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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arch (？),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贴）网络版“死亡直播”：狂欢，然后谋杀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ue Jan 9 01:10:04 2001), 转信
上海陆幼青在网络媒体亮相的时候，医生说他的日子不多了。在拒绝继续化疗
后陆决定，他将写100篇日记在网站发表。这个消息给百姓及各路新闻从业人员巨
大刺激：各路媒体快速跟踪，步步紧逼。不出半个月，广播电台、电视台、报纸、
杂志、月刊、周刊、周报、日报、采访机、摄相机等集合完毕，堵满陆家的客厅和
晾台……。
全方位。多媒体。图文并茂。陆瞬间成为传媒宠儿。有张照片几乎已成为陆的
标准照：陆虚弱地躺着，端着一本《蚊子的遗书》在看。照片中最醒目的细节是他
年幼女儿的照片放在一侧：天真无邪，公主一样笑着。到了CCTV东方时空的白大侠
采访，间隔回放的，是陆尚健康时，合家幸福欢乐的私人录象。这是成心的。不过，
这种“以哀写乐以乐写哀倍增其哀乐”的“技巧”，是不是就是所谓庸俗社会学？
拿人家的“眼泪”去换自己的“业绩”？
大众，包括我在内，自然茫然无措地被感动。看所有有关陆的照片或录相，残
酷的联想如同一篮子发得一塌糊涂的黄豆芽那样横七竖八张牙舞爪：假使不幸终于
来临，陆走了，他年幼的女儿仍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面对照相机闪光灯镜头话
筒鲜花慰问语赞美眼泪手帕捐款和无数双陌生的双手？而且，也更残酷的是，在短
暂的泪水被时尚之风吹干后，曾被煽动起来的一切也便随之被遗忘……。遗忘与冷
漠一般残酷。
1987年11月，德国一家电视台曾做过一次“死亡直播”。那直播曾轰动一时。
瘫痪两年的姑娘英格丽·费立克决定当众结束自己的生命（安乐死）——整整两年，
她像一株植物一样生不如死地活着。直播当天，乱麻般布列成阵的摄像机镜头锁定
英格丽·费立克的一举一动。沉默。现场死一般静。英格丽·费立克在家人的帮助
下半卧床上。她身边放着一张茶几。两本书平躺在茶几上。书边放着一杯“氰化物”。
吸管很长很长，斜插着……
镜头凝固。看客的心凝固。面对镜头，英格丽·费立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杯中物。
随后，头轻轻歪向枕头右下角。天人永隔。
如此镜头当然刺激当然轰动。收视率飘红。人心震颤。可在今天看来，更令人
心惊魄颤的，是大众文化“嗜血成性”的癖好。它让人忽然发现，大众文化在欢喜
莺歌燕舞欢喜满城飞花之外，还是个‘嗜血成性“的动物。其胃口无所不包：要狂
欢，要狂悲，要掌声，要眼泪，要色情，要暴力……所有与大众七情六欲有关的一
切，它都要——一个都不能少。
这样看，陆幼青在网站连载“死亡日记”，径直就是英格丽·费立克“死亡直
播”的中国上海版。它是黑色选题。它确乎百年不遇。它是吸引注意力的一张王牌。
而同时，它也是大众文化暴虐成性、嗜血成性的一个逼真写照。面对如此，赞美或
抨击，都不是我的意思。我更无权指责陆幼青。甚至连指责媒体同行的意思都不是。
我只是想说：如同“手表”会成为人的一个新器官一样，历经“大众文化”如此暴
虐、血腥的长久浸淫，人性何堪？
我甚至几乎就要发信给陆。他“死亡日记”中回响着的那种质朴而又飘渺的旋
律令我感慨万般。但我终于还是没把眼泪或心动电邮给陆。因为我知道，在陆与传
媒合作开演的这场苦肉秀中，我本人也是一员。我警惕着：随着这场苦肉秀一起潜
入我们内心的，还有鲜血和暴力。当成为道具的血浆被强行嵌入心灵，当性情的率
真、敏感被扭曲，当平凡、朴素、寻常日子日渐被血色、暴力取代，当一切以满足
速度的狂奔和猎奇的饥渴为先，当一切斑驳过程及其由这样的过程带来的诸多意味
变成恶俗不堪的扁平结论，不经意之间，所谓大众文化和我们一起完成了一个以
“狂欢”为其艳丽包装的“谋杀”：它掐死生命的平凡状态，也把人内心优雅的恐
惧大卸八块；它断绝了有可能输送给生命哲学的思考之氧，也干干脆脆摒弃了那种
纯净的而非商业化的对于生命无奈的礼赞……
就在这个上海版的“死亡直播”中，究竟有谁会长久品味陆幼青绵密而从容的
人生反省和不乏深刻独特的现世讽喻呢？不必特别恶意，便可猜想，其实，至少有
相当部分的人是满怀残酷期待，饥渴着100天之后到底发生什么？至于媒体，则更
是严阵以待，和出版社同人一起怀着想入天外的商业预期，端着一脸感人至深的悲
悯，一分一秒为陆37岁的生命倒计时着……
这是怎样残酷的一个读秒？！ （黄集伟）
转贴自《中华读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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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anarch 於 Jan 9 01:17:41 修改本文·[FROM: 192.168.63.243]
※ 来源:·BBS 荔园晨风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6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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