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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xuee (明报),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哲学家与文学家要使自己的著作有价值，就不能把哲学与文学当做?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Oct 15 15:00:57 2004) , 站内信件
夜读王国维
夜读王国维《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一文，惊喜复羞惭，久久不能释怀。披衣立阳
台，扶栏翘首，月没参横，北斗阑干。
王国维的这篇文章道尽自古至今被人们称做作家的这类人心室里的奥秘。
在王国维看来，“天下最神圣、最尊贵”的事业是哲学与美术这里的美术不仅指现今
的绘画、雕塑之类，而是指广义的文学艺术，也可以理解为文学，而“无与于当世之用者
”也是哲学与美术。这是因为，哲学与文学所追求的是真理，是天下万世的真理，而不是一
时一国的真理；发现真理的哲学家与“以记号表之”的文学家的功绩是天下万世的功绩，而
不是一时一国的功绩。唯其如此，哲学与文学的真理便“不能尽与一时一国之利益合，且有
时不能相容”。可以认定，不为时空所囿的神圣与表现为政治的功利是一对永恒的矛盾。
中国的哲学家与文学家一直不敢正视这对矛盾，却始终做着消融矛盾的“合二而一”的
努力，欲使神圣与功利得而兼之。结果往往是舍神圣而取功利，或者两手空空。翻开一部中
国史，哲学家大都力图兼做政治家，文学家也没有例外。“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是
杜甫；“胡不上书自荐达，坐令四海如虞唐”，是韩愈；“寂寞已甘千古笑，驰驱犹望两河
平”，是陆游；就连“飘然”李太白也自比东山谢安石，“与君谈笑静胡沙”。然而他们的
历史命运几无差别，不是屡遭挫折，徒然壮志，就是横祸及身，黯淡以终。表面看来是哲学
家与文学家欲消解神圣与功利的矛盾，事实上是哲学与文学失去其自身独立的价值，哲学家
与文学家失去其自身独立的位置。
这是怎么造成的呢？王国维指出其中的奥秘所在：“势力之欲。”他认为“势力之欲，
人之所生而即具者”，“知同智力愈优者，其势力之欲也愈盛”，具有优智力的哲学家
与文学家“彼等势力之欲，不于政治，将于何求其满足之地乎？且政治上之势力有形的也，
及身的也；而哲学美术上之势力，无形的也，身后的也。故非旷世之豪杰，鲜有不为一时之
势力所诱惑者矣”。这就明白了，究其原因，在于哲学家与文学家自身心理上的失衡。
王国维这篇文章作于１９０５年，一个世纪过去了，今天读来，依然振聋发聩。王国维
明明白白地讲述了哲学与文学的神圣。若就“功效之所及言之”，“政治家及实业家之事业
，其及于五世十世者希同稀矣”，而哲学家与文学家之事业，“虽千载以下，四海以外
”，“曾无以异于昔”，“此又久暂之别也”。为什么弃久以适暂？王国维又清清楚楚地告
白了探索真理所产生的巨大的欢愉。“今夫人积年月之研究，而一旦豁然悟宇宙人生之真理
，或以胸中惝恍不可捉摸之意境一旦表诸文字、绘画、雕刻之上，此固彼天赋之能力之发展
，而此时之快乐，绝非南面王之所能易者也。”虽南面王而不易！获有如此巨大的欢愉，酬
报已经过当了，还要什么功利？
哲学家与文学家要使自己的著作有价值，就不能把哲学与文学当做功利的手段。“毋忘
其天职，而失其独立之位置”，这是王国维在百年前所寄望的。一夕无眠，眼前萤萤然，曙
色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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