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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ZZ  中国杂谈之一:从语法上看“中国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Dec 19 14:39:32 2001), 转信

“中国”一词的出现,不晚于西周武王、成王时代,《尚书》文献足征,更有19
63年陕西宝鸡出土的何尊的铭文为证。不管目前海峡两岸如何争议“一个中国”
,“中国”作为一个地理政治观念的成功,一个重要历史原因就是兼容并蓄,来者
不拒,而且自古已然。从各种证据迹象,中国向来是个“大杂烩”,很难相信历史
上曾经有过一个单一纯粹的“华夏族”。

    从语言学来说,这个“华夏族”应该属于汉藏语系。汉藏同源,靠了美国语言
学者白保罗Paul Benedict的奠基性工作,早已完全确立。然而在汉
藏语系的架构下,汉语通常被列在藏缅语族之外。后来美国学者包拟古Nicho
las Bodman发现古汉语与藏语之间可以建立大量对应关系,从而确定汉
语与藏语应该是汉藏语系中最接近的两种语言。汉语与藏语之间的表面距离,看来
很可能出于“华夏族”自古便具有的混杂性。

    殷商和周族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有确实记载的最早朝代,但是两者是否同属于汉
藏语系?都可以提出疑问。例如已故美国学者顾立雅Herrlee Creel
与郭沫若几乎同时发现“天”的观念和独立的“天”字,乃是周人的创造,与殷人
不相干。(在甲骨文中偶见的“天”字,只能看成是“大”的异体;郭沫若进而怀
疑古代文献中许多归于殷人的篇章,例如《尚书·盘庚》和《诗经·商诵》等,因
为用了“天”,乃是后人的伪托。)汉语中如此基本的“天”字,在藏语尚没有找
到同源词,并非偶然。

    从句法上,汉语是动词在宾语之前──“我爱你”,而不是藏缅语的宾动结构
“我你爱”。学者一般认为原始汉藏语语法是“我你爱”这样的宾动句法,而汉语
“我爱你”动宾结构,则是次生现象。古汉语中存在不少宾语在动词之前的用法,
也许就是原始汉藏语宾动结构的残留。成语“莫予毒也”就是一例。有趣的是这种
“倒装”例子多是否定句。如《论语·子罕第九》:“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
尔思?室是远而”.《诗经》中类似例子也不少,如《魏风·硕鼠》:“莫我肯顾
”,“莫我肯德”,“莫我肯劳”;《小雅·我行其野》:“尔不我畜”;《小雅
·正月》:“如不我得”,“亦不我力”等等。

    上述这些倒装例子大都为否定句(偶也见疑问句),而倒置的宾语都是代词,
笔者有点怀疑这是否确为上古“华夏语”普遍宾动结构的厥遗。《枫华园》在加拿
大的许多读者应当知道,在现代法语的命令句中有平行的现象。例如Faites
-le 的否定形式是Ne le faites pas.这是题外话。

    总之,从现代汉语看的不少“倒装”或“倒置”结构,在古代却完全可能是“
正常”结构。另一方面,有些这种倒装结构经过长期使用,变成了规范化语言,使
人不再觉察到其为倒置。“中国”一名,也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语言学家邢公畹先生曾经指出《诗经》中不少“中”字的“倒置”现象。例如
《周南·兔且(上有“四”,音沮,捕兽的网)》:“肃肃兔且,施于中林”。“
中林”为“林中”的倒置。《邶风·式微》:“胡为乎中露?”“中露”是“露中
”的倒置(参见同诗下段的“胡为乎泥中?”)。《周南·葛覃》:“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中谷”,谷中也;《〔庸阝〕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中河”即河中,等等。最好的例子大概是《桧风·羊裘》:“岂不尔思?中
心是悼”。这里的“中心”,只能解释为“心中”。

    总之,上面的例子说明“中某”结构在古代,代表“在某之中”,用英语讲便
是in the middleof, amid或amidst。毛泽东诗句“遍
地英雄下夕烟”,倒置“下”字,与此颇为类似。但是毛是为了押韵。《诗经》中
的许多例子,特别是“中心是悼”,则不能以押韵解释。

    由此推之,“中国”一名,原指“国中”,意为“国之中央”,也就是国都。
《大雅·民劳》首节:“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便与第三节“惠此京师,以绥四
国”对文。郑玄《毛〔诗〕传》和孔颍达疏均以此认为“中国,京师也;四方,诸
夏也”。另外也有旁证:今天熟知的“中原”一词,用在《小雅·小宛》:“中原
有菽,庶民采之”,《毛传》即解释:“中原,原中也。”

    当然,“中国”一名,早已被引申到指整个中国。这里要说明的,是这种“倒
置”结构,十分可能代表上古华夏先民中所谓“台语”(与台湾--闽南语无关,
指包括泰国语和傣、苗、瑶等语的语族)成份。著名语言学家、昔阳李方桂先生便
在现代台语中,找到大量的“中某”结构,解释为“在某之中”。按照白保罗等学
者的意见,台语并不属于汉藏语。但是古汉语显然与台语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说
明华夏先民不尽是汉藏族。最有趣的,便是白一平William Baxter
发现十二生肖可能的台语语源。

    古汉语中的“词序倒置”,决不止“中河”、“中原”、“中林”等例子。其
他例子有“大名”和“小名”的先后次序问题。例如“桑树”,桑为小名,树为大
名,小名在大名之前,现代汉语不会讲“树桑”。但是描写青年男女幽会的《诗经
·郑风·将仲子》,便提到“树杞”、“树桑”和“树檀”。与诗韵无关的,则有
把蝗虫称为“虫蝗”的用法。有关的还有形容词倒置问题(以现代越南语为典型,
粤语中也有保留:例如称“公鸡”为“鸡公”,“客人”为“人客”,闽南话亦然
:称“客人”为“人客”,称“公狗”为“狗公”)等等。这些从现代角度看来的
“倒置”,往往揭示古代华夏先民的复杂成份。甚至连今天的“中国”一名,都可
以源自这种“非汉族”语法,令人不得不深思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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