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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AAant (忆泠),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守护天使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3 16:08:34 2001), 转信

⒈失眠

  我没有告诉老皮我失眠了,怕他会逼我看医生,医院
里那种苍白的色调让我觉得不舒服,而且如果你并不渴望
睡觉的话,失眠的感觉就不是那么难受。相反,我喜欢这
种感觉。
  老皮睡着以后,我扭亮了台灯,幽暗的光线让我看不
清楚卧室的角落,好像是我的床处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平面
之上,周围是深深的黑暗,只是在这张床的周围才有一点
点光线,黑暗里有人在看着我吗?还是全世界只剩下了这
张双人床?
  他打鼾的声音好象带动了空气的振动,整个房间都在
轻微的颤抖着。我看着他已经有点苍老变形的脸,在台灯
的光线下有点狰狞和委琐,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
这个人,两个小时之前,我还和他在欢爱中沉沦,感受彼
此的一切。而现在的他,遥远而陌生,好象是神把他硬塞
到我的床上一样,睡眠的时候,人不再是人,变成了会打
鼾的生肉。

  我轻轻的下床,穿过黑漆漆的客厅去厨房倒水喝,然
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电台的晚间音乐。我已经三天没
有睡觉了,只是身体有一点酸痛,喜欢半躺在沙发里,思
维倒是一点也没有迟钝,反而因为失眠变得尖锐而敏感起
来。原来夜晚的很多感觉都因为睡觉,在不知不觉中和人
们错肩而过,夜晚的存在,就是给人更多自醒和幻想的气
氛。
  因为失眠,我开始了解到很多在能够正常睡觉的时候
被忽略的东西。凌晨的时候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注视着
这个沉睡的城市像一头狡猾的怪兽一样一点点苏醒,它先
向空旷的街道上吐出一些甲虫一样的汽车,然后是溜狗的
老人,然后是匆忙的赶着去上班的小黑点。城市慢慢的睁
开眼睛,怒吼着把成千上万劳碌的生命在街道间转移,唯
有我的位置没有变,在公寓的阳台上,凝止的像一朵悄然
开放的花。

  打开电脑,他依然在线,但是他那边的网路显然不是
很好,整个早上他都在QQ里一上一下的。
  “还在失眠?”他问。
  我告诉他我想哭,我想睡觉,我不想看到人们睡觉的
时候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
  他掉线了,突然之间头像就灰暗下去,我再也控制不
住自己的眼泪了。


  ⒉油画

  第一眼看见那副油画,我就爱上它了。殷勤的画廊老
板向我推荐更好的作品,我都不再有什么兴趣。
  “这种画也就是什么三流艺术学校的学生的习作什么
的,我都不知道它怎么跑到我的画廊里的,其实任何一副
画都比这个好。”画廊老板暧昧的笑着,隐藏着自己内心
的骄傲。他有整齐的牙齿,干净有活力的可爱的笑容,他
一定迷倒过很多女人。
  可是我还是喜欢这一幅名叫《守护天使》的油画,荒
凉的原野前面,是一棵长满了茂盛的蓝色叶子的大树,树
下是一个白纱衣女子的背影。我不知道她在向衰草连天的
荒野眺望什么,也许是天边铅灰色的流云吧。
  我问画廊老板,为什么这个人要画蓝色叶子的树呢?

  他笑着说,谁知道,也许是想标新立异,也许是他是
个色盲。
  他的笑容依旧好看,可是我觉得冷了,我躲开了他打
量我的眼睛,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堵坚硬的墙。
  “我把送它送给你好了,”他说,“反正除了你,再
不会有人对它感兴趣。”
  包那副画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很特别,和我平常见
到的女孩子不一样。

  是的,在别人的目光里,我总是很特别。
  大学毕业以后,本来要去银行工作的。可是突然有第
一天上班的路上,坐在公车里,从车窗,我第一次开始注
意这个城市的街道。那每一个挡着窗帘的窗口,似乎都在
向外倾诉着秘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密不透风的
高层建筑群里准备对我耳语,我听不清楚,所以我下了公
交车,在城市里游荡了一天。
  爸爸骂我,说我疯了,脑子有问题。一个漂亮的女孩
,放了银行的工作不做,要去开出租车。但是父母最后还
是让步了,从此我开始整夜的在这个城市里游荡,我听着
那个神秘的声音,想找出隐藏在夜晚背后的秘密,可是那
个声音既在诱惑我,也在疏远我。每一次我就要寻找到它
的踪迹的时候,它就会立刻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又一次开车经过那栋楼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楼上的
阳台安静的伫立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把整个街区笼罩了,已经三天凌晨路过这里,看见她站在
同一个位置上,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她的白色的睡衣在夜
风里飘啊飘的,像一个夜晚的幽灵,就和我一样。
  这是一个微寒的早春的早上,城市开始在沉睡中躁动
,在躁动中苏醒。


  ⒊情人

  卧室里老皮的鼾声停止了,我知道他快要醒过来去上
班了,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早餐。
  老皮其实不是我的丈夫,他有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十
二岁的女儿。在我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他是我的老板,
他是那种体贴温厚的男人,像一个猎人一样有耐心。
  我佩服他的毅力和成就还有稳重的气质,那时候我一
直很崇拜他。可是他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选择了逃跑,
他说想和妻子离婚,我害怕,不想听,我不知道未来的生
活是什么。于是我从他的公司里辞职了。
  两个月以后我回去找他,成了他的情人,因为我发现
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早上7点,老皮醒过来了,和闹钟一样准时。他穿衣
服的时候,早上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苍白松弛的肌
肉白花花的反着光,他已经有了一个松软的肚囊,眼角有
深深的皱纹。我在傍边看着他急急忙忙的把身体塞进高档
的西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喜欢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早晨的报纸,看报纸的时
候很仔细很专注。

  “今天晚上我不过来了。”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
也没有从报纸上抬起来,“女儿今天过生日,我得陪陪她
。”
  我把早替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拿出来,他惊讶的看了
我一眼,笑着说安安你真是体贴,什么都替我想到了。他
走上来拥抱我。
  “你要迟到了。”我提醒他,他总是坚持要比他的员
工早到公司。
  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努力争取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和一个好情人,不觉得这中间有什么矛盾和冲突。他请朋
友过来吃饭的时候,有时会拉我拉我过来,当他朋友面醉
熏熏的问我,安安,你说我是不一个好父亲?

  我真的但愿他是一个好父亲,因为一个小生命已经在
我身体里蔓延开来,在和我的灵魂做着最隐秘的交谈,我
没有告诉老皮这件事情。
  我惊奇的感觉着小东西在我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变化
,想象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智慧出众,长大以后有数
不清的女子为他神魂颠倒。

  老皮上班去了,房间里开始显的凌乱和空荡,我本能
的去收拾好它。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他,网络那边那个男人,他的声
音是年轻的,像是跳动的光线在清浅的水面起舞。
  “我今天晚上能见你吗?”我听着他的声音泣不成声

  他说了一个地方,让我去等他。


  ⒋寻觅

  很远很远的,我就在路边看见了他,他那么醒目,有
他在的时候,好象他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又瘦又高,穿了一件雪白的高领外套,神情忧郁的
站在路边。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子接上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把出租车直接向他开了
过去。
  他进来的时候,把外面寒冷的空气也带进来了,清爽
的带着细微的雨意。我从观后镜里看到他,他有一个精致
漂亮的鼻子,冷漠孤傲的眼睛,还有天生适合接吻的嘴唇
,但是神情索然。

  “今天晚上有别的事情吗?”他问我。
  “干什么?”我平静的反问。
  “我有很多地方要去,也许要花掉整个晚上。”他有
一种高傲的礼貌。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车发动了。

  我的车像一条鱼一样在夜色中的城市穿行,我知道自
己在这个晚上似乎找到了什么,身后的漂亮男人把脸颊轻
轻的贴在了车窗上,眼睛注视着灯红酒绿的街道,他的忧
伤弥漫在我的心里。
  我再听不到这个城市对我的低诉,我只听见他的呼吸
,在狭小的空间里和我的心跳呼应着。
  他不说话,他知道我在看他。

  他好象在找什么人,也许是一个让他心碎的女人,他
一间一间的酒吧去找,脸上是冷漠的忧郁,即不着急也不
失望。
  他进到酒吧里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他,我能感觉
到他在里面走动,就像是建立起心电感应一样,他的情绪
能隔着墙壁传递给我。
  天知道我这不长的青春里见识了多少男人,一寸一寸
在欢爱中阅读彼此的身体,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这
样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他是我的劫数,是生死轮回里的宿命,我等了这么久
,也许就是为了等他。

  那天,到了半夜的时候,我们已经找遍了大半个城市
。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要寻找的人,他表情平静,你累么
?他问我。
  我摇摇头。
  他说,我总是很累,早上起来就累,却不知道,应该
如何休息。
  我笑了:“这么说来,我也过的很累。”

  我们去最后一个地方,他说。


  ⒌等待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此时此刻和我一样处在
等待的状态中。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他来看我,这时候,老
皮正和他的妻子女儿温馨的过生日,没有人会想起我和我
身体里的孩子的存在。
  时间到了,他还没有来,我一点也不着急,时间对我
来说,前一天和下一天没有分别。何况我也不需要睡觉,
等待对我来说,不过是生命附带的意义,我不为等待而存
在。
  我坐在玻璃窗的旁边,听着酒吧里离谱的音乐。总有
男人上来搭讪,我告诉他们我在等人,却不知道我自己究
竟在等谁。

  网络上的男人像一个气泡一样在夜空里飘舞,因为没
有具体的形象,他成了一个轻柔的影子,我自己的影子,
他才情过人,温和有余,不轻易许下承诺。
  但是却在我最需要他的这个晚上,把我孤单的留在了
酒吧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在等,而且等的都是无法给
我的等待一个结果的男人。
  老皮不能给我任何更多的东西,他说最爱的是我,其
实人最爱的不都是自己吗?
  网络上的男人也不能给我什么,今天晚上,我需要一
个温暖的怀抱,如此而已,今天晚上很冷。

  凌晨两点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酒吧快打烊了。
  有一个黑色衣服的高个子男人,从街角飞快的走出来
,他在向酒吧来的过程里一直在看我,我知道他是谁,他
是我要等的人。
  他有一头不羁的长发,神情有一点野性,凌厉的眼神
像是要把我刺穿一样,我看到走近了,准备开口叫我,那
嘴型半张,分明是想喊我的名字——安安。
  这时候另一个男人从后面飞跑上来,叫住了他。

  雨下的又急又猛,他们都没有打伞,我知道那雨水冰
凉。


  ⒍天使

  到达最后一个酒吧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他突然叫
我停车,飞快的跑向正在走进酒吧的男人。和他说话的那
个男人,神情像是凶猛的小兽,有一头长发,穿黑色的皮
衣。
  我的那个冷漠的乘客,现在好象失去了理智,有一瞬
间我觉得他们会打起来,一个杀掉另一个,也许是为了争
夺一个美丽的女人。
  可是我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

  我听不清楚他们争执些什么,可是却清楚的看见,整
晚冷漠的他,现在眼睛里竟然燃烧着情欲的火,他似乎一
遍一遍的重复着什么,摸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写满了痛苦

  雨水从他们两个的脸颊上流下来,两个人像石像一样
沉默了几分钟,彼此对视着。然后黑衣服的男人,给了他
一记响亮的耳光,头也不回的向街角走去,没有进酒吧。


  他走回付给我车钱,他的手指抖动的厉害,他说这个
晚上他失去了心爱的男人。
  我说我也是。
  我看着他走进旁边的一栋楼房里,我没有离开,只是
伏在方向盘上哭。
  几分钟之后,一个身体呼啸着落在我的车前方几米远
的地方,血液四溅,喷上了我的车床,马上又被雨水冲下
去。

  民警来了以后我不得不离开,酒吧里出来一个女人搭
上我的车。
  她好象也有心事,我们在车里一言不发,直觉告诉我
,她就是每天晚上站在阳台上眺望城市的女人。
  我问她这么晚出来做什么。
  她说她在等人,她这一生都可能在等待。

  假如等不到呢?我问她。
  她说,她会站在荒芜的原野上唯一的一棵枯树下等待
,她用蓝色忧郁的纸片为枯树剪出无数的叶子。当她眺望
原野,等一个人从无边无际的荒原上走来,风吹响蓝色的
叶片,抚慰她寂寞的心,那时候,树就不是树了,她说。

  “我知道,”我说,“有蓝色叶子的树,叫守护天使
。”

  她愣了一下,然后安静的笑了。
  那时候我注意到,这场大雨已经停止了,新的曙光,
正在把这个凶猛的城市怪兽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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