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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ddie (爱你:)继续睡吧),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白夜:深深深呼吸(最深情的文字)  ZT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Feb 11 14:43:15 2003), 转信

                     深深深呼吸(最深情的文字)
                                                      白夜

    两个葬礼都持续了三天,在那三天里,我见到了我们这个家族里几乎所有的人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我都未曾谋面,可是当他们刚走进屋子,我就知道,他们必
然和我有着血缘上的联系。我们都有着一样的单眼皮,眼角微微下垂,黑而且燥烈
的眼睛,一样的稍高的颧骨,黑而且硬的头发,甚至眼神,甚至语调,都总有着某
种相似之处,只要是这个家族的人,就能豪不费力地辨认出这些密码,甚至多年的
颠沛流离、四处奔波也未能改变这些口音中微微的绵软,眼神里的燥烈。我,这个
想方设法从这个家里逃出去、想方设法和他们显得不一样的孩子,在这些地方,也
还是和他们一样,永远一样。
    两个葬礼,爷爷和奶奶的葬礼,只相差半个月时间,都在这个冬天,他们像两
只挂在同一面墙上的钟,共振了几十年时间,一个停了,另一个也要停。他们已经
不能容忍被分开。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像是倒掉的大树下面的蚂蚁、野草,石头
,这些微小的、没有抵抗能力的东西,毫无防备地被暴露在毒辣的阳光之下。他们
只是久病的老人,要被人保护、扶持、照顾,身边时刻也不能离人,他们根本不能
保护别人,但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感觉。守灵的晚上,轮换着休息的时候,躺在床
上,我把手放在胸口,就觉得那里面有个已经烂掉的苹果,连接着果实和枝干的果
蒂已经松懈,我只要再稍微用一点点力气,就足以把这个果子摇下来。转个身,我
就觉得身体里的草在咯咯作响,有些草已经从衣服开口的地方挤出来,我想我快要
疯了,崩溃了,马上就要显出一个草人的原形、散成马厩地上的一堆草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讲完他们的一生。最后的一年里,爷爷已经陷入时断时续
的混沌之中。我去了,别人问爷爷,这是谁,爷爷笑了,大刚啊,我当然知道,但
是,他又问我,多大了,在那里上班,结婚了没有。每次都问。他在宛川河流域度
过的青年时代,在榆中开办“兰州书报社”的那些时光,在五十年代怎么样被卷入
他不能胜任的争斗里,又怎样在饥饿来临的时候,带着劳改犯们往新疆大迁移,还
有,在于田垦荒,在那座旷野上的大屋里,怎样把我带大,这些,我都不会从他们
口中听到了。而这些,是我灵魂的秘密,我找到自己的密码。
    “他的灵魂已挨近了那住着众多死者的领域。他已经意识到,却没能理解他们
变幻万千、若隐若现的存在。他自身正消逝着去向一个灰色的无法捉摸的世界:这
坚固的世界,这些死者曾一度养育、生活的世界,它正在溶解,化为乌有。
    “玻璃上传来的几声轻响吸引着他把脸转向窗户,雪又降了下来。他睡意朦胧
地望着雪花,银色的,暗淡的雪花,斜斜地迎着灯光飘落。是该他动身到西方去旅
行的时候了,是啊,报上说得好:整个爱尔兰全在下雪。它在阴郁的中部平原的每
一片土地上落着,在光秃秃的山丘上落着,轻轻地落入艾伦沼泽,再向下,又轻轻
地落在安葬着迈克尔. 富里的孤独的教堂墓地的山坡上那每一片泥土中。它纷纷扬
扬,厚厚地覆盖在歪斜的十字架和墓石上,落在一扇又一扇小墓门的尖顶上,落在
荒凉的荆棘丛中。他的灵魂慢慢地睡去,当他听着雪花穿越宇宙在飘扬,轻轻地,
微微地,如同他们最后的结局那样,飘落在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妈妈,爷爷,奶奶,他们走了,我身体里的大陆流失了。我已经死掉了一块,
又一块。我还将不断地流失,直到我也成为那个正在溶解、正在化为乌有的世界的
一份子。坏事都发生在冬天,冬天实在太久了,但我抬起头,鼻腔里却好像闻到了
春天的味道,一股强烈刚健的风,带着各种植物萌芽时候、开花时候的味道、河水
破冻和泥土被挖掘的味道破空而来。此时此刻,我把全身打开,暂时苏醒,暂时心
醉神迷。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18.16.3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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