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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ini (天凉好个球),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想起琴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Oct 18 18:18:36 2002), 站内信件
钢琴声在低音部像深又清的潭水，有时又像雨水落在密而黑的林子里。逐渐高
起来的琴声让人看到金属的亮光。钢琴声到了最高音处，金属的质感更强烈，像把
两块金块直接碰击在一起，脆生生一响。琴前那个人——必是衣着整洁的，你无法
想像一个人穿着睡衣弹这样的钢琴曲——他（她）一定正抒情地把头发一甩，只这
个圆熟而陶醉的动作就让人明白他（她）在琴声中那个世界的优越和不易抵达。
与钢琴相比，小提琴的高贵显得很质朴和清简。小提琴的声音像浅浅小溪，草
叶的影子留在上面。水下还有很小的、游动的鱼，连小沙石都一清二楚。最柔缓的
小提琴曲让人想到天涯，是野花一点点开满的天涯。那种代表祝福的小白花，简洁
的花瓣，很小的花朵和很长的茎，零零落落，在风中轻轻晃动，晃动，从早晨到黄
昏。
钢琴庄重的外表和优雅的气质都让人肃然，是平民在贵族的殿堂和庭院里必有
的肃然。小提琴则是流浪着的天才，是乡野中的没落贵族，带着清坚和落寞的气息
。小提琴手甚至四处奔走（这归于琴本身的便于携带），他在街头演奏，眯起的双
眼看不见过往的路人和车马；在野外的河边演奏，微歪的脑袋像在沉思也像在顾影
自怜。琴盒甚至被磨得很旧了，有一些地方掉了漆，像琴的主人一样，有风尘仆仆
的痕迹。但琴身却光洁锃亮。
琴身是一种浓酽的枣红。酒一般泛着光。是一点也不夸耀、却又不容沾污的纯
粹色彩。琴板那么薄，吹弹得破，光滑、轻巧，美好的弧线，这琴板让人想到一些
敏感易伤的事物。四根琴弦在手指的挑动中颤抖着，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它是贵
族，在平时不易为人知。
在家乡的古城，有很多迂回曲折的小巷。巷子里有深深的院落。有些院子门虚
掩着，依稀可见门内的石椅、盆花——往往每个院子里都有一盆莲花，在夏天的午
后，莲叶亭亭，好似风中都带了荷香。这样的巷子里传出轻轻的小提琴曲是最合时
宜的。但小提琴拉得好并不多有，弦与弓的摩擦中很容易出现尖锐的杂音。大部份
的小提琴练习者都因自己弄出笨拙的杂音而兴致索然。
小时候学小提琴，常常一边拉着《欢乐颂》一边哭泣，因为羡慕屋外玩闹的小
伙伴们。听着她们快乐的尖叫我只恨不得把肩上的琴一拳打烂。上了高中父母恩准
我可不再习琴，我马上把琴连同琴盒放在最人烟罕至的地方，从此不再想起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根本忘了自己也学曾过琴。有一天放学后路过教学楼，听到
一个教室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沿声而去只见一男生自如地拉着小提琴，那也是
我拉过的练习曲。琴者轻轻晃动身体，微微闭着眼睛，让我又想起原野上的野花，
开遍黄昏和清晨。我忘了技巧的评价，只有迷醉和感动。当他停下来时看到倚在门
口的我，我问：你会《欢乐颂》吗？他点点头，说你想听？我说我十分想念这首曲
子。于是那熟悉的旋律又响起来了，把整个黄昏染成一片温情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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