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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生命中可以承受之快    Sieg ()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3 15:51:45 2001), 转信

    当我走在街头,看到巨大的M 和KFC 以及永和等等字眼轮流抢入我的视野里时
,倘若当时并非
饥肠辘辘的话,那么有关文化冲突及文化整合的话题就会在我脑子里盘亘几下,以
示一个知识分子
的清醒存在。
    打倒快餐,在这个貌似强劲的口号下面,究竟有哪些因素能够支持它呢?徒然
以回归传统或保
卫民俗等等本土化策略作为理论援助并不是万能的,只要我们继续深入到包括东方
主义在内所有后
殖民批评的语境中,将第三世界所有的反抗资源归并整理出来,我们不得不遗憾地
发现:所有针对
现代性的反思,其实殖民者自己做得更好,因为现代性的一个最大特色,就在于它
是能自我关注并
自我焦虑并最后能自反馈的,在这方面,没法不承认是西方学者做得更出色,即便
这出色是建立在
话语优势上的;而萨伊德、霍米巴巴及斯皮瓦克他们所做的,只不过类似于刺激-
应激模式里的受
体方反应,而且他们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个人成长史:萨伊德是巴勒
斯坦人,霍米巴
巴有波斯血统,斯皮瓦克来自印度。
    那么,来自中国的学者,在同时面对肯德基、麦当劳这些西方快餐景观及永和
豆浆这些东方快
餐景观时,又在同时身处现代性的快餐景观与传统性的烹饪景观时,他又究竟该说
些什么话?又该
怎么说话呢?
    直接切入肯綮之处是很困难的,还不如先就着老熟的后殖民批评套路,在比较
片面化的语境里
操用后现代的常规武器,对一些快餐景观进行初步分析,这个分析并非是最终结果
,它们只是提供
了一个被批评的目标,从而在批评的释义循环中,我们争取能对汉堡包等食品发出
一些比腹中胃鸣
更有建设性的声音。
    从肉鸡到肉机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虽然它曾在小学课本里,被描绘成天堂一般的美丽
,那篇课文的题
目至今我记忆犹新:《参观现代化养鸡场》,在那里,成排的鸡蛋被运输皮带源源
不断地带走,而
在另一头,成排的食料则被运输皮带源源不断地带来。
    二十年以后,我们拥有了上海大江有限公司,那里的大江肉鸡根据人们的需要
,已经被培养得
易养快长,肉质细嫩,并且生长速度快(49日龄羽重 2公斤以上),屠宰出肉率高
(81-84%),一
连串的统计数据表明,鸡这种生命形式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内涵,它不过是徒具生命
表象的机器,所
以,很有必要在以后的行文中,将“大江肉鸡”改称为“大江肉机”,以示我们人
类的表意系统还
是有强的弹性。  大江肉鸡的供应链除了延伸到超室及各类小菜场外,还有很大的
一部分就直接到
了肯德基等等快餐公司,据肯德基业内人士介绍,他们对来料的选择都有一套严格
的标准,鸡肉被
切割的大小及重量都有明文规定,而在以后的加工工艺中,无论是裹粉阶段,还是
烹炸阶段,时间
的控制、油温的控制、辅料的控制、进程的控制,总之是一系列的数字化管理从头
管到脚,任何操
作人员甭想在炸鸡过程中异想天开地进行什么创新活动,即便他拥有三级厨师执照
,没用,一切都
被数字定制好了,也就是说,不管鸡是活是死,鸡肉始终被数字套牢,这体现了工
业文明的一大特
征。
    与之相配套的,是每份鸡块在城市的每个肯德基快餐店都是同样的价格,也就
是说,是数字使
得消费行为平等化:无论你是谁,你花同样的钱,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服务,肯德基
保证能做到这一
点。
    但中国传统的烹饪文化却不是这样的,它从一开始就拒绝数字化的精确:所有
的农养鸡全是野
外放生的,哪只鸡该挨刀宰不是磅称说了算,而是由主人成熟老到的目测来决定。
抓捕的鸡割喉放
血拔毛取脏等等也是亲历亲为,丝毫没有电动刀具的份。而在随后的烹饪过程中,
不管是宫保鸡
丁还是辣子鸡块,料理的份量及火候全都是掌握在厨师的经验之中,厨房幽暗火光
熊熊,庖丁之脸
油光闪烁。这个模糊的统觉的经验把色香味全部处理到奥妙存乎一心的非理性境界
,使得人类的语
言资源之中,只有诗性的文学描述才能将之还原一二,比如“蒸我乳下豚,剪我羽
中韭”云云。不
过一旦处理得不好,味道偏咸偏淡份量偏轻偏重等等抱怨也会影响最后消费者的付
账行为(这个以
后我还会另行详述)。这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造成中国传统食文化的反数字化特征

    似乎所有没有被科学化管理模式侵袭的本土文化都是反数字化的,它涵摄了“
不可复制”这个
能跻身艺术之列的最基本特征。也就是说,中国膳食文化追求的是:没有两盘一模
一样的宫保鸡
丁。可是以肯德基为代表的快餐文化恰恰是技术复制的杰出代表,它恨不得每份原
味鸡块里的骨头
都长得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技术复制这种文化工业的传播速度却是惊人的,也许这世界上只有鼠疫、
金庸或商业网站
的流行速度能与之相比。在它们大量的同质增生的过程中,所谓全球化的现代性景
观就这么悄悄来
到。现在,你不得不承认,麦当劳叔叔的大红嘴唇和肯德基爷爷的花白胡子,已成
功镶嵌进了我们
的日常生活中,我们传统的食文化遭受到了空前侵袭,一种截然不同的食文化结构
正努力挤压进我
们固有的文化背景中。它不但使我们在日益节奏加快的现代生活中脱离反数字化的
生活世界,而且
还一并把我们吃饭时和筷子的联系,也在偷偷摸摸之中加以了割裂。这个割裂是如
此的明显,以致
在这里被后殖民理论家按上“文化霸权”这顶大帽子,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事情。
    上海土鸡的抵抗
    作为原住民,上海人还真不是那种甘愿束手就缚的族群。91年初,一家叫荣华
鸡的快餐公司诞
生了,其主店位于上海市南京西路226 号,当年,漫画家华君武还画过一幅漫画为
荣华鸡助威,画
面上一只本地产的土鸡虽然个头比洋鸡小,但它两眼往上翻着,一副死不买账拼死
一搏的样子。
    十年,弹指一挥间的功夫,死不买帐的土鸡终于折戟沉沙,老老实实地买了账
,去年,挺进北
京的荣华鸡关闭它在京城的最后一家分店——安定门店,如今,只有在上海的南京
西路上,它的老
家还在苦苦支撑着,虽说精神可嘉,不过似乎这已经不是以连锁经营为特征的快餐
店了,而是成了
一家不折不扣的荣华鸡专卖店。
    可悲可壮的专卖店估计也快要成为上海滩头最后一根盐柱了:它的店牌已经萎
缩到很小一个角
落,人民饭店集团吞并了它。也许这个死法还是体面的,如果让希特勒来经营肯德
基的话,他准保
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荣华鸡的店面给全买下来改卖他的炸鸡块。
    如今再去探讨荣华鸡为什么失败还是有意义的,只是没有必要仍旧仅在批评它
的管理质量上,
2000年10月21日《新民晚报》的一份报道已经替我们说明了一切:
    “据邹女士反映,10月12日晚,她与朋友在南京西路上”荣华鸡“快餐店用餐
,点了两碗馄饨。
开好票后,服务员叫他们坐在位子上等,可他们等了25分钟左右仍不见馄饨端上来
。邹便去问站在
一旁的服务员小姐,但服务员此时早已把顾客点过馄饨的事忘了,反问什么时候点
的,经邹把开好
的票送给她看后,这名小姐才向厨房里喊了一声,以示催促。不久馄饨上来了,他
们却发觉碗里的
汤水”白“得异常,起初还以为是骨头汤、或鸡汤料。谁知邹喝了一口汤后,喉咙
顿感十分难受,
恶心不已。一店员闻讯,忙到厨房去询问,原来这天店里打扫卫生,误把装有洗洁
精的碗用来盛馄
饨了。据了解,事后店方向邹赔礼道歉,并给予赔偿。”
    我们其实在所谓管理不善这种表面托词之下,是能发现一些更基本的问题的。
荣华鸡对肯德基
的应战失败,其实是中国传统食文化结构企图转化为现代快餐文化结构的失败,而
且这种失败似乎
有其逻辑的必然性:一个反数字化特征的烹饪景观,怎么可能自觉转换成它的反面
?而最终这违反
排中律的努力在一系列的管理方面露出了致命的缺陷:它想达成“没有两盘鸡块是
不一样的”目标,
可结果还是它的真面目暴露:“没有两盘鸡块是一样的。”即便它曾做了很多面具
来掩饰,这些面
具包括推出更适合国人口味的菜单:酸辣菜、豆瓣酥、蛋炒饭……
    但最后结局,毫无疑问就是失败。
    放在近现代的历史语境里来看,这个汤因比式的回应之失败并不是荣华鸡集团
的过错,是我们
整个传统文化惯性(或者用吉登斯的术语“惯例”)造成了它的必败。我们从他们
当初的宣传口号
中,就已经可以发现若干端倪。他们宣称要“弘扬国货,大力发展祖国烹饪文化,
与美国肯德基家
乡鸡进行友好竞争,逐步提高发展自己”,从这宣传口号里,我们就能看出,“祖
国的烹饪文化”
在表面上是可以“大力发展”的,但实际上,正如前文分析,它和所要达成的目标
之间,其实是断
裂的,是不可能过渡的,这纯粹是场想像力把持下的初中作文竞赛,而上海当年的
那些荣华鸡的集
团领导在今天看来,就只能都是些作文不及格的初中生。而罪魁祸首,即那个想像
力,却是国粹文
化的天然代表,从鲁迅开始,我们就毫无保留地接受“取其精华、剔其糟粕”的观
念,却从来没有
想过,这种全然依靠想像力而弄出来的八字方针,纯粹就是一场蹩脚的语文抒情,
在铁一般的文化
惯性面前,其乌托邦式的现实主义作风简直是一无是处。
    加上“荣华鸡,荣我中华”等非商业领域里的意识形态标语,使得这场竞争从
一开始就带有反
殖民的色彩。虽然它说的是“友好竞争”,其实今天我们谁都知道,在商业领域里
,讲究的是公平
竞争,所谓友好竞争,从来就是不符合竞争规律的一句老掉牙的官方赘语。荣华鸡
从一开始就使用
了所有它熟悉的方法,包括鼓动民族主义情绪等等,向着它不熟悉的领域进军,而
进军的路线竟然
又是和麦当劳如此相像,因为它不了解竞争幕布下面的那堆井然有序的数字,它只
是凭直觉以为:
我只要学麦当劳,你肯德基开哪儿我跟哪儿,开多了,就自然会赢的。
    一群土著发现天上总有大铁鸟在飞,他们很希望它能在他们的地方停留,可大
铁鸟从不停留,
哪怕他们叫破了嗓子。后来,他们发现大铁鸟只停留在也有其他大铁鸟停留的广阔
的有灯的地方。
于是,他们用植物绑扎了很大的鸟形,又清理出很大的空地,然后在晚上点燃了篝
火,开始等待大
铁鸟的光临。
    我想,荣华鸡在过去十年里的处境,其实和这些等待飞机降落的土著,是一样
天真而无邪的,
真正要反思这所有一切的,是已经具备现代反思意识和对后殖民语境已经有了抵抗
力的,我们。
    最后,让我们跟随牛顿的脚步,把惯性定律给改制成如下形式——文化惯性定
律:一切文化传
统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有外来文化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

    报!西方汉堡兵临城下
    去年夏天,中国的肯德基与麦当劳爆发了一场1 元冰激淋的价格大战,结果,
这种赤膊冰激淋
引起了长蛇大阵,人们挥汗如雨在烈日之中,硬是差点把旁边几只和路雪的冰柜给
呛了个七窍流血。
事实上,各类优惠政策包括8 元汉堡包、套餐只需12元等等活动在不断出现,双方
斗智斗勇的结果
是消费者渔利,并且在客观上也强化了双方的管理效率,这使得第三方快餐业,诸
如莫师汉堡将难
以扩展他们的市场,但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整个快餐市场上,以永和豆浆为
代表的各种东方
式的快餐店将在广告及促销等等市场化的行动中黯然失色?或者说,肯德基有没有
这样的意图:联
合麦当劳,使得东方快餐业无法与之竞争?
    这里凸显出来的,是同样在现代性的景观下,西方式快餐与东方式快餐之间的
张力关系。走进
永和豆浆,难以忍受的欢迎光临到处炸起,这种日本式的符号化了的礼节曾被罗兰
·巴特诗意化得
美仑美奂,只是落到大陆的台湾快餐店里,这声音实在是如同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发
出了最热情的声
音,让人疑窦丛生。
    两者之间在管理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唯一区分它们的,是不同的产品,以豆
浆、油条、糍饭
团等等食物为主的东方式快餐,充分体现了传统农耕文明的特色,而以鸡、牛、猪
等等为主的西方
式快餐,则是畜牧业的演化后果,现在据说在角色扮演里是上帝的顾客们可以挑选
了:到底是去种
地的亚伯店里吃碗炸酱面好,还是到牧羊的该隐店里弄只汉堡包好?
    假如城市里的人已经不再处于饥不择食的阶段,那么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以
含淀粉、纤维素
等等成份见长的东方式饮食,是优于以高脂肪高蛋白为特色的西方式饮食的。然而
,动物脂肪比植
物脂肪更香更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事实在如今各类广告添油加醋的平面
轰炸中,越发显
得神通广大。人们已经基本接受汉堡包=营养=健康这个全然靠符号运作堆砌出来
的心理价值。想
一想吧:出现在电视广告里的小孩,无论他是依偎在麦叔叔的怀抱里,还是奔跑在
山上校的肚皮下,
他们个个都是身材匀称体态活泼的,似乎现实世界里那些被它们喂得像米其林轮胎
般臃肿的孩子,
并不存在。
    然而,以永和豆浆、新亚大包、金师傅馄饨为首的东方式快餐,却一概默不作
声,以为桃李不
言下自成蹊的局面会自然而然地永远开放。诚然,东方式快餐目前还拥有一个相对
较低的价格,使
得大多数老百姓还愿意享受价廉物美的乐趣。但是,这个安全落差不是永远安全的
,发生在去年二
月的日本麦当劳全线减价风波,就直接影响了整个日本的便当业。
    警惕吧,东西方之间的快餐白刃战,迟早也会在中国爆发。
    逡巡在买单之中
    很有趣的一点是,不管是东方式快餐,还是西方式快餐,都是必须先付账再取
货的,而无论是
东方式酒席还是西方式酒席,则都是先吃饭再买单。
    在肯德基店,你面对墙上那块大灯箱做的产品价格表,嘟囔着把要的产品一一
告诉服务生,她
手脚麻利地将产品代号一一输入电脑终端,然后你把钱付足到液晶显示的报价数字
,过一会儿后,
各种如你所需的产品就全落在了你的盘子里。“先生,您要的全齐了。”于是你端
盘,寻位,入座,
就餐,间或交谈与沉思,最后走人。
    但在“上海人家”,你得拿起菜谱,在眼睛余光扫着右栏价目表的民主监督下
,用手指戳着各
种菜谱说要这个那个,然后在泡上的一壶茶里,慢慢等待,冷盘、热炒、汤、点心
、水果会逐一而
上,等你和你的朋友吃个钵盆满覆时,你懒洋洋地吆喝一声买单,过一会儿,你仔
细看一遍账单,
或者看都不看,付钱,起身,话别。
    之所以会有付账的前后时差这个区别,我以为这还是完全取决于整个食物供应
系统究竟是数字
化特征的,还是反数字化特征的。在这里,具有反数字化特征的食物供应系统不一
定不包含数字化
管理,比如,“上海人家”的食物供应系统虽然是反数字化特征的,但最后结账时
的账单却是电脑
打印的,同样,有数字化特征的食物供应系统也不是一切交给数字了事。
    主要的区别在于:以数字化特征为导向的肯德基等食物供应系统,由于它对自
己供应出来的产
品的质量稳定性有信心,所以它不必让服务生时刻恭候在顾客身边,这样就导致了
它的成本降低,
而降低的成本也成了食物售出后一概以自助形式就餐的合理理由。这也就是为什么
当初肯德基进入
上海时,曾反复强调,吃完后顾客应该自行将托盘及剩余食物倒入垃圾箱。相反,
由于具有反数字
化特征的食物供应系统,无法控制烹饪过程的各种参数,这使得它无法保证所供应
到顾客手里的食
物一定是事先就心里有数的,即便它确信它的厨师总能发挥稳定,很少会遇到诸如
失恋或中彩等影
响手艺的偶然事件。所以,它必须等到进食过程完全结束后,才能发生付费行为。
而这也使得进食
过程中,不断有服务生提供服务成为了可能,并使得加收10%服务费这种额外项目
得以成立。而事
实上,在它这个系统里,顾客因食物不合口味而要求重新回炉或拒付的行为,的确
是比具有数字化
特征的食物供应系统要多得多。
    然而,由此却造成了不同的权力空间。这种权力空间如果没有比照,是很容易
被隐没在文化传
统的灰色区域里的,成为人们习以为常的“共识”(mutual knowledge)。  在以
数字化特征为导
向的肯德基等食物供应系统里,由于一切付费行为已经完成,银货两讫,所以顾客
手里托着的那份
食物,在心理上就会觉得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现在,是顾客彻底掌握对这份食物的
处分权,他不需
要任何他者的插手,无论这插手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对他来说,属于自己的进食
空间在入座的一
刹那就已经形成。如果他是和同伴一起来的,那么,他们就能在以食物为中介构筑
出来的一个暂时
的私人空间里,进行密切的交谈;如果他是单独一人,那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其实在现相上
已经告诉我们,他正在自己营造的进食私人空间里自得其乐。一旦进食完毕,或者
交谈或者冥思结
束,他会觉得这个空间已经没有保留价值,就会和同伴们一起离开。一般他们不会
遵守肯德基等快
餐店的习惯,把托盘及剩余食物端到垃圾箱那里。因为快餐店对他们的权力约束只
限于到付费为止
(想一想夏天里回收空啤酒瓶靠的是什么?是一只空瓶两毛钱的押金。),只要他
们不在快餐店的
物理空间里进行吸烟等违反公共领域的行为,他们就不会受到指责。国外的快餐饮
食习惯在这里受
到了饶有趣味的阻挠。而且,它的同化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在上海,我不止一次看
见西方顾客吃完
后,和我们一样,都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相反,在以反数字化特征为导向的上海人家等食物供应系统里,由于付费行为
得在最后完成,
所以隐含的权力关系是:顾客在消费还没有付费的服务,顾客处于欠债状态中,顾
客的身份是债务
人,他们唯一的安全感来自于店方对顾客的货币支付能力的信任。但这种信任是有
限度的,其实,
店门口就在那里,但约定俗成的道德感在暗示他们不要忘了主动要求买单,这里面
就暗含着一种心
理恐慌,这恐慌来自店方:千万要小心,不要让哪桌还没付钱就走喽,给我看着!
而这种恐慌气氛
虽然察而不觉,但它在这样类型的权力空间里却是弥散到各个方面的:服务生、收
银台、就餐的他
者……这一切监视压力都在无形中不断被顾客以如下方式消解着:我兜里鼓鼓的,
慌什么……所有
这一切的终结完全在于最后的买单行为,每一个买单时的召唤,都是双方的一次心
理压力的疏解,
服务生迅速地跑到收银台,顾客完成良性消费者的证明,一切谜底都已揭开,双方
暗暗的斗智斗勇
到此转换为握手言欢,看与被看的监视关系即将结束,顾客只需将货币交给服务生
,就能在生理上
心满意足的同时,也在心理上如释重负,当然,在心理表层,也许反映出来的仅仅
是:嗯,这顿我
很满意,这钱付得值。
    可以说,现代快餐的权力空间关系是简单化明朗化的,而传统烹饪的权力空间
关系却是复杂化
暧昧化的,要说孰是孰非是无聊的,但是,由此引发的大众社会的心理构成的变迁
及心理文本的互
换,却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最后的沉思
    星期天,阳光明媚,处处有芳草,年轻的父母把孩子打扮一新,但他们的目的
已不再是去双方
的父母家吃饭了,他们一家三口到肯德基大嚼一番,任凭那孩子跪在椅子横着大嘴
折腾。从表面来
看,这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更换饮食口味和饮食习惯,但从更深的一层来看,中
国传统社会里以
家庭聚餐为主要仪式的伦理秩序正在瓦解。在肯德基的餐厅里,不断有可爱的大姐
姐带着孩子们手
舞足蹈,让他们尽情享受童年的快乐,而不断翻新的各类儿童玩具也随着儿童套餐
到了孩子们的手
中,祖父的严厉与祖母的慈祥交相辉映出来的家族气氛已荡然无存,群筷夹菜分碗
盛饭的热闹场景
也黯然消退。终有一天,当孩子长大时,我敢断言,他们的童年回忆将不再是祖宗
三代同聚一堂,
而是充满炸鸡香味的肯德基明亮店堂,穿着制服面容可掬的肯德基大姐姐,以及各
类令人爱不释手
的肯德基玩具,那么,到时候他们的文化归属感,将落实在何方?是按照全球性原
则,四海一家地
以为他们对肯德基爷爷这个新神像(Juggernaut)的怀念无可厚非,还是按照民族
-国家原则,以
为他们在文化归属上出现了可怕的认同危机?
    六十年代以来,针对“文化帝国主义”的批评与反批评就层出不穷,面对西方
强势文化的介入,
我们究竟应该持怎样的话语立场,才不会因说话者的身份焦虑问题,而导致失语或
者胡说?一味地
依托民族主义语境,按照后殖民理论的某些激烈主张,去强烈反对西方话语的入侵
是没有什么积极
意义的,这一点,从B.Anderson、J.Tomlinson 及C.Castoriadis 乃至J.
Habermas,都从不同侧面
论述了现代性的合理之处,他们强有力的辩护言辞,使我陷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
窘境之中:先前,
对我来说,面对西方文化,只要把凡是对本地社会进步有利又对民族文化无害的要
素归结到现代性
里,然后把凡是对本地社会进步不利又对民族文化有害的要素归结到西方性里,就
可以在两分法后
唱个喏道:我们要现代化,不要西方化,万事就大吉了。比如,在上述的肯德基文
化嵌入中国孩童
文化记忆的现象里,我会认为这与现代性无关,只与西方性有关,于是就会得出弊
大于利的结论。
但是同时,我对快餐能节约现代人的时间,使他们单位时间的效率更高又持赞成态
度,所以我就又
判定在这个方面肯德基的作用属于现代性的,应该是利大于弊的。
    但现在我发现问题没这么简单,其实,正是我这种新的“两个凡是”,使我一
味站在了功能主
义的立场,这种可笑的站位,和我所一直嘲讽的鲁迅式的“拿来主义”,又有什么
本质区别?这些
个漏洞百出的方法论,这些个纯属自说自话的书生呓语,只能满足想像的需要,面
对现实它却是一
筹莫展。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此次文章撰写之前,我曾就现代性问题及西方性问题,分
别落实到数字化
管理及东西方快餐文化竞争等具体事例上,向肯德基公司中国总部发出了采访大纲
,然而可能是这
些问题过于学者化了,以至几番电话以后,到现在我还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答复。这
是非常有意思的
现象:因为全球同质化运动已经把中国深深卷入,但这场的主谋却依旧对自己行为
的后果缺乏言说
的准备。尽管作为第三方,我努力使自己在文化冲突与归并问题上秉持公允,但任
何一个深受后现
代教育的知识分子都应该明白:所谓的公允,永远只可能是主观的公允。
    今晚,我吃的还是肯德基,它最近的促销活动是“集堡卡”,就是说,如果收
集到四个鸡腿汉
堡的图案,就能免费得到一只鸡腿汉堡。红红的集堡卡上,鸡腿汉堡的后面金光万
道,一个可食用
的工业产品,就这么货真价实地显示出机器制造的魅力。
    我把它小心地揣进兜里,因为我和它,都属于这个生活世界。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6.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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