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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M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恋爱中的女人(片断)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an  6 23:04:23 2002), 转信

劳伦斯


  早晨,杰拉德醒得很晚,这一夜睡得很实。米纳蒂仍然在熟睡,象孩子一样可
怜。她娇小,蜷缩着,毫无戒备,这一点让血性十足的小伙子很不满足,他感到自
己贪心不足,很遗憾。他又看看她,如果叫醒她可是太残酷了。他克制住自己,走
了出去。

  杰拉德听到起居室里传来海里戴同里比德尼科夫的说话声,就走到门口朝里扫
了一眼。

  他身穿一件漂亮的蓝绸衣,衣服镶着紫水晶边。

  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这两个年轻小伙子浑身一丝不挂地躺在壁炉边上。海里
戴抬起眼皮朝上看看,很得意。

  “早上好,”他说,“哦,你要毛巾吗?”说着他赤着身子走到前厅去,那奇
特的白色身躯在静态的家具中间穿行着。他取回毛巾,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挨着
火蜷坐下。

  “你不喜欢让火舌舐一舐你的皮肤吗?”他问。

  “那挺舒服吧?”杰拉德说。

  “在不用穿衣服的气候下生活该是多么美妙呀。”海里戴说。

  “是啊。”杰拉德说,“还要没有那么多东西叮你、咬你才行。”

  “这点可是不利因素。”马克西姆喃言道。

  杰拉德看着这个金黄皮肤裸体的人间动物,心里有点厌恶,感到耻辱。海里戴
则不同。

  他身上有那么一种庄重、懒洋洋、很散淡的美,皮肤黝黑,骨架很结实,很象
躺在圣母玛丽亚怀抱中的基督。杰拉德还注意到海里戴的眼睛很漂亮,那眼睛是棕
黄色的,透着温暖、迷茫的光,眼神中显出些病态。火光照在他沉重、圆滚滚的肩
膀上,他蜷坐着靠在壁炉前的栅栏上,一副倦怠的神态。他的脸抬起来,脸色有些
苍白,神情潦倒,但仍然很漂亮动人。

  “可是,”马克西姆说,“你去过人们赤身裸体的热带国家呀。”

  “真的吗!”海里戴感叹道。“哪儿?”

  “南非和亚马逊河流域。”杰拉德说。
  “啊,太妙了!我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件事——整天不穿任何衣服逛来逛
去。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我才会感到我是在活着。”

  “那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两样。”

  “哦,我觉得那太美了。我敢肯定,那样生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全然不同于
我们的生活,百分之百地美妙。”

  “可这是为什么呢?”杰拉德问,“为什么?”

  “啊,那样,人就是在感知事物,而不仅仅是观察。我更愿意感触我周围的空
气流动,感触我周围的事物,而不是仅仅观看。我敢说,生活之所以全走了样儿,
那是因为我们把它太视觉化了——我们既不能听、也不能感受、不能理解,我们就
会看。我敢说,这么做整个儿地错了。”

  “对,说的是,说的是。”俄国人说。

  杰拉德瞟了一眼他柔和、金黄的肉体,他的四肢象光洁的树干,黑头发长得很
好看,自由地舒展着象植物的卷须一样。他很健康,身材也很不错,可他为什么让
人感到耻辱、令人生厌呢?为什么杰拉德会厌恶这裸体,为什么这裸体似乎是有损
于他的尊严呢?难道人就是这样的吗?太没有灵气了!

  杰拉德想。
  伯金身穿白色睡衣突然出现在门道里,他湿着头发,胳膊上搭着一条毛巾。他
淡漠、苍白,有点纤弱。

  “浴室空了,要洗就来吧。”他对大家说,说完刚要走就被杰拉德叫住了:


  “听我说,卢伯特!”
  “什么?”那白色的人影又出现了,象一个幽灵。

  “你看那雕塑怎么样?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杰拉德说。
  伯金面色苍白,幽灵般地走到那尊野女人生育的雕像前。

  她大腹便便的裸体蜷缩着,双手抓着乳房上方的带子。
  “这是件艺术品。”伯金说。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俄国人说。
  大家都凑过来看。杰拉德看着这几个男儿:俄国人躯体金黄,象一株水生植物
;海里戴颀长、庄重、散淡、很漂亮;伯金非常苍白、朦胧,细细地看着那女人的
塑像,那形象难以形容。杰拉德感到一阵异样的激动,也去看那木雕了,看着看着
他的心都缩紧了。

  他用自己的心看着这野蛮女人那向前伸出的铁青色的脸,脸上肌肉紧绷着,全
身都在用力。这是一张可怕的脸,紧皱着,由于下身的痛感太强烈,这张脸已经缩
得看不出原样。他在这张脸上看出了米纳蒂的影子,似乎他是在梦中认识了她。


  “为什么说这是艺术品?”杰拉德感到惊诧,反感地问。
  “它表达了一条十足的真理,”伯金说,“它包容了那种条件下的全部真实,
不管你作何感想。”

  “可你无论如何不能称它是高级艺术。”杰拉德说。
  “高级!在这座雕刻之前,艺术已直线发展了几百个世纪了,这雕刻标志着某
一特定文化的惊人高度。”

  “什么文化?”杰拉德反问,他厌恶纯粹野性的东西。
  “纯感觉的文化,肉体意识的文化,真正最高的肉体意识,毫无精神作用,十
足的肉感。太肉感了,因此是艺术的终极,最高的艺术。”

  可是杰拉德对此表示反感。他试图保留某种幻象,即诸如衣服之类的观念。

  “你喜欢反常的东西,卢伯特,”他说,“那是些与你作对的东西。”

  “哦,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切。”伯金说着走开了。
  当杰拉德洗完澡回他的房间时,他也没穿衣服,而是搭在手臂上。他在家时很
守规矩,可真离开家,过现在这种放荡的生活,他就享受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生活
方式了,彻底放荡。于是,他手臂上搭着绿绸衣,挑战般地走回屋去。

  米纳蒂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圆睁的蓝眼睛就象一泓宁静、不幸的清水。他
只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一潭无底的死水。可能她很痛苦。她那莫名其妙的苦楚燃起了
他心中原有的情火,一种撕心裂肺的怜悯和近乎于残酷的激情。

  “醒了?”他说。
  “几点了?”她平静地问。
  她似乎象液体一样从他这里向四面流动,孤立无援地离开他,下沉着。她纯静
的表情看上去象一个受到伤害的奴隶,她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伤害才会得到满
足,这副样子令他的神经发抖,激起他强烈的欲望。归根结底,他的意志对她来说
是唯一的意志,而她则是他意志的附庸。他被这种微妙的感觉撕咬着。然后他知道
他必须离开她,他们两人必须分开。

  这顿早餐吃得很简单,气氛很安宁。四个男人洗过澡,看上去都很清爽。杰拉
德和俄国人的外表与风度都很合时宜。伯金则憔悴、一脸病容,他想象杰拉德和马
克西姆一样穿得合时宜些,可他那身打扮证明他做不到这一点。海里戴穿着粗毛花
呢外衣和法兰绒内衣,扎一条旧领带,这条领带配他倒合适。那阿拉伯人端来许多
烤面包,他看上去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吃完早餐以后,米纳蒂出现了,她穿着一件绸外衣,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腰带
。她有点恢复过来了,但仍然郁郁寡欢。这时谁跟她讲话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的
脸象一只小巧的面罩,有点可怕,脸上笼罩着不堪忍受的痛苦。快中午了。杰拉德
站起身出去办他的事了,走的时候心里很惬意。但他并不就此罢休,他还会再回来
,晚上他们要共进晚餐,他为这些人在音乐厅订了座位,不过伯金不参加。

  晚上大家又很晚才回来,喝得满脸通红。那阿拉伯人晚上十点到十二点时不在
,现在默默、不可思议地端着茶点进来了,低弯着腰,象豹子那样,进来后把茶点
托盘轻轻地摆在桌子上。他的面容没有变,仍然象贵族,皮肤有点发灰,他还年轻
,很漂亮。但是伯金一看到他就感到有点厌恶,感到他脸上的灰色象灰粉或腐败后
的颜色,在他那贵族气的表情中透着某种令人作呕的兽性愚蠢。

  大家又热情地聊起来,谈得很热闹。但已经出现了要散伙的气氛。伯金有些气
得发疯;海里戴已经对杰拉德恨之入骨;米纳蒂变得又冷漠又残酷,象一把锋利的
刀;海里戴对她可算是竭力逢迎。而她的目的就是最终俘获海里戴,彻底控制他。

  早晨大家又优哉游哉起来,但杰拉德可以感觉出大家对他怀有某种奇怪的敌意
。这让他变得倔犟起来,他要与之对抗。他又多呆了两天,结果是在第四个晚上同
海里戴发生了一场疯狂的恶战。在咖啡馆里,海里戴很荒谬地对杰拉德表示敌意,
于是他们争吵起来。有一阵,杰拉德差一点就要打海里戴的嘴巴,不过他突然感到
一阵厌恶和无聊,拂袖而去,让海里戴白拣了个胜利去大吹大擂。米纳蒂无动于衷
,她的立场很坚定,马克西姆毫不介入。那天伯金不在,他又到城外去了。
  杰拉德有点不自在,因为他走时没给米纳蒂留下点钱,不过他真地不知道她是
否缺钱。
  但如果给她十镑她或许会高兴的,况且他会很高兴给她钱的。现在他感到自己
做错了事。他一边走一边伸出舌尖舐着唇上剪得短短的胡茬。他知道米纳蒂正巴不
得甩掉他呢,她又俘获了她的海里戴。她想海里戴,要彻底控制他,然后会同他结
婚。她早就想跟他结婚了,她打定主意要跟海里戴结婚。她不想再听到杰拉德的音
讯,但有困难时会求救于他,因为不管怎么说杰拉德是她称之为男子汉的人,另外
那一帮人,诸如海里戴,里比德尼科夫还有伯金这些放荡的文人和艺术家不过是半
条汉子。可她能对付的就恰恰是这些半条汉子们。跟他们到了一起她就有信心。象
杰拉德这样真正的男子汉太让她不敢越雷池了。

  她仍然尊重杰拉德,这是真的。她想办法得到了他的地址,这样她在失意时就
可求助于他。她知道他想送钱给她,或许在哪个淫雨天她会写信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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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副面容衰老、布满枯深皱纹的面孔。它不象某些容貌清秀的面孔那样骤
然沉陷下去,它依旧保留着原来的轮廓,只不过质地早已摧毁。我有一张被摧
毁的脸庞。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7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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