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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tan (Satan),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网络文学千秒备忘录(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Nov 30 23:41:32 2001), 转信

网络文学千秒备忘录

作者:Sieg 任晓雯


  Sieg:在我眼里,网络文学正在逐渐走向灰烬,虽然还没有陈村先生所言的那
么悲凉,但在创作力度上的确有些渐弱效果。虽然据我所知,像榕树下这些文学网
站,每天的投稿量仍在巨增,但是,正如繁殖一万头白鼠要比繁殖一头白象方便得
多,网络文学在数量上的大跃进,不能说明它的质量有了什么可以和转基因工程媲
美的骄傲。从一开始,网络文学的起步就不是很高,而眼光同样低浅的媒体以个体
户采矿的方式,将所有的浅表矿源一网打尽,严重影响了深度采掘工作,可以说,
网络文学的兴盛与衰亡,几乎都可算是媒体的功劳。我来举举当初的例子。李寻欢
:西安作者,以寻常男女爱情故事见长;安妮宝贝,宁波作者,以非常男女爱情故
事见长;宁财神,以煽情男女爱情故事见长;邢育森,以成人爱情故事见长;另外
还有其他一些网络作者,比如痞子蔡之类,也是爱情爱情爱爱情,直到网络上的爱
情故事成为万金油流遍祖国大地,他们才一个个功成身退:有的在写剧本,有的更
上一层楼,但他们当初不约而同创立的网络爱情样板小说,在媒体恶狠狠地推波助
澜下,已成了后来者依样画瓢的工艺制作标准。

  任晓雯: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出发点就不一样,它从传统文学职业化的状态
下或多或少地恢复了写作中原始的游戏精神,起码在它初始时,网络文学更多地实
现了游戏功能,更多地关怀私己性的生活,它并不承担对社会生活现象的整体性思
考和描述的义务与责任。从功利角度看,这种状况的造就的不良反应就是:短视和
先天贫血。而同时,网络传播为写手们制造了更多投机的可能,这使得反思的必要
性被相当地遮蔽掉了。

  Sieg:应该说,你说的这种观点,是经过媒体过滤后,所给予其他阅读者的一
个印象,事实上,在当初的橄榄树等文学网站上,关注大话题和深描述的作品还是
相当多的。

  任晓雯:橄榄树还不是纯粹的网络文学。它的作者大多数还是传统作家,橄榄
树只不过是传统文学上了网。

  Sieg:那么你怎么定义纯粹的网络文学呢?要是按作家的写作身份来划分网络
文学和传统文学,那我认为这种划分只是一次按照生活逻辑进行的归类,但真要从
传播的角度来看,这种归类却显得毫无意义。

  任晓雯:如果按内容分,所谓的网络文学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把传统媒体的
文学作品电子化、放上网络,比如大量的小说收藏站点,大多数时候,这种文学只
具文献意义。因为严格来讲,这种文学并不是真正的网络文学,它们的作者仍是传
统作家,它们的刊物只是把传统刊物原封不动地搬到网络上来;第二种是利用网络
的多媒体和WEB交互作用而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只存在于网络,其代表有联手小
说、多媒体剧本等形式(个案:台湾最著名的网络文学实践"虚拟曼荼罗" http:
//www.sinologic.com/aesthetics/mandala/),这些利用了网络的多媒体和WEB交
互作用而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是真正地利用了网络的特点,如果印刷出版,会丧
失其部分创作,要完整地欣赏它,只能在网上。所以,我们不妨把它们称为"网络
化的文学"。网络化的文学充分利用了网络的特点而形成自己独具一格的特色:开
放性、多媒体性;第三种是以传统的创作手法而只为网络创作的作品,与传统文学
相对的文学,我将之称为狭义的网络文学。它是现在网上文学的主体,也是真正意
义上的网络文学。

  当然,这种种分类,其实只是为了让问题变得容易分析而建构出来的理想型,
事实上,现在越来越多的作家倾向于网络、传统双向发展其影响力,这使得网络文
学/传统文学的二分法越来越丧失了其有效性。网络更多地成为一种文学作品的传
播手段,而非区分作品种类的划分标准。

  Sieg:所以,我们看虚拟曼荼罗、橄榄树和看榕树下,都还是以看他们的作品
为主,至于作品后面蹲着的作家到底是鸡还是鸭,实际上并不重要,是吧?

  任晓雯:是的。

  Sieg:我觉得我们之间始终有个小小的分歧:在你眼中,似乎存在一个价值上
完美的终极状态似的文学系统,虽然你没法描述那是什么,但你一直企图用它来衡
量一切文学,包括网络文学,是这样吗?

  任晓雯:没有。我认为好的文学应该有游戏甚至狂欢的东西在里面,我也不认
为文学非得思考终极的东西,我更没有"系统"的野心,这个大词能用在文学理论上
却不能用在文学上。但是,我想说的是,文学的自觉非常重要。网络的发表阻力为
零,"全民写作"的网络文学从一开始就是失去节制的,武侠、网恋、对各种经典文
本狂轰滥炸式的戏拟,呈现出狂欢过度的倾向。文学纵欲使网络写作在各个方向上
无限膨胀稀释,这种没有方向感和目的性的写作,是不自觉的,其总体实难达到一
个怎么样的高度。

  Sieg:呵呵难道你觉得宁财神他们在写作的时候,缺乏自觉性么?我和他们有
些交往,知道他们的创作态度还是相当严肃的,只不过他们没有伟光正或高大全的
方式在制作而已,也许活是糙了,可心还是诚的吧。

  任晓雯:有目的性并不意味着有方向感,宁财神等人的反智倾向就是一例(事
实上,网络上的反智势力不可小觑)。网络文学大体初始于游戏心态,大牌如宁财
神邢育森,在没网络之前,该干嘛干嘛,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要成为一名作家。只
有当写手们意识到网络文学背后所隐藏着的巨大商机时,他们的写作态度才突然职
业起来。

  Sieg:非常同意你的反智一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词是我先用的?)所以本
来,我就没把那些没有自觉意识的写作者放入视野里,倒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觉
得,把票友和演员分开,还是有必要的。演员可以是业余演员,但专业票友终归是
专业票友。这些写作者里,我得表扬一下的有两个:一个是邢育森,还有一个哈哈
就是我自己呀。邢育森他一开始那篇《活得像个人样》写得很不怎么样,大多数人
看得叫好是因为大多数人都笨得可以,但他现在写的几个实验性的段子还真是可以
,最近他弄了个青月松风寨出来,结构上仍旧够差劲的,但不同语境下的词语这回
配合得特别顺,宁财神以前也来过这么一种类似的风格,但比起来,邢育森的这个
要优秀许多。你看,网络文学互相比拚就是面对面的拆招,哪儿好哪儿不好大家一
块儿往明里说,哪像他们传统文学圈里,彼此都是拱手作揖的,对写作一点帮助都
没有。

  任晓雯:你怎么又不想表扬俞白眉了,你不是说只有他能和你拼一百招么?

  Sieg:俞白眉本来是想表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他这一年来没进步,《牛角
镇的笨拙时代》拖了半年还没写完,最近整出的《疾走民工》,从谋篇来看,实在
是一段好看的桥梁,就是没引桥,不能用。我对他要求向来比周扒皮还苛刻,他就
差点没跟我翻脸了。不过听说他现在和宁财神几个又起范了,在搞个关于墨翟的电
视剧剧本,这几个蛋混在一起,估计能成气候的。

  任晓雯:你评的这两个,都是演员级人物。其实,有的时候你很难区分票友和
演员,这不仅仅和他们自身的自觉程度有关,还和他们写作的质量有关。网络文学
热带来的商业利益和成名泡沫使第一代以后网络写手的写作带上了浓得多的功利色
彩,但不完备的文学素养和训练,未能使他们的这种自觉化为高质量的产出。

  Sieg:好,这就又回到我们先前关于网络文学质量的话题上了。假如我们当初
的媒体还不至于像他们已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见识,那么,现在的网络文学,会不
会获得更长久的发展势头呢?我想了一想,觉得这个乌托邦的构想也就看上去很美
,实际上一无是处:因为它按照文学自以为是的什么文学本体的规律,把票友们全
斗批改了。事实上,我必须得考虑到网上那一大帮没文化的,虽说他们大多是大专
大学的学历,但在我这老眼光看来,灌输法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不算知识分子,
大不了是国家的栋梁--即知识木头罢了。

  任晓雯:在网络里,大众代替了权威,这个大众,以白领和大学生(预备白领)
为主体,所以它引导其实是一种白领趣味。

  Sieg:跟你说一事吧,今天电梯里,几个白领模样的男人在讨论聚餐到哪里去
,屁大的事体,被他们津津有味地咀嚼到电梯铃响,从地点选择到价位高低到环境
气氛到厕所装潢无所不及,间或还夹塞几句洋文,以便在电梯门开时能迈着自豪的
步伐,懒洋洋地跨出。我在电梯金属板里看着他们的镜像,觉得世界上的确有很多
系着领带的脑袋,喜欢自命不凡地重复着他们的智力所能适应的生活情调。如果网
络文学作为商业传播,我没话说,因为商业逻辑就是必须给牛喂牛爱吃的食料,但
是,我并不认为网络文学的主要功能,无论是墨顿意义上的正反潜功能,还是吉登
斯意义上的正打歪着功能,是在引导一种白领趣味。补充一句:我承认我有歧视白
领的缺陷,但我不会为了弥补这个缺陷而放弃蔑视他们学识素养的歹毒用心。

  任晓雯:上网人群的主体是白领和准白领,可以说,这个正在日益扩大的社会
阶层就是网络文学存在与发展的根基;安妮宝贝的走红是白领趣味显示其庞大市场
的征兆。与卫慧不同,卫小姐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们:她的香水是CD,内裤是CK,而
自己则是一个如何如何追求物质、享受、堕落的赤裸裸的material girl;而安妮
的小资却是隐秘的,在字里行间后退为道具化的背景:卡布基诺咖啡(请注意,此
种奶沫浓郁、口感花哨的咖啡已经成为小资文学白领时尚的精典符号,从痞子蔡到
安妮宝贝再到其他大大小小的网络写手特别是女写手,这个道具是少不了的,它表
明白领们是讲究精致情调的是不仅仅倚重物质的,它划清了office小姐先生与民工
蓝领甚至个体暴发户的界线)、哈根达斯冰激淋(随着哈根达斯专卖店的遍地开化
,此种品牌正在符号化的过程中)、高田贤三香水……这些散发着后殖民气息的洋
品牌,无一不标志着白领文化的凯旋以及商业价值的保障。

  是的,对于无孔不入的商业逻辑,小资姿态白领趣味的网络文学曾经是多么的
新鲜和热闹。相比而言,目前纯文学的生产机制基本上是由文学期刊、文学评论家
、文学史家等等精英权威的小圈子组成的森严体制,而网络文学初露端倪就显示了
其极强的民间意识和市场亲和力,它轻而易举、理所当然地溶入了由网络、商业、
大众传媒等等构筑的循环机制。网络文学正在营造的,是一种与传统文学不同的游
戏规则,这其中,商业是一个重要的催化剂,是网络文学生产复制繁衍生息不可或
缺的一个环节。

  后现代性讲求的,是由无限种类的秩序模式构成的世界本质,网络文学打破纸
媒霸权、另辟一块地的做法,倒也是与此种"后"精神相吻合。商业社会的瞬息万变
冷酷无情,让一切文化普遍主义野心皆尽破碎。

  Sieg:这样就揭示出一个网络文学的尴尬之处了:一方面这臭小子(傻丫头)
自诩乃真命天子一不小心下凡,是为了恢复文学的自由而抛电费洒文字的;另一方
面呢,更积极的文本流通和更底层的草民自觉书写意识的觉醒,又促使他兜头就被
大众罩上了一个商业嚼头,在目前纯文学写作和商业写作还未达成双边协议之前,
这个尴尬将使得这个臭小子最后成为那头著名的驴:它将悲壮地饿死在两堆同样质
和量的草料之间。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无数人把传统文学里的作家豢
养制度视为二十一世纪的一个笑话,但挣脱笑话后面临的悲惨境遇,却使得躲在作
协里的所有作家们长吁了口气,曰:好险好险,采采。

  这促使我问出以下这个问题:文学这厮究竟是自律的,还是他律的?或者更进
一步,具体些问:在这个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网络文学到底是远离商
业的,还是接近商业的?先声明一声,如果你的回答是告诉我:它们乃辩证统一关
系,那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个答案正确得毫无价值。

  任晓雯:这个问题不能用辩证法或其他理论术语当头一罩、大而化之。流通的
顺畅和媒体的便利,使得写作有了多种可能:是为"知识层"写作(柯勒律治语)呢
,还是为大众提供毫无艺术价值的消遣,抑或选择第三条道路做个中间派:在继续
固守某种艺术标准的同时,努力赢得大量读者。第二种人估且不表,因为我从来不
认为他们是作家,他们只是文化工业中一个跟着齿轮咯啦转动的小螺丝;而第一种
人毕竟少数,尤其是在商业大潮冲击之下,选择第三条道路的人会大大增多。

  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商家永远是喜新厌旧的,因为消费者是喜
新厌旧的。网络文学曾经三千宠爱集一身,但也会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一天。事实
上,网络文学已经过了它商业上的黄金时代,就像开口向下的二次曲线方程,过了
最高点,正在下降区间内缓慢行进。诸位元老级写手皆有功成身退的味道,为影视
公司写剧本的有之,为时尚杂志撰稿的有之;而晚来一步的新人们,则错过了二借
东风红火一把的良好时机。也许这种商业贬值,倒反而能够让网络文学撇去泡沫,
多些货真价实的沉淀。

  Sieg:慢着慢着,"为大众提供毫无艺术价值的消遣"?这话过了,我倒是觉得
,这话应是"为大众提供他们所认同的艺术价值的消遣",否则你就太那个什么什么
歧视了吧。J

  至于你说的那些元老级写手,我看他们是功还没成,就已早衰而去了,同样的
例子可以参考中国青年足球队。而那些跟随者呢,其实写作水平并不比第一批的差
多少,譬如北星比之宁财神,南琛比之尚爱兰,风柜来的人比之邢育森,甲寅比之
俞白眉,但不幸的是,当他们到来时,网络文学已经体积庞大到把注意力给稀释涣
散掉了;但有意思的是,那些总是被传统文学圈所排斥的作家,却捏个网名吭哧吭
哧着上来了,他们中有因水平高被排斥的,也有因水平差被排斥的(大部分是这类
档次),对于前者,我发现他们的功力都非同小可,但他们也碰到同样的问题:网
络仍旧是个追逐金钱嬉戏和商业调情的地方,想当惊世界殊一把,还得靠原始形态
的暴力赌博加色情取胜。因此,我想我们应该呼唤一种网上的淘金机制(拾荒机制
),这个机制将帮助我们挑选真正优秀的作品和作者,从而集结成一股真正能打死
父亲的力量,虽然我知道,有很多写作者的策略与之相反:他们梦想着能博得父亲
的垂爱,以便在众多的写作同行中脱颖而出。

  任晓雯:是的,对于等级森严甚至过于陈腐的传统文学机制,网络造就了一个
新生代冲击和展示的平台。说得再俗一点,就是它剥夺了权威对话语权的独享,边
缘的声音可以发言了,可以借助某种民主重新分配话语权。

  当然,这种网络式的众语喧哗,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证真实的民主,是另
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无限扩大的因特网上,天文数字般的信息呈几何级数增长着
,但是所以信息都是由持一定观点的人或人设计的软件程序输入的。这些信息分布
在网络的无数站点上,敲入关键词后会出现成千上万的网址。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只能调用主要的,而主要的大型综合网址一般都是各国权力组织的数据库。网络的
物理特征和技术要求决定了新式精英的诞生,决定了一种新的话语霸权的产生:一
种为技术和资本所掌握的霸权。网络时代虚假民主的背后,一套的新的游戏规则正
在形成,而寄生于网络的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得不向这种新规则低头的。

  Sieg:那么就让这种构想中的淘金机制,依照你说的新游戏规则而逐渐生成吧
。我认为以前网络上那种自发的文学暴动时代已经过去了,那时候的景象,好象是
飓风刮过海面,但海底依旧我行我素,这是很有趣的:传统层面为了保持住体面,
必须沉在海底下作它的万年大龟梦,网络层面则是恨得找不到拆招的对手,就在海
面上自己刮着玩,一直刮到美国西海岸,把老外的风险资金也卷进来。其实,再大
的飓风也是白搭,毕竟它不是砸向大海的陨石。

  何时是网络文学的陨石时代?
  何处我们去找网络的陨石?
  何人将是这陨石?

  当这天时地利人和三素齐结时,那个万年大龟梦也就做到头了。

  所以,我盼望着我们能掏啊掏啊掏出一块能砸向大海的陨石来,可千万别学牛
群那相声:掏啊掏啊掏出一头驴来。

  任晓雯:传统文学真的沉入海底万劫不复了吗?真会有陨石从天而降拯救我中
华文学于水深火热之中吗?你给我们的文学有机体勾画了一个悲惨的全景图:"传
统文学沦为底层,网络文学浮肿花哨",以此为前提的必然结论就是:两手都想抓
,可两手都不硬,所以只能靠第三只手了。这天外飞来的第三只手成为很多不甘边
缘又看不到出路的人想当然的心理寄托。但我认为这更多来自对现状的错误的悲观
判断。比如:现有的传统文学机制真的如你所说的此等陈腐不堪了吗?,诚然,它
相比网络文学的机制而言,是繁琐的、甚至是按步就班的,但不失其合理有效之处
;而且,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文学期刊和纯文学出版物也越来越直接地面对市场;
背靠学院的批评话语受到外来冲击,为了争夺言说空间,陈旧的批评语言也必然有
所改变。

  Sieg:它们面对市场的行为,很抱歉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大山临盆:一份老掉
牙的刊物,一堆老掉牙的作家,一些老掉牙的批评,忽然有一天也胸佩大红花欢天
喜地地嚷着要参加商业媒体竞争,却也不想想自己能产下的也许也就一只小白鼠:
它的运行机制是官方扶植的,允许你从容地寻找广告代理商么?它的稿酬是微薄的
,允许你自由地找到一流作家么?它的目标读者群是分散的,允许你轻松地找到商
户来登广告么?这些个过气刊物,我看是捱不过这个电子世纪了,而那些文字老化
了的胖庙们(对不起,我看不惯的编辑全都这么称呼他们),也都可以下岗回家糊
纸盒子去了。

  网络文学本来就没打算做这第三只手,它只是给传统文学圈亮出了一个黄牌警
告:你们丫的再这么狗屁不通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灭了。

  现在情况很明显:各种影视出版我们先不管,单看文学内部,分野出来的时尚
文学就很有生命力,前有卫慧的《蝴蝶尖叫》后有今何在的《悟空传》,这些时尚
符号,对不起接下来我要专业描述一把,否则说不清楚了,这些时尚符号和网络上
流行的时尚情境是可以兼容的,而且它们也的确是通过网络传播达到了宣传上的互
动,它们已经获得了时尚这一块的话语权,很快,侦探类、恐怖类、科幻类、武侠
类、底层访谈类等等会以同样的手段接续上去,完成通俗文学的网上与网下的合拍
运作。

  这种巨量复制的文本,将会从数量上压倒那些什么主旋律文学,像那种什么《
好爹好娘》的三本好书的市场空间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而大量的通俗文本却在解
构文学本身的同时也解构了政治:别跟我谈积极向上,也别跟我谈人生真理,因为
这些概念的所指,全有可能只落得个Mission impossible。所以伴随着好莱坞巨片
、爵士音乐酒吧、MTV 等等缺乏个体化体验的艺术,网络文学也将以碎片叙事的功
能取代新中国以来制造的高大全家族的宏大叙事:这个取代的代价是文学本体的卑
微化,但这代价是值得的:因为它以前的形态,并不是高贵,而是权贵。

  文学如果卑微了,它还可以再次高贵。
  可文学如果权贵了,那它就永远呆猪群里吧。

  文学由于它与政治总存在着这样那样不得不说的故事,所以,将文学完全独立
出当时的社会空间来研究纯粹是一相情愿的桃花源记的翻版,即便有的文学如何标
榜自己远离世俗如何纯而粹之,它这种宣言的意识本身就是以否定的方法在诉说在
折射当时的政治样态。传统文学由于它的官方立场,使得本文被过滤后的形式永远
是和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同步的:任何自觉的基于知识分子立场基于民间持不同政
见的立场的保持距离的心理规范都是不存在的,在那种过滤机制里,可以出一百个
王蒙王朔王安忆,但就是出不了一个王小波。

  但网络化时代的到来,将促使那些非官方立场的非主位意识的文本大量蔓延。
你不要去管这些文本如何大量地自我复制如何地没有深度:这是后现代必然会出现
的平面化的特征,请把批评的矛头对准后现代这种社会境遇,不要冲着这境遇下的
具体结晶物:网络文学。

  在后现代背景下,一切自诩为深度写作其实是官方符号的变体都会被灭蟑螂般
地给灭掉,因为胖庙们所把持的那些神话已经不再具备诱惑力,新的神话正在诞生
中,这第三只手就是干这号事的:它把权贵了的文学先给灭了,让文学先通俗化起
来,然后再寻找机会,让它高贵化。

  无论是传统文学阵营里的作者,还是网络文学阵营里的作者,他们都利用网络
进行了一次新的话语权的争夺:那些被传统文学官方意识样态给挤到边缘的边缘作
家,将和网络作家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力量,并推动新的批评语汇生成--这是白魔
法,不是我以前信奉的黑魔法。黑魔法只是用来解构旧文学的,可白魔法,却能用
来解构旧政治。所以,我认为争夺言说空间的,不是网络作家vs.传统作家,而是
民间作家vs.官方作家。很遗憾,由于历史的原因,官方作家不得不怀壁其罪地被
指定为落后的写作者,正如由于历史的原因,下岗工人不得不背负起无能力生产者
这一不该由他们个体来担负的黑锅一样,但没办法,我不能为了官方作家的生活质
量而放弃对进步纲领的追求。好了,我的学术性发言结束了,请允许我继续用大白
话说事儿。

  任晓雯:体制作为文化资本的一种呈现方式,具有以同一的形式或扩大的形式
进行自身再生产的潜力。层层累积的资本,使完美竞争、机会均等不再存在。即使
网络赋予民间如何强大的竞争力,你所设想的把官方体制"灭蟑螂般地给灭掉"却只
能如你所说,是一个"新的神话"。

  何况,民间未见得有你所想象的强大力量:对于绝大多数的所谓民间,其民间
意识是不自觉的,并且一旦有机会,他们马上就会登堂入室摇身一变成为体制内作
家、诗人;更有甚者,拿着"民间立场"的招牌闪亮登场,以期在文坛冷落的日子眩
人耳目。可招牌就是招牌,作为一个吸引眼球的策略,一旦得逞,"民间"就是一个
完成了使命的工具,马上被抛弃在一边。

  更何况,目前争夺话语权的战场越来越倒向市场,也就是,如果真要二分,商
业/非商业,更有资格成为一个标准。当然这种二分的前提就是我适才提到过的:
只是建立一个理想型以有助问题的分析,而非以此为得出结论的推理基础。

  Sieg:非也非也包不同也。抛弃网络/传统的二分法,是为了不让文学被无辜
地瓜分成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但引进民间/官方这个对子,却是想将文学体制这
经年的奥革阿斯牛棚给打扫打扫。在这简单而粗陋但还算有效的区分里,民间文学
即包括了网络文学也包括了传统文学,官方文学也是如此,而两者的矛盾焦点不是
在于文学本身而是在于文化。诚然,民间是有被工具化为苦难即正义的天然脸谱倾
向,而这也正是边缘化写作处境的尴尬:边缘得以立身的动力在于向中心突破,可
一旦突破成功其边缘的身份就随即丧失。无论民间写作者是故意还是无意,他们都
会朝着以上所描述的结局努力前进。可是,身处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会因为窥破
以上这个自我破产的结构而放弃突破与防守态势,而我们的文学,也需要在这么一
场宿命的革命里完成自身的又一次重生。你始终提及的商业/非商业这对范畴,其
内在的矛盾焦点仍旧集中在体制这个堡垒上,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遮遮掩掩用商
业挡一挡视线(不见得我们还要定义一下商业文学和非商业文学?),却不敢承认
,作协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如今,它已老态龙钟,却还死活要把着位子不让,弄
得自己跟硬扮少女的刘晓庆一般倔强?

  任晓雯:中心/边缘的分化也同样存在于民间/官方。作协萎缩的话语权力使
它并不能为它每一个成员提供有效的保障,官方中的"边缘",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
自费出书的阶段上,他们书的唯一用途就是作为一种更堂皇的名片,在各种聚会场
合轮个发一遍;而抢占商业至高点的民间,吸引的眼球数远非作协中人可比。当然
,我说这话,只是觉得你以作协/非作协区分的鲁莽,但并不反对你认为作协老矣
的观点。

  作协的功能就是给作家们一个职业,一个写作的职业--确切地说,一个为国家
写作的职业。这多少有些荒诞色彩。作家是最个体的,思想最自由的,但现在竟然
给他们安排一个组织,并在意识形态上引导他们,就像偏要让狮子过上群居生活,
并且给他们圈一小圈,指定他们的捕猎范围。

  当然,在我们胆子还没有变大、步子还没有放宽之前,作协的存在是与整个社
会的政治气候暗合的。但是,在经济冲击、思想解放,一切都宽松起来的大环境下
,还试图如此这般,就难免失效了。这想来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作协,就觉得
它像刘晓庆的原因了。

  Sieg:好,既然那些呆在作协里的边缘人士,只不过是群发名片书的人,那么
,让他们占有着作协这个头衔,享受着每月的津贴补助,却拉不出一堆像样的符号
出来,那么这算不算是尸位素餐?什么样的制度决定了什么样的人去加入,所以我
根本不认为加入作协的是狮子:真正的狮子永远不会加入作协,即便不小心加入了
也会退出,关于王力雄的掌故我知道的不是很多,但一头狮子的性格就是应该如王
力雄的性格。可现在有几个王力雄呢?没有,我只看到一群等着拿养老金等死的荒
诞派喜剧演员。我相信这些演员中肯定还潜伏着一些真正的狮子,但被圈养着又有
什么自由可言?

  由于作协的这种官方背景,使得霸占话语资源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资产,这资
产披上国家这副金光闪闪的麒麟锁子甲后得意洋洋,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态度牛逼了
文坛几十年,这使得作家的书写成了无足轻重的符印,而书写后的命运才成了至关
重大的令箭,你说,如果我不首先把矛头对准它。那该对准什么呢?――当一头毒
龙肆虐人类灵魂时用的是它的利爪和长牙时,我认为我的矛头不应对准它的利爪和
长牙,更不是空泛地对准毒龙这个概念,而是应该对准它的心脏。

  现在,作协就是这毒龙的心脏。废除作协制度,也许会使千万个文字工作者们
嚎啕大哭,但政府完全可以给予他们另一个制度养老,英国女皇就是在这样在革命
中求生存的,我看我们也能这么做,腾出的话语空间可以让真正有能力的作家们凭
实力自由竞争,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优胜劣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有时气势汹汹得很
有道理。(天,真不知道要发表这对话的组织是不是也属于作协的,要是的话就搞
笑了。)

  任晓雯:如果官方文学真的如此腐朽不堪,面对市场和别种传播渠道比如网络
的冲击,它迟早会自己灭亡或至少乖乖地交出话语权。我们已经对太多妄言打倒的
所谓革命见怪不怪了,只有现实情况的发展才具备真正的和最后的发言权。罗马不
是一天建起,革命也非一夜完成,我们必须承认,对于网络的冲击力寄予太多太过
急迫的希望,只能造就泡沫。这种传播工具和载体对于文学所造成的真正影响,只
有在长远,才能真正显现出来。

  Sieg:这么看来你倒是深得列维·斯特劳斯的真传,而我倒反而成了写辩证理
性批判的萨特了(/faint)。历史究竟是结构性的还是生成性的,反正谁也不能独
断,但每个人的性格却决定了他想在历史中干什么,譬如我,明显在和你的对话中
表现出了攻击品格,并为这种品格所凸现的边缘姿态而自鸣得意,这种自鸣得意是
可以长时间下去的,而这也就是为什么网络写作者们能具备摧枯拉朽的原因:他们
有生活来源,他们不必为生存而仰仗官府鼻息,他们才是罗兰·巴特所定义过的作
家,所以他们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文字的解放首先取决于肠胃的解放,但他们的
确是解放了肠胃的一代,所以他们可以一直坚持自己的攻击品格,不会轻易就被五
斗米给收买了去。当他们扩充入传统媒体的时候,现代传播工具的技术力量,将有
能力将影响在很短的时间内集束释放出来,到那时候,谁名片上还挂着一揽子这协
那协的话,谁就是巴子。

  任晓雯:很高兴,我们认识的差异性成就了对话的可能。网络文学并非像某些
人所言已经没落,相反,它还算个新生事物,暂时的衰弱只是因为先天不足,后天
又没有及时得到补给。但如果把它当个孩子养着,它还是能够长大成人的。但究竟
日后成长出人模狗样,还需看它自己的造化。确切地说,还需看它每个细胞个体的
各自造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冒充上帝来下定论,是吧?Sieg你好好努力噢,你是
一个有冲劲有奔头所以难保要摔个大跟头的年轻人,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最后我以
一个肉麻吹捧结束此篇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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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03.93.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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