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jjwr (救救文人),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 莫言眼中的余华:清醒的说梦者(转寄)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Fri Dec 15 18:10:48 2000),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jjwr 的信箱 】
【 原文由 jjwr.bbs@bbs.pku.edu.cn 所发表 】
发信人: UniverseHole (脑细胞),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莫言眼中的余华:清醒的说梦者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0年12月15日11:43:16 星期五) , 转信

1987年,有一位古怪而残酷的青年小说家以他的几部血腥的作品,震动了文坛。一时间,
大部分评论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此人姓余名华,浙江海盐人。后来,有幸我与
他同居一室,进行着同学的岁月,逐渐对这个诡异的灵魂有所了解。坦言地说,这是个令
人不愉快的家伙。他说话期期艾艾,双目长放精光,不会顺人情说好话,尤其不会崇拜“
名流”。据说他曾当过五年牙医,我不敢想象病人在这个狂生的铁钳下将遭受什么样的酷
刑。当然,余华有他的另一面,这一面与大家差不多。这一面在文学的目光下显得通俗而
平庸。我欣赏的是那些独步雄鸡式的、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正常”的人一般都在浴室里
引吭高歌,余华则在大庭广众面前狂叫,他基本不理会别人会有的反应,而比较自由地表
现他狂欢的本性。狂欢是童心的最露骨的表现,是浪漫精神最充分的体验。这家伙在某种
意义上是个顽童,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个成熟得可怕的老翁。对人的了解促使我重新考虑他
的小说,试图说一点关于艺术的话,尽管这显得多余。任何一位有异秉的人都是一个深不
可测的陷阱,都是一本难念的经,都是一颗难剃的头颅,对他的分析注定是出力不讨好的
营生。这里用得上孔夫子精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我首先要做的工作,是缩小范围,把这个复杂的性格抛到一边,简单地,从思想和文
学的能力方面给他定性:

  首先这是一个具有很强的理性思维能力的人。他清晰的思想脉络借助着有条不紊的逻
辑转换词,曲折但是并不隐晦地表达出来。其次这个人具有在小说中施放烟雾弹和在烟雾
中捕捉亦鬼亦人的幻影的才能,而且是那么超卓。

  上述两方面的结合,正如矛盾的统一,构成了他的一批条理清楚的——仿梦小说。

  于是余华便成了中国当代文坛上的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

  这种类型的小说,我认为并非从余华始,如奥人卡夫卡的作品,可以说篇篇都有梦中
境界,最典型的如《乡村医生》等,简直是一个梦的实录,也许是他确实记录了一个梦,
也许他编织了一个梦,这都无关紧要。余华曾坦率地述说过卡夫卡对他的启示,在他之前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黎的阁楼上读《变形记》后,也曾如梦初醒地骂道:“他妈的!
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

  这是一种对于小说的顿悟,而那当头的棒喝,完全来自卡夫卡小说中那种对生活或者
是世界的独特的处理方法。卡夫卡如同博尔赫斯一样,是一位为作家写作的作家。他的意
义在于他的小说中那种超越生活的、神谕般的力量。每隔些年头,总有些有慧根的天才,
从他的著作中,读出一些法门来,从而羽化成仙。余华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郎.

  毫无疑问,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家伙,是个“残酷的天才”,也许是牙医的生涯培养和
发展了他的这种天性,促使他像拔牙一样把客观事物中包涵的确定性意义全部拔除了。据
说他当牙医时就是这样:全部拔光,不管好牙还是坏牙。这是一个彻底的牙医,改行后,
变成一个彻底的小说家。于是,在他营造的文学口腔里,剩下的只有血肉模糊的牙床,向
人们昭示着牙齿们曾经存在过的幻影。由此推演,可以下这样的断语;如果让他画一棵树
,他只画树的倒影。

  当然,我捕捉到的,也仅仅是他的幻影。

  是什么样的因缘,使余华成为这样的小说家?回答这个问题,是传记作家的任务。现
在,我翻开他的第一本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我没有精力读完这本集子,况且,我认
为,对一个作家来说,并没有读完同行的全部作品的必要,无论他是多么优秀。

  我来分析《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小说里的仿梦成分:

  他写道:“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
一条船。”

  小说一开篇,就如同一个梦的开始。突如其来,一个梦境、一个随着起伏的海浪漂流
的旅途开始了。当然,这是剪裁过的梦境。这个梦有一个中心,就是焦虑,就是企盼,因
企盼而焦虑,愈焦虑愈企盼,就像梦中的孩童因尿迫而寻找厕所一样。但我愿意把主人公
寻找旅馆的焦虑看成是寻找新的精神家园的焦虑。黄昏的来临加重了这焦虑,于是梦的成
分愈来愈强。

  “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地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
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弧度。”

  这里描写的感觉,是部分神经被抑制的感觉,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强迫症,也是对希腊
神话中推巨石上高山的西绪弗斯故事的一种改造。人生总是陷在这种荒谬的永无止境的追
求之中,一直到最后一刻。这里包含着人类生活中最常见的、谁也无力摆脱的公式,人永
远是这公式的证明材料,圣贤豪杰.无一例外。这是真正的梦。

  “尽管这样我还是一次一次地往高处奔,次次都是没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处奔去、
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车。”汽车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翌,而且
是毫无道理地对着我开来,没有任何前因后果,正合梦的特征。汽车是确定的,但汽车的
出现却是不确定的,它随时可以莫名其妙地出现.又随时可以莫名其妙地消逝。就如同《
乡村医生》中那突然从窗框中伸进来的红色马头一样。马从何处来?何须问,问就是多管
闲事。但马头毕竟从窗框中伸进来了,这一事实是确定的。

  随即“我”搭上车。随即汽车抛锚。

  这也许是司机的诡计,也许是真正的抛锚。后来,一群老乡拥上来把车上装载的苹果
抢走,“我”为保护苹果被打得满脸开花。

  司机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笑容是确定的,为什么笑?笑什么?不知道),并且抢走
了“我”的书包和书,然后抛掉车辆,扬长而去。

  小说的精彩之处即在于;司机与那些抢苹果老乡的关系所有下的巨大谜团,这也是余
华在这篇小说里施放的一颗烟幕弹。如把这定为一个方程式,那么这方程是个不定式,它
起码有两个以上的根,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性。确定的只是事件的过程。因为存在着许多可
能性,事件的意义也就等于被彻底瓦解、事件是巨逻辑的,但又准确无误。为什么?鬼知
道。对这篇小说进行确定意义的探讨,无疑是一种愚蠢的举动。当你举着一大堆答案向他
征询时,他会说: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是的,他也不知道。梦是没有确定的意义的,梦仅仅是由一系列事件构成的过程,它
只能是作为梦存在着。诠释这类小说,如同为人圆梦一样,除了牵强附会、胡说八道之外
,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十八岁出门远行》是当代小说中一个精巧的样板,它真正的高明即在于它用多种可
能性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义,而让人感受到一种由悖谬的逻辑关系与清晰准确的动作构成
的统一所产生的梦一样的美丽.

  应该进一步说明的是:故事的意义崩溃之后,一种关于人生的、关于世界的崭新的把
握方式产生了。这就是他在《虚伪的作品》①中所阐述的: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
限和对精神本质的疏远,只有脱离常识,背弃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
近真实。

  其实,当代小说的突破早已不是形式上的突破,而是哲学上的突破。余华能用清醒的
思辨来设计自己的方向,这是令我钦佩的,自然也是望尘莫及的。

  那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终究没找到旅馆,就像那个始终没找到厕所的孩子一样。那么令
人高兴,他到底没尿在床上。










--
※ 来源:.北大未名站 bbs.pku.edu.cn [FROM: 202.117.24.149]
--
※ 转寄:·北大未名站 bbs.pku.edu.cn·[FROM: 210.39.3.50]
--
※ 转载:·BBS 荔园晨风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6.156]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