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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yu (灵雨),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钱理群:能写与不能写的(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Oct 11 13:19:46 2001), 转信

能写与不能写的    (钱理群)


    面对这一大堆选出来的文字,也可以说是自我生命的结晶吧,不能不给自己提
出这样一系列的问题:你写了什么?你写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又可能存在什么
“陷阱”?你在能写什么的同时,又不能写什么?这“不能”显示了你的自我的一
种什么样的“界限”(或者“局限”)?你还能写下去吗?你准备怎样继续写下去
?……如此等等。作为五、六十年代接受中学与大学教育的知识分子,我是在“批
判封、资、修”的人文环境中长大的,这就决定了我的知识结构存在着某些先天性
的缺陷,由此造成的思维与视野等等方面的种种局限。但我也有自己的优势,这就
是一生目睹与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套用年轻时最喜欢引用的阿·托尔斯泰《苦难的
历程》扉页里的那句名言,可以说是在“血水里浴(过)”,“碱水里煮(过)”,
是与自己的民族、人民共同煎熬过的,因此,对中国的国情、民性、人心,有着
较为深切的观察,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也有着同样丰富的生命的体验。正是这
些“丰富的痛苦”帮助我逐渐接近与认识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化,并且化作
了自己的血肉。尽管不断有人说什么“对鲁迅讲得太多,太过头”,宣布要将鲁迅
“送进博物馆”,使其成为与现实无关的“古董”,甚至批判与否定鲁迅;我仍然
固执地认为,我们至今对鲁迅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意义,对未来中国发展的潜在价值,
还是认识得不够,现在不是“讲得太多”,而是要求“讲得更深入”,更不能将
鲁迅“送进博物馆”,而要进一步在知识分子与全民族中发扬鲁迅精神传统。我也
正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与学术、写作的基本立足点,可以这样说,20年来我
所做的工作,集中到一点,就是“讲鲁迅”,并且试图“接着往下说”,以便把民
族、家庭与个人的“世纪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具体地说,我的关注,思考与研
究主要是四大块:一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弱点”的反省与批判,二是对知识
分子(首先是对自我)的弱点的反省与批判,三是对本世纪思想文化发展的历史经
验教训的反省与总结,最近几年又涉及鲁迅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与“现代性”
目标的确立等为现实生活所激发的新问题;四是对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的寻踪,
精神谱系的续接。

    对我自身的讲说,特别是这些讲说在学生与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我是
一则以喜——有了回响,说明自己的工作于己于人都有点意义,自然是高兴的;但
又不能不继之以忧——会不会因为我讲得不准确,或者不清楚,而造成某种误解,
以至曲解呢?对我自己的讲说,是否也应该“附加几句话”呢?大概是有必要的吧。
比如说,批判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的弱点”,不能因此而导致对民众的蔑视、
恐惧与排斥;同样,对知识分子弱点的批判,也绝不能引向对知识分子与知识的贬
抑与否定。——以上两种倾向在本世纪都曾出现过,但是被鲁迅所明确拒绝与批判
的;在鲁迅看来,“觉悟的智识者”是既“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
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的(《门外文谈》)。而今天似乎也还有这样两种立
场或倾向,却也都是我所不与现实无关的“古董”,甚至批判与否定鲁迅;我仍然
固执地认为,我们至今对鲁迅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意义,对未来中国发展的潜在价值,
还是认识得不够,现在不是“讲得太多”,而是要求“讲得更深入”,更不能将
鲁迅“送进博物馆”,而要进一步在知识分子与全民族中发扬鲁迅精神传统。我也
正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与学术、写作的基本立足点,可以这样说,20年来我
所做的工作,集中到一点,就是“讲鲁迅”,并且试图“接着往下说”,以便把民
族、家庭与个人的“世纪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具体地说,我的关注,思考与研
究主要是四大块:一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弱点”的反省与批判,二是对知识
分子(首先是对自我)的弱点的反省与批判,三是对本世纪思想文化发展的历史经
验教训的反省与总结,最近几年又涉及鲁迅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与“现代性”
目标的确立等为现实生活所激发的新问题;四是对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的寻踪,
精神谱系的续接。

    对我自身的讲说,特别是这些讲说在学生与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我是
一则以喜——有了回响,说明自己的工作于己于人都有点意义,自然是高兴的;但
又不能不继之以忧——会不会因为我讲得不准确,或者不清楚,而造成某种误解,
以至曲解呢?对我自己的讲说,是否也应该“附加几句话”呢?大概是有必要的吧。
比如说,批判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的弱点”,不能因此而导致对民众的蔑视、
恐惧与排斥;同样,对知识分子弱点的批判,也绝不能引向对知识分子与知识的贬
抑与否定。——以上两种倾向在本世纪都曾出现过,但是被鲁迅所明确拒绝与批判
的;在鲁迅看来,“觉悟的智识者”是既“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
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的(《门外文谈》)。而今天似乎也还有这样两种立
场或倾向,却也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在检讨本世纪历史中的
许多弊端时,不能忘记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无论是普通国民,还是知识分子,他
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处于被奴役、压迫的境地,尽管他们自身的弱点,特别是根深柢
固的奴性,成为了强权统治的社会基础,但“奴隶”与“主子”、“奴才”的区别
却是不可混淆的(至于“奴”与“主”之间的转化是另一个问题);因此鲁迅对国
民性的批判,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目的是要启发民众自己觉悟,反抗压迫
与压迫者。鲁迅是把自己的批判锋芒最终引向奴役者与奴役制度本身的,并因此对
任何有可能(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帮助压迫者逃脱罪责的言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他尖锐地指出:“倘使对于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辞,不发一矢,而但向‘弱者’唠
叨不已,则纵使他如何义形于色,我也不能不说——我真也忍不住了——他其实是
杀人的帮凶而已”(《论秦理斋夫人事》)。鲁迅还向人们发出过这样的警告:以
为“文人美女必负亡国之责”,“卸责于清流或舆论”,这是“古已有之”的老调
子(《1934年4月30日致曹聚仁书》),这个传统我们今天是万万不能继承的。这
里,也还有一个在进行国民性弱点与知识分子劣根性的批判时,将自身置于什么位
置的问题,这涉及我们对所说的“鲁迅式的精神界战士”的理解与认识。鲁迅指出:
“他只是大众中的一个人,我想,这才可以做大众的事业”(《门外文谈》)。
这就是说,这种批判,不是高居于众人之外、之上的“审判”,而是把自己也摆进
去的,因此鲁迅说,我无情地批判别人,更是无情地批判自己的。当然,由于思想
的超前,或者如鲁迅说的比别人更敏感,看得更透,精神界战士身居于大众之中,
也会有一种孤独感,寂寞感与绝望感。但首先这是一种建立在对国家、民族、大众、
他人,以至人类、世界、宇宙的“大关怀,大悲悯”基础上的“大孤独,大寂寞,
大绝望”,而绝不是对“一己的悲欢”的感伤的“咀嚼”,那只能显示自我精神
之“小”。于是,在感受着孤独、寂寞与绝望的同时,又怀疑于这样的孤独、寂寞
与绝望,并努力地“反抗绝望(孤独与寂寞)”,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对“同道者”
的寻求,病态的“孤芳自赏”正是鲁迅和一切真正的精神界战士所深恶痛绝的。
因此,如许广平所说,他们虽则“自己所感觉的是黑暗居多,而对于青年,却处处
给予一种不退走,不悲观,不绝望的诱导,自己也仍以悲观作不悲观,以无可为为
可为,向前的走去”(《两地书·五》),终日愁眉苦脸、呼天抢地的,是鲁迅批
评的“零余者”,而绝非精神界的战士。真正的精神界战士确实在尖锐地批判着、
反省着国民性与知识分子的弱点,但人们可以从中感受着一种对人的爱与宽厚之心,
他们绝不以道德与真理的“化身”自居,作苛刻的道德与政治的判决,在这方面,
精神界战士可以说是历史与现实中的“道学家”的天敌。以上所说,都是在划清
界限。这不仅会有助于识别真、假精神界战士,而且对我们自身也是一个警戒:任
何追求都有一条“线”,过了“线”就会走向反面。

    再往下就要讲“我不能说什么”了。我一直以鲁迅的一段话提醒自己:“专门
家除了他的专长之外,许多见识往往不及博识家或常识者的”,“社会上崇敬
名人,于是以为名人的话就是名言,却忘记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
名人被崇敬所诱惑,也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渐以为一切无
不胜人,无所不谈,于是乎就悖起来了”(《名人与名言》)。这些年写了点文章,
知之者多了起来,就经常接到电话或收到来信要求就专业之外的问题发表意见或
写文章,每回我都感到十分惶惑与紧张。我知道自己吃了几碗“干饭”,在专业范
围内——鲁迅,周作人,以及现代文学,大概是可以发表点意见的,说起话来大体
上是有把握的,除此之外,就说不上什么了——老伴经常说我的“平均智商”在中
下等水平是有道理的。当然,对专业之外的有些问题我也有兴趣,不免也会发表些
意见,但大都是在朋友之间私下胡说乱侃,上不了“台盘”,有时也会写成文章,
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谈谈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以专家的身份发言——本书中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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