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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jwr (苹果与思想),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天祸(何晴)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ue Jan 16 13:59:08 2001), 转信

                               天祸
                               何晴

    (《浪淘沙》第十六期第九版至第十一版。)

    从精神病院里出来,我回到教室,从课桌里抽出那柄匕首。晖的六弦琴静静地躺在我

的课桌面上。已然断成几截的琴弦再也奏不出那首凄婉悲凉的《悲怆》了。

    已经飘远的记忆又淡淡地飞了回来——

    认识晖,是在那一个落叶纷飞的夜晚。

    湖边的那片小树林一直是我独自散步的地方。漫步在悄无人声的林荫道中,听轻盈的

秋风在身旁悄悄掠过,看脱落的黄叶随风起舞,是我多年来的习惯。

    秋渐深了。我伸出手,接一片纷飞的落叶。看着它微微泛黄的色泽,脉络清晰的纹

路,心里闪过些许的失落,没有什么缘由的失落。

    一丝悠扬的琴声荡漾在秋风中,寂寥,萧索。我茫然的思绪顿时困惑在了琴声中央,

让跌落的音符在心底缓缓沉淀。

    “咚!”琴声戛然而止。我心里一惊,凝神看去,却见一名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盘腿坐

在草地上,膝上放着一架古老的六弦琴。只是,那双静静地凝视着我的双眼却令我疑惑,

本应亮如点漆凛如寒星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太多太多的迷惘与失落。

    他还太年轻啊。我想。

    “弹下去,好么?”我扬扬双眉,给他一个春花般的笑颜。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一挥手,悠扬的琴声又回

荡在我们身边。

    我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抚弄着地上的黄叶。如丝的琴声渐渐地把我的思绪缠成

一团乱麻,让我根本无法思索。惟有坐在琴声的浪尖,随其沉浮。

    “《悲怆》。”我说。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弹着《悲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苍莽的夜色犹如黑色的人幕一般垂落。我却慢慢地看清了他的

脸——在他身上,我找到了我自己。

    或许,他根本就是另外一个我,或许我是另外一个他?

    没有人回答我。

    天完全黑了,他抱琴站起来:“再见。”

    我向他笑笑,算是道别——尽管心里有着太多的不舍。

    他走得很快,一会儿他颀长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二天黄昏,我早早地来到树林里等他。五点、六点、六点三十分、七点、七点三十

分——他来了,怀里依然抱着那架古老的六弦琴。

    他告诉我他叫晖。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没有来树林。因为,我知道,晖也不会来。

    我们跌落到尘世中,就只有回到凡尘中去。真正的世外桃源历来只有一个——地狱。

    我本非尘世中人,却又不能超凡脱俗——这是我今生最大的悲哀。各种伦理道德,无

穷规章法则,斜织成一只密不透风的樊笼,把我困在其中。我在笼中茫然徘徊,彷徨得几

乎窒息。我悲哀地看着自己朝礼暮拜的信仰象日落西山一样一点一滴地坠落——对此,我

只有沉默。

    沉默是金。

    是么?

    我不知道。

    终于等到了囚笼中的牢门开启的一刻,我象越狱而逃的囚犯般逃进了树林。在那里我

见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晖。他还是坐在往常他坐的那个地方,膝上平放着那架古老的六弦

琴。

    “我等你好久了。”他微微一笑,笑意暖暖如冬日里洒遍寒冰的暖阳,“你还好

么?”

    “好想你。”我的声音颤抖着,已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Ditto。”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在他身旁坐下来。

    地上放着一幅画——才刚画好的。乌云压顶的背景,一只孤独的鸟儿在无尽的长空中

徘徊,犀利的闪电击穿了它的翅膀,滴落的鲜血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的殷红。

    “天国逆子。”我小声说。

    他凝神看我。

    我知道,他懂了。

    “一只流浪天国的逆子。”他说。

    “是谁的错?”我喃喃地问。

    “对错的标准是什么?”他眼中闪过一抹嘲弄的神色,“从来没有人能够弄清楚。”

    “是这样的么?”我依然迷惑不解。

    “一只流浪天国的逆子,等待他的只有惩罚。”

    “是天国遗弃了我们,还是我们遗弃了天国?”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不

能融入天国么?”

    “你试过了,对不对?”他不答反问。

    “是的。”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晶亮的眼眸锐利如斯,竟能穿透漫天的迷

雾,一直看进我内心最深处,看出我苦苦隐藏的自卑、孤僻与失落,还有——我是天国逆

子的本质。“我失败了。”

    “我们别无选择。”他长长叹了口气。

    是的,我们别无选择。人性中太多太多纯真被日益程式化的社会冰销雪融。追名逐

利、尔虞我诈,各式各样的面具戴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没有人可以

确定。

    我怔怔地——只因为我已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晖握紧我的手:“别怕,我们都会没有事的。”

    怎么会没有事呢?

    天国逆子的一生从来就是曲折坎坷、血泪交织。与生俱来的叛逆本质造就了我们桀骜

不羁的个性,棱角分明的处世态度让我们无法在天国的芸芸众生中寻觅到属于我们的一片

晴空。

    晖站起来,把他的六弦琴递给我:“帮我保管吧。”

    我接过琴,默默地看着他。

    “明年七月,我来取琴。”

    晖走了。

    凛冽的北风吹走了最后一片枯叶,周围的树枝光秃秃的,像不幸落水的人从水中伸出

求救的手,软弱无力。

    天真的变冷了。

    晖,珍重。

    抱着晖的六弦琴,我又回到了纷争无常的世俗中去。此时的我已变成了一只拉磨的骡

子,整日整夜地拉着沉重的磨盘,从来得不到休息。天国把生活炼成一根长长的鞭子,我

每走一步,它就恨恨地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空中洒下一片细白的盐粉,落在我的伤口上,刺骨的痛几乎把我击倒。我咬紧下唇,

在天国得意洋洋的笑声里一步一挨地继续我的征程。

    晖,你现在还好么?望着怀里的六弦琴,我时刻想念着他。我知道,自己会等到他来

找我的那一天的。

    细雨绵绵的春天很快便抖落在了身后,抱紧晖的六弦琴,我踏上酷热逼人的夏之旅

途。

    七月,伤痕累累的我坐在树林里等晖。

    久违了的树林早已是一片欣欣向荣,树影婆娑,绿叶回风,红花吐艳,微微的和风不

时送来阵阵浓郁的花香。

    花不醉人人自醉。

    我醉了么?

    没有。

    那颗倔强的灵魂依然明朗如昔,冷静得连自己也不寒而栗。

    属于七月的最后一个清晨,在我满怀失望时,晖来了。

    那个我夜夜梦牵魂绕的身影出现在晨曦初露的林荫道中。“晖!”我像只小鸟般投进

了他的怀里。

    “我输了,晴儿。”晖的声音写满消沉落寞,“我的奋力抗争竟没有取得一丝一毫的

效果——天国的惩罚,没有人能够抵抗。”

    我默然。

    看着他曾经清亮如星的眼眸里纵横阡陌的血丝,我不知所措。在这炎炎的夏日,迎面

吹来的微风竟让我感到透心的严寒,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

    晖拿过他的六弦琴,坐在地上,发狂一般弹《悲怆》。

    苍凉绝望的琴声激荡在树林上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间卷入这个悲怆的

涡,正迅速地沉向无底的深渊,永不轮回。

    “砰!!!”一根琴弦断了。

    第二根。

    第三根。

    ……

    所有的琴弦都断了。

    沉默。

    晖缓缓站起来,高举起手中的六弦琴,狠狠地砸向身旁坚实的大树。

    “蓬!!!”

    琴跌落在地,支离破碎。

    晖怔怔地看着破碎的琴,看得很苦。

    “哈哈哈——”晖突然仰天长笑,“天国逆子!我是一只流浪天国的逆子!天国逆

子!天国逆子!!!”

    晖抛下我,一转身,扬长而去。

    我追上去,想要挽住他迎风飘飞的衣袂,但我只依稀瞧见他那抹恍惚的微笑,一回

头,刹那间无影无踪。

    满眶的泪水泉涌般溢出我的双眸,滴落在我长长的裙裾上。

    椎心的痛楚闪电般掠过心底的荒原,我禁不住无力地颓然跌倒,伏地失声痛哭。

    倔强而孤傲的灵魂哦,在天国里承受了最深最重的惩罚也绝不轻言舍弃,在这瞬间

却破碎得鲜血淋漓——我知道,一切都毁灭了。所有叛逆的心已然碎成片片,我们还能

用什么来维护我们的人格,我们的灵魂?

    天国一挥剑,我们苦苦建立的信念便被击得粉碎。

    我把所有的孤独、痛苦、失落、无奈铸成一柄锋利的匕首。

    天国逆子的本性让我走上不归路。

    临行前,我去精神病院里看晖。

    隔着门上的铁栅栏,我看见晖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静静地看着晖,没有悲伤,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流泪,甚至,没有眷恋地

看着——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晖,我走了。”

    我转身离去。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晖的喃喃自语。

    “我是一只流浪天国的逆子。我——只——逆子,天国——逆子——”

    我淡淡一笑。

    绝望的笑容。

    天黑了,我握着匕首来到树林里,一身黑衣的死神在辽远的天际中徐徐飞来,张开

苍茫的夜色静待我的归期。

    我坐在晖平时坐的地方,举起匕首,裎亮的刀刃映照出黯淡的星光。

    我把匕首深深地插在胸口。

    鲜血,泉涌一般流出来,染红了我紧握匕首的双手。

    透过眼前一片殷红的血迹,我看见死神神情漠然地收起我的灵魂,又缓缓地飞向远

方。

    我死了。

    我是一个女孩子。

    你会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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