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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江湖人生路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10 20:52:58 2001), 转信
○胖女孩
春分日，桃花开。
今天，父亲将从京城回来，带着皇上刚刚册封的西南御使大将军
封号，还有由于平定纳依族判乱的奖金万两。
杨家堡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全都忙个不停，母亲把堂屋的灵位擦
了又擦，摆了又摆，三姨、四姨穿起了当年嫁来杨家时穿的对襟貂皮
红袄，家丁们个个红光满面，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杨铁成将军出手向
来大方，不会亏待每一个忠心侍主的人。
二姨是个豪爽的女人，她的屋里永远有陈年的女儿红，父亲喜欢
称她为“酒肉红颜”，只有她一直关着门没有动静，我娘让我喊她出
来给祖上烧柱香，她关了门对我说：杨一天，二姨预感今天不是个吉
日……
父亲的马车停在杨家堡的门前，他的四个妻妾站在门前恭顺地待
在车下，绛紫色的缦帘掀起，一个穿着古怪的女人和一个梳辫子的小
女孩从父亲身后走出来。
我偷看了二姨的脸，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从没有人跟父亲一
起坐在他的红缨马车里，他从不允许，也没有人敢，但是现在，竟然
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大模大样地从里面走出来，当着杨家上上下下所有
人的面。
父亲就是这样娶了他的五姨太，带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那
一天我正好十二岁。
这个女人叫香婆，除了父亲和她的孩子香女以外，她不跟任何人
说话，她穿着说不出是哪个民族的黑麻绣绿丝的衣服，梳着光滑艳丽
的发髻，她的表情是种很妖野很尖锐的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哪怕
是远远地看到她，我都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香女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有她在我身边，我突然感觉我是一
个男人，我可以像父亲一样，发号施令，然后还可以像他一样高高在
上地表达我的怜悯和博爱情怀。
杨家有一件宝贝，放在后花园的“深阁居”里，所有人包括我的
母亲在内，都不能越雷池一步，父亲说过，谁敢踏入“深阁居”半步
之遥，革杀勿论，这句话绝非说说而已，他曾经为此杀过两个花匠和
一个侍女，只因花匠看到屋前的杂草丛生，前去修葺而已。
没有人敢接近“深阁居”，哪怕远远地望一眼，或者是不经意地
提起，都不敢。
自从香婆来了杨家堡之后，我感觉到有种隐隐约约的紧张气氛在
四处蔓延，母亲的眉头经常紧锁，二姨有一天把我叫进她的西屋，给
我斟了一杯酒，她说：杨一天，如果有一天，杨家有什么不测，你一
定要记得这个女人……后来我喝醉了，到底最后我答应了二姨什么，
我不记得，只记得她的眼睛深遂得让我寒冷。
最近一段时间，父亲的行为突然变得飘乎不定，来了一些奇怪的
人，来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我带着香女到处游逛，从她的嘴里我才知
道，原来香婆是纳依族的公主，这一点让香女骄傲不已，总是不经意
地提在嘴上。
突然有一天，父亲在香婆的屋里悖然大怒，摔碎所有可以摔的东
西，那一天，香婆被赶出了杨家堡，临走前，香婆含着眼泪把香女托
付予我的母亲，临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家丁架着推出门去。
香女在母亲的手中挣扎着，高声尖叫着要阿妈，凄惨的声音撕心
裂肺，我躲在槐树后悄悄地流泪，我发誓这辈子对香女好。
又是一年春分桃花开。
我十七岁。
香女越来越漂亮，我深信我这一辈子终将与她厮守，她乖得像一
滩水。
父亲被密传进宫，二姨躲在西屋里喝酒，这种时候只要我去，她
总会给我也倒上二两，她说男人不喝酒就像女人不洗澡一样，到底哪
里一样，她不说，我也不问。
那一天，很温暖，太阳透过绢绣的窗纱射进屋里，让人困倦得想
睡觉，对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甚至是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第三天，父亲回家。
天突然间暗了下来，仿佛知道杨家将发生天下最悲的惨剧一般。
杨家的宝物不见了。
香女不见了。
杨家堡上上下下慌做一团，父亲放飞了所有的鸽子，然后进了
“深阁居”，全家人候在外面等候发落，我躲进二姨西屋的酒窖里，
偷她的酒喝，香女偷走了宝物吗？如果真是如此，我和香女永远不可
能成婚了，因为父亲一定会杀死她，不论她走到哪里，我怎么办？我
还可以爱别的女人吗？香女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我们成婚，杨家的
宝物不迟早是我们的吗？
我听见剑出鞘的声音，我开始落泪，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了，父亲
有点儿冷酷，我知道，要不然他不会成为当今朝廷的宠将……我突然
间开始发抖，因为我听到我娘的呼救声……
我匆忙地跑出去，眼前的一切令我不敢相信，杨家堡的后花园，
横尸便地，我娘依在桃花树的枝丫上奄奄一息，我拼命地扑过去，抱
起她颤抖的身体，然后我看见父亲杀气腾腾的面孔，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相信他的灵魂已经出窍了，那一瞬间，他已经不是一个人，是一只
禽兽。
“你必须死，否则死得更惨……”他说。
“为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件宝物到底是什么，值
得用杨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人的性命去补偿吗？”我抱着母亲的尸
体声撕力竭地冲着那只禽兽呐喊。
“如果用一百零八口人的性命可以补偿，那就好了，怕只怕，补
偿不了，补偿不了，杨一天，你本来有天子的命运，可是现在你必须
死……”父亲的瞳孔放大，眼里阴森地透着邪恶的凶光，我知道他让
我死，我就没有活路，况且那一瞬间，我也不想活。
“那到底是什么，父亲，我们本来生活得好好的，好好的，你不
是人，你是禽兽，你不是人，杨铁成，你根本不是人……”剑光在我
眼前闪烁，我知道那是“天山冰封碎剑”最致命的一招，他要我死，
我不能不死，我虽然也练了十年的剑，但是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不
单单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我醒过来，那一瞬间我还在哭，我喊着“杀了我，杀了我吧……”
一个白净的道人在我的面前递给我一块毛巾。
他说：我救了你，你愿意跟从我吗？
我躺在硬硬的木板上，感觉不到身边的颜色，所有的东西都像是
空气一般溶于其中。
我在哪？
在我这里。
你在哪里？
在山上。
什么山？
普通的山，你愿意割舍一切恩怨跟我一起循道吗？
我愿意。
好，起来吃饭吧。
我吃了五个馒头、一碟咸菜和一碟炝山野菜，很香，我以为我会
由此变成一个神仙。
我跟着师傅走遍了山顶，很荒芜也很美，日子简单得忘记了从前。
第三日，我醒来的第三日，师傅带我进了山巅的钟楼，他给了我
一本书，然后锁上了门，他说：看这本书吧，看透它，你是否有缘留
在山顶做我的嫡传弟子，只在这本书上……
我在那口铜钟的下边打开那本书――《情表》
情为何物，缘定三生。
爱易追，天易老，情随恨生。
江湖路，心不整。
一幅图，一棵树，看不清是树还是弯延的路径，我的眼光晕花了，
突然间变得烦躁，我强迫自己，看下去，看进去，看入神……
食色性也，情者物也，世人向之，皆因欲也……
我把自己当做一个游离的意念在图表中穿梭，第三日我终于看出
玄机，原来《情表》所招示的全是人世间的情缘去向。
我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情表》中的渊源里，我看见父亲的感情原
来真是结束在一个少数民族的飞来艳福中，我母亲，却一生只在自我
构筑的幻想中度过终生，我拼命地寻找一个女人的情来缘去，香女，
她在哪里？
她交织在我的情缘线中，而我用尽全身的智慧，却看不出我的缘
起缘落，为什么天下人的情感我一览无余，我自己的缘起缘尽却含糊
不清？
我痛苦地寻找，歇斯底里地把《情表》翻来覆去。
不知过了多少天，师傅突然间打开钟楼的门，对我说：一天，你
尘缘未了，还是下山去吧，三年内你了结了恩怨，我等你，三年后如
果我死了，这本《情表》就放在钟楼第六块墙石的下面，你收藏好吧。
我从你父亲的手中救下了你，但是我不能从情爱的旋涡中解脱你，所
以我只好由着你去吧……
师傅，我违心地呼喊，我愿意跟着你，一世修行，感悟人生的道
理……
一天，不要逆着自己的心说话，三十年前，你的祖师爷扔给我这
本《情表》，我看了七天七夜，看的全是人世间的你来我往，甚至对
自己的爱恨悲欢都已经忘却，从此我可以静心修道，然而，你，最终
想知道的全是自己的爱恨交集，你说你可以静心修道吗？下山去吧，
要了结的总要了结，怕只怕为师是否能等到你尘缘已尽那一天……
我打好了行囊下了山，我一直向南走，我知道我的家在北方，但
是我毅然决然地向南走，因为我知道我的情缘在南方。
一路上，我给人看情缘，好心的人给我银两，穷人给我粮米，也
有不信缘的人冲我吐口水，他们不信我说：你情缘一生淡薄，了无终
日，所以他们有时候骂我，我默默地向南走着，忘记了我的“天山神
喻剑”和“昆仑逍遥招”。
有一天，我到了一个小镇，我突然觉得疲惫，不想再走下去，于
是我停驻了脚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情表》里的曲线就结束在
这个不知明的南方小镇里，或者是在这里不知了去向。
我租了一间茶楼的隔壁，于是我在这里歇了脚。
我买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我想起了二姨，《情表》上说她是一
朵白莲泥中陷，天生灵性过人，她为什么在买布的途中遇见父亲，为
什么嫁给父亲，一切事情仿佛发生在眼前，父亲对她来说就是一滩泥，
用于埋葬和毁灭。
母亲，是自尽的，天性温和的母亲怎么可能看着父亲大开杀戳…
…但是她错了，她以为可以用死使父亲清醒，女人，有时候太容易把
死当作一件大事。
村子里的人知道我可以占卜情缘，争相来访，我从不说假话，把
《情表》里的原话合盘拖出，结果，我遭到村民们的唾骂。
是啊。世间情爱的故事太少完美，我如果要讲真话，岂不是违背
了所有人的美好夙愿，村民们远离了我，他们不喜欢听真话。
这一天，我起得很早。
仿佛知道要有贵客临门一样。
上午，有人掀起门帘，走进来。
我在沙灰色的纱蔓后面对他说：请坐，说吧，如果你诉说，我会
倾听……
那是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袍的年青人，腰上别着一个精致的锦囊，
他轻轻地坐下来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可以看透人生间所有情感的道人，
我来求解。我是扬州城东万家钱庄的独子万长青，一年以前，我在经
商的途中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爱上了她，于是我放弃了我的父
业，跟她在一个小镇上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家乡的人告诉我，我的
家庭由于我的离去而破落了，我才发现我原来因为爱情而沉沦了……
…我十四岁的时候开始经商，我的父亲以我为骄傲，在认识那个女人
之前，我就开始支撑家里的生意，可是自从我认识了她，我什么都不
想管，不想理，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一年后我回了次家，我发现所有
的人都老了，他们因为惦记我而提前地老了，我后悔，为什么这样。
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而悔了家族的荣誉……
我打断他，问他：你爱不爱她？
爱她又怎么样？我不能放弃我的家族，绝对不可以，所以我决定
离开她，可是她说这一世永远不能放过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爱她还是更爱自己？
我不能放弃我的家族，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我一见到她，就失去
了一切斗志，我不能，不能再见她，哪怕爱也不行……
那就不在一起，你走就是了，还来占卜什么呢？
我昨天到了这个小镇，我发现她也来了，我怕，我不知道我该怎
么办？
你的生辰八字拿来……
我默默回忆《情表》里的图文，忍不住惊叫，是香女，他命中注
定与香女遭遇，也注定分离，命带桃花，花中含刺，这个年轻貌美气
宇轩昂的男人是香女生命与爱情的煞星，我的手开始抖，爱情与生命
在图尾结合，必见血气，死，没什么可怕，怕只怕为他死了，他却乐
得逍遥，不值得，香女，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吗？
我可以说谎，但是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除非我杀了他。
长袖之中，盖着两只习武人的手臂，他的手指颀长柔软，那是一
双可以令女人夺命销魂的手指，短刀别在他的腰后，我相信那双手如
果握着刀一定力劲阴功，我可以出手，但我知道我杀不了他，他的情
缘线还要走得很远。
你走吧，你的情结我解不了，那个女人不会把你怎么样，上你的
路吧，记住走了就别回头……
我看着年轻人踌躇地走出去，不祥的预感立即笼罩而来，我甚至
闻到了血水从身体里喷出的腥臊味。
我口干舌燥，转头倒了一杯水，再回头，屋子里就多了一个女人，
虽然隔着帘纱，可我闻到了她妖艳风骚的邪气还有隐隐约约的檀香。
我爱上了一个负心的男人，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没有变，可是
空洞的语气像个没有魂魄的幽灵，我的头开始痛，我突然间不知道说
什么，或者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由他去吧，顺乎天意……
不行，除非我死！
我的手心开始沁出汗水，一年多未见，物是人非，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把香女变得忧伤而邪恶，甚至爱一个男人，也爱得满眼杀气。
你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伤过一个爱你的男人的心，所有的一
切都是报应，你永远得不到他，哪怕是……死！我斩钉截铁地说完死，
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那件伤天害理的事给杨家堡带来灭门之灾，那
个男人的心碎得看破红尘注定命修仙道、孤独终老，她的死又岂止一
个理所应当啊。
她的眼里终于露出恐惧，极度的慌乱无措，她后悔过吗？她还记
得那个爱牵着她的手到处游逛的杨一天吗？
好，很好，杨铁成对纳依族人犯下滔天罪行，本来罪该万死，他
们全家的下场就是他的报应，我为他应得的报应受到报应，绝对不可
以！
那个男孩呢？他也该死吗？
杨一天？他不死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爱他，他的剑法对我来说
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对我好又怎么样？怨只怨他为什么生在杨家，
为什么杨家要保存《恨经》……
《恨经》？
香女突然间沉默下来，瞳孔收缩，身体因为紧张而颤抖起来，我
明白了，那件藏于“深阁居”的宝贝就是这本不知所云的书，到底是
本什么书，令父亲自灭家族，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是本书写仇恨的
书吗？一本书而已，又何以给人带来如此的恐惧呢？
我想你看一个女人的命运，香女勉强地抬起头艰难地说。
生辰八字拿来。
我在《情表》的枝节里终于找到了这个香女所说的女人的命运，
是香婆，这个女人穿过纳依族长的生命，到达杨铁成的缘线，切段了
香女的缘起线，然后是我的命途，但是我看不清看不清了，为什么这
段线一直模糊不清呢，不可能的，我应该看得到的……
小屋里突然又来了不速之客，当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走进来
的一瞬，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看不到她现在的情缘线。
因为她实在不能算一个人。
她穿着蓑衣，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下面射出两道寒光，我不敢
面对她的目光，我怕她会射穿我的心，我突然想逃，终于发生了，终
于可以结果了，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将结束几个人的命运。
香婆走过早已惊悸于一边的香女，向我走来，一股阴气向我逼来。
纱幔被撕掉，我的脸裸露在她们的面前……
是你？香女惊呼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哈哈……当然是你，杨铁成的鸽子果真够快，臭道士还是没有迟
到啊，到底还是救了你，《情表》在哪里？
在我脑子里。
好，小子，我用《恨经》跟你交换《情表》。
不换。
看来你不知道《恨经》是什么，你们杨家的震山宝贝……
我知道。
不错，春秋末年老子唯一的门徒莱真道人呕心沥血写了《情表》，
写尽人世间的情爱周折，后来跟老子道亦不谋，流落西域，临死前三
日疾书《恨经》，然后咬舌自尽，情生恨，恨生根，没想到矛和盾出
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情表》是《恨经》的今生，《恨经》是《情
表》的克星，这本《恨经》的来历本就诡秘难测，失传多年，前几年
突然在江湖上传闻流落到空头道人手上，相传看过《情表》的人可以
看透人间情爱悲欢，可看过《恨经》的入道中人，解了情表，掌握三
生命运，运筹帷幄，普天下恐怕无人能敌了，尤其落在一个聪明绝顶，
武功高强的人手上，天下就是你的天下，怎么样？你不想得到《恨经
》吗……
不想。我站起来，紧紧握住我的佩剑，那支乌木柄的偏锋寒剑。
小子，轮不到你说话，十年前，空头道人无意间遇见你爹杨铁成，
认定他为帝王之相，唯恐《恨经》流落民间，就把它赠予你爹，并让
你爹立下毒誓，不到登天子之日，绝不先看《恨经》一眼，空头道人
还是失策了，他以为杨铁成的独门机关可以抵过我纳依族的菩提鹦鹉
吗？怪只怪你爹太自大，看不起女人，死到临头还不敢相信，香女竟
然可以偷走《恨经》，哈哈，笑话，如果我继续留在杨家，你们全家
会对我们母女掉以轻心吗？还得感谢你小子，对香女百依百顺，俯首
贴耳，所有的人都把香女当自己人，李桂花那小骚婆子的女儿红是那
么容易醉人吗？要不是我的“三日飘魂散”，香女恐怕走不出洛阳城
就被你发现了去啊……
妖孽！杀气在我手心里升腾，我知道我不是香婆的对手，但是我
愿意搏去一死。
我根本懒得跟你动手，你还不配。让你师傅来见我吧，据说他炼
出了长一世的仙丹灵丸……
你休想。我的剑终于出鞘了，我集尽全身的力气使出一招“天山
神喻剑式”，寒光骤闪，我已兵无退路，这一招杀气十足，走势凶猛，
不是入骨断剑，就是我势败震碎心魄而亡……
香婆出手了，只见影影绰绰，风浮眼前，我不及躲闪，我根本也
没打算躲闪，我看见了血，从我身上喷了出去，我的剑已脱手，香婆
用的是五边尖星暗器，正中我的五处穴位，她为何没有击中我致命的
要害，本来她可以，而这些暗器反而救了我，在我出手的一瞬间我就
已经中了她的暗器，化解了我一命赌死的“天山神喻剑”气，我还活
着，突然间发现我原来如此悲哀，以为把天下人的命运看透，却对自
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为什么？香女？这是为什么？香婆突然间哀嚎，眼前的一切让我
震惊，香婆的背后明晃晃地插着一把短刀，刀柄刻着镂空的麒麟，那
是纳依族的标志，香女在香婆身后冷笑，那一刻，我如陷冰窖。
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你一直利用我，你以为收买了七虎将军就
可以一步登天了吗？你以为我永远受你摆布吗？你以为看了《恨经》
就看透一切吗？
小贱人，难道你也看了《恨经》？你给我以前你就看过了？
不错，看了又怎么样？情生恨，恨生根，会操纵全天下人的情和
恨又怎么样？
怪不得……怪不得，你毁了我的大事，十万兵将等着我的命令，
我命犯克星，必须有长一世的寿龄才能成就大业，没想到，我堂堂香
玉人会败在一个毛丫头的手上……黑血从香婆的口中喷了一地……我
早该看出来，原来我命中的一劫不是这个心慈手软的贱骨头杨一天，
是你……
香婆瞪着眼睛倒在地上，奇怪是她的血全部凝固成黑色的东西，
然而她的面孔突然间就柔软了起来，虽然已是一片死灰色。
幸好你出手还不算太迟钝，给我机会杀死这个婆娘……
香女……我轻呼。
住口，知道你为什么犯贱吗？因为你前二世都欠我的情，今生你
注定要还，而我却是欠了万长青的情债要还……
《恨经》里是什么？三生仇恨吗？
你想看吗？看过《恨经》的人都应该死，否则生不如死，这个世
界上的人活得多快乐，想得到《情表》和《恨经》的人和已经得到的
都不是人，都变成魔鬼……香婆冷冷地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香婆，余
悸未尽，杨一天，《恨经》是《情表》的克星，你看不出看过《恨经
》的人的命运，我不信你说的……
香女，你跟他命缘相克，必见血光，我看到了……
胡说，《恨经》里有，他一生未娶，他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就是
我……香女一步跃到我面前，她的刀也到了我眼下：《情表》里有没
有解，告诉我，我怎么做才可以改变命运？
你不能，没有人能。我不想看那张扭曲的面孔，那张我深爱过的
面孔，我曾经幸福地吻过那帘醉人的长睫毛……我闭上了眼睛，痛苦
在喉咙里磨出咯咯的响声。
夜深人静，可怕的宁静，香女在凝视自己的命运吗？旦愿如此，
一行热泪从我紧闭的眼里落下，我更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我可以。
可是我可以吗？
刀锋离开我的面孔，我静静地倒下，血从我的穴位里汨汨流出，
湿透的长衫贴在身上，刀割般冰冷。我终于看清了，《情表》里那段
属于自己的情缘线……香女竟然断在我的手上，然后我的情缘就再也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难道是真的吗？《恨经》没有说错，我必须死，才能让他爱我一
世？如果《恨经》里的话全部应验，太可怕了，活着太可怕了……杨
一天，你听着，我让你今生还是欠我的，让你永远欠我的，永远也还
不清……
一股粘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香女的刀横颈而过，檀香的味道重
了，伴着血气，我的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冬至，宜嫁娶，出行。
我向北走去，从未感觉到生命在我身上的重量，我知道我负着责
任。
万长青埋葬了香女和香婆，在墓前，他突然泣不成声，他说对不
起香女，怨只怨上苍把他脱生在万家，做万家的独生儿子。
我突然间不再悲伤，如果生与死都是命中注定，我又何苦亦悲亦
喜，我是莱真道人的传人，我只需循道。
我要穿过纳依族的领土出塞，到西关找七虎将军，我知道香婆出
行前把《恨经》暂存在他那里，也许她已从《恨经》里看出来，此行
凶多吉少，但她还要搏命，她当然看不出自己会死在香女手上，因为
香女也看了《恨经》。
我要把《恨经》带回山上，我还有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
我相信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我不会再痛苦。
江湖，不再有关于《情表》和《恨经》的传说。
活着就不再可怕。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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