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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arey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金庸笔下的男女之金庸的第二男主角(1)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Sep 19 08:32:34 2002), 站内信件

二 金庸的第二男主角(1)


  张翠山

  《倚天屠龙记》最有吸引力的男子不是主角张无忌,而是他的父亲张翠山,遗憾的是
,这个典型的俊秀书生,虽然有令人动心之处,却始终摆脱不了世俗的局限,长久相处,
恐怕忍受不了他的缺点。

  他最动人之处是他感情洋溢,容易动情,但在男女之间,又强行守礼自约。初次遇见
殷素素时,他黑夜里从岸上看她作文士打扮,悄坐舟中,还以为她是男人,及至应邀上船
咫尺相见,才知是女子,他"一愕之下,登时脸红",来不及说一句话,立即已倒跃回岸上


  急忙倒跃回岸上,受惊的缘故是害怕自己动心。殷素素处之淡然,放舟纵歌而去,歌
词之意,约他次日晚上钱塘江上、六和塔下再会。张翠山找藉口赴会,实在因为已经被吸
引,难以自己。

  再次会面,事先已知是女子,但上船之后,把持着问得一句姓名,殷素素回目一望,
他"见她清丽不可方物",羞惭起来,忍不住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见了美
貌女子而受窘若此,真是腼腆书生,但亦如娇羞少女的流露真情,不能不令人心动,殷素
素既然暗慕他风度翩翩在前,故意安排相邀相见在后,到此必然无法不对他倾心。

  然而,这个风度翩翩,感情冲动而律己严谨的书生,毕竟没有什么真正识见,他的反
应都不离世俗成规。俞岱岩受了重伤,他悲愤起来即时要杀镖头都大锦,路上见灾民惨况
,即时要都大锦拿出镖银救济。谢逊对张三丰表示不佩服,他怒气冲冲的要拂袖而去。海
上黑夜同舟,无意接近了殷素素,他马上警戒自己要做守礼君子,正襟危坐;与殷素素合
谋对付谢逊,又告戒她不可施暗袭,以免违反了"大丈夫所为"。流落荒岛,与殷素素订下
姻缘,殷素素自伤过去作孽太重,他义正词严地劝她日后"改过迁善,多积功德"。

  凡此种种,确是一般正确反应,他亦未必不是真心,但亦无处不依世俗。到后来,指
责殷素素之后自刎,仍是世俗。不过,那时死了,教人惋惜,若其时不死,殷素素日后必
会被这酸秀才闷死。

  金毛狮王谢逊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屠龙记》里最令人难忘的男子
自然是金毛狮王谢逊,而真正配得上屠龙宝刀的人,也只有谢逊一人。他是全书最突出、
最威猛、最令人叹服,也最令人惋惜怜悯的人物。

  他文武全才,博通古今,而且,与也可称为"文孝全才"的张翠山比较,张五侠马上显
得迂腐拘束,而谢逊则见解独特,如天马行空。张翠山的学问是死的,谢逊的学问却充满
生命力,充满了生命的炽热要求,也充满了生命的失落与愤怒。

  谢逊给人的压逼感,是他的杀伤力,以及在那股杀伤力背后的澎湃的悲愤怨毒。他的
遭遇奇惨,但他报仇的手段也是奇惨,他对人世、对天地的主宰充满了愤恨,而这股愤恨
,早已远远超出他个人的悲剧,变成了人神之间的对立,谢逊狂怒之时,大骂的不止是杀
害他全家的成昆,而是令到这种事情能够发生的"贼老天"。谢逊是个叛徒,他反叛的不但
是杀害他全家的师父,更扩至人间的伦常道德成规。制订这些成规的"圣贤",这些圣贤及
天下人所尊崇倚赖的万物主宰。

  金毛狮王确是"狮王",他不但有雄狮一般的杀伤力,同时,狮子是百兽之王,谢逊在
发挥他怒狮一般的杀伤力时,使人不但感到他的残忍,也感到他的威严。

  谢逊恨得深,想得远,也爱得极深。他对张无忌的爱亲如父子,但他给无忌的爱,远
远超过一般父亲对儿子的爱。他就是这样,什么都超越平常人之所能,似乎金庸有意创造
的,不是一个普通英雄好汉,而是一个近乎神话式的英雄,像希腊里偷火的普罗米费奥斯
、像古代中国神话时射日的后羿,那些不顾后果,敢胆向诸神挑战的英雄。

  最近,无意中找到一本《三剑楼随笔》,那是三十多年前,"百剑掌主"、梁羽生及金
庸合作写的一个专栏的文章。

  其中有两篇是金庸谈美国小说名著《无比敌》,一读之下,恍然大悟,原来《倚天屠
龙记》里震撼心弦的人物"金毛狮王"谢逊,是从这里来的。

  我素来不喜欢美国小说,像《无比敌》那种深奥巨著尤其敬而远之,看了这两篇文章
之后,好奇心大炽,几乎马上要找原著来看看,不过,想了一想,还是放弃这个"宏愿"。
要了解金庸怎样写谢逊,看这两篇短文可以了。

  为什么说谢逊是从《无比敌》来呢?金庸介绍这本书的内容说:"故事是说一个捕鲸船
的船长亚海勃找大白鲸无比敌复仇的经过,他曾被这条白鲸弄得遍体鳞伤,还失去了一条
腿,因此他如痴如狂的追踪这头山一般的白色鲸鱼,他这种疯狂的复仇欲望传染给了全船
的水手,终于造成了一个大悲剧………这正是谢逊和成昆的故事。但是金庸所吸取的,并
不是《无比敌》的故事,而是使这个故事感动人的感情。金庸指出,这本小说反映它的作
者的环境与心理状态:"曼尔维(作者)由于接连的失望与挫折,对于社会与周围的人怀着
一种愤激之情。"这种愤激之情、"极度愤慨与拼命以赴的精神",给予《无比敌》磅礴的生
命力,而金庸就偷取了这一点火种,点了谢逊的灵魂。

  然而,金庸对于《无比敌》不是完全满意。他认为捕鲸船长亚海勃的悲剧,虽然的确
可与伊迪普斯、李耳王、奥赛罗这些古典悲剧相比,同是"和命运奋战,但终于遭到毁灭"
,但是由于《无比敌》描写的"不是人类生活中一种真实的现象,白鲸只是一种虚幻的东西
,因之艺术力量不免受到损害。"

  他要为谢逊创造一个真实、在人类生活中的躯体,给他人类生活的悲惨遭遇,使读者
更容易产生共鸣。

  金庸要给予谢逊一些极悲惨的遭遇,作为他的愤激之情的来源。金庸采取了最聪明简
单的做法:他索性借用作者曼维尔经历的一些特色,首先是他的悲惨家庭生活,其次是他
因对宗教怀疑而感到的痛苦。

  "他从小受宗教的熏陶,但逐渐逐渐,他对上帝与善恶的道理起了怀疑。为什么命运这
样残酷?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与圣经中所说的是这么大不相同?"

  金庸把这些经历中国化,使读者更感亲切。谢逊跟张翠山辩论是非善恶,张翠山说:
"人之异于禽兽,便是要分辩是非,倘若一味恃强欺弱,又与禽兽何异?"谢逊反驳说:"当
今蒙古人做皇帝,爱杀多少汉人便杀多少,他跟你讲是非么?"张翠山说:"蒙古人暴虐残
恶,行如禽兽。"谢逊又反驳:"从前汉人自己做皇帝,难道便讲是非了?岳飞是大忠臣,
为什么宋高宗杀了他?…昏庸的是南宋皇帝,但金人、蒙古人所残杀虐待的却是普天下的
汉人。请问张五侠,这些老百姓又作了什么恶,以致此无穷灾难?"

  在谢逊的残暴中有很深的悲天悯人,他的残暴根本是来自对痛苦的反应,这也是从《
无比敌》来的灵感,金庸认为作者曼尔维"在剧烈的痛苦之中,迸发了强烈的反叛。"而他
所创造的船长的灵魂,"是一个叛逆的灵魂,心灵的深度充满愤恨与反抗。"

  谢逊凶狠,但读者敬佩他。同情他;这也正是金庸指出《无比敌》的读者对船长的反
应:"这位船长由于愤恨与复仇欲而变成了接近疯狂。"(谢逊也间歇疯狂发作)"然而我们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不自禁地佩服他,同情他……"

  《无比敌》难读,《倚天屠龙记》十分易懂,因为金庸给予谢逊一个任何人都很容易
明白的具体原因感到悲愤,就是他全家被师父成昆所害,使他疯狂地四处奔走去把成昆找
出来,跟他作一死战。武功高强,甚至身材魁梧的成昆,是谢逊的"无比敌"。

  谢逊的灵感来自《无比敌》,他的金发碧眼,可能就是纪念他的艺术来源,《倚天屠
龙记》的大海飘流挣扎场面,可能亦是受这本小说影响,但是谢逊的收场完完全全跟《无
比敌》不同,他的故事另有一层意义。

  船长亚海勃最后找着无比敌决战,结果酿成悲剧,捕鲸船被掀覆,船长与全体水手葬
身海底。谢逊与成昆的最后决斗,虽然也是两败俱伤,但是却不是同遭毁灭。谢逊指着成
昆说:"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
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你和我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
,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以他两人之间的深仇,以此化解,可说是十分宽大。谢逊与成昆不是以同归于尽终场
,而是以宽恕与重生结局。谢逊为爱心与慈悲佛法所感动,透过忏悔赎罪,终于获得解脱
与平安。《倚天屠龙记》虽然描写仇恨及激愤之情,真正的主题还是"宽恕"。

  谢逊"移植"十分成功,金庸创造了一个令人难忘的独特人物。但是,这项"移植"也不
是完全没有弱点的。过去,我多次思索谢逊这个人物时,老是有一个迷惘之处,就是觉得
他感情十分真挚,但他的遭遇似乎不能解释他那种愤激。他全家被杀,仇恨之心应是具体
地针对仇人成昆,愤世疾俗、指责神灵,通常是对蒙受冤屈及不公平待遇的反应。这种愤
恨,与针对某个仇人的仇恨是不同的。

  根据金庸的文章,《无比敌》作者曼维尔本人少年时因对笃信的宗教发生怀疑,终至
幻灭而深受痛苦,这种痛苦使他满腔怨愤,加上他的家庭悲剧,个人命运坎坷,使他更加
偏激。

  要是谢逊的遭遇是属同一类,他的感情便可解得多了。

  张三丰

  金庸写张三丰,由十来岁的少年写到百岁的武林泰斗,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携
张无忌到少林寺求医被拒那段。

  那时张三丰九十岁,是地位崇高的武当开山祖师,他以谦虚的态度,来少林寺叙故人
之情,为的是救一个无辜稚子的性命,又主动提出以自己所参悟的九阳真经作为交换,不
仅合理,实是对少林派有利,但是少林只是不肯。不独不肯,而且还对张三丰毫不客气,
口口声声说是碍于少林几百年规矩,连寺门也不让他进去,以"少林弃徒"的身分视这位一
代宗师,可说是当面侮辱,但张三丰只是忍着气,低声下气地继续请求,那当然是为了无
忌之故。

  一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到了那个地步,还要受一些那么心胸狭窄和没有见识的人
傲慢对待,那是多大的委屈。张三丰不但要接受这个委屈,还要接受受了委屈也救不到无
忌的失望。令人十分难过。

  我记得我八九岁时,有一次母亲要带我去买一双上学穿的皮鞋,找了几间都没有适合
的,后来到了一家叫"占飞"的店子,有一双放在高处的似乎适合,母亲便请售货员拿下来
让我们看清楚。售货员十分傲慢,望也不望我们一眼,毫无挪动的意思,母亲用恳求的语
气再说:"请你拿下来吧。"我登时心中大怒,这是什么人!竟让我妈妈受这样的委屈去求
他!当时苦苦忍着不出声,只因为不想为母亲再添麻烦,但这件小事,不知为什么,一直
难以忘记。

  后来长大了,到了这个年纪,大大小小的委屈都不知受了多少,看张三丰上少林寺这
段,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感叹。

  强如张三丰,受到举世尊敬如张三丰,即是甘受委屈恳求,也会遭人拒绝,人生又哪
能避免失意挫折呢?

  金庸笔下的张三丰,是他小说中最多不如意事的前辈高人,以这样的方法写几乎是神
仙中人的"张真人",真是特别而特别感人。他八十大寿,三徒弟俞岱被在短短数天内,当
众自刎惨死,(不知是盗版商的问题还是吴女士的问题,应该是五徙张翠山--东方剑)他在
咫尺之遥而相救不得;张翠山遗下唯一骨血的一个小儿子身中毒掌,他又无法医治。他热
泪滚滚下,哀呼宁愿自己死了好,教人大骇,又大感不忍。

  张三丰创立武当派,当年是受一个无名妇人所激励。他本来持着郭襄所赠的手镯,要
去投奔郭靖、黄蓉,途中碰到一对年轻夫妇,妇人正斥责丈夫没有志气,一味思算倚靠岳
父;他顿时领悟到自己处境也是一样,于是取消了投奔郭家的念头,寻求独创门户而去。


  然而,张三丰到了晚年炉火纯青之时,所创的太极拳、太极剑,却是柔和到极点的武
功。如假包换的"面面俱圆",完全没有棱角,完全圆浑自然,威力发挥于无形,正好反映
出他随和谦厚而朴素自然的性格。这些绝顶武功,绝对不是心存意气之争的人所能创出来
的。

  张翠山偷窥张三丰空临"丧乱帖",创出以相传"武林至尊,宝刀屠龙……"二十四个字
组成的一套绝世武功,那是"惊天地而泣鬼神"之作,由张翠山在峭壁上写出,连谢逊也甘
拜下风。这是绝世神功,但是刚猛,锐不可当的武功。

  到了张无忌临阵学太极拳、太极剑,张三丰的武功已是完全没有丝毫火气,显示他的
随和忍让,又更进一步。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多么忍让,仍须再忍让,人生的失意失望,总是一波又一波。
张三丰百岁之上,还得接受宋青书杀叔等等劣行的打击,要亲手击毙这个本来全体寄以厚
望的第三代传人。

  在这没完没了的重重打击之下,张三丰仍是个乐天而慈爱的老人家,对生命仍是持着
肯定的态度,这该令多少稍受折辱即消沉于怨愤之中的人感到惭愧?

  丁春秋

  "星宿老怪"丁春秋是《天龙八部》里星宿派的祖师,也就是阿紫的师父。这星宿派行
事完全不照武林常规,不讲究同门情谊、辈分尊卑,也不讲究对师父尊敬,根本没有"忠义
"的观念,总之谁的武功最高,谁就可以当"大师兄"、"大师姐",对其他同门行使生死予夺
之权。因此,星宿派弟子各自秘密练功,个个学得阴险歹毒,内部权力斗争,惨烈无比。
这一切规格,都是丁春秋所造成的。

  丁春秋出现之时,门人为他制造威风,又是丝竹、又是钟鼓,吹吹打打地开路,齐声
呼喝:"星宿老仙法驾降临中原,快快上来跪接!"还有人齐声"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
服么妖小丑!"

  星宿老怪的确是武艺非凡,一呼哨便震倒几人。此时,随行弟子马上齐声称颂:"师父
功力,震灿古今!这些叫化儿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萤火虫与日月争光!"各式肉麻夸大幼
稚的奉颂言词,此起彼落,谁人奉颂得越厉害、越高明,就越得到丁春秋的欢心,阿紫得
他宠爱,主要是她能诌谀奉承得别出心裁,比其他弟子高明数倍。

  金庸写星宿派,用意显然在于讽刺世上一干无耻之徒,专靠吹牛皮、拍马屁,诌谀有
权势的人,企图得到好处。写丁春秋的用意,便是在于刻画某些有权势的人如何爱听人奉
承,一点不觉得他们的言词肉麻,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奉承的话稍弱一点,也会感到不满


  丁春秋绝不是笨人,他相貌堂堂,武功别创一格,威力惊人,但偏偏多荒唐的奉颂也
受用天比,反映出一些所谓"高人"的寻常弱点,丁春秋的典型一路发展下去,变成任我行
、变成左冷掸、变成神龙教主洪安通,有非常重要的寓意。

  任我行

  任我行原是个令人心折的人物,连令狐冲也觉得他"谈吐豪迈,识见非凡,确是一位生
平罕见的大英雄、大豪杰",虽然先前见他对人手段未免过分毒辣,但倾谈之下,便渐渐相
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任我行的魅力,可以想见。

  他并不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邪教教主,而实在是个不平凡的人。在西湖底一困十二年
而保存理智雄心,显见耐力之强;一脱困便着手恢复教主地位,短短时间内取得优势,显
见手段谋略高明,他对少林寺方证大师说出他"佩服的三个半人物",头一个便是夺他位、
囚禁他于黑牢中的东方不败,又以武功高而"心地慈祥,为人谦逊"之故佩服方证大师,显
见他胸襟识见不凡。这人虽然叫做"任我行",名副其实的自大狂妄,专横骄做,却不是只
一味自大。

  任我行的城府之深,见于他故意把"葵花宝典"送给东方不败,引他沉迷其中,他对人
性反应了解之深、计算之准,也算惊人了。

  但是以这样不平凡的一个人,最终还是掉入最庸俗的陷饼:他自己鄙视东方不败弄出
来的一套肉麻歌功颂德的规矩,但一旦自东方不败手中夺回大权,很快便改变心意,对下
属的谀词十分欣赏,比东方不败犹有过之。

  他初次重上黑木崖,听见上官云跟他请安,说什么"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山",但到
后来,他称雄称霸,率教众到华山之巅,要五岳派向他臣服,上山之时鼓声号角声吹吹打
打,又有一大堆人齐声呼喝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任教主驾到!"俨然是皇帝
驾临的声势排场,也就是跟星宿老怪丁春秋的排场大同小异。

  但是,两个故事有一个分别,是我认为值得注意的,就是"权力使人腐化"的寓意,在
《笑做江湖》十分清晰,在《鹿鼎记》则不见。

  任我行打败了东方不败之后,在黑木崖上接受教众札拜,任盈盈走了出去,跟令狐冲
说,她觉得一个人的武功越练越高,名气越来越大,"往往性子会变",虽然他自己不知道


  失势的任我行讨厌人奉承,但夺回权力之后便变了,这就是权力的腐化作用。

  令狐冲自是憎厌奉承制媚的言词,他的看法,更加深入,就是这种行为,其实对双方
都是侮辱:"言者无耻,受者无礼,其实受者逼人行无耻之事,自己更加无耻。这等屈辱天
下英雄,自己又怎能算是英雄好汉?"

  不过,《笑做江湖》到底是宣扬侠义英雄理想的一部小说,大凡违背这种理想的行为
,金庸都透过各个人物之口,加以批评,但现实世界当然不是这样的,现实世界讲的不是
理想,而是成功之道,而小人物的成功之道,往往是靠大量的吹牛皮、拍马屁,《鹿鼎记
》写的是现实社会的人生百态,因此就不大谈理想了。

  韦小宝就是最擅长拍康熙的马屁,但是《鹿鼎记》丝毫没有指责他俩"言者无耻,受者
无礼"之意,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看原因起码有三个。一是任我行、洪安通所受的诌谀,是他们"逼人行无耻之事",
所以"自己更加无耻";但韦小宝出于自愿,并非康熙所逼。二是康熙与韦小宝君臣投缘,
拍拍"鸟生鱼汤"马屁,有娱乐价值而无伤大雅。三是康熙是英明君主,任我行权力一大,
性子就变,康熙权力怎么大,到底是鸟生鱼汤,圣断当然不受影响,性子更绝不会变。

  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是个成功的人物。读者在现实生活差不多没有可能碰到这样的人,世上亦不
可能有"葵花宝典"那样的神奇功夫,至于"挥剑自宫"是否能令男人变成比女子更女性化的
人,至低限度有很大的疑问。然而,东方不败极有真实感,闺房绣花一段惊险情节令人寒
意顿生,正因为读者感到,世上是有这种可怕的人的!这就是东方不败成功之处。

  东方不败处心积虑夺得权位之后,又为钻研邪门武功而放弃权力。他夺权的故事其甚
为寻常,其时任我行为"吸星大法"着谜,连小姑娘也嗅出的阴谋气味,他也懵然不觉,东
方不败乘机发动叛乱,擒住任我行顶囚之湖底黑牢,整个过程并非艰难。夺权之后,东方
不败的"治教"法宝似乎只有两样。

  一是"三尸脑神丸",一是装神弄鬼的一套威武仪式,东方不败的故事若到此为止,那
就没有什么可观了。

  东方不败的不寻常处是他夺得权力之后,又对权力失去兴趣,一个人躲起来学做女子
。大男人主义的作者读者,或会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自我污辱,但是换一个角度看,这个
得到了一切权力的人,人在高处不胜寒,为了超越自然,于是开始尽力追求一样他根本没
有可能得到的东西,他的衣服再娇艳十倍,再努力绣花,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女子,他对任
盈盈说羡慕她是女儿身,是出于真心的话。

  要是女子恨不得自己是男儿的心情令人同情,为何男人渴望做女子的情形不同?去年
刚出版了《香港》一书的著名英国作者珍·摩利士,原本是个男人,以原名赞·摩利士出
版了不少烩炙人口的游记,他就是一生渴望做女子,后来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之后,终于在
贤慧的太太的了解及支持之下,接受了当时相当冒险的变性手术,他的经历,在著作《谜
》之中,有异常感人的描写。

  表面看,东方不败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他的性变态。

  一代泉雄,竟然引刀自宫,竟然模仿闺阁妇女,竟然与杨莲亭那样的鄙俗之人大搞同
性恋!

  但是,东方不败真正令人心寒之处,其实还不是性或性变态的问题,而是他令人想到
人治社会的可怕之处。

  东方不败自任我行手中夺权,论智谋武功,他都不比任我行逊色,事实上,任我行宣
称,东方不败是他所佩服的第一人。但是东方不败夺得大权,树立威信之后,却由于迷上
葵花宝典,无心处理教务,便把权力交给自己喜爱的杨莲亭,任由他胡作胡为。

  杨莲亭根本就是个贪心自私的庸碌小人,他的统治手法,无非是假东方不败之名,实
行最原始的暴政,他所做的,无非是隔绝部下与东方不败见面的机会,然后假传圣旨,为
所欲为,与历史上的宦官弄权,完全一样。

  接近皇帝的小人弄权,本来就是中国数千年来宫廷政治的悲剧,也是人治和极权揉合
的典型悲剧,不但不断在中国历史上发生,同时也在大大小小的中国社会组织之中发生,
当然也可以发生在日月神教之内。历史上的忠臣,以为清除了皇帝身旁的小人,问题便可
以得到解决,殊不知真正的问题,其实在于皇帝身上、在于制度之上,小人得志,不过是
投其所好,及利用制度的弱点。

  东方不败的忠心部下童百熊,以为只要找到东方不败,当面请示,便可以得到公道,
只要他一知道实情,便一定不会容许教务恶化下去,但千辛万苦见到东方不败面之后,童
百熊才发觉,原来是没有分别的。有些事东方不败根本知道,但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东
方不败也会让杨莲亭照做。

  东方不败可怕之处是他没有疯,他十分清醒,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他最关心的只有他的
个人喜好,他的部下怎样。日月神教怎么样,他已漠不关心。极权者可以这样冷静地自大
狂妄,这才是东方不败最令人心寒之处。

  左冷禅

  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笼罩着整部《笑做江湖》,其中最血淋淋的场面,都是由一个人
策划--就是五岳盟主、嵩山派掌门左冷禅。

  左冷禅的霸业野心是先使五岳合并为一派,由自己指挥,然后以此为实力,灭了敌对
的日月神教,达到"一统江湖"的目的。当然,一统江湖之后,他就是武林首领了。

  为了这个目的,左冷禅布下庞大而长远的阴谋,包括多年前便秘密派弟子劳德诺投身
华山派,作为卧底。华山派有卧底,其他各派自然都有。此外,他在每一派之中兴起分裂
,协助服从他的一边夺权,例如华山派上代有剑宗、气宗之分,他就怂恿落败而被逐出派
的剑宗传人,到华山向岳不群挑战。对其他派别,他当然也利用了相类的手段。

  对于坚决不肯臣服于他的人,左冷禅采用的是杀戮手段,或借名目明杀,加以结交邪
派为名目,屠杀刘正风全家;或是乔装暗杀,例如蒙面拦途攻击岳不群夫妇及华山弟子;
例如假扮魔教教众,在二十八铺布下埋伏,月夜携杀恒山弟子,使定静师太力战而死。后
来在铸剑谷围攻定闲、定逸及恒山弟子,则是由乔装斗至露出真面目。

  总之,不能暗谋,便是明攻,务要得手,左冷禅是个不择手段向目标迈进的人。

  任我行称左冷禅为他"不佩服"的三人之中之首,他对左冷禅说:"你武功了得,心计也
深,很合老夫脾胃,你想合并五岳剑派,才高志大,也算了不起,可是你鬼鬼祟祟,安排
下种种阴谋诡计,不是英雄的行迳。"

  英雄也好、不英雄也好,只要达到目的,左冷禅可不在乎。但他终于在心计阴谋上棋
差一着,输了给岳不群,封禅台上,他的假"辟邪剑谱"敌不过岳不群的真辟邪剑谱,惨然
落败,落得为他人作嫁。

  不过,左冷禅不愧是左冷禅,他惊怒一瞬即逝,虽败也极力保持风度。而且,他始终
不心死,仍图谋他日卷土重来。左冷禅是个可怕亦是可悯的人物。

  向问天

  "天王老子"这个外号,再居傲霸道没有了。曲洋、向问天两个魔教长老,一左使,一
右使,都是顶尖人物。向问天身材高大、面貌清瘦,一身白衣,重重敌人围困之中,犹不
动声色,冷然凉亭独立,单是这个形象,已值十二分。

  在接着的群斗、突围、杀敌场面,金庸把向问天的神威凛凛描写得淋漓尽致,其实,
金庸颇喜欢用以寡敌众的场面烘托出一个人物的神威,向问天被魔教正教合起来围困的情
节,令人想起乔峰聚贤庄之斗,本来乔峰不必现身聚贤庄,而向问天凉亭受困,细想也未
必完全合情理,但是两段情节都收到大大突出了主人公不凡气势的效果,在读者心目中留
下深刻印象。

  基本相同的场面,同样气势如虹,聚贤庄的气氛是惨烈悲壮,向问天突围的气氛是诡
奇悬疑;乔峰表现的个性是豪迈正义,向问天的豪迈中则透着凶狠不驯,他和令狐冲逃到
深谷之中,饥饿起来,竟要找死人吃了充饥,真是骇人。

  乔峰聚贤庄之役的一个后果是与阿朱结为伴侣,向问天被围,一场恶斗之后结交了"手
中无剑",却声言要"拔刀相助"的令狐冲。他与令狐冲结义,反映了他重义气、赏识有义气
的血性汉子,但是否同时也有利用令狐冲的成分,那就很难说了。

  向问天是个城府极深而懂得利用人心理弱点的人,他布下密谋,到梅庄救任我行脱离
囚牢,令人不能不佩服,但也令人感到心寒,与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交朋友,未必会是很轻
松的事。

  向问天是个出色人物,但是在梅庄救人一段,他与令狐冲相比,就显出他品格与气度
的卑下了。令狐冲处处待人以诚,向问天处处窥探怎样摆布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求
达到自己的目的,像江南四友那样的人的死活,他无暇考虑,就算结义兄弟,总之委屈得
到补偿,他便算是公道,虽然不能说他不对,但始终不是味道。

  向问天与令狐冲之间的基本分别是他们的宗旨不同。向问天要用手段,不能百分之一
百诚信待人,因为他有目的要达到。令狐冲也有很渴望得到的东西,例如得师父把他重列
门墙、例如救自己的命,但若要用违反他的原则的手段才可以得到,那他就宁愿放弃。

  所以,令狐冲不反对权力,但若要用违反原则的手段得到,他想也不会想,自然反对
。向问天则不然,权力对他十分重要。他劝令狐冲加入魔教,与任我行三人称兄道弟,联
手比肩,令狐冲心恋师门不肯,他就劝他说:"事在人为,正派中固然有好人,何尝没有卑
鄙奸恶之徒?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好好整顿一番,将那些作恶
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岂不教江湖上豪杰之士扬眉吐气?"

  后来,他又再劝令狐冲说:"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继承人非你莫属。就算你嫌日
月神教的声名不好,难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顿,为天下人造福么?"

  向问天这番说话,其意甚诚,显然,他救出任我行谋求夺回权力,正是为了这一番抱
负,并不是出于个人野心,希望"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完成霸业。

  为了良善的目标、崇高的理想,是不是可以使用卑鄙的手段?这个问题,相信每个人
的答案不同,亦未必只有"是"、"不是"两个答案,有些人认为,要看目标是什么、手段卑
鄙到什么地步。但以令狐冲的个性,违反世俗礼教的事可以做,别人的褒贬可以不理,但
违反原则的手段是绝不可以接受的,宁可不要性命,也不可以向威胁自己的人屈服,至于
造福人群,他不相信自己有那个本事。

  向问天相信自己有那个本事,所以他认为应该忍辱负重。

  的确,有他在其中守护,任我行当权后的专横有所折衷,但是进一步的"好好整顿一番
"、"造福人类",谁知假以时日,向问天会变成怎样?

  刘正风

  《笑傲江湖》一开始便一个高潮紧接着另一个高潮,每个高潮都对全书发展有重大关
系。刘正风金盆洗手正是其中的一个高潮。

  刘正风其人个性没有多大的重要性;金盆洗手是个寓言故事,说一个身分极高的正派
高手,与一个魔教长老因在音乐上意味相投,结为莫逆,问题是,若是正邪不两立,世人
应否容许这两人之间有私人友谊?

  金庸的答案是,世俗不容许这两人之间有私人友谊,因为以世俗的眼光看,首先就不
能相信有人可以因音乐上的爱好而忘记门派之别,互相结交;其次,正派中人无论如何不
会相信魔教的人会有诚意,邪教长老结交正派高手,必然怀着阴谋;其三,就算真的有诚
意也不应接受,音乐是小事,正邪不两立是大事,因私交而忘却门派,岂非因小失大?

  三个理由中,最难解答是第三个。刘正风为曲洋辩护,他说:"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
但自他的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雾月的襟怀",是个"君子"。这个答案,
众人只是将信将疑。

  但即使接受这个答案,第一第二个理由可以克服,第三个理由仍然存在。如果把第三
个理由不狭窄地视为门派之见,而是正邪之间的界定与艺术的价值的互相比较,问题就更
难了。

  金庸的立场很明显,他认为世俗的眼光浅窄,以门派之见否定艺术价值,这些成见,
是基于俗人不能领略艺术的最高境界,只有领略过这种境界的人,才知道在崇高的艺术成
就之前,任何派别都变得微不足道。

  可惜的是,以文字表达音乐境域的伟大,毕竟太困难了,即使高明如金庸亦未必能办
到。刘正风与曲洋临死之前,最后琴萧合奏一次"笑傲江湖之曲",虽然令人感动,但至于
传达音乐的意境,仍是难免隔了一重。同时,金庸说的仍是限于门派之别,而不是善恶之
分。为了艺术是否可以不顾善恶?刘正风与梅庄四友分别在哪里?这些问题仍是未有答案
的。

  曲洋

  曲洋所占的篇幅,比刘正风更少,但是这人的个性到底是怎样,对整个"金盆洗手"故
事的寓意却有很大关系。假使曲洋真的如刘正风所言,是个有气度的高洁君子,那么刘曲
之间的矛盾,只是在于他们不巧属于敌对的门派,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属于世代为仇的家族
那样,一旦摆脱了背景,回复自我,便无阻碍,他们的私交造成悲剧,根源在世俗偏见,
在于他们摆脱世俗的企图功败垂成。

  反过来说,要是曲洋这个魔教长老真的是个邪恶的人,魔教真的是个为非作歹的帮会
,那么刘曲之间基于对音乐爱好的交谊,就变成一个艺术与道德之间的矛盾了。

  金庸显然无意把曲洋写成个奸恶的人。他仗义救令狐冲,临危出手救了刘正风;他不
愿滥杀无辜,不愿介人五岳派的内务,以免增加刘正风的困难;他谈吐高雅,他有胸襟气
度。他比起自称"正派"的人光明磊落得多。

  但是,曲洋自己又亲口对令狐冲说,他为了不服嵇康自称他死后"广陵散从此绝矣",
连气掘了二十九座晋以前的古墓,去寻找广陵散的曲谱,终于在蔡邕的墓里发现到。

  关于广陵散的传说很多,大部分都是浪漫多于真实。这个琴谱一直都有流传,"从此绝
"的或是嵇康的版本,又或者是他所创的指法。据说,嵇康从来不传授此曲,后来,有门人
窥探到他的秘密,原来嵇康弹此曲是慢二弦的,古琴有七弦,一弦最低音,把二弦调慢至
与一弦同音,效果特别沉雄,但一弦又称为"君弦",这样调弦可说是"以臣犯君",在封建
社会,这就是杀头灭族的罪名了。

  掘人坟墓不像杀人放火那么伤天害理,但无论如何与刘正风所说的"性行高洁,大有光
风雾月的襟怀"格格不入,更大的破绽是,曲洋何以投身魔教,又成为长老?到底他别有苦
衷,还是所谓"魔教",本来就不是个为非作歹的帮会?

  《笑做江湖》的一个再三出现的主题是:邪正之分不是黑白分明的,正派中有坏人,
邪派中有好人,表面好的人可能是坏人,表面坏的人可能是好人,好人有短处,坏人可能
有可敬可爱的一面。

  但是,金庸并不是平均地处理这个主题,而是特别突出"正派"或"正人君子"的邪恶,
对比之下,"邪派"便获得同情。刘正风金盆洗手,便是突出"正派"恶行的一大段情节。

  刘正风为了退出武林,金盆洗手,嵩山派弟子突然现身,捧着五岳联盟的盟主令旗,
制止他洗手,并揭破他的真正意图,令他杀了曲洋表明心迹。他们一早预谋,暗中上下包
围刘府,制服刘正风全家老幼,及所有亲传弟子,用他们的性命威胁刘正风就范,一场喜
庆,转眼翻成惨烈的灭门屠杀。

  刘正风不肯屈服,眼看着儿子、女儿,夫人一一被处死,女儿刘青高声怒骂,被一剑
由肩斜劈至腰,死状至惨,幼子不堪恐吓求饶。这种情面,绝无半点"清理门户"的味道,
反而令人想起政治逼害、帮会仇杀,或是凶残的集体劫杀。

  金庸故意写成这样,就是引起读者疑问,手段如此令人不寒而傈的"正大门派",能比
他们口中的邪派魔教好得多少?

  赶尽杀绝。以强凌弱。逼人出卖朋友以求自保;魔教还未上场,读者激于义愤,同情
刘正风,对正派中人大为反感,在加上其后出现的曲洋又这样不凡,"正派未必是好人"。
"邪派未必是坏人"的观念就自然成立了。

  到后来,随着故事发展,读者渐渐明白,整件事原来是嵩山派夺权阴谋的一部分,跟
"正邪不两立"一点关系也没有,正邪之分,不过是嵩山派乱人耳目的幌子。嵩山弟子,就
是正派中的坏人,正派中坏人越来越多,魔教的一大堆江湖好汉反而加入真正好人的恒山
派,最后的局面成为正邪倒置,其实又回复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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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世间,情是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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