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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ULP (single elopement),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时间的死亡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Apr 15 19:51:36 2001), 转信


“他仿佛在熊熊烈火中燃烧,但却没有凤凰从中飞出。”
            一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在印加帝国时期,每户平民百姓都必须为皇田服徭役。印加王族在各地划出一块皇
田,每个结了婚的男人都要耕种一份,收成上缴,而这些人可由家人、家族协助。
假如一个人家里来帮忙的人多,能够比别人早一些种完自己份内的地,他就被大家
称为“富人”。

这是个使我着迷的定义,因为在印加帝国里,由于平民的财产、房屋均受严格的控
制,日用品原料也由国家定额配给,平民们倒因此体会到“财富”的本来深义,那
就是属于个人的时间。

我国解放后也曾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财产平均时期,但和印加帝国不同-每个人也
很少有私人时间。在我幼儿时期,我母亲就被迫参加各种“学习活动”,使我在家
里饿得哇哇哭叫,还有一次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最后,有一天夜里,她心急如焚地
冲回家时,发现我五六岁的姐姐已率领我自主地解决了温饱问题--炉子上半锅半
生不熟的稀粥,掺了大量酱油。时代如此严酷,小孩子也学会了向生活斗争:向奄
奄一息的煤炉和狂叫的小肚皮。这个联想又未免使我绝望,它证明自现代民族国家
成熟之后,任何平均主义、福利制度、慈善机构都不能再带来释放性的自由。本雅
明令人信服地描述了波德莱尔对这样一种无处不在的、非人化的控制力的绝望对抗:
诗人以激情燃烧自己,却不能从中获得新生。生命不再属于个人,它熔嵌于整个时
代的岩浆之中,面目全非地滚涌向前。一发激情的呐喊注定稍瞬即逝,个人化的东
西注定被分类归化,成为僵硬的标本。时间不再是我们的,而是时代的,是现代定
义的财富(“时间就是金钱”),属于“整个社会”。无论在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
义,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你都可以看见时间的私人性之消灭。比如说,我母亲
的私人时间是用来维持社会主义祖国的细胞--家庭的,是用来养育“祖国的花朵”
的;一个法国工人的私人时间也同样作用,并且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一个纽约上班
族还需私人时间进行大量消费,促进经济繁荣;一个职业诗人则把全部时间转化为
兑现金钱的诗集,以“丰富的文化生活”。时间不再具有私人性,因为它是由社会
经过有预谋的计划后分配给我们的,带有投资色彩。我们所有的私人时间都是被折
算过的货币--这一点你可以从日渐增多的公共假日里看出端倪。假日里你干些什
么?逛商场或旅游,到收费场所娱乐或锻炼。你不会在七日之内成为一个诗人,或
杰出的木匠:社会并没有为你预备个人充分发展的私人时间。在大量机械重复、没
有个性的工作之后,你越来越迟钝麻木,带着祖国的花朵和爱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然后打着哈欠结束无聊的一天。假日变得比上班还累人。

商品社会无数的声音甜蜜地诱导你花费自己的生命,无数的书籍教导你如何使自己
“快乐”:不要不知足吧,亲爱的朋友,这世界何其缤纷,而你幸而不是非洲难民!
咱们挣钱,咱们花钱,岂有他哉。

我时常疑惑,假如人类社会还有希望发展下去,那么后人将从我们这个时代里看到
哪些个人的面孔,除了一张张钞票和一个个丑闻(炮制的或被掩盖的)之外。二战
后,E.弗洛姆痛心地分析了德国中下层阶级为寻求安全感、稳定感而支持纳粹的原
因(《对自由的恐惧》),然后又满怀希望地说:爱与(创造性)工作是个人在现
代社会中找到自我的唯一出路。然而何其不幸,在现代社会盲目的速度中,爱所需
要的时间被大量剥夺(多少人抱怨“没时间去爱和理解”?),创造性工作机会亦
寥寥无几。传统的自由职业者,如摄影师、记者、作家已沦为大型商业制作的螺钉,
尺寸合宜者方能存活(想想你被主编枪毙和阉割的稿件吧),虽然他们已是时代的
幸运者,“自由人”。

尼采说:“上帝死了。”没关系,我们异教徒照样活下去。

如今我说:“时间死了。”不知是否有人说我疯癫。

庞德在地铁站看到众人的脸如“湿漉漉的枝条上的黑色花朵”,迄今已经多久了?
艾略特将伦敦视为荒原,并听到死魂灵涌过伦敦桥的叹息,又有多久了?

每个清晨,当你发现自己的脸在镜子里渐渐变得透明,变成虚无,你是否感到恐惧?

如果是,那么我们还有复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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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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