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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毕光明的风花雪月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Jul  4 16:17:00 2001), 转信

○ 寞儿


  1、

    半夜一点多,一直睡不着的毕光明被何洁叫上了楼。
    何洁问,你回国的机票订好了?毕光明点点头。
    何洁又问,你真的想好了?毕光明说想好了,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哪天?
    13号。
    何洁就丢过协议书,那你先签了字再走吧。
    毕光明也不看,却问,不是说好等格格六月份选定了大学再签吗?
    何洁就答,那时不是还不知道你要回北京吗?
    可这是两回事啊,毕光明辩解道,你不能无理取闹吧。
    何洁就笑了,我无理取闹,你把事都做到这份上了,猴急急的,
就三个月都等不得了,旧房间的门还没关上,新房间的门孔就插好钥
匙了。要我怎样,要我高高兴兴地把你送上飞机,亲手把女儿的父亲
送到另一个女人手上?
    毕光明就叹一口气,迟早的事,你何必要这样苦我?
    何洁又回,哪敢呀,所以请你先签了字再走,关掉旧房间,再开
新房间,省得牵挂太多,包袱太重,去了也玩不开心。再说了,提早
三个月签,你就早自由九十天,不好吗?
    毕光明解释,我不是怕格格知道了影响情绪吗,就要升大学了。
    何洁突然就提高了声音,你不要以女儿为借口,是男人,你就签
字。不就是一个离婚吗,你到底怕什么呢?
    毕光明双手一扬,好了好了,我明天给你答复。他边说边退出了
何洁房间。
    他下楼时听到了何洁在嚎啕着扔东西。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转身
上去,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回到自己房间,摊成一个大字,睁着眼睛,在床上看天花板,
黑暗中却也看不出什么。他想现在北京也是十二点多了,不知庄梅睡
下没有。想起来开电脑呼她,却又忍了,即便告诉她又有什么用,总
归事情出在自己这一边,隔洋万里,把她陷进来不过是增加她的麻烦。
    他有点后悔不该急这几个月时间要去见她,早晓得何洁是这种态
度,怎么说也要等到六月份按约定签了字再说。那样一切都会顺顺当
当的。毕竟约定是在三年前就订下了的,而庄梅才出现在一年前,她
与约定无关。

  2、

    那个约定是怎么来的呢?那个约定是怎么来的呢?
    楼上何洁的哭泣慢慢停息下去,毕光明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却
发现自己已经从过去找不出清晰的细节了,他已经弄不清自己为什么
成了现在这样而不是其它样,看来一个人要回到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模糊间只是记得先是和何洁话少了,后来做爱也少了,再后来,
何洁说,我还是到楼上单住吧。就分开了。
    后来,他们就商量分手的事,一致认为为了女儿格格,毕竟她才
从国内出来三年,为了她,应该忍一忍,就约定三年后等格格读了大
学才去办手续。
    可我是怎样地就和何洁冷了呢?毕光明还在拚命地费神。

    何洁刚从上海出来时,格格没来,那时他们的日子过起来还是有
些感觉的。
    有一年复活节,他们学了年轻人的样子,租车到附近的大森林露
营。有一天何洁着魔似的非要出来找一种温暧的昏黄的灯,她是想起
上海弄堂的家了。就驾车出来了,转遍了附近的小城镇。回大森林时,
夕阳西坠,暮色苍茫,他们在四合的暮色里穿过大片的农场,广袤的
农场很静谧,农场里四散着一幢又一幢孤独的农舍,农舍里依稀闪着
昏黄的灯,两人的心就暧了。
    何洁就说了,如果有下一世我要和你做这里其中一幢农舍的主人。
我要穿着长长的拖地的咖啡色的裙,我要变得很壮,而不是现在这样
瘦,我要在屋子里摆上一张拙朴的木桌,桌上有插满野花的粗陶花瓶。
毕光明就说好啊,但农舍的房廊一定要足够的宽。还要有只大狼狗作
伴。何洁又说,还少了点什么?毕光明问少了什么?她答拾麦穗的。
毕光明就说不是有格格吗?何洁答,格格应该是最小的,她上面应该
有两个哥哥。这样她会是一个幸福的有人呵护的妹妹。
    毕光明记起这些,突然就心痛了,在和何洁相识的近三十年里,
这是惟一一个够层次的浪漫,浪漫得两个人都陷进了童话。毕光明还
记起了,这天夜里,何洁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绽开,松软,她前所未
有的大胆呻吟在静寂的森林里响起,响得让彼此以为置身于洪荒时代
……
    毕光明想起这些就迷惘起来,这一刻是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又
是什么?是性欲?是非常环境背景下调动起来的性欲?他们到底是曾
经爱过还是从来就不曾爱过呢?
    毕光明翻了个身,由仰卧变成俯卧,他懈怠下来,他叹一口气,
想,爱过还是没有爱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他们早就形同陌路了。
    但“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句子抓紧了他,他的心又痛了。一个男
人,活到中年,守着一个女人,守了大半生,怎么能承认从来没有爱
过呢?怎么敢承认从来没有爱过呢?他突然就不心甘了,他突然就对
楼上的恨得咬牙了,四十五岁了,还能有第二个四十五岁吗,她妈的
是她把他拥有爱情的机会活吞了。
    毕光明这样一想就湿了眼睛,他有点怜惜自己了,他想明天他要
告诉何洁,他会签字的。
    他心里踏实下来,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3、

  趁毕光明夫妇都睡了,我们来看看这两人有着怎样的昨天。

    毕光明和何洁是下过乡的。他们在江西境内一个叫井冈山的地方
呆了三年。
    下乡的日子没什么太多的说头,何洁大毕光明三岁,总是不断地
帮他洗衣服,不断地省下好吃的给他吃,后来,知青点的人都走了,
他们却因为没有后台留了下来。一个风雨飘零的夜晚,他们就做成了
那事,他们在最无聊的光阴里彼此靠倚取对方的身体自慰。情欲无节
制的发泄弄得年轻轻的两个人像是作了几十年伴的老夫老妻。他们把
生命的激情过早地透支完了。

    毕光明回上海那年二十岁,一不小心当了个消防兵。他当上消防
兵的那阵还是蛮高兴的,一直渴望着要当一个兵,总算是个兵了,尽
管不是理想中的那个兵。他一高兴活力就重新回到生命里了,再面对
何洁,却怎么也没有和她做爱的心情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何
洁更像是个姐姐,而不是个情人。但毕光明到底是有道德的,他的父
母更有道德,总是一再提醒儿子不要对不住人家何洁,一个姑娘家成
了你的人,就不好再丢了。
    何洁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毕光明的,她喜欢他壮实颀长的身
体,喜欢他不怎么出声的性格,喜欢他精明到位的心思,喜欢他做活
的精巧细致。一句话,上海女人理想中的男人形象和品格,毕光明都
有了。当了书店店员的她对着琳琅的爱情书本是不感兴趣的,爱情是
什么?爱情有一个可爱又可靠的男人实在吗?那些廉价的故事不过是
用来赚取不懂事理的小姑娘的眼泪罢了。她何洁,要做的只是如何拢
住毕光明的心。
    毕光明很快就不喜欢当消防兵了,他拿定主意一个男人还是要靠
智囊吃饭。就拚命用功复习,果真就又考上了大学。他一上大学,何
洁就更看他重了,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到家的,事实证明毕光明的确
是没有做不到的事。毕光明是个出色的男人。
    要说他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在大学里一点风花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他丢不下何洁,何洁把青春全给了他,人要有点良心。

    毕光明读完书后,眼界更高了,他一门心思要出国。无奈自费出
国的数目太大,两个平民家庭,一点忙也帮不上。他只好看着身边的
人一个个西飞,叹息复叹息。
    何洁就去想法求一个远房舅舅,人家就说了,钱是有的,可以借,
但我凭什么一定要借你呢。他说着话就用迷胧的眼神打量着何洁的上
下,何洁当然是明白他的用意的,就知趣地凑了上去……
    何洁借到两万元钱后,躲在亭子间抹了半天泪,找到毕光明时,
只说一定要办完婚事才可以让他走。
    毕光明拿着钱,觉得很烫手。他并不知道这些钱后面的交易,但
他隐约认为自己和何洁是在做交易,像是把自己生命中最渴求的东西
卖了,像是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埋藏了,还像是把一种最神圣的权
利放弃了,代价相当大。但出国的诱惑更大,他略一迟疑,还是同意
了。
    蜜月里一直忙着跑手续,当时流行的旅行结婚也顾不上跟趟了,
这样子一直忙到上飞机,看着为他瘦下很多的何洁,心里倒也突然泛
上些许柔情,怎么说,何洁对他毕光明是用情非常的。那一刻他就暗
暗地在心里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对得住何洁。

    在美国几年的读书生活里,一个静若止水的台湾女孩爱上了他,
他也爱上她。这时他三十出头的人了,这时他第一次知道爱情的美丽,
还有痛苦。他是有太太的人了,他不知拿国内的太太怎么办?台湾女
孩要他留在美国,他揣了自己的良心问了又问,把心问成了一堆碎片。
他还是放弃了,他选择了去澳大利亚。
    他在澳洲一安顿下来,就赶紧把何洁接出了国。何洁在悉尼的华
埠街区开了一家中文书店,凭了在国内多年的书业经验和关系渠道,
生意倒也做得有些起色。
    慢慢地,他们有了自己的按揭洋房,带草坪花园,有了私家车,
然后,女儿毕格格也来到了他们身边。日子开始安稳起来。看看年龄,
夫妇两人都进入不惑了。
    日子安稳了,毕光明的心却安不住了。

    当年的台湾女孩来悉尼旅游,她见到毕光明后告诉他,自己一直
没结婚,她会一直等下去,她就不信上天不会给她一个机会,把爱情
化成一道相守的风景。毕光明劝她要现实一点,他们是有缘没份的。
她不信。

    毕光明送走她的时候,何洁就看出名堂来了。
    何洁问她是你老情人?毕光明想自己是对得起何洁的,就如实交
待了在美国的故事。
    毕光明在这种事情上真是傻瓜,他不知道女人没有把柄的问话是
应该打死也不能说的。你说假话她拎得清是假话,你说实话她还是当
假话。尤其是对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正为自己的老
之将至暗生烦心,对自己的魅力大生怀疑,四十多岁的女人生活中最
大的恐惧除了怕老还是怕老。这样一个状态如何受得住来自先生的风
花雪月?哪怕是岁月深处藏着掖着的。
    夫妇间的冷淡就从此开始了。

    毕光明在冷淡中就加倍地思念起那个台湾女孩(现在该称女人)
了,他真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一片痴心对待感情,她的痴心再次打动
了他,唤醒了他。他好像才发现十多年来,她其实是一直雪藏在他心
里的,他想自己也是一直爱着她的。他想着这一点心情就变得有些温
润了,这种温润的适时出现让他庆幸,他认为他前面的日子是过得太
沙化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就不知道要离婚呢,那样一份爱
情就不会仅仅是一种虚无的相望,而该是一份实实在在的相守了。
    他终于明白,当年从何洁手里接过那两万元钱,他付出的是什么
代价了。

    他的这些念想何洁是看得很清楚的,何洁心里就有了一种为自己
的抱屈。她回到昨天,从下乡时的点点滴滴滤起,越滤就越拎清了毕
光明是不曾爱过她的。尤其是滤到为出国借钱一事,何洁就有了一种
不值的感觉,她后悔自己的牺牲是太大了。她为此事生出的自责自辱
曾像恶梦般萦绕心底多年,那样重的精神负担也只有自己独自咬牙扛
住了。
    而现在,她发现毕光明,这个她一心情愿要拢在手心的男人,却
是不曾爱过她的,她突然变得茫然起来,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她开始信上帝了。心里有了上帝,就不用装着毕光明了。

  世事却是推波助澜地要断了这对夫妇的姻缘。

    台湾女孩在美国出车祸的消息毕光明很快就知道了。毕光明晓得
后变得更加颓废起来,他恨是自己的懦弱葬送了此生享受爱情的机会,
他前所未有地一门心思只钻在自己人生的缺憾里,结结实实地作了一
个心茧:他在中国成人,在美国长本领,再到澳大利亚安家,多数人
不曾拥有的经历他都经历了。活到现在,什么都有了,却又觉得自己
什么都没有,人活着不就是图能活出个什么劲儿来,他却认为自己是
越活越没精打采了,他现在的想法是,不曾享受过真情的生命,是一
个要大打折扣的生命。
    他吵架时就对何洁说,你让我的人生打了几个折,你知道吗?

    何洁听到这话心就更寒了,她只有抱着《圣经》才觉得心里稍微
暖些。她也不企想什么爱不爱了,风花雪月的事,也不过一场烟云,
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本来,女人为了爱是可以很不怕死的,问
题是总得让她有个死的地方,何洁可以为毕光明死,但毕光明并不需
要她的死,这就是何洁的悲哀了。
    圣经说得对,神就是爱。她搬到楼上后,觉得其实没有男人的日
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三年来,各自守着各自的空间,互不干涉,倒也
习惯了。

  4、

  说完毕光明夫妇的昨天,今天说来就来了。
  今天是他们两个都不愿面对的日子。

    对于何洁,万一毕光明真的答应签字,那她会觉得心底掏空了。
尽管分居三年了,但毕竟在一栋房里进出,她在形式上是有个心理过
渡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是希望这个过渡期无限拉长的。一
句话,她根本就不能承受毕光明有一天会离她很远,尽管实际上他们
已经很远了。在她的立场,心理的距离可能是没法拉近了,但时空的
距离她还是想要控制的。她原来甚至设想,六月到后,即便真的按约
定离婚,她还是要在分割财产方面使点心计的,她会以房子系双方共
同偿付贷款为由把楼下分割给毕光明,那样他就会不得不住下来。而
她何洁就可以照常看到他的身影了。
    可怜的女人,无可奈何下就只能要求看到对方的身影也够了。她
不敢承认这是因为还有爱,也是,单方面的感情流动还能叫爱吗?爱
应该是个互动词。
    正是因为揣了上述心思,所以三年来何洁能过得平静。她没料到
的是,毕光明会在网上爱上一个叫庄梅的北京女人,并且,这一回毕
光明的认真劲和当年考大学,闹出国没什么两样,看得出来,四十五
岁的毕光明是要抓住最后一搏了,他开始和人生的“圆满”原则较上
劲了。
    可怜的男人,爱情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人生有了“爱情”
就一定圆满?有几个人在闭眼的时候能无憾?有谁不是空向人间走一
回?皇帝老子死时还要担心江山固否呢。

    毕光明在天亮后想起今天是不用上班的。想到今天要对何洁有个
交待,心里却不安起来  ,真是逼得只有提前签字了?应该还有第二
条更好的路的,他尽量让自己安静下来,设想更好的回避办法。
    这才是毕光明,如果毕光明会很爽气地签字,他就不是毕光明了。
    他不敢出房门,只在电脑前安静地呆着,开也不是,不开更不是。
    快十点了,北京那边也八点了,庄梅应该起来了。毕光明终于呼
了她。

  5、
    该说庄梅了。
    庄梅,女,大学文化,三十八岁,离婚独居。职业:软件公司销
售经理。爱好:打球,下棋,游泳,驾车,读书,上网,写作,旅游
……最喜爱的一句话:活好每一天。最喜欢做的事:在人很少的时间
逛商场。最傻的一件事:离婚后才知道自己很美。最聪明的一件事:
当然是下一件。
    所有网恋故事的开头和发展没什么特别的,先是单聊,然后了解,
然后产生好感,然后相通的话题越来越多,然后就两颗心灵完全开放,
接纳对方,然后就爱上了。
    爱上后的故事却是千差万别了。也许和年青人有一点点不同的是,
他们是严肃认真的,认真到不怕隔洋万里,严肃到开始细致具体地讨
论起养老的细节。

    毕光明和庄梅是在网上下象棋认识的。
    庄梅说,我是女的。毕光明说,女的不和你下。庄梅问,为什么?
好男不和女斗,毕光明不屑地答。庄梅就问,凭什么你一定是好男?
毕光明就上了勾,说下了你就知道。
    就下上了。开头有点心不在蔫,下到一半,开始警惕了,毕光明
说,看来我要认真对付你了。庄梅说你再认真也对付不了我。
    继续下,两个高智商男女间的战争,陌生,剌激,趣味盎然。
    庄梅最后赢了。毕光明说,服你了还不行,你把我的自信打得落
花流水了。
    后来就再不肯和庄梅下棋了,只是说话。
    有一次庄梅去了上海出差,她问毕光明,猜猜我在哪里?
    毕光明在屏幕上打出一句话:in my heart.示爱就此开始。
    过了一阵子,两人就相约互传照片了。结果双方都惊喜地发现原
来比想像的更好。女人秀美精干,男人伟岸懦雅。
    毕光明开始大谈澳大利亚的好了:雪白得令人心碎的沙滩,蓝得
令人不敢相信的大海,象麻雀般飞来飞去的海鸥,无比纯净的美丽夜
空……毕光明说,我在我家门口放把椅子抬抬头就能看到……
    看到什么?
    星星像蓝宝石一样缀满天幕。
    唉,国内只有在九寨沟或者西藏才可以看到的。不过,我在北京
郊外的灵山看到过一次,那一晚我们激动得在草甸子上打滚,眼泪很
不争气直往下流。
    那我很想看看你流泪的可爱了,到了澳洲可别把泪流干哟。
    现在北京的事业做得正顺手,暂时没有离开国内的打算。
    你就是那个穿上了红舞鞋的女孩,但你会有跳累了的时候,我宽
厚的胸襟会是你最后的归宿。
    后半生有你的呵护我想会很幸福。你要知道女人长多大内心也是
个小女孩的。

    又过了一阵,庄梅有些愿意考虑出国读MBA 的事了。
    毕光明克制不住要回国一趟,就征询庄梅的意见,庄梅说,这事
我不能替你拿主意。他发信息,说我明天就到北京了。
    却没来,来的是他的一个朋友,万里迢迢,带回两瓶精美的红葡
萄酒。朋友说他临时改主意了,庄梅理解毕是有些怕冒风险的心思。
朋友回澳说了不少庄梅的好话。毕光明踏实多了。后来就总有人不断
给庄梅捎来小礼物,精明的庄梅从礼物中看出了主人的性情:细心精
雅格致,到底是上海男人。又亏了这些礼物的存在,让送礼的和受礼
的都真切地知道对方是真实存在的。网络的虚拟不再成问题。
    这样交往了一年,毕光明觉得到了非见面不行的地步了,就又问
庄梅,到了我飞回的时候吧?庄梅说也好,就见一面找找感觉吧。
    庄梅并不知道毕光明只是个准离婚的人。毕光明只是告诉过她,
和太太感情不好,分开很久了。
    毕光明没告诉她实情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有把握离婚是笃定了的
事。何况就快了。

  6、

    毕光明决心把情况如实相告。他恳求庄梅能体谅没早告实情的苦
衷。
    电脑里庄梅很快就回应了。倒没有一句抱怨话,到底是个处乱不
惊的女人,又很会站在别人的立场说话,沉沉静静地只说,如果是这
样,你还是先不要来的好,她到底还是你太太,不好伤她太重。
    可我机票都订了。
    问题不在机票,而在你的状态。庄梅的眼光总是犀利入木,庄梅
叹,你老了。
    什么?我老了?可我的相片你是看过的。
    对,比你的生理年龄年轻。像是少了四岁。但你的心老了。人最
怕的是心老了,心老了,就落伍了,很多事情就免谈了。这话可能会
伤着你,但事实就是这样。
    毕光明就恼火了,狠命地敲出一行字:对,你是伤着我了。我找
你是要你拉我出困境,不是要听你的教训。有时候我不知道和聪明女
人打交道是不是太冒险了。
    庄梅不示弱:你比女人更聪明不就不是冒险了?那将会是一场愉
快的出游。再说,你的困境是自己造成的,当然应该自己解决,谁让
你是男人了。
    毕光明再敲出一行字:不和你闹了,反正我非要飞到北京不可。
    你来不了。庄梅的口气很肯定。
    为什么?
    性格决定命运!

    毕光明关了电脑,真是气得可以。这个庄梅,隔岸观火,倒是个
入定的高僧风度了。事关我和她的幸福,她却如此淡然,不救火反而
浇油了。
    过了一阵,气顺了些,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主动上楼,
敲开了何洁的门。

  7、

    一夜没见,他吓了一跳。
    房间溃不成军地乱,何洁的脸死灰灰的,下眼泡耷拉着,满脸折
子,头发散乱。毕光明心里就起了一丝怜悯,到底四十八快五十的女
人了,经不得一点事。
    何洁让进他来,只把身子一扭坐在床头却垂泪涟涟,也不说话。
    毕光明很少见过她这个样子,女人在他面前总是刚崩崩的,没想
到也有垮下来的一面。
    他就侧了侧头,叹口气,你何必这样苦自己,我们离婚也是早晚
的事。
    何洁并不回话,毕光明也就停了话,夫妇干坐着,一个流泪,一
个看流泪。

    何洁止了哭泣,就从一片混乱中找出协议书,说,我也想通了,
你对我是没有感觉的,再不放你出手就没意思了,毕竟我们都折腾不
起了。
    毕光明接过来,正要签字,何洁却又丢出一句话来:只是,那个
北京女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吗?你大老远飞去,如果真实的她和网
上的她不一样你怎么办?风花雪月的事,到了网上就更虚幻了。你有
没有想过最坏的可能?

    这话正好触到了毕光明秘境里的心事。一年来,他一方面在爱情
风暴中撼动不止,另一方面却在风暴的间息里隐隐犯疑,他有点不太
肯定这的确是一种真真切切的生命体验。四十五年的人生经历让他从
都市到山沟,又从东方到西方。猛然跳出自己,观望走过的路,总免
不了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感叹。四十五岁的人,真是经不起折腾了,在
和庄梅的相恋中他是有一种向内的恐惧的,他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幸福中呆着的人都会有这种怕,人们总是害怕失去最可宝贵的东西。
    这也正是毕光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回国见庄梅又不敢回的原因。
就算是个美丽的肥皂泡,也不要急于去捅破它的好。他多次让人捎礼
物,多次从别人嘴里旁证出庄梅的出颖可爱,才知道这不是肥皂泡。
而是一个真切的美丽。
    但显然庄梅刚才在电脑中的淡定让毕光明犯糊涂了。他料想她会
为他的不报实情发火,还会为何洁的态度犯急,但她没有,她只说他
老了。她这样一种态度,到底是爱他太多还是太少造成的?

  何洁一问,问得他是太没自信了。

    他一迟疑,何洁就又发话了,要不,我们也别急着签字,你想去
就去吧,签字的事,按计划到六月份再说?
    这可是你说的哦,毕光明如释重负就放下了协议。

  看看,这才是何洁,进退自如,总是把握着事物发展的方向。

  8、

    毕光明到底没敢飞北京。天知道他的心里反复得有多艰难。
    他说服自己的借口是不要像何洁说的占着两个房间。他不想弄得
自己太小人。他满怀信心等着六月份以后的日子。
    但庄梅不这样看。庄梅说:你一点不了解你自己。你其实是没有
信心打破现状,你习惯于现在的生活方式和内容,它们已经成了一种
惯性,你离不开这种惯性。害怕打破这种惯性。
    毕光明说,到了六月份你就不会这样看了。
    庄梅就说:所谓的六月份,不过是你和何洁回避现实的一个栖息
时点。我可以肯定何洁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的心思,她其实还是爱着你
的,只是你伤她太多,弄得她不愿承认罢了。
    但我不爱她呀。
    也许是不爱,但至少你是舍不下她的,你们彼此纠缠得太久了,
快三十年的光阴,没爱情也有亲情了。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庄梅坚决要和毕光明分手了。

    毕光明问,是因为我骗了你?
    不是。
    是因为等不得我还要三个月才能自由?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即便离了婚,也不会有承受新生活的能力。在一个旧环境
中呆久了,人就会向往一个新天地,却不知道这样的代价是要全面打
破固态,而打破一个固态对你是不合适的。那需要足够的坚强。不是
人人都有这份坚强。
    你是说我不够坚强?
    对。
    那你是怎样过来了?
    我坚强过来了才知道你缺少坚强。
    笑话。
    我是严肃的。你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太太身边,你的后半生需要
的是安稳。
    我需要的就是你。你一定要等我三个月。
    我不会的,因为我不会站在别人的婚姻大门外,等着从另一个女
人手里抢走一个男人。
    你是不爱我了?
    更不对,正是因为爱才劝你珍惜现在。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合适怎
样的生活。但我清楚。
    你却不清楚我和太太是好不了啦。
    调整,调适,能好的。你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有救的。
    你虚伪得够可以了。毕光明恼怒万分,下线。

    在等待六月份到来的日子里,毕光明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他开始诅咒所有的风花雪月了……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6.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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