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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杂种月记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10 20:55:12 2001), 转信
○方少典
她的人生一剧不是沉重的而是轻盈的，大量降于她的并非重负，
而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米兰。昆德拉杂种月记
一
我再也找不到这个更有特色的时代来了。愚昧与科学同步，封闭
与开放并存；市场冲击着道德，道德禁锢着头脑；传统和新潮在这里
嫁接杂交：整个世界不伦不类。
而我在这里面生活着，在这里面艰难地生活着，像所有小人一样。
老天爷是个专横的家伙，他也没问我答应不答应，在我还没来得及做
了充分的生理和心理准备之前，咔嚓一声，就把我扔进了温暖的象牙
塔，我被推进了时代的前列。我不知道这种宠幸于我是福是祸，所以
我很糊涂，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糊涂，我糊涂到还真以为自己是
号人物了。我把理想烙上思想，在思想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像吹
肥皂一样把它们一起吹上天，任其不着边际的东飘西荡，接着我就去
追，执着地追，直到我筋疲力尽伤痕累累，可灵魂依然孤独无助。于
是我扪心自问，我以天之骄子的身份自省，结果发现我仅是一杂种而
己，对，是杂种，这个时代的土特产。我想，这大概是唯一可以解释
这一切的。
二
三月，阳光明媚，春光灿烂。樱花开了，有位朋友也失恋了。
我已记不清楚他这是第几次失恋，但我能明显感受到失恋给他的
影响已越来越小。这就像王小波《未来世界》里说的：失恋就像出麻
疹，如果你不失上几次，就不会有免疫力。诚然，他的免疫力正在慢
慢增强。
我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失恋这号事情。明明是二个根本不合适的
人，在初识之时总是以虚伪的表白花言巧语来蒙骗对方并盲目地献上
自己的感情，等到自己一天天地发现对方身上的秘密疮疤之后就后悔
了，然后再进行一段患得患失的挣扎，最后终于卷卷袖子甩手而去，
给对方带来苦痛。这算什么？挥霍感情是天大的罪过。
二人若真是有诚心，为何不初见面时就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面对
对方，让他把自己所有的缺陷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每天都以新的姿
态坦诚相待？这样二人在一起每天所发现的就不会是对方的缺点，而
是优点。
可当我把这种想法说出来时，朋友却骂我是神经病，世间哪有女
孩子见了你的面就脱光衣服让你看？没有吗？真的没有吗？去看看写
真集三级片，要多少有多少。
三
四月，我的生日。
随身听里整天都放着这样一首歌：你的生日使我想起一个很久以
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一个人独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
乞求什么，可他却总是摇摇头，他说今天是他是他的生日，却没人祝
他生日快乐……
这天天气很好，我收到的卡片与祝福也多得没法数，我与歌中人
的境遇可谓是天上人间。可我感觉我们的心灵却是那般接近。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写到：她的人生一剧，
不是沉重的，而是轻盈的，大量降于她的并非重负，而是生命中不能
承受之轻。读后，我的热泪盈眶。
十八年了，整十八年了，从我出生到现在已整整十八年了。这十
八年中，有人爱我怜我，有人恨我烦我，爱我者并非全心全意，恨我
者却是刻骨铭心。时过境迁，诸多年后，大部分爱我者终因对我厌倦
离我而去，而大部分恨我者却因对我的理解而慢慢爱上了我。在爱与
恨的循环中，我跋涉着。
一处风景，领略到其魅力的人必定会流连忘返，而窥视不到其中
的奥妙的人必会有诸多谩骂。可流连者只是忘返而已，迟早有一天，
他会离开的；谩骂者也只是一时糊涂，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恍然大悟，
再次驻足。我就是这样一处风景。
每当这个日子，许多祝福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迷失了自己，我
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身下是祝福化成的云彩，我越飞越高，
越飞越担心，因为云彩底下是没有支撑的，我算不准它什么时候会掉
下来。上天赋予了我生命太多的轻盈，而这些恰恰是我无法承受的。
于是我在本子上写到：小子，悠着点。我想，这大概是我收到的最好
的礼物了。
四
七月，王朔又出了新书，《美人赠我蒙汗药》，独特的名字，跟
他本人一个样。
朋友说，王朔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他成功地完成了由人到狗的转
变，还是只疯的。我摇了摇头，笑了。我不知道如何来评价这个人，
我只知道在我的案头永远摆着他的一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这篇小说我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次看，感触都颇深。一个玩世不
恭的人，一场玩世不恭的悲剧，一个恍然大悟的人，一场恍然大悟的
悲剧。火焰也罢，海水也罢，给人带来的永远是无止尽的无奈与悲哀。
小人物的命运竟是如此这般！
我知道，这样的悲剧虽然只在王朔的笔下有，可现实生活中却存
在着许许多多的变形。没准儿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张明似的人物，然后
出现了生命中的吴迪，她深深地爱上了我。她因爱我而沦落，因爱我
而自杀，她用生命报复了我。后来出现了一个胡佚，她像吴迪一样可
爱，我爱上了她，我想用自身的经历来劝告她，可她却我行我素地走
着不归路……
朋友说，你若能把故事编得像安徒生童话一样美妙动人，那就向
文学家队列踢了一正步。那好，十年后，如果文坛上出现了一个像王
朔一样会编故事的人，那一定是我。
五
九月，中秋节，团圆的日子。
我觉得自己越活越矛盾了。一方面，在某个节假日即将来临之前，
总是像小孩子般殷勤地盼望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期，而当其真正来
临时却又让它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另一方面，在空闲无聊时又常常一
个人独坐着发呆，像老年人一样回忆过去日子里的点滴精彩，仿佛人
生已过大半。这个中秋节，在我把这二种感觉都尝透了后，我决定一
个人过。
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里，成群结队或成双成对的人涌向我。我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干些什么，在茫然中迈着步子。或许我不该出现
在这里，我本应该到网吧去，那里是单身流浪汉的收容所，可想不到
就连这个收容所也人满为患。团圆的日子里，孤独成为一种时尚。
一不小心，碰见了几个人，他们热情地同我打着招呼，我本能地
回应着。那圆脸女孩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向我招手的那个，忘了，
不好意思。不过，她圆圆脸庞我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她使我想起了圆
圆的月饼，哼，月饼？要是在这个时候哪个女孩送我个月饼，我一定
会惦记她一辈子。
前面来了三个女孩子，中间那个大大的眼睛很迷人，我迎了上去。
小姐，你很漂亮，特别是今晚，祝你节日快乐。现在的时间是二零零
零年九月十二日晚八时十七分二十七秒，在这秒里，你和一个人在一
起，他对你说了句节日快乐，我知道你一定会记住他的，或许只是这
一秒钟，或许，是一辈子。
这几句话于我就像扔掉一团废纸一样容易说出口，可于她我明白
决不会是像接受一张百元大钞一样欣然，所以趁她还张着嘴巴的时候，
我就走了，很潇洒地甩了甩袖。
这以后我接着走路，接着看风景，人间的风景很多，越孤独的人
越容易找到。至于月饼，一直没有，很遗憾，值得让我一辈子惦记的
人一直没出现，尽管我找了很久。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毕竟，那晚很好。
六
十月，秋高气爽，吃火锅的日子来了。
从街上买回些下菜和佐料，八个人挤在一块儿，在寝室里开了锅。
一时间便热闹起来，有人洗菜，有人洗锅，有人买酒，还有人抽烟。
几瓶酒下肚后，对着热滚滚的汤水，有人夹菜，有人喝汤，有人
骂人，还有人流泪。
哭的是小八，他说这样的日子里，他想起了他小学里的一个同桌
女孩，曾和他有过一段纯真的感情，现在却音讯全无。成长真他妈的
残酷，因为它带走了许多我们不愿失去的东西。小八又悲又愤。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的心灵中都有一个别人不知晓的秘密，
尘封了好久，此刻对着这个火锅却都不自禁开了封。于是每个人都很
伤心，每个人都流泪，眼泪掉进锅里打着旋儿。这眼泪是醉客的专利，
于是最后也被吞到了他们的肚子里，同下去的还有一段说不出来的辛
酸。
七
十一月二十九日，阴有小雨。
朋友无意间瞟见我桌上的稿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冲着我恨恨
地讲了几个字。
我问，什么？
他说，杂种。
我笑了，很灿烂。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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