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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归巢的相思鸟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10 20:54:40 2001), 转信

○shizuka


    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却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每当他
出门时,习惯地吻我之后,或是他夜晚将我揽在怀里,沉沉入睡后,
我都会真切地触摸到环绕在我周围的栅栏——水蓝色的绸纺窗帘、闪
光打蜡的柚木地板、长裙上精工细作的蕾丝、梳妆台上新买的ISSEY
MIYAKE的香水——黄金的栅栏,冰冷的。而我就是窗口那只细竹编的
雕花笼中无法飞翔的相思鸟。
    每过一天,热情就在时间的流逝中冷却,对他的爱,也冷却下来
了。
    我想我曾经是爱过他的,爱他在相谐漫步时解开风衣扣将我溶入
怀中的温暖,爱他听我胡说八道是宠溺的笑容,爱他以手代梳划过我
的长发时温柔的手指,爱他谈起未来时眼中的闪光。
    我曾经的的确确是爱过他的。
    即使这份爱已经冰冷得一如午夜一点桌上那等不到他归来的晚餐。
    我花了三天坐在阳台上逗弄那只相思鸟。
    我是多么怕它死去,正如我害怕自己会在这个他编织的笼子里窒
息。
    阳台上铝合金的拉窗滑开着,在这座城市密布的灰色火柴盒之上,
是无遮无拦的天空。蓝色的,诱惑的,适合于飞翔。
    而我是一只鸟。
    时间是午夜零点,音箱里溜出不知名的轻轻的女声。低唱滑润如
丝,夜清凉如水。
    他开门进来,脸上有浓浓的倦意。他看见我坐在沙发的角落,披
散着发。
    “还没睡?”
    “我在等你。”
    “噢,怎么了?”
    “来抱抱我。”我伸出手去,看着他。他走过来,有些疑惑,但
仍将我的脸拥进怀中,亲吻我的额头。“你知道我们多久没有拥抱了
吗?”我问他。
    “今天很无聊吗?有空出去走走吧。”
    “你陪我吗?”
    “……对不起,吟幽,我太忙了……”
    不知名的女声唱到高音,拔尖的声线颤抖着,刺痛了耳膜。“我
知道了。”我说。在他身后的玻璃上看见自己背上长出了一双蠢蠢欲
动的翅膀。
    无声无息,相思鸟飞出铝合金的窗口,投向自由的蓝天。我目送
它消失在云的彼端,在静寂的早晨听见自己发自心中快乐的笑声。
    我的手指划过冰冷的镜子表面,在升腾着水蒸气的浴室里,我拿
出他的刮胡刀片,抓住自己洗后未干的长发,割下一刀。
    刀锋锐利的切断发丝,发出清晰的、断裂的、剥落的、崩坏的声
音。每一根头发都像有生命,在最后发出唯一的呻吟。我在进行一场
屠杀。
    满地是黑色的断发,被割舍的牵绊。我打开花洒,眼见它们一簇
簇,一团团,缠绕着,缠绵着卷入下水道,发出哭泣般的声音,落进
我再也看不见的黑暗中。我蹲在那里,想象着它们会流去哪里——那
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打开浴室的门,看见他站在那里。赤裸着上半身,套着没有系
皮带的、松垮的裤子。我凝视他的脸,英俊的脸,泛青的下巴,绷紧
的嘴角,还有他曾经温暖的胸膛。
    我们在清晨的房内对峙着,很久。
    终于他说,你干什么。
    我要走了。
    ……
    我去拿我整理好的行李,他开始动了。
    他把一条浴巾丢到我头上。把头发擦干了再走,别感冒了回来。
    我……
    别说你不再回来,你当然会再回来。你永远不可能离开的。他说
着,用力隔着毛巾揉我的短发。即使把头发剪了也是没有用的。你知
道的,吟幽。他说。他的手指隔着毛巾,很有力。
    初见他时,他正在男生宿舍前抱起一只猫。
    是野猫吗?我好奇。
    不,是我养的。
    我带着它待外边。
    它常爱跑出去,久了自然会回来。它知道谁对它最好。
    ……
    你喜欢这样的猫?
    喜欢猫没有一定,女孩子却还是长发的比较可爱。
    春天的风里有恋爱的讯息暗示,飘飘忽忽,一不小心,便被无处
不在的情丝缠上了身。爱情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如杂草般顽强
地冒出头来,又在某些地方像孩子的肥皂泡,在空气中破裂,连“噗”
的一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消失了,仅留一点淡淡的,肥皂或洗涤剂的
清香,逐渐在空气的流动中化为乌有。
    爱情,是没有影子的。
    潮湿的不整齐的短发,手指的温度;小小的行李箱,没有带走任
何回忆的片段;我的身后,打开的笼门,和我曾经爱过,也或许曾经
爱过的男人。
    心里没有波动,平静的,每一次鼓动都很平静,好象在做一场无
足轻重的梦。
    我怕什么,我年轻,我有学历,我美丽——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离开。
    找一份工作是简单的,租一间房子也是简单的。
    负责面试的男人在看过我的履历后打量了我很久。以你的学历不
需要屈就这个小职位的。
    我需要工作。我要生活。我直视他的目光,直到他低咳一声别过
脸去。你明天来上班吧。
    房东给我一把铝制的钥匙,说,楼上第三间。
    就这么简单。
    工作的第二天,遇见了出差回来的周。周带着礼物分发给办公室
里的同事们。看见我,很惊讶地,怎么没人告诉我多了一位美女呢?
哎,我竟没带见面礼呢,中午我请吃饭怎么样?
    我迟疑,然后说好。
    吃饭时,周说喜欢我凌乱的短发和盯着人看的勇气。下班后,周
送我回家。我打开门时,他看着我,我可以进去吗?我说我刚搬来,
没什么好看的,以后吧。周没有多说就走了。
    进入房间,迎面就是一挂浅蓝的棉布窗帘。我没有关窗吗?它们
翻飞上下,在夜风中啪啪直响。我拿出一个冰冻的苹果,坐在窗边吃。
市中心的风里有烟尘的气味,对街的霓虹灯闪闪烁烁,色彩斑斓,是
腐烂的美丽,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巨人身体上的溃烂。我将苹果浸
透了烟尘和腐败的气息,一口一口地,将它吞下去。
    视线往上时,看见一幢大楼在远处高挑的轮廓。我辨出它了,他
曾经抱着我说,那是他的骄傲。
    对了,就是从那时起,我感觉不到他怀中的温暖了。
    这几天怎么又没见到你的猫?又跑出去了?
    恩。
    几天了?
    他比个五的手势。
    不会出事了吧?你都不担心?别光担心你的作业呀!喂!
    是论文——我快要毕业了,吟幽。
    我在说的是猫!你的猫!到底是不是你养的啊?跑出去五天都不
担心,你不关心就别养它嘛。
    他从厚厚的原文书里抬起头来望着我。谁说我不关心它的?他一
个一个字地说,牢牢地盯着我。它会回来的,一定会。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道了歉,他没有拿笔的左手抚
摸我的脸颊,很温暖,很轻很轻,好象我的面颊上停了一只蝴蝶。然
后他将我抱到他的膝上,吻了我。我们都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近距离
地对视着。唇是热的,视线的交缠比唇更热。
    离去时,我打开门,他的猫从我身边跳进门去。回头看了我一眼,
细细的瞳仁隐藏在琥珀色里。它朝我喵了一声,在他的床下蜷成一团。
他伸出手去抚摸它,很宠溺地。
    午夜醒来,很冷,失去了包裹的果核躺在桌上,涂着一层厚厚地
铁锈色。残存的果肉冷着无精打采的,湿润的微光。我再次沉入梦乡,
分不清那铁锈色的果核究竟是我在梦里见到的还是真实的——我到底
有没有醒来过呢?
    与周共进的第五顿晚餐,周说,做我女朋友吧。
    ……
    虽然你才来公司半个月,可你真的很特别。你不多话,安静,却
可以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大家说以你的学历可以找更好的工作的。我
喜欢脚踏实地的女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你,吟幽,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不好。
    我的脑子动不了了,好象一部运转过度的机器,在我一失神间便
僵住了,每一个齿轮间都无法咬合而停止了原本疯狂的速度。我想我
应该对周说我要考虑一下,可是我听见了一个女人在说,对不起,我
没有办法做你的女朋友。是谁?是谁?我左顾右盼,最后发现说话的
却是我自己。
    我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做你的女朋友。周,对不起。
    噢,噢。周有些尴尬,我看见他将刀叉换了手拿,又换回来,手
指微一僵,那银晃晃的叉子像是要掉下地去。噢,没关系,这种事…
…周因为我的拒绝而尴尬,我很平静——至少表面上是的——而周又
因为我的平静而更尴尬。
    饭后周一如既往地送我回家——家?——我站在门口时,侧着脸
问他,要进来吗?
    不了,那里不属于我的,我进不去。周半个身子站在黑暗里,微
笑的表情有些无奈。吟幽,其实我真的是那么喜欢你的。你是有男朋
友的吧?
    哎。我不知该说什么,呐呐地,一个哎,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周却仿佛得到答案似的,转身离开了。
    屋里的空气没有流动,好象积着灰一样沉重。我打开灯,同时嗅
到枯萎的香味。我将周昨天送的花丢进垃圾桶去,推开窗。我又看见
他的骄傲在夜空中。
    很冷,真的很冷。我用被子将自己包起来。很冷。我的指尖,我
的颈项,我的身体都在呼唤着温暖。我裹着被子,赤脚在屋里走来走
去,打开所有的灯。我放一张CD,吃一个苹果,把自己安置在沙发上。
沙发很小,可以使我蜷的更紧。可是沙发很冷。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苹
果,很冷。音质不甚良好的音响中,女歌手肝肠寸断地反复着:“Now
I'm standing here ,no one to make me warm,and no one to wape
away my tears ……”连这把在嘶嘶杂音中的天籁,也是冷的。苹果
滚落地上,液体一滴滴落到我的手指上,开始是暖的,然后是冰冷冰
冷的,来源于我的双眼,终止于我的指尖。
    无比寒冷,我我、绝望地哭泣,渴望一个拥抱。可是我拒绝了周,
我离开了他。我以为自己很坚强。
    可现在的我只渴望一个拥抱。
    觉得寂寞与阳光是同样的物质。没有人知道阳光究竟会从哪个方
向来,只是当你发现时,它以洒在你身上了。寂寞也是一样。而阳光
和寂寞,都可以使人流泪。
    现在,屋里没有阳光,只有满满的灯光。可是还有寂寞,所以我
哭泣。
    电话铃响了很久,我颤抖地,是你吗?
    是我。
    是周。
    我在你家楼下,见你还开着灯……你怎么了吗?还没睡。
    为什么寂寞会令人流泪,周?我很寂寞,我哭了,我在等一个拥
抱。我很冷。你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不行。寂寞是因为爱,那个人不是我,你需要的拥抱也不是我
的。吟幽,不是我。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看你。我也寂寞,可是
你不能给我拥抱。
    我可以的。我抽泣。只要你来。
    ……
    你的身体可以,你的心不行。听筒中依稀有周的叹息,我陪你吧,
吟幽,在这里。
    可是我挂断了电话,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有更寂寞。或许我一直在
要的,只是他的拥抱,他一个人的。是这样吗?是这样吧!我很寂寞。
落寞。我像那只相思鸟一样飞出笼子,我觉得那片天很蓝。可我却忘
了,城市的天空中,已经没有另一只相思鸟了,所以我只有落得更加
寂寞。都市中到处可以栖身,到处都可以得到食物,可以在天空的任
何一个角落飞行,即使那是一片远看成蓝,近观却是灰的天空,尽管
那是一个充满溃烂气息的城市。可以自由,但是寂寞,所以不自由。
    我怕什么,我年轻,我有学历,我美丽;我有工作,有住的地方,
有人爱——可是我没有爱的人,所以我寂寞,所以我怕。我怕到感觉
不到温度,我寂寞到窒息。
    我颤抖的手指比我的大脑更诚实地按着一个个半透明的数字键。
听到那头的一声喂。沉默了好久,他在那头轻轻地,“还不准备回来
吗?家里的门没有锁的,吟幽。”他的声音让我想起初见他那天的风。
我感到了温暖,从执听筒的掌心传出来。我感到了拥抱,从他的声音。
    我知道了。
    我是一只鸟,错将巢当作监牢,飞了出去寻寻觅觅,最终才发现
自己走的那么远,又再饶回原点。我要的一直就在我身边,可离得太
近,竟让我错过,无法看清。我认为周围都是阻碍,可那是我的氧气。
    我很傻,要试过了水温才相信自己会被烫伤。
    我轻轻地推动房门,它开了。即使我没有钥匙。它一直都没有上
锁。他正在客厅里,背对着我坐着,面前是他的手提电脑。我走过去
抱住他的颈项子,将自己栖息在他的背上。“你的猫回来了。”我低
声说。
    他猛地回身抱紧了我,深深地吻我。潮湿的吻。他的手指在我短
发中留下湿度。我的手在他脸上弄湿了。我们如同两个孩子一样哭泣
了。他的怀抱多么温暖。我感到了鸟儿归巢的幸福。巢是鸟最终的归
宿,而我是一只相思鸟。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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