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PULP (ignoramus),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写作从何而来?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Sun Apr 29 12:07:31 2001), 转信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经常有一种内疚感。之所以如此,我想我的所作所为正如安
德烈·布雷东所言:想要让不可知变成可知的无救的疯狂令我们的大脑迟钝不堪。

在阅读后的发言中、在与同事研讨时、在学生面前、在记者的提问下,我都回答过
这个问题。我相信自己可以诚实地说,如果旁人对此不感兴趣,我不会自觉地提出
这个问题,我一定认为自己知道答案,或者说根本无需知道。但是,每当这一问题
被问及,我一直对答案感兴趣,就如同我对写作小说的过程感兴趣一样。毕竟,这
关涉到我和别的作家都要做的事:挑选出一些毫不相关的事物,或者说,至少是以
前我未及深思的东西,它们让我有一种用语言来表述的冲动。随后,我把那些对我
来说有意思的材料进行泡制和臆造,形成文字,并心怀奢望别人也能体会到它们的
意趣。

那么多世纪的那么多作家一定也在这个问题上皱过眉头:你写下的这一切,是从哪
里来的?华兹华斯的答案是“……好的诗歌自发地洋溢于强烈的情感”。事实上,
这个问题充满了要彻底根除文学的恶意。因为它暗含的意思是:让我们为写作做出
解释,把它变成一条纯粹的定理,就像解决物理上的一道难题。然后就可以把它忘
在脑后,对读者说上几句机智动听的话,劝诱他们去找来我打心眼里喜欢的书,也
就是我刚写完的那本书,希望大家喜欢。

这种质询长盛不衰的一个原因就是大学里开的写作课。而我还是这一科目的研究生
。这一课程有很多的优点:督促你把最宝贵的时间用于写作。它也有很多的缺点,
其中之一就是经常与和你持相似观点的同仁在一起讨论是否真地有好处,似乎友谊
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证明你所从事的工作的重要性。而如何写写什么和为什么要写不
过是某些着急的人在一生中的某个时期必定会恍然大悟的问题。这样的时期包括:
觉得写作本身就是苦恼时;作品规模太小,不足以脱颖而出时;写下的东西并没有
被别人当作酒后谈资时。在忠心致力于写作的新手当中,关于出处的大问题一定是
共同的,而所有这些都被误解为客观的艺术化的抽象思考。

显而易见,另一种让这一主题生生不息的社会动力就是,众多的不是作家的人们时
不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作家是特殊的人,握有某种权力,掌管着一个重要的隐密
的区域,接近这一领域,是任何一个想要触及潜在的生活本质的聪明人的必经之路
。而如何、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就是在方式方法面前行的屈膝礼。而作家们,通常来
说在自尊这一点上大多患有贫血症,永远希望自己的作品为更多的人瞩目,因此他
们非常愿意作为自己作品的解说者,如果不能成为其化身的话。我想起一段关于一
位男作家的轶闻。当他和一位对感兴趣的来访者一道蹑手蹑脚地走进他那神圣的、
阳光灿烂的房间时,指着自己那张鸟瞰着大海的桌子轻声地说道:看,这就是我变
魔术的地方。

太阳底下无新事,不过再次证明人们以为接近一位作家就会更全面、更真实地了解
他的作品。这是一个把造物主和创造物混为一谈的老错误。难道这里面真地包含着
某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吗?谁知道?

如果认为经由一系列机械过程就能够从那个在我写作之前就已存在的“地方”制造
出一部你会喜欢的书,着实有些荒谬,让人感觉艺术创作就是变戏法。举个例子,
你可以通过列举轨道、转弯和隧道完美地描述一列火车从北京到上海的过程,但这
样解释艺术似乎行不通。

你可以而学者们也正是这做的,从一部完成的作品中发现某些明显的联系,顺藤摸
瓜,一直追溯到空空如也的脑壳和空空如也的纸张,甚至还要更早“那个谋杀犯用
的是他父亲的名字,嗯……”,“她和那个被情人抛弃最终做了尼姑的姐姐一样患
有青光眼,因此,你怎么能否认这个故事不是在讲道德的盲目性呢?”。但是这样
的推理过程明显是靠不住的,有时甚至与事实彻底无干。这是因为这种调查方式想
当然地认为有那样一个地方,但是对作者来说那根本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要从
无有之中造出来的词,而且把它写在纸时,既要整洁还要好看。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真正的联系可能永远也不能按图索骥,因为它们仅仅存在于
黑暗静寂但又丰饶的星夜,统治那里的是冲动、联想、本能和错误。即使我想忠实
地解释我的一部作品的前因后果,我仍然要说谎,或者说因为遗忘而出错。然而,
无论如何我最终还是得像那些学者们一样虚构出一些事件,虽然明知这个不符作家
的真实状况。

有一次,一位喜欢我的评论家夸奖我在一本书中对形容词的选择,在他看来,这一
优点令人吃惊,极有助于整个故事。在他挑出来的一个句子里,我用“老”来形容
一个人物的眼睛:“他用一种很老的睛神盯着她。”当然,我很愿写下别人喜欢看
的文字。但时隔不久,当我在整理手稿装箱封存时,眼睛磁巧看到了受表扬的那个
句子。结果发现经过数轮疲惫不堪的打字修正之后(那时候,还没有文字处理器)
,原稿上的“冷”字在书中被误写为“老”,所以根本没有“很老的眼神”,不过
是普普通通的“很冷的眼神”。

这个事件诚然小得不值一提,但是还是让人想起一个老笑话。一个颖下人搞不懂热
水瓶热,他在表达他的疑惑时所用的句子和这篇文章的标题如出一辙:“它是怎么
知道的?”

在任一位曾写过一部小说或一个故事或一首诗的人,在读者试图榨出和故事相关的
假想出处理,都会有一种受到挤压的感觉,因为这让他感到艺术变成了有一定之规
的产物,而创作不过是一种工业设计。

在我的经验中,这种询问经常集中在有关孩子的主题上,尤其是以孩子为主角的作
品,人们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像我这样自己没有小孩的人会写出这样或那样的效果。

对于我能令人信服地描写儿童这一点总是令与我交谈的人惊奇,这种惊奇经常通过
怀疑而非快乐的语气表达出来:或者认为我实际上有孩子但刻意隐瞒;或者那些自
认为对此有权发言的人需要仔细审查我的作品,然后才会确认自己真地被吸引打动。

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在这样的怀疑面前保持乐观。有些人素昧平生,但确实读过我的
书,至少也翻过几页,而且受到了感动,我对此感激不尽。然而在多数情况下,我
只能强作欢笑,打着哈哈说我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而且孩子哪里都见得到,尽可
以观察研究。实在不行我只得这样说,如果写儿童真那么难,就不会有人写了,所
以,我比别人也强不了多少。

但事实却是,虽然我也曾经是个孩子、虽然讨厌的孩子到处都是,可以让人像研究
实验室里的老鼠一样观察他们、虽然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我仍然可
以凭借虚构。我从语言的碎片里、从我的记忆中、从报纸上的故事里、从朋友和他
们的孩子的只言片语中虚构他们。有时什么根据也没有,就是出于把那样一种物质
赋予一个孩子比赋予一位成年人或一位太空人或一匹马更有趣的意愿。这样,一个
孩子,一个虚构的孩子开始在纸上显出形状,展示意志。

有时,如果被逼得太急,我差点脱口而出是我把这些该死的小东西造出来的,那又
怎样?但是有一种奇怪的约束力总是令我在关键时刻煞车。内心深处的某种微妙之
物令我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都是随造出来的东西,你可以把他们像兔子一样
拽回洞里。不过,他们不会在那里藏身的”。这似乎是在臆造这个问题上抬杠,而
它那脆弱、奇妙的效果既乏教养,也不叫好。尽管对此进行争论并不会有害于发明
创造的奇迹,或者给它抹黑。但我仍然谨慎从事,这并不像魔术师不愿意在乡巴佬
面前表演耳朵上拔针,更类似于神父在听到自己的好友忏悔一件虽然不大但却丢脸
的事情之后,让朋友舒服地离去,然后把这件事移交给老天。

华莱士·史蒂文森曾说:“在一个怀疑的时代里……诗人要用自己方式和自己的风
格提供信仰所带来的满足。”这就表达出了我对臆造发明的感受:臆造的人物、臆
造的景色、臆造的忧愁和欢欣。我相信有些重要的臆造之物拒绝精准的溯本求源,
这应是一件幸事,因为在文学中对它们的接纳暗示着每一种人类的困惑、每一道无
解之题、每一个死胡同、每一次绝望,我们都可以有机会臆造出一种改进方法。

弗兰克·科摩德在30年前写道:“我们并不是混乱的鉴定者,而是被混乱包围,只
有来自虚的力量才能将我们武装起来与之共存。”我想,不相信创造发明,不相信
虚构的力量,而想念一切都有迹可寻,相信兔子一定在洞里等着,这是一剂服后必
定失望的验方。



--
对镜难成妆

※ 来源:·BBS 荔园晨风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7.1]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