拐一点,身子已经转了过来,向前疾掠了出去,
她的身法十分之快,一个起伏间,已在两三丈开外了。
    高天英看到沈冰红突然离去,怪叫道:“你别走!”
    而三湘神剑高允立时道:“让她走,她不来找我,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令得她
像常人一样走路!”
    三湘神剑的话说得十分快,在他讲完那几句话时,沈冰红的身子,才落下地来。她自然
也听到了高允的话,是以当她站直了身子之后,她呆立着不动,心头思潮起伏,激动到了极
点!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定了高允,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自从她的双腿麻木而
没有知觉之后,她日思夜想的事,除了报仇,就是想她自己,能够和常人一样走路,用自己
的脚来走路。
    如果这时,讲那一番话的人,不是三湘神剑高允,而是另一个人的话,那叫她爬过去求
那人,她也是愿意的,可是,高允却偏偏又是她的仇人!
    在那片刻之间,沈冰红心中的矛盾,复杂得真是难形容,她只是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也
不动。
    一看到沈冰红停了下来,高天英首先叹了一口气道:“爹,你看,沈姑娘不走了,你替
她瞧瞧!”
    但是三湘神剑高允的神色,却十分严肃,他缓慢地道:“从来只有人求医,没有医求人
的!”
    高天英身形掠起,来到沈冰红的身边,他笑着,令得沈冰红感到十分亲切。本来,高天
英是仇人的儿子,忽然掠到了她的身前,她应该感到十分紧张才是,但是她心中却一点也没
有那样的感觉。
    高天英到了她的身前道:“沈姑娘,莫错过了机会!”
    沈冰红乃是性格何等强硬的人,十年之前,在崖洞之中,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可
是,当她目睹自己父母遇害时,她也可以忍住了一声不出!
    现在,如果她肯求高允,她就可能再像平常人一样,用脚来走路,她心中思潮起伏,忍
不住身子在微微地发抖,忽然只听得她叫了起来,道:“你,你们,你们为甚么不杀了我,
为甚么?”
    三湘神剑高允长长的叹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只
不过是个孩子!”
    沈冰红紧抿着嘴,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要杀你,我一定要杀你,替我父母报仇,一定
要!”
    高允默然半晌,道:“可是你现在打不过我!”
    沈冰红的身子又发起抖来,她突然竹拐一点,掠到了高允的身前,道:“好,你替我瞧
瞧,我这两条腿,是不是还有希望和常人一样走路!”
    高允神情严肃,突然伸出手来,沈冰红本能地身子一缩,可是高允出手奇快,已经握住
了沈冰红左手脉门,二指搭在她的脉门上,半晌不语。
    沈冰红的神色十分紧张,在那片刻间,他们三个人,人人都不出声,静静地等着,好一
会,高允才叹了一声,道:“办法不是没有,但……”
    他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沈冰红的脉门,但是,也就在他五指刚一松开沈冰红的脉门那一
刹间,沈冰红右手一振,‘嗖’地一声,翠凤剑已疾刺而出!
    那一剑的去势,可以说来得突兀之极,饶是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极高,经历过多少惊
险,一时之间,也不禁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而在那一刹间,高天英根本吓得呆住了,连声音也难以发得出来,电光石火之间,只听
得‘嗤’地一声响,碧光已敛,高允的身子,向后疾翻而出!
    沈冰红的那一剑,是疾刺向高允的心口要害之处的。
    而且,她发出那一剑,是如此之突兀,和刺向西门冲、葛鹰时并没有不同,她自以为一
定是一剑击中的了。可是奇怪的是,她心中一竟一点也没有刺向西门冲和葛鹰时那种报了仇
的乐趣。
    她只感到心中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落寞之感,在刹那之间,她五指一松,‘当’地一
声,那柄翠凤剑,一竟然把捏不稳跌在地上,她人也木然而立。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会那样?三湘神剑高允,是她的仇人,她若是一剑刺死了高允,
正该感到极度的高兴才是,何以会有那样的感觉呢?
    在那一刹间,沈冰红的心中,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涌上了心头,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杀
了高允,高天英就一定不会再来扶自己了,自己也难有和他再亲近的机会了。高天英自然也
将自己当作仇人!
    而高允曾说,自己的只腿,并不是无可救药,他死了之后,自然没有甚么人再能令自己
和常人一样行走了,重重思想,翻来覆去,沈冰红在那一刹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只感到
一片茫然。
    就在她翠凤剑才一落地之际,高天英也已缓过气来,他惊叫了一声道:“爹!”
    那一下叫声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掩饰的难过!
    随着那一下叫唤,沈冰红也陡地定下神来,她连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三湘神剑高允的
身子,已从半空之中,直翻了下来,落在两丈开外。
    高允在落地之后,身形并没有跌倒,只是稳稳地站着,站得十分挺直,而在他的左肩之
上,则有一股鲜血,汨汨流了出来,染得他衣衫通红。
    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究竟非同小可,沈冰红突如其来,疾如闪电的一剑,本来是刺向
他的心口,但是还是被他在最紧要的一刹间避开了几寸!
    是以,他只是肩头上受了伤,并没有死在剑下!
    沈冰红一看到高允只是受伤,而未曾被自己刺死,一时之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她杖尖一挑,立时挑起了翠凤剑,又接在手中。
    高允站定之后,低头向自己的肩头之上一看,道:“出剑真快,但是出剑的手段,未免
有欠光明!”沈冰红只是横剑当胸,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高允又叹了一声道:“沈姑娘,你要能和常人一样行走,却是有一个办法可行,但是若
不是有坚毅之极的决心,还是没有用处的。”
    沈冰红嘴唇掀动着,她心中实在想问高允,那究竟是甚么办法,然而高允却是她的敌
人,她适才还刺了高允一剑,几乎将高允刺死,她又如何问得出口?
    高允缓缓地道:“你双腿为寒泉所废,若要复原,却需以阳火之气攻克,要将双腿浸在
极北冰田之中的一个温泉内。那地方,方圆三四百尺,不论是任何东西,一进入冰田范围,
立时冻结,人只要走进两步,便被冻僵,那温泉就在冰田之内!”
    沈冰红怔怔地听着,一声不出,高天英失声问道:“爹,那温泉在冰田之内,人一进冰
田的范围,又立时冻僵,却如何能到那温泉?”
    高允并不回答高天英的问题,只是继续说下去道:“那温泉在冰田之中,终年热气蒸
暖,但是热气上升,至多四五尺,便凝成冰屑,纷纷下坠,蔚为奇观,温泉能在如此严寒的
冰田之中不凝结为冰,由此可知,泉水温热,可以令沈姑娘双腿复原了!”
    沈冰红听到这里心中又惊又喜,双腿能够治愈,能够和常人一样行走,那正是她梦寐以
求之事!
    那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失声问道:“可是……人若是一到冰田便自冻僵,那便……如
何?”
    三湘神剑高允的肩头,仍然在汨汨流着血,但是他的脸上,却已现出一个十分安祥的微
笑来,他道:“是以这件事,当真是十分之艰巨……”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凝视着沈冰红,半晌不语。在那片刻之间,沈冰红的脸上,现
出极其坚毅的神色来,那是她不论如何艰难,也要达到目的的一种显示。
    高允续道:“要进那冰田,必需先在南海火岛的火山口中,取得一颗火珠,有那大珠在
手,阳温之气,得以不绝,人才可以走进冰田之中……”
    高天英在一旁,伸了伸舌头,道:“如果人在冰田之中,忽然失了那火珠,那又会怎样
呢?”
    三湘神剑高允叹了一声,道:“这件事,还是别去想它的好。若是失了火珠,人自然立
时冻僵,在冰田之中,化为玄冰,绝没有法子可以挽救的了!”沈冰红听到这里,身子慢慢
向后退去,退开了丈许,才道:“我知道了,等我取到了火珠,再在冰田的温泉之中治愈了
我的双腿,我自然会再来找你!”
    高天英忙叫道:“沈姑娘!”
    沈冰红冷笑了一声道:“你叫我做甚么?可是说我听了救治之法,非但不感激,还要来
找你们么?哼,我要报父母之仇,势在必行,别以为给我一些小恩惠,就可以改变了我的主
意!”
    高天英等地一口气讲完,才笑了一下,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先取火
珠,再赴冰田,迢迢万里,你一个人未免太寂寥了,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沈冰红一听,真的呆住了,她呆得如此之甚,一刹那间,她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
些甚么!
    实际上,她根本甚么也没有做,只是支拐而立。
    过了好一会,她才一声不出,转过身去。她只听高天英道:“爹,我要和她一起去!”
    高允道:“英儿,取火珠,赴冰田,凶险莫名,你可真想清楚了?真要和她一起去冒这
个险?”
    高天英连想都不想,便斩钉截铁道:“是!”
    这时侯,不但高允在问‘为甚么’,连沈冰红的心中,也在问:“为甚么?为甚么你要
对我那么好?”
    高天英呆了呆,他道:“为甚么?我要帮助她啊,她和我难道也有仇恨?仇恨是上一代
的事了。”高允道:“可是上一代的仇恨,却深印在她心中!”
    高天英的声音十分低,他道:“仇恨是可以化去的,而且,爹,我……很喜欢沈姑
娘!”
    他们父子两人的交谈,沈冰红是完全可以听得到的。
    当沈冰红听到了‘我喜欢沈姑娘’之际,她的芳心如小鹿乱撞一般,从来也没有人对她
那样说过,而她再也想不到,听了那样的话之后,会有那么异样的感觉,她甚至对‘喜欢’
这个字,也有点模糊之感,因为她只知道恨,不知道喜欢。
    高允望了高天英半晌,道:“你想得很好,我做了这许多,也正是为了想那样,但是只
怕……”
    高天英忙道:“爹,你不必担心,我会努力去做的。”
    高允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道:“好!随你的意思去做好了。”
    高天英满面笑容,转过身来,当他望向沈冰红的时候,她的笑容更真切,他道:“沈姑
娘,我们一起启程,先取火珠,再赴冰田,如何?”
    沈冰红的神情,十分激动,但是她却甚么也不说,只是转过身,向前疾掠而出,高天英
身形一个起伏,便紧紧地跟在沈冰红的后面,转眼间两人便掠远了。
    高允望着他们两人,渐渐去远,才突然长叹了一声。
    这时,高天威也赶了出来,高天威一看到了西门冲的体,大吃了一惊,连忙叫道:
“爹!”
    高允不等他问出来,就说:“威儿,你兄弟和沈冰红一道赴火岛取珠去了,你在暗中跟
向前去看看。”
    高天威苦笑道:“爹,为了她,我和明珠,唉!”高允呆了一呆,道:“你也……也喜
欢沈冰红?”高天威怔道:“当然不是,但是她却令得明珠生气而去,我想明珠一定是回家
去了……”
    高允点头道:“是的,她将她父亲也一起叫走了。”
    高天威道:“那么,我向南去,一则暗中看看英弟和沈冰红的情形,二则,也好去追明
珠,向她解释,爹,我这就去了!”
    高天威心中十分焦急,话一讲完,身形掠过,已向前疾奔了开去,转眼间,也已经奔远
了!
    高天英的身法极快,但如果沈冰红真要撇下高天英,点拐疾行的话,那么高天英也不容
易追得上她的。但沈冰红却没那样做,所以高天英追出了半里许,便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高天英笑道:“沈姑娘,你一定未曾到过南海?”沈冰红爱理不理,道:“你去过
么?”
    高天英碰了一个钉子,也不生气,只是道:“我在想,为甚么人忽然会变,本来是一个
很听话,受人欺侮的小化子,何以一下子变得又凶又爱杀人?不过,变了之后,却是美丽动
人……”
    沈冰红不等他讲究,叉点拐疾行,她在点拐疾行之际,简直整个人都像在水面飘行一
样,白衣飘飘,长衣几可及地,看起来姿态十分美妙。
    高天英有时追上了她,说几句话,但是沈冰红总像不怎么爱理,高天英的耐心倒好,仍
是不断地讲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五十来里。
    那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他们两人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中,前不着村,后不巴
店,眼看暮色四合,一定要连夜赶路了,高天英一面走,一面已扎好了几个火把,沈冰红只
是冷冷地望着他。
    高天英握着火把,还未点燃,只见沈冰红突然站住。
    高天英看到沈冰红的身形一凝,十分出奇,心中便已陡地一动,连忙抬头,向前望了过
去。
    一望之下,他才暗中叫了一声惭愧!
    原来沈冰红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他直到此际,才看到十来个人,自前面的树上,纷
纷落了下来,但沈冰红显然是早已觉出树上有人,是以她才停下来的!
    那从树上跳下来的十来人,身法都极其俐落,落地无声,高天英一看有人拦路,神色便
已十分紧张。
    他身形一闪,已到了沈冰红的身边,只见沈冰红面罩严霜,冷冷地望定了前面,一动不
动。山间的劲风,吹着她身上的白衣,发出轻微的声响来。
    高天英定睛向前望去,一看之下,他紧张的心情,登时松了下来,原来前面那十来个人
中,他倒有一大半认识的,竟是八臂金刚童洪的手下。
    童洪富甲一方,常年在童家庄中的高手,不知多少,有的在童家庄中盘桓经年,童洪也
未必见得地们一面,眼前这十来个,却是不同,早已在童家庄中生了根,是童洪十分得力的
帮手。
    为首那一个,手持着精光铮亮的铜,便是童家庄的总管,双霸天南兴火。
    高天英看到他们十余人那种剑拔弩张的样子,唯恐生了误会,忙道:“南总管,是我,
你们也认不出来了么?”
    南兴火双手部持着,是以他在向高天英一抱拳之间,‘当’地一声响,双相砸,迸出一
串火星来,他道:“高公子,请你让开些。”
    高天英大是讶异,忙说道:“南总管,你们是想……”
    南兴火手臂一伸,铜汤起‘呼’地一股劲风,指向沈冰红,道‘庄主和大小姐,叫我们
来对付她,高公子,你快让开,以免失去了两家和气!’
    高天英听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他摇头道:“我不会让开,我要和沈姑娘一起到南
海去!”
    南兴火手背一振,那十来人身形闪动,陡地散开。当他们散了开来之后,已形成了一个
大圆圈,将高天英和沈冰红两人,包在圆圈之中了!
    高天英站得跟沈冰红更近些,低声道:“你别怕!”
    沈冰红听得高天英那样安慰自己,她心中又不知是甚么滋味,她似笑非笑地:“我怕甚
么,你才怕呢!”
    南兴火大声道:“童庄主势在必得,高公子,你若是再不让开,那就难说得很,这小妖
女也是高家的仇人,你难道不知,还维护着她?”
    沈冰红本来,只是冷冷地望着南兴火,并不打算理会他的。但是一听得‘小妖女’三
字,双肩陡地一扬,伸手向南兴火一指道:“你叫我甚么?”
    南兴火大声道:“小妖……”
    却不料他只说了两个字,沈冰红的身子突然向前,掠了出去,当她掠出去之际,手臂振
动,翠凤剑已从拐中拔出,是以当她的身形掠出之际,到逼近南兴火时,已经汤起了一股翠
绿!
    南兴火的武功也颇高,可是沈冰红说来就来,而且来势如此之快,那也是他绝对想不到
的。
    百忙之中他双并举,一起向前疾挡了开去。
    如果沈冰红此际,手中所持的是一柄普通兵刃的话,那么她的攻势虽然快,南与火的那
一档,也足以将沈冰红的那一击挡了开去的。
    但是,沈冰红手中的兵刃,却是一等一的翠凤剑!
    南与火双才一档出之际,只听得‘当’地一声却,翠凤剑的剑锋,已将两柄熟铜削开,
翠凤剑已直逼南与火的面前!
    南与火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双手之上,轻了一轻,翠凤剑寒森森、碧殷殷的光芒,已直
逼面门!
    翠凤剑的剑尖抵在南兴火的双腿之中,南兴火的身子,在不住发着抖,但是沈冰红却未
曾再将剑向前刺去,只是发出一下清脆的笑声。
    随着那一下笑声,她的拐一点,整个人已突然向后,倒翻了出来,刹那间,只见她白衣
飘飘,手中的翠凤剑,汤起一股碧也似绿的翠虹来。
    她身形快绝!转眼之间,连向五个人,各攻出一剑!
    那五个人只是木然而立,因为沈冰红的攻势,实在太快,令得那五个人根本不知如何预
防才好!
    而沈冰红一击则退,等到她又站到了高天英的身边时,那五个人中,有一个胸前衣服,
尽皆划开,一个掉下了一大片头发,一个衣袖断落,一个手中本是握着一柄刀的,但是刀已
被齐柄削断!
    另一个大胖子最狼狈,沈冰红一剑削断了他的腰带,令得他忙不迭要双手提住了裤子!
    沈冰红在刹那之间,剑击六人,身形之快,出剑之妙,都到了极点,简直令人难以相
信,她却是一个双腿麻木,根本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的残废人!
    那六个会被沈冰红翠凤剑在他们身边掠过的人,全都站立着,如同泥塑木雕一样,沈冰
红并没有点他们的穴道,但是他们却呆立着不动。
    因为他们在刹那间,根本难以决定自己是死是生!
    而别人看到那样的情形,也是人人呆若木鸡!
    高天英这时,也感到意外之极!高天英感到意外的,并不是因为沈冰红的那一剑,如此
之妙,他只是感到沈冰红一掠出剑,绝对有杀死各人的把握,但是她却剑下留情,连伤他未
曾伤他们!
    这种事!发生在沈冰红的身上,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却的确发生了!高天英在感到意外之后,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欢喜,他
陡地高叫道:“南总管,还不带着人,快点逃走!”
    高天英这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只听得众人发一声喊,也根本不必南兴火带着,各自向前,奔了开去,逃得狼狈之极!
    沈冰红倏地还剑入鞘,哈哈大笑起来,高天英陡地踏进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沈冰红
的俏脸之上,陡地红了起来,将手挣了回来,退开了一步。
    高天英的脸上,略略现出失望的神色来,然而,他的失望,始终敌不过他的高兴,他兴
奋地道:“沈姑娘,你只是将他们赶走,未曾杀他们!”
    沈冰红也像是直到高天英提了起来,她才想到自己做了甚么一样,她陡地呆了一呆,皱
着眉头:“是啊,他们想来害我,我为甚么不杀他们?”
    她那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接着,她便望着高天英道:“我可以杀死他们的,你
不信?”
    高天英忙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感到高兴!”
    沈冰红又像有些不明白,她扬眉道:“你高兴?”高天英点着头,他脸上的神情,十分
诚挚,道:“是的,我高兴,沈姑娘,你是一个好姑娘,虽然你不能像常人一样地走路,但
是你可以有和常人一样的心境,你可以和常人一样地做人,不必怪那么多人,不必……”
    高天英才讲到这里,沈冰红已陡然之间,转过身去。
    高天英也住了口,没有多讲甚么,刹那之间,四周变得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着草儿发出
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沈冰红缓缓地道:“我不明白,常人难道是有仇不报的么?父母深
仇,不共戴天,我做的又有甚么不对了,你说!”她在讲到‘你说’两字之际,突然转过了
身来。
    高天英立时沈了一口气,道:“父母深仇,自然要报,但是冰红,你可得想想当年的情
景!”
    高天英在自然而然之间,叫出了沈冰红的名字来。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连沈
冰红听了,也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她只是激动道:“我就是时时不忘当年父母惨死的情
景,是以才要杀尽仇人!”
    高天英沈声道:“如果你父母肯将盗去的剑交回,还会有甚么惨景?”
    沈冰红大声道:“我父母没有错,他们没有错。”
    高天英的声音更平静,他道:“冰红,如果你真认为他们没有错的话,我是你仇人之
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沈冰红料不到高天英会那样说,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高天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是的,
高天英是仇人之子,她为甚么不立时拔出剑杀了他?
    可是,她又怎能出剑杀了他?沈冰红呆了半晌,才道:“只怕我肯不杀人,人亦不肯不
杀我!”
    刚才,高天英的一句话令沈冰红呆了半晌。现在,沈冰红的一句话也令高天英呆了半
晌!
    的确,沈冰红就算肯罢手了,人家又怎肯放过她?
    当年追赶沈盾夫妇的四个人,已被沈冰红杀了两个,但就算沈冰红完全未曾出过手,西
门冲、葛鹰、童洪等人,一知道她是沈盾的女儿,也定然会‘斩草除根’,不肯留她在世上
活下去的!
    高天英只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然而武林之中,气度涵养,能够如三湘神剑高允的人,能有多少?沈冰红这句话可说对
了口是的,高天英在呆了半晌之后,长叹一声。
    沈冰红睁大了眼睛望着高天英,显然是还在等着高天英的回答,高天英只好道:“冰
红,至少我爹,他是绝不会害你的,也只希望……”
    沈冰红苦笑了一下,道:“他一个有甚么用?我如果不去杀人,那我一定被人赶尽杀
绝!”
    高天英勉强笑着道:“可是你刚才就没有杀人!”沈冰红道:“我已经后悔了,我刚才
不杀他们,异日,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之手!”
    高天英又是一声长叹,武林中的争杀残斗,永无休止,全是因为‘我不杀人,人就杀
我’这种想法而来的,这种想法自然可怕之极但却又是事!
    呆了半晌之后,高天英才无可奈何地道:“我看还是先别说这些,等我们取了火珠,再
到冰田,等你的变腿如常之后,你武功又高,还有翠凤剑在手,只怕也就没有甚么人敢再来
惹你了!”
    沈冰红不再出声,只是竹拐点地,向前疾飘而出。
    高天英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向前赶路,当天,路上十分平静,甚么事也没有,只是高天
英好像隐隐感到,有人正在暗中,跟随着他和沈冰红。
    高天英有相当的武林经验,是以才会有那样的感觉,至于沈冰红,根本未曾觉察到这一
点。
    但是即使高天英细心留意,却也察看不出甚么究竟来。
    第二天,又赶了一天路,到了天色渐黑,他们走进了山中,也无处投宿,高天英搬了乾
草,铺在一个乾爽的山洞中,给沈冰红睡觉。他自己则在洞外不远处的林子之中,以臂作枕
躺着。
    虽然一日赶路,他已十分疲倦,但是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透过树叶,望着天上的星
星。
    他在想,等到沈冰红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时,她会对自己怎么样?高天英想到这一点
时,又禁不住苦笑了起来,因为他感到沈冰红实在太难捉摸了。
    一直到半夜,他还没有睡意,突然,他坐了起来。
    他听到一种十分奇异的声息,那种声响,像是有许多人,都在忍着呼吸,但是总不免有
点声音发出一样,高天英忙用心向前仔细看看。
    可是天色十分黑,他根本甚么也看不清楚,他想到山洞去警告沈冰红,叫她别睡得太
沈。
    然而,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退了一步!
    就在那一刹间,只见一股极强烈的火光,突然涌现,接着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那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四字,实在不足以形容万一!
    高天英本来是坐在地上的,被那一下巨响,震得整个人都向上,直弹了起来,他连忙一
提气,落下来时,人已站在地上,可是他仍然在震动,他竟站立不稳!
    在火光中,他可以看到,整座山都像是翻了过来!
    无数大小的石块,夹着泥土,连根拔起的树,一起翻压了下来,轰轰隆隆之声,震耳欲
聋,火光不断迸现,林中的飞鸟,一起振翅飞起,千余头受了惊的獐子,在高天英的面前,
一窜而过。
    高天英完全楞住了,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遭受过那么大的变故,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
甚么事!
    然而,高天英却是楞了极短的一刹那,他立即想到,沈冰红还在山洞之中,而如今,山
石一齐滚跌了下来,沈冰红正在熟睡,怎能逃得出来?
    一想到这一点,高天英不由自主,发出一下怪叫声来!
    他一面怪叫,一面向前,直冲了过去,轰隆轰隆咎着,自山上抛下来的大小石块,在他
的身边,四下迸散,拳头大小的石头,如雨而下。
    高天英向前冲去,自然不免被石块击中,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他直冲到了山脚
下。
    然而,等他冲到了山脚下时,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那里还有甚么山洞?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堆乱石!
    高天英像是疯了一样,双手飞舞,将大小石块抓住了向后便抛,可是石块实在太多,堆
得好几丈高,他能抓到多少?他一面还高声叫着沈冰红的名字。
    这时,轰隆声已经停止了,除了偶然还有一两下石块的震动声之外,一切都静得出奇,
是以,高天英的呼叫声,厅来也分外觉得刺耳惊人。
    高天英不断地叫着,绝不知身边又发生了甚么事。直到他身后,又传来一下冷笑的声音
道:“天英,你还叫甚么,你当她会听到你在叫她么?”
    高天英突地转过身来,站在他前面的是童明珠!
    一看到童明珠,高天英完全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山崩地裂,全是童明珠造成的,
而童明珠炸崩了山,是为了要将沈冰红活埋在山中。
    一路上,高天英就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但是童明珠行事竟如此巧妙,直到她发动了,高
天英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高天英只觉得一阵头眩!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道:“你……是你做?”
    童明珠冷笑着道:“自然是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令小妖女死在山洞之中!”
    高天英只觉得忽然之间,自已全身乏力,他苦笑着,道:“你……为甚么要那样做,为
甚么?”
    童明珠双目一扬道:“你这是甚么话?她是我们的仇人,你还以为我做得不对,哼,你
别想歪了念头,这小妖女,她喜欢的是你的大哥!”
    高天英身子陡地一震,童明珠的话,给他心头上的震动,可以说比诸刚才那惊天动地的
爆炸更甚!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怎知道?”
    童明珠不住冷笑着,道:“我怎不知道?我为甚么从你家冲了出来?哼,为了那样一个
瘸子,两兄弟都神魂颠倒,高家怎全出没出息的东西!”
    高天英的面色,苍白得难以形容,他木然而立,而童明珠一挥手,只见二十多人,从隐
蔽的地方走了出来,童明珠一声喝道:“大功告成,我们走!”她转过身,那二十多人跟在
她的后面,转眼之间,便已经走远了,而这时侯,山中真是静到了极点,连发出细微的声音
也没有,高天英则一直呆立着。
    在那片刻间,高天英实在不知该做些甚么,想些甚么好!
    当变故突然发生之际,在山洞之中熟睡。
    她正在做梦,梦见她在火山口中,取那颗火珠,突然之间,山震动了起来,她的身子也
摇动着。
    她突然醒了,山洞之中,轰隆的声音和火光,正在那时一起发生,她已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灾难发生了!连忙沈冰红正去摸她的竹拐。
    可是这时,震动实在太剧烈了,她只来得及抓到竹拐上的剑柄,她人就接连几个翻滚。
    接着,她眼前突然黑了下来,火光不见了,轰隆声突然变得极沈闷,听来好像是从另一
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幸而她及时握住了剑柄,是以她还是将那柄翠凤剑,自竹拐中拔了出
来。
    她手上的剑,发出一股碧莹莹的光芒来,那股光芒,是她可见的唯一光芒,沈冰红喘着
气,她在乱石堆中,找到了竹拐,支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直向山洞的出口处去,可是当她来到山洞口时,她却呆住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
将洞口堵住,堵得一丝风也不通,一丝光也不见!
    沈冰红大声叫了起来,她在那时,连考虑也未曾考虑,就叫着高天英,她叫:“高二
哥!”
    可是,她的叫声在山洞中回荡着,连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声音是难以传到外面的,她用翠
凤剑掘着,石头一块块被挖开,但是上面的石头,又倒泻了下来,仍然将洞口紧紧堵住!
    沈冰红也不知道自己慌乱了多久,才镇定下来。
    当她镇定下来之后,她知道,自己以前的行动,全是白费了,在下面掘石头,是没有用
处的,她应该爬上去从上面将石头搬走,才能逃出去。
    而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山洞中被困多久,她记得自己有一点乾粮带进洞来的,她忙摸索
着。
    当她摸到了那一小包乾粮的时候,她心中的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那一包乾粮虽然不
多,但是总也可以维持她三四天不致于饿死了。而就算在三四天之内不能出去,她还可以再
捱上三天。
    沈冰红小心翼翼,将那包乾粮,揣在怀中,向乱石堆上,爬了上去,当她向上爬的时
候,竹拐便没有作用,她只是用两手之力,向上爬着。
    好不容易爬到了乱石堆顶上,她开始用翠凤剑挖掘起来,她身在山洞之中,除了翠凤剑
的剑身所发出的那股碧莹莹的光芒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光线。她也不知道何时天亮了,不知
何时天又黑了。
    她只是不断地挖掘着,当石块不太大的时候,她用手拨开,当堵住的石块太大时,她用
剑乱削,先将石块弄碎了,然后再从石块上推下去。
    她不断地挖掘着,她几乎甚么都不想,她只想出去——出去!她不要活埋在这个山洞之
中!
    当她实在精疲力尽之际,她才伏在乱石上喘着气,当她实在饿得不堪的时候,她才上一
小块乾粮,而且,她还要小心地咀嚼着,慢慢吞下去。
    她不能浪费一粒粮食,因为她不知何时出得去!
    她在山洞中找到了一股细细的泉,每当她渴得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她就爬到那泉下,
那清洌的泉水,润着她乾枯的喉,然后又再回去挖掘。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尽管她每次饿极了的时候才啃吃一小块乾粮,但是她的乾粮还是
吃完了而到那时侯,她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知多少次,她将翠凤剑上的光芒遮掩起
来,睁大了眼睛,向前看看,希望能够给她看到一丝光芒。
    但是结果,她还是失望了,她在肚铁的时候,只好忍着,等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只
好去饮那泉水,她仍然不断地挖掘着,但是她觉得,她已越来越软弱了。
    她甚至搬不动一块百来斤重的大石,到后来,她甚至难以挥动翠凤剑,最后,沈冰红绝
望她哭了起来!
    沈冰红是从来也不哭的,她小时侯,看到她父母惨死在四大高手的手下,她也忍住了没
有哭。
    但这时侯,当地想到,她将会在这个山洞中,活生生饿死之际,她哭了,在她的哭声中
充满了恨!
    她紧紧地咬着牙,心中诅咒了千万遍,发誓自己就算死了,也要化为厉鬼,也要将害她
的人,剥下皮来,也要令害她的人,死得和她一样惨!
    沈冰红伏在右上,伤心流泪,令得她更是昏眩,令得她有天旋地转之感,她像是要从石
块上滚跌下来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石柱,不让她的身子向下跌去。
    但是,她还是在向下滑去,她抓住的那块石头,和她一起滚跌了下来,她从石堆上滚到
了地上。
    沈冰红在跌到了地上之后,几乎昏了过去,地想张开口来大叫,她实在需要大叫,就算
她非死在这个山洞之中不可,她也一定要大声叫唤。
    她张开大了口,也张大了眼,可是,她却未曾叫出声来,当她张大了眼之后,她整个人
都呆住了!
    她抬头向上看去,她看到了光!
    那虽然是十分黑暗的光芒,但总是除了她的翠凤剑之外的另外光芒,她看到的是一块漆
黑的天空,她甚至还看到了那块天空上面的星星!
    沈冰红真正呆住了,她已经无法记得起她已有多少日子未曾看到过星星了,星星挂在漆
黑天空上,那本来是普通之极的情景,但这时,那几颗闪耀着的星星,却令得沈冰红激动得
泪水长流。
    她的精神恢复了,她拾起了竹拐,她向着石堆上,爬了上去,她拚命爬着,当她爬到了
那缺口之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几乎是滚出山洞去的。
    当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时,她支着竹拐,站了起来。
    那时,正是黑夜,可是沈冰红却看到就在不远处,有一点昏黄的光芒。沈冰红陡地呆了
一呆。
    她几乎没有多考虑,便立时点动竹拐,向前掠去。
    当她来到近前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间屋子,那屋子可以说是世上最简陋的屋子,是用一
些木枝,和几块兽皮,胡乱搭成的,沈冰红渐渐走近,当她肯定屋中没人时,她才走了进
去。
    屋中,有一张板床,还有几柄缺了口的铁撬,一块木板上,有半只烤熟了的鹿腿在,一
看到了那只鹿腿,沈冰红便捧了起来,大口地咬着。
    她只咬了几下,就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沈冰红一听到有脚步声,便立时紧张了起来,她立时放了鹿腿,在刹那间,她心中只想
到了一点,害自己的人来了,害自己的人在将自己埋在山洞中之后,竟还舍不得离去,惟恐
自己逃了出来!
    沈冰红的身子一滚,滚进了那张板床之下,躲了起来。
    她听到脚步声渐渐传近,那脚步听来,十分沈重,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终于进了屋
子。
    屋子中点着微弱的灯光,沈冰红在床下,已可以看到一对脚渐渐走近那张炕床!
    沈冰红紧紧地握住了翠凤剑,她那时真想一剑横扫而出,将那人的双足,削了下来?但
是她又怕一击不中,是以她竭力忍着,那人来到了床上坐了下来,接着,他就躺了下来。
    木板发出‘吱吱’的声响,那是沈冰红最好的机会了,沈冰红突然发出了一下尖叫,随
着那一下尖叫,她的翠凤剑,已向上疾冲了出去!
    翠凤剑刺穿了木板,也一定刺中了那人,因为沈冰红听到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沈冰红
在那一刹间,心中的偷快,实在是难以形容,她立时身子一滚,滚出了床,竹拐一点,站直
了身子。
    然而,当她站直了身子之后,向床上看去时,她却呆住了!
    在刹那间,她所受的震动,可以说比诸她刚才感到自己被埋在山洞之中时更甚!躺在床
上的,不是别人,竟是高天英!
    高天英的形容,十分憔悴,双眼深陷,像是有不知多少日子未曾睡过一样,翠凤剑正好
刺在他的左臂。
    那一剑,沈冰红用的力道十分大,是以剑身不但穿过了木板,而且穿过了高天英的身
子,剑尖自高天英的左臂上冒了出来,顺着碧光闪闪的剑光,浓稠的鲜血,正像喷泉一样,
突然地向外涌着!
    高天英伸出手,她的手在抖着,他不是伸向伤处,而是伸手向沈冰红,他的声音,听来
极其含糊,他在断断续续地道:“你……出来了……真高兴……我不断地挖掘了十二天,你
看……我没有一天好过,我……你终于出来了,我……真高兴他讲到这里,突然一阵急速的
喘息,他昏了过去。在高天英断断续续讲话之际,沈冰红的泪水,已如泉涌,但是那时,高
天英眼睛模糊,根本看不到。沈冰红在高天英昏了过去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哇’地一
声,大哭了起来,她的身子向前仆去,伏在高天英的身上,那是她第二次流泪痛哭,而她的
两次流泪,都是为了高天英对她的深情!沈冰红看到了高天英的神情,已经完全明白,在变
故发生之后,高天英是如何着急,如何日夜不断地挖掘着,希望能将她自山洞中救出来。这
一点,从高天英憔悴的神情上,已可以得到证明!但是,她却在出了山洞之后,第一件事,
就是刺伤了高天英,不但刺伤了他,而且,伤得如此之重!沈冰红伏在高天英的胸前,不断
地哭着,她的泪水,令得高天英胸前的衣服,湿了老大一片。由于泪水刺激着高天英的伤
口,在一阵刺痛下,高天英又醒了过来。他伤得十分重,但是他还是勉力抬起手来,轻轻抚
摸着沈冰红的头发。沈冰红捉住了高天英的手,她的泪水,下得更急。高天英的声音微弱得
几乎听不见,他道:“别哭,你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伤得并不重!”
    沈冰红只觉得一阵阵心酸,她哽咽着,但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的唇颤动着,她从
来只知道恨人,但这时,她却下定了决心,她要守护着高天英,要尽一切力量,使高天英痊
愈!
    她紧紧地握着高天英的手,而高天英却又昏了过去!
    等到高天英可以站下床来,缓缓走动的时候,已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他躺在那简陋的茅
屋中,渡过了一个严冬,在那一个冬天中,他几乎动也不能动。
    春天来了,他的创口渐渐复原,他可以走动几步了。
    一直到了夏天时分,林中的夏蝉,整日发出噪耳的鸣叫声时,高天英的伤势,已完全复
原了。
    在那大半年中,沈冰红一直和高天英在一起,如果不是沈冰红的微笑是那样轻柔真挚,
高天英的伤势,可能不会好得如此快。高天英的伤好了,而在这大半年中,沈冰红似乎也变
成了另一个人。
    高天英是她仇人的儿子,但在那大半年中,她却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而她心中一点也
没有感到那有什么不对!她反而感到她从来也没有那么高兴过,虽然她并不明白,那是她的
生活中,不但有恨,而且有了爱,她不单是为自己而生活着,而且还为了别人!
    那一天早晨时分,朝阳的光芒透进林子来,形成了一条一条的光柱,高天英和沈冰红两
人,并肩站着,几只美丽的鸟儿,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鸣叫着。
    高天英挺了挺身,道:“冰红,我们全好了,耽搁了那么久,我们也该动程,去取火珠
了。”
    冰红低着头,道:“到火山口去取火珠……十分危险,我看还是……由我一个人去的
好。”
    高天英笑了起来,握住了沈冰红的手,道:“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我看,我们在这村
子中,也憋够了,不如快些启程,反正我们是随时可以动身的。”
    沈冰红靠着高天英,她望着村子深处,缓缓地说道:“我倒十分怀念这大半年,我们彷
佛是居住在世外桃源一样,唉,以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过?”
    高天英忙道:“当然有的,等你的双腿好了之后……”
    沈冰红忽然叹了一声,但是,她立即又笑了起来,道:“好,你说得是,反正,我们没
有什么要收拾的,我想,人家只当我已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他们两人的手仍然相握着,身形已经向外,一起疾掠了出去,直到掠开了三五丈,沈冰
红仍然连连回过头来,望着那间简陋不堪的茅屋,茅屋已经看不到了,沈冰红的心中感到了
极其的沈重!
    沈冰红又重现在江湖上,但这一次,却是悄然的,她扮成了一个村姑,大多数时间,却
躲在车厢中,由高天英赶着车,根本没有人见得到她。
    那是一个极长的路程,车轮不断转着,舟帆紧随着风,马蹄疾敲在月夜的大路上,他们
一直向南走,最后,又爬上了一座满是岩石的高峰。
    那高峰的附近,根本不见人烟,火山口就在那高峰顶上,浪烟不断自火山口中,冒了出
来。
    他们来到了火山口的时候,天色已黑了,在火山口中,冒出了一股暗红的光芒来,映得
他们两人的身上,一片通红,他们一齐向下望去。
    火山口十分之深,在最深的深处,是暗红色的,在流动着的火焰,看来,像是一团团缓
缓飘动的云。
    他们开始向火山口攀下去,越攀得深,就越热,他们两人的脸上,都被火光逼成了通
红,汗水如同小河一样,自他们的额上,流了下来。
    他们攀下了二十来丈,眼看实在无法再向下攀下去了,沈冰红支着双拐,站在一块凸出
的岩石上,高天英喘着气,道:“冰红,将翠凤剑给我!”
    沈冰红一抖手,掣出了翠凤剑来,剑才一出鞘,剑身上碧莹莹的光芒,一丝不减,而且
在突然之间,有了一股极度的清凉之感,高天英喜道:“我一定可以取到火珠了,你在这里
等我!”
    他接过了翠凤剑,又小心翼翼向下落去,每逢根本无处可着手之际,他就将翠凤剑插进
岩石之中,支持着身子,他又下落了十来丈上下。
    当高天英抬头向上看去时,他根本无法看到沈冰红。
    高天英虽然有翠凤剑护身,可是他全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的双眼也几乎被汗水弄得睁不
开来。
    但是,他只是略停了一停,还是继续着向下落去。
    他又向下落了七八丈,低头看去时,他离开流动着的火焰,已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了,他
看到那些火焰,像是一片火海,而在火焰的正中,有一根三四丈高的石笋,奇峰突起,石笋
的顶尖,是一粒拳头大小,暗红色的火珠。
    高天英望定了那火珠,他的身子突然离壁而起,向着那粒火珠飞了过去,当他的身子接
近石柱之际,他的衣角全焦了,他的头发也发出了吱吱之声。
    他左手握着剑,右手一抄,已将那拉火珠抓在手中,足尖在方柱的顶尖上,轻轻一点,
人已飞身而起,在他飞身而起之际,他的衣服已经起火了!
    高天英也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身上着火,他一掠到了对面的小壁,一剑向小壁之上刺
去。
    翠凤剑刺进了小壁之中,身子再向上跃了上去,等到他来到沈冰红身边的时候,他身上
的火,已是十分猛烈,沈冰红竹拐挥动,将他身上的火一起打熄,高天英虽然眉发皆焦,可
是他的神情却极其高兴!
    他扬着那颗暗红色的火珠,叫道:“你看,我们已成功了一半!”
    他的呼叫声,在四面山壁上引起了阵阵回音,在那烈焰的轰轰发发之声中,沈冰红抱住
了高天英,她又流下了泪,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他们一刻也没有停留,立时爬出了火山口,连夜就下山,和他们向南来的时候一样,他
们根本一点也不显露自己的行藏,又往北而去。
    这一条路更长,他们最后几天的路程,全是在白雪皑皑的冰野上经过的,放眼望去,除
了一片白雪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最后,他们渡过了一条冰冻的大河,他们已可以看到
那片冰田了。
    那一片冰田,老远看去,像是一块硕大无朋,晶莹之极的水晶,阳光映在那一大片冰田
上,闪耀起一片冷森森的光芒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的雪撬,停在离冰田只不过两三丈远近处,高天英手向前指着,道:“你看,那股
温泉!”
    那真是壮丽无俦的景色,在那样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有一股蒸气,向上笔直冒升起来,
蒸气冒起的有七八尺之高,便已经凝成了冰屑,又一起洒了下来。
    洒下来的冰屑,纷纷飘扬着,就像是那里,互古不断,一直在下着大雪一样。
    沈冰红到了这时侯,兴奋得连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
    她紧握着火珠,道:“天英哥,你在冰田外等我!”
    高天英道:“当然,我虽然不能接近你,但是我却可以看得见你,只要三个对时,你就
可以走出来,再也不用那副竹拐了,永远不再用了!”
    沈冰红掣出了翠凤剑,道:“这给你防身!”
    她才将翠凤剑交到高天英的手中,竹拐点动,身子向前,疾掠而出!沈冰红才一掠出,
高天英便觉得一股寒气,像是蕴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一样,扑面撞了过来,令得他疾退出
了两丈!
    刚才,虽然不是他握着火珠,但是握着火珠的沈冰红却就在她的身边,是以他还可以忍
受得住,然而这时,沈冰红远去了,他却抵受不住了!
    高天英的心中,不禁大为吃惊,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离冰田有两三丈,尚且如此,在冰
田之中,情形如何,真是可想而知,传言任何生物,一进冰田,立刻冻僵,看来是一点也不
虚的了!
    高天英站定了身子,连忙向前看去,只见沈冰红已经越过了由冰屑凝成的许多冰柱,她
的身子已看不到,只可以看到她的肩以上,那股蒸气,就像是从沈冰红的头顶之上,直冒出
来一样。
    沈冰红也看到了高天英向她望来,她向高天英挥着手。
    高天英试着向前走去,可是,当他勉力来到离冰田还有丈许之际,就像是有万千柄利
刀,在向他刺来一样,身子把不住发抖,逼得他退了回来。
    高天英就在雪地上等着,饿了,吃着他们带来的乾粮,渴了,就吞着积雪,一天过去
了,第二天也过去了,雪地上平静得甚么声音也没有。
    第三天,太阳才一从东方升起,高天英就兴奋得在冰田的四周围,跳来跳去,因为,那
是最后一天了!
    而等日头正中时,高天英更是高兴得难以形容,他看到沈冰红在向他做着手势,他也向
沈冰红做着手势,他甚至感到,自己可以看到沈冰红的笑容!
    就算他看不清,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沈冰红一定是在笑着,因为算起来,只差一个时辰
了!
    然而,突然之间,高天英却呆住了,他首先看到在雪地上,有十来个小黑点,那十来个
小黑点,正在向前移来,动作之快,快到了极点!
    转眼之间,高天英已可以看清楚那些小黑点是甚么了,那是十来匹马,马上全有人骑
着。
    雪花在马蹄上翻飞着,溅得老远。高天英的心中,突然紧张起来,他奔了过去,拔起了
插在雪地上的翠凤剑,那十来匹马,已来得十分近了!
    突然之间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一个人飞身而起!
    那人身上,被着大红色的斗蓬,当她飞身而起之际,斗蓬扬了开来,雪白的地,腥红的
斗蓬,相映得十分夺目,而在那一刹间,高天英也已看清楚那是甚么人了!
    那是童明珠!
    当他看清是童明珠之际,童明珠已经落了下来。
    童明珠才一站定,便一声冷笑道:“好啊,你果然在这里,小妖女呢?她在甚么地
方?”
    高天英还未曾回答,另外十来骑,也已赶到,八臂金刚童洪厉声道:“高天英,你贪恋
小妖女,竟连她与我们有刻骨之仇,也忘记了么?”
    高天英也知道事态严重,他连忙说道:“童伯伯!”
    怎知他才说三个字,童洪便已一声大喝,道:“少废话,你让开,明珠,你看到了没
有?小妖女在那里!”
    随着童洪向前一指,已有两个人自马上疾跃前去,大声道:“庄主,让我们去将她擒了
来。”
    那两人一面说,一面向前疾扑而出。当他们扑到了离冰田还有丈许时,突然呆了一呆。
    但是,他们在一呆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
    高天英大叫道:“不可……”
    但是,当他那一声‘不可’叫出口时,已经迟了!
    那两个人已经窜进了冰田的范围之中!而当他们才一穿进冰田的范围,他们两个人,便
从半空之中,直跌了下来,他们的身子,跌在冰田平滑的冰面上!
    由于他们扑向前去的势子十分急,是以当他们跌到冰面上之后,他们的身子‘嗤嗤’地
向前,疾滑而出,直到撞到了一块冰块,才停下来。
    这时,在冰田外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那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
冰。
    薄冰在迅速地加厚,转眼间,两人都已成了冰人!
    童洪等人,都不禁大吃了一惊,高天英忙又说道:“童伯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这
件事,还是……”
    然而,高天英还是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八臂金刚童洪突然扬起掌来,‘呼’地一掌,疾
拍而出!
    高天英猝不及防,身子陡地一仰,堪堪将那一掌,逃了开去。童洪又已叫道:“先将他
手中的翠凤剑夺了下来,不必对他客气,一齐上!”
    随着童洪的呼喝声,童明珠一抖手,一剑已然剌出。
    高天英身子在雪地疾凉了开去,但是童洪等十余人一齐逼了上来,将高天英围在当中。
    高天英并不想伤他们,但是童洪等人的招数,却是绝不留情,不数招间,高天英已是险
象环生!
    在冰田之外发生的变故,冰田正中的沈冰红也看到了!
    她的双腿,已渐渐有了知觉,她已知道自己的双腿,快可以和常人一样,只要再等土小
半个时辰,她就可以走出冰田,去帮助高天英了!
    高天英挥动着翠凤剑,勉力支持着,他大叫道:“童伯伯,你难道要取我的性命!”
    童洪声若轰雷,道:“这等吃里扒外的小畜牲,留存在世上,又有何用!看刀!”
    他一面呼喝,一面大砍刀已挟着呼呼的风声,砍了下来,高天英剑向后摆,将自身后攻
到的人,逼退了开去,他也连忙向后,疾退了开去。
    童洪的那一刀,势子实在太猛,砍不中高天英,却陷进了雪地之中,当他再拿起砍刀来
时,带起两股积雪,他高大的身形,在积雪飞舞中,又逼了过来。
    高天英一退再退,又快返到冰田的边缘,丈许处了。
    在她的背后,虽然没有人,但是寒气逼了过来,却令得他几乎连挥剑也难,他逼得大叫
一声,倏地向前,剌出了一剑,翠凤剑向前疾刺,童洪也有所忌惮,高天英才向前又踏出了
几步。
    但是,他刚定了定神,童洪却又步步紧逼了过来。
    高天英勉力支持着,有好几次,他几乎被逼进了冰田之中,他只盼沈冰红快快自冰田之
中,走了出来!
    可是这时侯,时间彷佛过得出奇的慢,日头在半空之中,几乎凝止不动,高天英叫得声
音也哑了,但是童洪父女的手下,却仍是绝不留情!
    高天英在紧急的情形之下,逼得不能不还手,他刺伤了两三个人,童洪更是咆哮如雷,
大砍刀舞得更紧。
    他们正在剧斗间,突然又有两匹马,疾奔了过来。
    在还根本看不清马上的是甚么人时,便已听到三湘神剑高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童二弟住手!”
    紧接着,两骑驰到,正是高允和高天威两人到了!
    童洪突然一个转身,他根本不容高允有讲话的机会,‘呼’地一刀,已然向高允疾砍而
出!
    高允一拉马头,避开了那一刀,高叫道:“童二弟!”
    他才叫了一声,便听得高天威大叫道:“爹,看二弟!”
    高允抬头看去,也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明珠!”
    一听得高允叫自己的女儿,童洪也连忙回过头去,只见童明珠正在不顾一切,连人带
剑,向高天英疾刺而出,高天英不想伤害童明珠,而童明珠的剑势,又如此之疾,他逼得向
后退去。
    但是童明珠一剑不中,第二剑又已剌出,长剑的去势,比第一剑还要凌厉,高天英已被
逼到了冰田的边缘,高允、高天威、童洪三人,一起惊呼起来。
    他们三人一起惊呼,不但是因为看到高天英已来到了冰田的边缘,而且,是因为看到,
沈冰红已从温泉之中,拔身而起,向前疾凉了过来!
    沈冰红的胁下,并没有支着竹拐,她是用她自己的双脚在走动,在向前疾掠而至,来势
快疾!
    而就在这时候,童明珠的第三剑,又已疾刺而出!
    沈冰红在向前掠来之际,已看出高天英不想伤害童明珠,而童明珠出手如此之狠,她心
中大是焦急,急叫了一声,道:“天英哥!”
    高天英再一听到沈冰红的声音,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他身子向后疾退而出!
    童明珠只觉得寒气扑面,已无法再进攻,她一声尖叫,手臂振动,长剑已脱手,向前直
飞而出。
    高天英再也料不到童明珠会有此一招,他身子一侧,长剑已在他的肩头疾刺了进去!
    那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令得高天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又向后退出了丈许,他竟退
进了冰田之中!一进冰田,高天英立时感到了一阵窒息,他根本不能再动弹分毫,而就在那
一刹那间,沈冰红也到了他的身边!
    沈冰红一声惊呼,她在刹那间,根本不及去想别的,就将手中的火珠,向高天英的手中
塞去。
    高天英的手中一有了火珠,一股温暖,令得他又清醒过来,但是当他可以看清眼前的情
形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冰红就在他的身前,用她自己的脚站立着,她的一只手向前伸着,脸上的神情,十分
安详,那只有一个做了一件十分满足的事的人,脸上才会有这样的安详的神情,但是,在她
的脸上,已起了一层薄冰!
    高天英撕心裂肺地高叫道:“冰红!冰红!冰红!”
    可是沈冰红却一动也不动,而她脸上的冰屑,在渐渐加厚,不但是她的头脸上,她的身
上也是一样。
    高天英想伸手去抱住沈冰红,但是当他抬起手来之后,他却向后退了开去,沈冰红身上
的冰,迅速加厚,转眼之间,她像是被包在一重厚厚的水晶之中!
    高天英脸上的肌肉抽插着,他知道,沈冰红死了!
    沈冰红是为了救他,将火珠给了他,才会死去的。
    沈冰红竟为了他,而牺牲自己,他呆呆地立着,不但他呆立着,在冰田之外的所有人,
连童明珠在内,也一起呆立着,他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过了好久,高天英才用力拔出了插在他肩头的长剑,慢慢地走出了冰田,他直来到了童
明珠的面前,童明珠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开去。
    高天英的声音,显得十分疲倦,他也没有甚么责备的意思,他只是道:“好了,你要杀
的人已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甚么!你可以回去了!”
    高允和高天威两人,忙向前走了过来。高天英提高了声音,道:“走!走!你们全离
开,就让我们两个人留在这里,就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高允的声音十分沈痛,道:“英儿,沈姑娘已死了!”
    高天英转过头去,望着冰田中的沈冰红,他的声音更平静,道:“不,我当她活着,我
当她没有死。”
    他慢慢向前走去,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当他又来到沈冰红的身边之际,两行热泪,
已涌了出来,泪水在他的险上流过,向下滴来,等到滴在冰田上时,已成了一颗颗的冰珠
子。他背对众人,道:“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我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她
在!”
    太阳已渐渐西沉了,夕阳映得天际一片红,凝在沈冰红身上,晶莹的冰屑,也泛起了一
片冷森森的红光,每一个人在雪地上的影子都显得特长。
    高天英一直站着不动,童洪、童明珠等人先退了开去,跨上马,走了,高允和高天威两
人,互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声,也上马缓缓离去。
    只有高天英一个人,不,只有高天英和沈冰红两个人了。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终于,上弦月升了上来,沈冰红身上的冰屑,看来更晶莹,她一
直维持着伸手将火珠交给高天英的姿势,站着。
    她会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到永恒,因为当她伸出手来的一刹间,她为了她所爱的人,而全
然忘却了自己,那种感情,就是永恒的感情。
    高允和高天威在以后,又曾到过冰田很多次,开始他们还劝高天英回家去,但后来他们
也不再劝了。
    高天英在冰田附近,盖了一座茅屋,他每天所做的事,几乎只是痴痴地对沈冰红。
    他不知道沈冰红是不是知道他一直在陪着她,但是他却必需那样,除了那样,他没有任
何生存的意义了。正是:人生常恨,日月盈亏。

    ‘冰天侠侣’一文,也告结束了。
    ‘全文完’linOCR于1999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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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梦想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我不敢、不愿、也无法想象。。。。
                                        这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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