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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随你的便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Jul 10 20:56:00 2001), 转信
○风子
1
在湖边，杜凯放眼望过去，初冬的湖水摇晃着自己柔软的身躯仿
佛京戏中的花旦甩着长长的水袖向外吐露着阵阵凉意，杜凯感觉到这
时时拂过的冷风象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他身上漫步，一口口蹂躏着他
的肉体，慢慢进入他的体内，将他的身体蛀空，慢慢将他隐藏在体内
的一朵玉兰花吞噬殆尽。杜凯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幺坚强，
就象眼前这片在初冬的残阳中渐渐褪去夏日绿色艳装裸露着褐色躯干
的残荷。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粼粼的反光，这些令杜凯感到阵
阵昏眩，杜凯在冷风中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潮湿的空气中随
着湖水轻微摇摆，轻微摇摆，轻微摇摆，杜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控制
不住自己的平衡而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有时幻想在时间流逝中也会变得真实。
我看你以后就叫“荑”好了。
杜凯想了老半天，决定要给他的老婆换个名字，他认为她的名字
太俗，他认为名字对人很重要，换名字等于一次重生，那天晚上杜凯
梦见在一个很高的石头搭建的宗庙里，四周点满着长明灯，昏黄的灯
光使宗庙里的无数立柱向四周拉出长长的投影，杜凯和他的老婆，那
个后来叫荑的女人跪在宗庙的正中间，在他们前方，一个和尚盘腿坐
在草垫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羊皮书，用一种慢的另空气都窒息却
没有断句的语调读着一首诗：“世界的重负是爱忍受孤独忍受不满重
负我们承受的重负是爱谁能说不在梦中它触摸身体在意识中创造奇迹
在想象中另人痛楚除非有所依附在人生中真挚的寻求似火纯情因为人
生的重负是爱”
杜凯知道他读的是艾伦。金斯伯格的一首诗。而且没有读完，和
尚说他累了，剩下的只能明天再读。
杜凯记得在梦中他对和尚说明天我不一定梦见你，也许明天我不
睡觉，也许明天我已经死了。
和尚说不是你梦见我，而是我一直生活在你的梦中。也生活在荑
的梦中。
第二天清晨，荑对杜凯说她昨天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见你变成
了和尚，在一个石头宗庙里向她读着一首没有断句的诗。杜凯问她你
认为这首诗写得怎幺样，荑说很糟。杜凯流露出一股难以察觉的笑容，
他很欣赏荑的单纯，哪怕单纯的让人感觉是无知和幼稚，这也是杜凯
深爱荑的原因之一，杜凯向荑示爱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报着她猛亲一顿，
他喜欢荑柔软潮湿的唇和舌头，他熟悉荑嘴里每一处的肉体凹陷，他
熟悉从那里散发出的迷人气息，但今天，当杜凯碰到荑的唇时，却闻
到了另一种气味，一种男人嘴上特有的气味。
荑说在梦里，一个男人吻了她。这个男人不是杜凯。
2
已经十点钟了，黯蓝的天空不时传来几声湖鸥的鸣叫，湖对面的
一片水杉林黑压压的立在那儿，一只湖鸥快速从水边飞起，很快就消
失在夜幕中的水杉林里。
这幺晚了，还有人在湖边瞎遛哒，神经。
杜凯从外边撒完尿回来，对躺在床上看小说的俪俪说。
也许是晚归的农人吧，外面一定很冷，都十一月了。
俪俪说完看了一眼窗外，她的眼神中好象在期待着什幺。
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晚上十点钟，当杜凯关掉灯准备睡觉时，湖
边都会传来湖鸥的鸣叫和从水边飞起的声音。有时还夹杂着一两声清
脆的口哨。杜凯发现俪俪在这个时候都会拎开台灯拿起一本书，心不
在焉地翻着，有一次，她把书拿倒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察觉。
你在等什幺人吗？
杜凯也不知到自己是出于好奇还是其它原因，杜凯以自己这时莫
名的平静而奇怪。
俪俪摇摇头，翻过身，把她那圆圆而肉实的屁股留给了杜凯。
那天晚上，杜凯看见俪俪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轻轻的打开
门，杜凯想象着俪俪走下楼梯，穿过屋外的一片白菜地，来到湖边，
那里，月光下模糊的立着另一个人影，杜凯依稀的听见俪俪和那个人
说话的声音：……不要每天来了，这幺冷……我保证……离开……
……我不管……未来……没有……太可怕……
……还是从后面……其实……挺难的……
……他发现了吗？……湖鸥的鸣叫……湖边的残荷……
……也许……等一段时间……
后面的对话被一阵大风刮的无影无踪，俪俪回来时，一束洁白的
月光透过窗帘钻进屋来。
你终于去了。他走了吗？
杜凯斜躺在床上，墙上的钟响亮的敲了三下，楼下卖早点的一户
人家已经传来和面的声音。
我只是去了趟厕所，你说谁走了？
俪俪也斜躺下背对着杜凯，窗外那束月光刚好照在俪俪的脸上，
俪俪眼角挂着两滴泪珠。
我明明听见你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只是因为起风，我听得不是很
清楚。但这并不能改变事实。你也并不能因为起风而否认刚才发生的
一切。
那是你听错了，和那个人讲话的并不是我，我也听到了有人在湖
边说话，忽忽的冷风把他们讲话的内容从厕所的裂缝中挤近来。我只
听到“……从后面……湖鸥的鸣叫……残荷……等一段时间……太可
怕……”等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末了，俪俪说，好象那个女的叫荑。
俪俪说完这些，挂在眼角的两颗泪珠从她脸上落下来，在床单上
留下两快圆圆的痕迹，很快，它们就开始互相渗透，最后，模糊在一
起。
第二天清晨，杜凯起床时看到俪俪的鞋上有很多干了的泥土，泥
土里还嵌着几根枯黄的草。很明显，它们来自湖边。
3
杜凯做梦都没有想到俪俪会向他提出离婚，杜凯只是在前天晚上
和她通电话时在电话里向她发了脾气，俪俪在前天晚上用别人的手机
给杜凯打传呼，杜凯在传呼中看到这个手机号码便想到了那个在晚上
十点以后就出现在湖边的陌生男人的形象。杜凯仿佛看到俪俪这时正
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用娇滴滴的声音对他说我正在保龄球馆打球，
晚上就不回家了。杜凯对着电话大叫一声——随你的便！随你的便！
随你的便！
马路上，冷风伴着小雨拍打着梧桐树，车站大型的灯箱广告上，
周润发潇洒的笑着站在里面，杜凯看着这个高个子男人，看着从他脸
上散发出的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廉价微笑，杜凯觉得这微笑是对他的侮
辱和耻笑，杜凯突然把半截没有抽完的烟扔到他的脸上。爱笑你就笑
吧！
——随你的便！这天晚上，杜凯果然又梦见了那个和尚，还是在
那个弥漫着江南潮湿的空气的石头宗庙里，杜凯的身边仍旧跪着他老
婆荑，和尚继续低着头，继续用没有断句的慢调读着金斯伯格的诗：
“无爱之地决非栖身之所何以成眠不同梦相伴痴迷或沮丧天使般的快
活或身心被受摧残最后的归宿是爱不可拒绝不可拒绝不可收回倘若放
弃这重负实在太沉必须给予不求回报因为思绪来自孤寂是对一切美好
的超越”
和尚还是没有念完这首诗，他低着的头始终都没有抬起来过，在
昏黄的长明灯光下，和尚看上去只是模糊的一块，像一幅古老的水墨
画。和尚读诗的时候，杜凯看见一只蚂蚁从他光光的脑门上爬过，和
尚盘腿坐在草垫上，动都没动一下，他似乎没有察觉。杜凯问他今天
还接着读吗？和尚说不了，他又累了，剩下的只能明天再读。杜凯看
见梦里的荑哭了，杜凯问她为什幺哭？荑说那和尚的语调让她受不了，
杜凯问她和尚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那个在湖边的男人，荑马上止
住了哭泣，抬起头惊恐的望着这杜凯，荑圆圆的脸蛋在灯光下显得苍
白而无助。
4
湖边的半亩残荷踩着它们的影子竖立在水面。
杜凯每次都乘俪俪熟睡时用刀小心的把她从湖边带回的泥土从鞋
上刮下来，盛在一个木头盒子里，现在，里面除了大半盒高的泥土，
一些植物的种子，一个被踩扁的褐色蚱蜢的尸体，还有四五根枯死的
野草。杜凯幻想在法庭上，自己拿着这些证物，大声质问被告席上的
俪俪：你绝对不能因为晚上风大而否认你们在湖边所干的一切。
你绝对不能因为晚上风大而否认你们在湖边所干的一切。杜凯又
一次对躺在身边的俪俪说。
而且你一次比一次出去的早，却一次比一次回来的晚。
我跟你说过了，在湖边的那个女人叫荑，我只是去上厕所，这几
个星期以来，我的肚子一直不舒服，你却对我不闻不问，你从来就没
有关心过我。
那泥土，那只褐色蚱蜢，那些枯草你又怎幺解释。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幺？你就死在你的幻想中好了！
我有证据，证据？什幺证据？
杜凯脸上飘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鬼亵笑容，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上
拖鞋，走到七斗橱旁，回头看了一眼俪俪，她慵怠的脸上浮现出迷茫
和恐惧，俪俪直直地看着杜凯，杜凯转过脸，伸手拉开七斗橱最上面
的一层抽屉，拿出了一个散发着浓重樟脑丸味道的朱红色木盒，杜凯
捧着盒子，像捧着一个圣物，走到身边，慢慢蹲下来，杜凯仿佛看到
了俪俪那种无地自容的表情，杜凯仿佛看到了自己阴谋得逞时得意的
微笑，杜凯慢慢地抽出盒子的拉盖，把它送到俪俪的眼前，你就让我
看这个，这就是你的证据？
俪俪尖叫的问杜凯。
盒子里并没有杜凯所要的泥土、枯草和褐色蚱蜢的尸体，而只有
一个锈迹斑斑的戒指，隐约透出一点银白色，这是杜凯第一次送给俪
俪的生日礼物。是他花了2000元钱从一个西藏牧人那里买来的，那个
牧人对他说，这枚戒指施过魔法能够收住女人的心。
妈的，骗子，都是骗子！
杜凯大叫着跑出屋子，长长的风衣在初冬寒风中飘舞。
5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中午，杜凯和俪俪到上城区婚姻管理站办离婚，
为他们办离婚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胸前挂着一副很精致的老花眼
镜。看起来象个教授。她抬头看了一眼杜凯和俪俪，手指着旁边的两
张椅子，示意让他们坐下。又低下头，翻弄着手头的一堆表格。
年龄？
25，24. 都想好了吗？
什么？什么想好没有？
离婚呀！你们到这儿来不就为了离婚吗？
杜凯和俪俪都点点头。
填张表格吧。
妇人丢给杜凯和俪俪两张表格——离婚申请书。
离婚理由各写各的，不能重复和雷同。想好了再写。写好以后摁
上手印。
杜凯和俪俪的离婚理由写的都很简单，杜凯写的是女方俪俪另爱
他人。导致双方感情破裂。俪俪的离婚理由是男方杜凯疑心太重，总
是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导致双方感情破裂。
摁好手印之后，杜凯把两份表格递到妇人的面前，两个鲜红的手
印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妇人放下手中的一摞表格，拿起他们的两张。
把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给我。
妇人把手伸向杜凯和俪俪，杜凯发现她的手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
很白润，一点都没有苍老的痕迹。杜凯最后看了一眼他和俪俪的结婚
证，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俪俪，杜凯知道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女人已
经和他隔了很远。也许以后他们在马路上碰见了，都只能相视而笑，
然后转瞬之间大家都消失在过往的人群之中。
行了，一个星期后来领离婚证。两个人一起来。
妇人熟练的把他们的表格和证件用别针别好，她手边的那摞表格
马上又增高了几厘米。
从理论上讲，这个戴精致老花镜的妇人是婚姻的终结者。
6
在湖边，杜凯放眼望过去，初冬的湖水摇晃着自己柔软的身躯仿
佛京戏中的花旦甩着长长的水袖向外吐露着阵阵凉意，杜凯感觉到这
时时拂过的冷风象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他身上爬着，一口口蹂躏着他
的肉体，慢慢进入他的体内，慢慢将他的身体蛀空，慢慢将他隐藏在
体内的一朵玉兰花吞噬殆尽。杜凯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幺
坚强，就象眼前这片在初冬的残阳中渐渐褪去夏日绿色艳装裸露着褐
色躯干的残荷。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粼粼的反光，这些令杜凯
感到阵阵昏眩，杜凯在冷风中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潮湿的空
气中随着湖水轻微摇摆，轻微摇摆，轻微摇摆，杜凯不知道自己会不
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平衡而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杜凯在冰冷的湖水中做了最后一个关于和尚的梦：杜凯看见荑直
直躺在石头宗庙的祭坛上，地面铺满了白色的玉兰花，那个和尚坐在
草垫上对他说诗的最后一部分他忘记了，和尚说以后他在也不会出现
在你和荑的梦里，因为一切以经结束。和尚说完，抬起了头，杜凯在
昏黄的灯光里终于看清了和尚的脸，惊叫了一声：哦！原来是他。
杜凯在这个梦中再也没有醒过来，警察在他的背包里找到了一本
《艾仑。 金斯伯格诗选》和一个朱红色的木盒，盒子里装着大半盒
泥土，一些植物的种子，几根枯黄的野草和一个被踩扁的褐色蚱蜢。
--
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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