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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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血腥玛丽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Jul  7 11:48:12 2001), 转信

○福建 粉红的墙





  Bloody Mary
  1 part lemon juice
  3 parts vodka
  6 parts tomato juice
  2 dashes worcestershire sauce per drink.
  Shake with ice and strain into juice glass.
  Stay cool.

  四处飘荡的是TONI BRAXTON的歌。充满欲望的嗓音把她卷入了一
种腥红的粘稠的泥沼,全身都在一步步地溶解,无法挣脱。
  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上。唇膏,修正液,香水,散粉,指甲油,散
落在地板上,每个漂亮的小瓶子都在熠熠发光。门窗紧闭,空调像一
颗星体不分昼夜地旋转。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房间里就会弥漫一种烟霭。她想它是有毒的。
这种毒像滴落在水中的一滩血液正在以绮丽的方式渐渐扩散。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她在她的充满魔幻的大盒子般的房间里安静
地看书,发呆或者一片一片不停地看VCD ,直到筋疲力竭,她才拖着
自己那张麻痹的身体在柔软的床上倒下。
  她总会轻易地陷入梦境。

  昏黄的天空中浮着形状奇异的灰蒙蒙的云。她看到自己迈开了腿
永不休止地奔跑。周围的场景不断变换,有时是茂密的森林,有时是
空旷的海滩。她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追赶她,她只顾没命地奔跑,她
没有力气她无法呼吸她像头疯狂的羚羊可是她不能停下,无法停下。
  她睁开双眼,恍恍惚惚觉得屋顶像被子一样重重地压在身上,她
的腿因疼痛而僵硬,是因为奔跑太久的缘故吗。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只不过是一种痛和另一种痛的交替,形式虽然不同,本质没有改变。
她厌恶这种无谓的轮回。她挣扎地坐起来,到书桌前端起台历。是星
期天。两天了。她一个人在这光线不足的屋子里生活已经两天了。她
无力地伏在桌面上。恐惧,疲惫,混乱,紧张,失调。她的生活被放
入一个榨汁机中,在毫无秩序地搅拌。她想再这么下去,她会把自己
像一块耗尽的电池一样丢弃。她必须出去走走,找点酒精,找个地方,
找个人陪。
  在电话簿的一长串名单上,她选了一个,然后拨打号码。
  喂。对方应答。
  是他的声音。她要找的人。
  是我。皙。她说。虽然现在头脑混乱四肢无力可是她想她的声音
听起来还是清亮甜美,像其他任何一个可爱年轻的女生一样。
  是皙啊。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
生。最近功课忙吗。他问。
  还好。她没力气跟他寒暄。晚上有空吗?她问得很直接。

  她早到了五分钟。她约他的时候是五点半,他说先一起吃晚饭。
  好久没有一顿充足的晚餐了。她现在像头饥饿的老鼠灵敏地探寻
食物的气味。
  她平时住在学校,每个周末回家。经常回家的时候父母都出差了。
只剩她一个。她摘下了家里所有的电话线,买了几包饼干一堆水果囤
积着,反锁了门,终日披散着头发穿条白色的吊带睡裙像团棉花蜷在
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她不想出门,因为懒得打起精神。
  就在刚才临走前,她换上了水蓝色的无袖上衣和白色荷叶边中裙,
梳理好长发,在嘴唇上涂满粉色唇膏,喝下一瓶元秘D ,然后才漂亮
抖擞地出发。她看起来就像个橱窗里崭新的玩具娃娃,虽然她的眼睛
下面有浅浅的黑眼圈。
  他来了。骑一辆银灰色的机车。浅灰色T 恤,米色裤子,棕色皮
鞋。
  他微笑着看了她十秒种,问,想去哪里。
  去必胜客吧。她说。并不是特别喜欢,只是因为近,穿过马路就
到了。她已经饿到可以听见她的胃哀求的声音。
  他停好了车,和她并排走过街。川流而过的车灯照的她的眼睛有
些微微发疼。到处都有生动的面孔到处都有渴求的目光,当这个世界
像个聚光灯在她的视线里闪亮,她就像只蛰伏许久的精怪,开始绽放
出她诡秘的笑靥。

  坐在对面的这个女孩,有一头栗色的长直发和修得弯弯的眉毛,
眼睑上抹着浅蓝色的眼影,睫毛末梢也是浅蓝色的。目光像在阳光照
射下的鱼鳞闪烁不定,带着庸懒的姿态。声音甜腻得像她点的那一客
草莓冰淇淋,脸上的笑容却有点疲倦牵强。她现在正低着头专心地吃
意大利面,不时地拿起旁边的柳橙汁喝上几口,并用纸巾小心地擦拭
嘴角。
  和她是一年前在OICQ上认识的。她的头像是可爱的HELLO KITTY.
他一直找不到什么确切的形容词来描绘她的个性。她是个不太容易让
人琢磨透彻的女孩。她没有固定的上网时间,那个胖乎乎的HELLO KITTY
随时都有变成彩色的可能。她说话没有什么逻辑,杂乱无章可是她爱
用很多华丽的定语而且她措辞不分词性。这使他和她交谈的时候总会
产生异样感觉,带着一种好奇和惊喜。有时她会很有心情地用调皮的
语调打趣他,逗他对着冷冰冰的显示器笑个不停。可她经常在他毫无
准备的时候抛给他几组阴寒的短语,“剥落出的死亡”,“嘶喊中被
扼杀”……
  我的心中有个黑洞,随时我会被它吞噬。她说。他扶在键盘上的
手突然定格,不知道该怎么敲打。
  聊了几个月后,他约她出来见面。那天下着小雨,她撑一把格子
伞,发稍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她穿件粉红色的上衣,卡其色中裙,
光脚穿平底娃娃鞋,像个日本小女生。她朝他微微地笑,有点腼腆,
那样子很像他大学时的第一个女朋友。她其实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女
孩,有些青春期综合症而已,他一直这么认为。

  不再吃点什么吗。他在她吃完最后一口意大利面的时候问。
  我很饱了。谢谢。她说,我们等会去酒吧坐坐好吗。
  他说好的。
  她发现他的表情有些犹豫,问,你怎么了。
  他说你的父母不是一向管得很紧吗,怎么今天晚上可以出来。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他们都不在家。她说完就从座位上站起,
提起手袋,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说。
  推开门,一个抹着浓艳的口红和厚重粉底的女人走出来。不知道
出于什么原因那女人一直盯着她看,她无所谓地和女人擦肩而过,走
到镜子前,从手袋里拿出一盒亮粉,用食指蘸了一点,涂抹在眉骨和
脸颊,重新上了粉色唇膏,然后整理好头发,她满意地对自己笑,我
是最IN的宝贝。

  酒吧是个缤纷混沌的玻璃球,折射出各种令人意乱神迷的光芒,
喧嚣的音乐,震动的地板,狂舞的人群以及一切活跃在空气中饥渴,
情色,冷艳,含有毒素的呻吟的分子。
  他和她坐在角落,手里都握着一大杯啤酒。她不喜欢啤酒,但是
在她需要酒精的时候对什么都不挑剔。DJ在台上煽情地叫喊,一个穿
黑色漆皮三点式的女人随着音乐扭动着像蛇一样的身体。纷乱的长发,
银色的嘴,在蓝紫色闪烁的灯光下晃动不止。
  是她自己选择到这样的酒吧。她需要震撼的音乐她需要沸腾的血
液她想如果她是一块冰她就要在热烈中熔化。
  桌上摆着一大盘小可爱,是她要的。那些亮晶晶的玛瑙红的小东
西像一张张嘴唇,在等待接吻。她抓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瞬
间绽开,和口中的唾液,啤酒一起滚动流淌。
  今天的你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男人说。
  是吗,有什么不一样。她淡淡地说。一边继续往嘴里塞小可爱。
  只是感觉,说不出来。他点起了一支烟。
  她看着他手中抖落下的烟灰,端起杯子大口地喝酒,不置一词。
  以后还是少到这种地方来吧。你这样的女孩不适合这里的。他说。
  我这样的女孩?我是什么样的女孩你知道吗。我脑袋里的思想像
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色彩斑斓的蛇,它们自顾自地在吐着芯子你知道吗。
从十二岁起就没有人能了解我了你知道吗。我上网是为了排遣寂寞我
要有很多很多的人陪你也只是其中一个你知道吗。你说我的样子好纯
其实我就是喜欢装纯情你知道吗。这些你都知道吗。女孩不动声色地
想着这些,望着杯中盛开的啤酒花。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他和女孩坐得很近,这样他们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其实
女孩是不怎么说话的,偏着头,懒懒地看着周围的人,有时也看他。
她那双迷茫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闪烁不定。在灯光下乎明乎暗的脸,始
终带着一种冷漠神情。与狂乱的气氛格格不入。
  与上一个女朋友分手后,他就没有再谈恋爱了。活到二十六岁,
生活好像一辆公车,每天按同样的轨道行驶,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他和父母住在一起。爱穿灰色袜子棕色皮鞋。喝的水里一定放一撮日
本茶叶。每天早上吃完了麦片荷包蛋就骑着机车去上班。中午坐在对
面的小姐会帮他买快餐。但是他必须小心,她每次都会趁机约他晚上
去酒吧或者看电影。下班后如果没有应酬他直接回家,固定在十点的
时候上网。两点下线。他花半个小时在浴室里洗澡,他喜欢关着门在
里面对着镜子安静地看自己的脸。穿灰蓝相间的大格子睡衣睡觉。隔
几个星期就和大学时的几个好朋友有一次聚会。不过现在聚会的次数
渐渐少了。他们都忙。有人开公司,有人准备结婚。他发现在他们当
中他已经开始老了。一切总在原地打转转。公车开不出它的轨道。
  怎么不喝酒。她问。她手中的杯子几乎空了,而他还有满满的一
杯。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没什么烦恼。他答非所问。
  不是没有,只是你没看到。她说。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摇摇头,说你还很年轻,很多事情都还没
开始,未来像一张彩票,你现在还没有撕开就不知道是否中彩,心里
总是可以揣着一个侥幸。我就不同了。明知道手里握着的是一张“谢
谢惠顾”的废票却不得不握着它,因为这是我唯一的票。
  她什么也没说,仍然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这个突然间变得
有些郁闷的男人,头发垂头丧气地像片叶子低垂在脑袋上,手指间的
烟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袅袅上升。他为什么郁闷,她不了解。对他整个
人她都不太了解。虽然他们认识一年多了,聊的时间也蛮长,可是她
没有欲望去了解他。她没有欲望去了解任何人,她只对自己感兴趣。
即使今天约他出来也不是想见他,只想找个人陪,也可以是别人。
  他移开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望着啤酒杯里不断消溶的白色小泡
沫。他端起杯子喝酒。他仰起头,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他一口
气喝完了整杯。显而易见的,他需要安慰。安慰是个好东西可问题是
她自己也正想要又能拿什么来分给别人呢。
  我一直想换个环境,从头开始或许会好些。他说,所以我准备考
雅思。我想移民去加拿大。
  说不定又是一张“谢谢惠顾”。她说完就觉得后悔,换个话题说,
酒喝完了,再来一扎吧。
  他又要了两扎啤酒。
  皙,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大学时的第一个女朋友和你在
同一所学校。那时候我常常骑脚踏车去找她。他微笑着看她。
  是吗。她表示出惊讶。我们学校离市区很远也。
  是很远。我一个人的骑在漫长的路途,心里只想着马上就能见到
她了,看到她甜美的笑,握住她湿润的手。想到这些,距离就缩短了。
有一次,我买了一只小狗送给她,她很高兴地吻了我。我们牵着小狗
去海边。脱了鞋,坐在沙滩上聊了整夜。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
起看海看星空看小狗在玩耍。少年时这些美好的事,从不会因为时间
的推移而褪色,我记得她皮肤的颜色她发丝的味道她宿舍楼下的芒果
树她的蓝色细带凉鞋。至今仍然印象深刻,就好像昨天才见过面。
  她楞楞地盯着桌面上的那盘小可爱。快被她吃光了,只剩下几颗,
孤零零地在闪亮。
  好浪漫。过了很久她才说。

  从酒吧里出来已经2 点多了,他感到有点头晕目眩而女孩依然十
分清醒。她告诉过他她迷恋酒精并且酒量很好。
  很迟了,我送你回家。他说。她点头。
  他开着机车载她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狂飚。寂寞的路灯,微凉的风。
偶尔还有穿着透明吊带裙的流莺,醉醺醺的男人和头发染着怪异颜色
的不良少年摇摇摆摆地在行走。
  她坐在他身后,手扶着他的肩。听他说完他的浪漫故事,她的心
里有种空空的感觉。一个看上去很消沉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故事,
可是在她回头寻找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她没有去真正爱过谁,
尽管她常常要求爱。初中的时候暗恋过班上的一个男生。原因很简单,
他很帅。后来男生知道了。她忘了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不是她告诉
他的。他约她去溜冰。他牵着她的手绕着溜冰场转圈。那天在结束后
回家的路上她想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他没她想象的那么可爱。她交过
几个男朋友,都不久,交往三,四个月就分手了。她确实试图让自己
爱上对方,可她总是失败。尽管如此她还是必须要有人陪,必须要有
人和她一同说话发呆喝酒叹气。
  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像无数个栗色的小触角在黑夜里张狂地延
伸。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有点冷。她把手从他的肩上抬起,怀抱
着他的腰。这样好多了。她对自己说。她靠在他的背上。成熟男人宽
阔温暖的背膀像一张柔软的海绵静静地吸收她所有的孤单和恐惶。她
闭上了迎风流泪的眼。
  他感觉到他被她的体温包围着。女孩的脸像一颗水果糖粘在他的
背上,香甜的糖汁慢慢渗透到他的体内。机车不顾一切地飞驰,像一
个失控的疯子。一种热在他和她的身体间传递。他用一只手抚摩她扶
在他腰上的手,冰冷的,还有熟悉的湿润。他的腹腔里有个东西像只
蛆虫开始蠕动。没有年轻女孩的拥抱没有舔尝皮肤的味道他麻木得太
久了。他想象着女孩此刻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倚在他的身上,苏醒的神
经在酒精中变得亢奋。
  别回去了,好吗。他转过头对她说。他听到模糊的,短促的一声
“好”。

  她忘了她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跟着男人走进了酒店的房间。他没有
开灯,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一束银光投射进来,像只死在水中的
带鱼。她的躯体像丢失了灵魂,没有动弹,任他温热的手在四处游走。
她低下头,听到她的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了痛苦的叫喊。她置之不理。
  女孩紧闭的嘴唇如同透亮的荔枝。她身上的体味在他的周围被点
燃,蓝色的火焰妖治地跳动着。年轻幼滑的肌肤在他指尖的蹂躏下扭
曲。他急促地喘气剧烈地颤抖如一头惊悸的兽。
  有风吹过,屋顶的那束银光瞬间弯曲,水中的带鱼活了过来。
  突然他被推开,女孩从床上坐起。他看到她光洁的背上有颗褐色
的小痔,像滴寂寞的血。她回过头看他,眼睛里有一束凄亮的光芒。
她只是坐着,没有说一句话。
  他抽出了她身上的他的手。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下了床走到窗前,
点起一支烟。他深深地吸收他赖以生存的烟草味道。亮红的烟头一直
在抖动。是他夹烟的手指在抖动。
  他开的是双人房。他上了另一张床。

  她又梦见她在奔跑。有大朵的云从她身边飘过。她看到很多陌生
的脸,一晃而过。他们都在注视她就是没有人伸出手来抱抱她。所以
她仍在疯狂地跑。她没有力气她无法呼吸她像头疯狂的羚羊可是她不
能停下,无法停下。

  醒了。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天还没有完全亮,原先黑色的房间褪
成了灰色。银色的带鱼不见了。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被子盖到
了脸,很畏缩的样子。这是昨天她约出来的男人。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打开龙头,捧起水泼在脸上。她抬头凝
视着镜子,她干净光滑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自然舒展,如同一只苍白
的蝴蝶。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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