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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chelor (勤练内功),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钱著杂忆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hu Dec 31 18:52:36 1998), 转信
[钱著杂忆] 麦溪
钱钟书去世了。当今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通人,又弱了一个。我曾想过,对钱钟书这样
的人,怎样称呼才比较适当的问题:学者过于宽泛,大师有点肉麻,文人名褒实贬,作家
却又太窄。最后想到,章学诚、周作人推崇的横通,倒比较能反映出钱钟书这类人的特点。
我想,在这个意义上,称他为通人,远比称文化人、知识分子甚至专家更可取;对国家对
社会来说,这类通人,也更难得。其实并不只有中国人特别青睐横通者,马克思主义经典
作家所提文艺复兴的巨人,象达芬奇,大概都属通人之类。不过,近现代学科门类繁多,
分工日细,真能“邃密群科”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通人基本上是限定在人文和社会
学科范围内。西方当代的这种人物,也并非绝无仅有,比如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艾科
(Umberto
Eco),我看差不多就可算意大利的通人。
我开始读钱钟书的著作,是在七十年代末。知道有这么个人,全是我自己碰上的。那
时每星期天,我都去逛书店。我最早读到的钱著《旧文四篇》,是在一家古旧书店的新书
部买到的。这大概是“文革”后大陆出版的第一本钱著,薄薄一小册,很不起眼。就是因
为读了它,我知道了《谈艺录》和《管锥编》的名字,前者当时尚未修订再版,后者可能
还在排印之中、尚未问世。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因为作者没有说明;结果,我跑了好几
家图书馆,问过一些人,想找《管锥编》来看。这也是自己闹的人不知鬼不觉的笑话。
那时侯,不要说一般的大学生,就是各地大学的中、外文系教授,知道并读过钱钟书
的,恐怕人数也不多。后来,知道他的人,就慢慢多起来了。钱的美国之行,周振甫的《诗
词例话》,在港台的影响,远超过大陆。记得南京《译林》创刊,钱钟书是列名在编委或
顾问之类名单中的;他早年创作的《猫》,这一时期也在北京的《十月》重新发表。等到
他谈朗费罗“人生颂”最早汉译的文章,在香港发表后,由《新华文摘》转载时,他的名
声在国内学界,差不多已是无远弗届了。一般老百姓开始知道钱钟书,是在九十年代初,
《围城》被搬上荧屏之后。
我读大学时,中国小说一般不买,要看就上图书馆,但也破过三回例。一次是买刚出
的三卷本《红楼梦》,这个本子校勘方面下的工夫不少,注释也很扼要,例如将通行的“好
事多磨”,改定为“好事多魔”,就让我很佩服。另一次是因为当时特别喜欢老舍,想购
齐《老舍文集》,就买了已出的头几册,大学毕业后,就没再买,一是书价渐高,二是兴
趣转淡。第三回破例,是在大学内的新华书店书亭,买了那本新印的《围城》。
现在常见国内搞图书馆学的行家提起“新珍本”,不少藏书家则对新文学的初版本津
津乐道。仿此例,我所购的钱著,似都可贴上“文革后初次重印新珍本”的标签,《旧文
四篇》、《围城》如此,《宋诗选注》以及后来的《七缀集》(甚至可算初版本吧?)也
是如此。我的那套《管锥编》,先在南方购得崭新的第三、第四册,1980年夏天我去北京
探望姥爷并侍奉姥姥南返时,才有机会在琉璃厂中国书店的某门市部,补到了折价处理的
第一、第二册。原价当时每册也不过一两块人民币,打七八折处理的,也是没人看过的新
书,我自然喜出望外,所以还另外买了一套四册,寄给中学时代的一位朋友。《管锥编增
订》一出,我也去买了。前几年,原来薄薄的“增订”已差不多赶上四册中最薄的那本厚
度,书价也高得惊人,而且不单行零售,要买就买整部,我只好放弃补购的念头。钱钟书
不吃香,看来倒是我辈钱囊欠鼓的读书人之福分。
还有一次碰到钱钟书的作品,我踌躇再三,结果也没买。那是两年多以前,在香港的
商务印书馆,见到据杨绛手迹制版印出的《槐聚诗存》,印得确实精致,-----虽然杨绛后
来还自怨抄错了几个字。只是太贵,这次就没舍得掏钱购钱。后来,我还是回大陆买了一
册排印本。这是我购读的最后一本钱著。
钱钟书的《人·兽·鬼》和《写在人生边上》,是我十多年前到美国不久,在哥伦比
亚大学东亚图书馆首次读到的。这两本,要放现在,去网上“挡摞”一下就行了。那年圣
诞节前,我在纽约也翻看了那本英文的《钱钟书传》。回想起来,有点遗憾的,是当时在
不同场合,几次遇见夏志清,却没问过他有关钱钟书的往事。这次钱钟书真的故去了,他
总应该在“误悼”之后,再写一些什么以示悼念吧?
钱钟书的英文著作,我看过的不多。最早是在一本英文散文集中,读到钱钟书的序,
我记得曾经抄写过。钱钟书写那篇序文时,还在上海教书。八十年代中期,《中国比较文
学》创刊时,卷首发表了钱钟书在一次会上的英文致辞。他早年在《天下》发表的文字,
我还一直没机会找来看看。钱钟书在抗战胜利后编的《书林季刊》(Philobiblon),国外后
来
出了影印本,汉堡大学东亚系图书馆藏有一套,那上面钱钟书写的文字,我大体都看过,
有几篇还复印留了底。八十年代初,我还在一位朋友那里,看到过钱钟书负笈欧洲时,写
给这位朋友父亲的几封英文邮简和明信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即使在普通私人通信中叙
事,钱钟书的语言也还是那么俏皮,那么漂亮。
钱钟书的译文,片段的,散见于文章著述中。“文革”前,北京出的一本文艺理论研
究性质的刊物上,发表过钱钟书的几篇译文,记得席勒有篇重要的美学文章,就是钱钟书
翻译的。伍蠡甫主编的《西方文论选》中,好象也节选了这篇译文。经过钱钟书审订的《名
利场》(杨必译本),大概是研究钱钟书译艺(英译汉)的比较方便的标本。“毛选”的英
译,钱钟书也出力不少,那篇有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记得就是他翻译的。此
外,我1975年左右买过一册《毛泽东诗词》英译本(外文出版社),后来才知道,这个译
本,也有钱钟书的劳苦在里面。据说,钱钟书也是毛泽东建国初愿意尊为私人英文教习的
人物,后来这种“师生”关系是否开展以及维持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从毛泽东后
来向林克等人学英文的情况来看,毛还是愿意奉行“能者为师”的,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别
人遵循的恰恰是孟老夫子“人之患”的原则。
近两三年间,钱钟书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国家有关方面有意出版一套较全的钱著,钱
钟书本人,则好象仍徘徊在文(坟)墓的双关语意之间,不肯在有生之年听任摆布,所以
大概订了什么协议。钱钟书既已去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可望较快推出一套钱著来了。
可是,依我看,要出得比较全的话,有两方面的文字会有些困难,一是外文著述,二是未
刊稿。而这两者,又正是我这样的读者最想读的;至少,《管锥编》后面续写的部分,可
以先整理出来吧?这,该是当务之急,而不仅仅是把中华书局等社出过的书,拿来再印一
次。着照片描绘。他说:我是把真实的东西全都丢掉后,依脑海浮现的记忆重新描写新的
景象,这样产生的景象会比真实存在的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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