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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萧心剑态),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人眼看狗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Fri Feb 16 12:26:58 2001), 转信
狗眼看人低--你不是狗，你怎知那狗眼看出的人是高是低？想是你心理高度
不够，便说那狗眼看人是低的,我估摸那狗眼看人是高的：一个个人儿皆高大威猛
，只要不拿条棍儿，不弯腰摸石头，都很可靠，也很可爱，值得忠诚。
人眼看狗高吗？同理可证，人毕竟是大小有些智慧的，又只用两条腿就那么站
着，比起别的动物来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似乎又该比狗要高点儿；至于狗，只是条
狗么；于是，狗便注定是条狗了，四蹄着地，低。
可是狗儿呀也许你真该用两条腿站起来，仔细端详你前面的这些打引号的和不
打引号的--呃--人，然后用另两条腿打其中一些人的耳光，或者干脆咬断他们的脖
子。再说吧，再说吧。
那些个狗儿！总有一个个关于它们的故事相跟随，又总是一个个关于它们如何
忠诚的事儿，再没有一个关于一只"坏狗"的故事。只是，这里讲的一个狗的故事，
是小时候看书看来的，书的名字，故事的名字，通通忘了，又随着时间的远久，人
世间的炎凉风雨，那书中的主人公形象--名叫亨利的狗，倒益发的凸现出来，看看
这只狗它怎么了。
故事背景和梗概：那个时期就是历史学上说的工业革命时期，政治学上叫作
"羊吃人"的年代；也是叫做"圈地运动"的，地点当然也就是那个英国；那真是一个
动荡的年代，那时那里，充满着血腥和不公正--说的是这亨利的主人，今天是放最
后一群羊的最后一天，等卖掉它们他就要到城市里投靠亲友做工去了，只是这天有
点不妙：突然风雨交加，羊被惊散了，主人说：亨利，去，把它们找回来。就坐在
树下织羊毛袜，等织好了半只袜子，亨利把羊也全找回来了，可是主人数了数发现
少了一只，亨利羞愧难当（它从来没丢过羊）立即又冲进风雨里，而主人则先带着
羊群到渡口去了，那里有人在等着买这群羊，事实上主人在卖羊的时候就发现他数
错了，这只狗尽管很优秀，可是从今往后真没什么用了,呵，是啊，伟大阶级中的
一分子，一名工人，养只牧羊犬干什么？--他竟走了 ！(这点儿编得不太象是吧，
可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等亨利垂头丧气地赶到渡口，哪里还有主人的影儿 ！从此
，它在渡口固执地日复一日地嗅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的脚，希望主人再次经过，几
年过去了,亨利在嗅到一个人的时候， 忽然，它浑身毛发耸立，低声吼叫，并几年
来第一次摇起了尾巴。原来，这人是主人的朋友，主人织的羊毛袜就给过他的，而
且他现在还在养羊，亨利就跟他--也就是后来的新主人--走了。
重新得到温暖的亨利很快就成为那一带最优秀的牧羊犬，它凭着实力证明了这
一点：从来不丢羊，也不会因狼和狐狸的攻击而损失羊。一段时间来，一只体形巨
大的红毛狐狸在这一带疯狂袭击几乎每一群羊，它是这么危险趁深夜里潜入羊群，成群的咬
死羊，而并不吃掉或者拖走羊只，牧人们愤怒了，联
手持枪守夜，可这只红毛狐狸实在太狡猾，每每脱逃，直到新主人的邻居寡妇家的
羊也被咬死几十只后，人们才想这个亨利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得没道理。后来甚至
有人看出那只"红毛狐狸"就是亨利，看到它作案后越墙进了自家院子。如此一来，
人们要求新主人处死亨利，而新主人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它是条好狗。
为了平息争端，新主人的女儿决定和亨利一起在厨房里睡觉来查看亨利是否半
夜出去。是夜，小主人假寐，亨利用鼻子推了推她后认为可以放心了，就登桌上窗
，极熟练地嘴爪并用打开窗栓，消失在黑夜里，直近黎明方满身血污的归来，之后
，一边舔舐血迹，一边还为刚才的杀戮兴奋得底声吼叫。都明白了，小主人愤怒地
斥责它，它也明白事情完全败露了，便匍匐着走到小主人跟前象请罪一般，然后突
然跃起，扑向每天喂它亲近它的小主人，"爸爸，快来呀！"新主人听到喊叫持枪赶
来，给了亨利两枪，于是，这个忠诚的叛逆者--亨利，死了。
我们看看：这只狗它到底怎么了；它为什么是这样？可以这样设想，如果把
它看作一条"个别的"狗，那它就只是一只由"好狗"变成了一只"坏狗"，死了便死了
，它咬死那么多羊，是挺可恨的，还差点咬坏俺们的小主人呢，若是把亨利放在一
个更大的参考系里作考察的话，事情就变得更有意味了。
先从大里说，"羊吃人"现象是一种可以叫做"社会潮流"的东西，很难抵抗，人
都被"吃"了，"况汝狗乎"；再说了，"羊吃人"对更多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用时下
的话来说，叫做"从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那么，站在人的角度考虑问题都会想
到既然有千帆竞发，又何必在乎那几条快沉的破舟，还是"况汝狗乎"，亨利同志：
你在大必然下的小偶然被冷落被抛弃，当然不必愤愤不平，你应当迅速变种，摇身
一变成为一条"二北京"之类，跟在旧主人或新主人身边么事儿没有，用不着风里来
雨里去，与羊的关系仅仅是啃啃这帮臭畜生的香骨头而已。亨利同志，你的在天之
灵可以看到，我现在记你念你的时候，膝上正有只"马尔吉斯"犬，它茫然的看着我
的长脸，不知所措。一会儿它就该洗澡了。
显而易见，为三几只狗的命运去批判、攻击、报复社会是有失公允的，难道连旧主
人都进厂做工了，而你亨利还踏踏实实继续养羊不成？这样一种观点一个立场，就
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你亨利还是站不住脚的，站不住脚的。可是，话又反
过来说，社会上某种行业消失或者萎缩的时候，真正消失或萎缩的是从事这个行业
的人以及他们的亨利们，还有更多相关行业的人和他们更多的亨利们。你看，不要
那么多人养羊了，主人和亨利都没啥事儿干，相关的，卖羊鞭子的人和他的"亨利
"也没啥事儿干了，等等。所以，没事儿干的狗的数量肯定不止三五只，也肯定都
是一腔子邪火，委屈大着咧，万一再有个把比亨利还狡猾的家伙聚众成立一个什么
"乡村野狗联合会"，成天在伦敦街头滋溜滋溜直着跑，嚷嚷着讨要狗权，总还是个
麻烦事吧。所以，除了最好听最爱听的"女王保佑俺们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还是
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外，也应当听听狗的想法，也就是听听狗叫。
再看看那个旧主人，这个人物很值得琢磨。和大多数人一样对美好生活憧憬向往追
求，比如可能他小时侯就想：养羊肯定不错，有羊皮可披，有羊头可啃，有羊毛袜
可穿，多"羊"气呀！（只要翻开教科书就知道那时的羊毛非常值钱）可惜，等到他
养羊若干年后，却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完全陌生的生活，就这点讲他是无奈的，也
许他必须养家糊口，也许他得攒很多钱，因为有个姑娘在等他结婚。只是，只是，
在"羊毛"面前他是弱小的，而在亨利面前他又是亨利命运的主宰，或者说，在亨利
面前是个不二君主，而在新兴的资产阶级面前又象个可怜的亨利。请注意，几乎所
有的人都是这种双面角色：一面是主人，一面是狗。那么在为自己的生计筹划的时
候，就往往忽略亨利们的生计，当然，旧主人不可能对整个社会的狗都做安排。可
是亨利同志你也不对，不应该只会当牧羊犬,虽然你刚开始当牧羊犬的时候，有点
不大安心，是主人对你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使你成长为一条"好狗"，但你实在
应当多长一条心眼，如果主人对你说：安心看你的羊，前途光明远大哩，好好干！
你就要注意了，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学学看家，学学导盲，学学拿耗子。也许不是主
人有意要用你的狗血来染红他并不高贵的顶子，而实在是自顾不暇，主人的悲剧性
就在于此，他自己的命运也很可怜，而他又自觉不自觉地去捉弄别人（或者是"别
狗"）。他既可能因一跃成为工人阶级一员就顿觉骄傲，心想"你他妈算什么呀，你
这狗"，也可能因为生活巨大变化，心理失衡，有一种"管他妈的蛋，你这狗"的心
情，所以，他在到渡口的时候决定放弃亨利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而悲剧的悲剧就更在
于他把亨利放弃了而自己是否就好活呢
？让我们怀着阴暗的心理继续假设这个主人吧：第一，这个主人因坑害了亨利感到
内疚，又来找亨利，但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否则这个故事就没法编了；第二，也
是由于内疚，加之自己倍受资本家剥削，怀念过去当自由农人的时光，唉，悲夫！
不欲活也。第三，应当承认，人性是有二重性的，一面天使一面魔鬼，如无大事，
也许人这一辈子都是天使的笑脸。可是在人生要紧的某一点，魔鬼便显灵。可能是
过去一件什么事上，亨利让主人不快了，而主人并没表示出来，甚至让亨利觉得主
人煞是宽容，而且主人也觉得自己大度得象个将军，一直对亨利关怀备至。也就在
这时遇上亨利的去留问题，魔鬼从主人的潜意识里深深隐隐的显力了，使主人觉得
这很正常，甚至没有去想这是否于心不忍，可是后来的日子里，亨利这个名字在他
心里渐渐放大加重，压迫得他不堪重负竟一病不起。嘿嘿，这好象才是希望的结果
，因为我们同情弱者，况且也仅仅是希望，亨利毕竟死了。说到底主人是挺难当的，大大小
小的"主人"都难当，可谁让你是个
"主人"呢？是主人就养着些狗，为了这些狗你得象个人，千万别真的让这些狗眼把
你看低了，狗急了不光会跳墙，亨利同志急了就会咬羊。别让狗再把你咬了，主人
。尊严不容蹂躏，狗也一样，切，切。
最后说说亨利，亨利同志，不论用两分法还是三段论你都是条好狗，在前主人
那里是条好狗，在新主人那里的前期也是条好狗。是什么使你如此变成一名暴徒呢
？简单说，在那个"羊吃人"的社会里，这似乎是个必然，如果亨利不变成这样，我
们故事的主人公就一定叫史密斯或查利什么的；主人的思想问题比较复杂，超出了
你的世界，所以，你的忠诚应当高一个层次，你骨子里的愚忠到如此地步，连一张
狗脸也不要了，天天在那里闻人的脚面子鞋底子，受屈了吧？受屈了确实应当找个
发泄的对象，应当体会到，亨利找到新主人，是对自己几年来的寻找作了一个否定
，也是精神上的崩溃，当然也是"爱屋及乌"--爱主人也爱主人的朋友，可这个主人
朋友能代替主人吗，即便是又找到了主人，那一肚子鸟气如何发泄，可怜呦，它根本理不清
人
、狗、羊是个什么换算关系，也许在亨利眼中，一只只的羊早就幻化成主人或其他
各色人等，咬羊脖子和咬人脖子区别不大，只是一两张皮的厚度而已。亨利同志当
然无法理解强大的抽象的羊吃人（以及狗），对于主人，又恨不得唱出声来：主人
啊，尽管你把我抛弃，可我依然爱你。于是，只好冲着比他软弱的具体的羊呲牙了
。亨利同志你确实不对，谁得罪你了？吃人的羊？主人？就算他们有些不妥当的地
方，你也应当正面提出来，可谁又让你只会呜啊呜的叫呢？事实上，豢养狗的人大
部分是把狗当狗的，才不理会狗在嚎什么呢。再者说，就算有人得罪的你，你也不
该向全体羊儿发难，（看把你聪明的，还知道不咬自家的羊呢，怕被发现是吧）别
一点儿委屈受不了，你心里有火，谁心里没火？别老把自己当个干部似的，想怎么
干就怎么干。想当狗的多得是，比如鸡、兔子、青蛙、蟑螂等他们就想当狗，可很
不容易。你还要想想，主人亏了你了？给你吃羊蹄儿，让你住羊圈，新主人还让你
住了厨房呢，还要怎么着？要是还觉得憋屈，就四处溜溜，站在草原上，长啸一声
看云卷云舒。着什么急呀，一狗吃饱，全窝不饿，别没事找事。
反正，亨利是死了。可能还会有狗死下去，而且并不在于这狗是忠诚还是叛逆
，这似乎很宿命，不过亨利同志已教会我不要用逻辑判断去理解几百年前的事，那
时那里还有很多的狗早已没羊养，更多的狗正在没羊养，还有许多的狗将来没羊养
。狗满为患了。
主人们，想过没有，一只狗，它怎么才有这么大的仇恨。想过没有，你自己也是曾经是
，也许现在是，或者将来是--一只
狗。
事情还没糟糕到"人或为鱼鳖"的时候，我或许是一只狗，你呢？
--
回天一顾呼伯乐
鹏程万里铸人和
几时风云随心驾
今朝彩霞荣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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