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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nman (非洲草原上的猫鼬),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余杰(转自新青年)(转寄)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May 25 05:06:24 2001), 站内信件

【 以下文字转载自 dinman 的信箱 】
【 原文由 vmmmmmv.bbs@bbs.pku.edu.cn 所发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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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余杰(转自新青年)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1年05月24日14:36:30 星期四), 站内信件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
——戴“有色”眼镜的吴小如先生
余杰
        最近在《文学自由谈》、《文艺报》上读到吴小如先生的一篇《开卷无益王小
波》,禁不住自己也想说点什么。尽管吴小如先生是我的老师的老师辈,但在真理的面
前,我们都是平等的。
    吴小如先生在文章中写道:“以王小波的《情金时代》为例,书中写男女间的纯真
爱情几乎没有,有的只是在各种背景、各种条件下男女做爱的细致描绘。”这究竟是王
小波的罪过,还是时代的错误?在文革的浩劫中,人与人的关系全被扭曲了。写那个“
黄金时代”,还写“纯真的爱情”,要么是为虎作怅,要么是虚伪矫情。王小波写性又
不仅仅为写性,他站在历史的边缘,在作为历史诞生的分裂上面对文化进行探究,试图
找出“人们何以扭曲”的答案。帕斯卡尔说过:“人之成为疯子竟如此不可避免,以致
疯到以疯病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来证明自己没疯。”像《黄金时代》中的女主人公陈清扬
一样,只有在认可“破鞋”的身份后,才获得性爱的权力。王小波揭示了人在弃置人性
的过程中表露的真实性。显然,吴小如没有读懂,他只是戴着“有色”眼镜来读,思路
自然干净利索:你描写性爱场面——你写黄色书籍——黄色书籍开卷无益。这样的推论
,倘若由初识文字的人来作出,当然无可厚非。但吴老这样的博学鸿儒,也自动放弃思
考的权利,为‘城见”所左右,那实在令人遗憾。
    紧接着,吴老开始定罪状了:“说得好听点,这是给年轻人在性关系上实行‘启蒙
’,为人们乱搞男女关系开绿灯。说得不好听点,这样的‘天才’作品实际上是在起‘
教唆’作用。”语气好像是法院的判决书,杀气腾腾;又像文革时的社论,图穷匕见,

    这哪里是批评家讨论问题的语气呢?
    问题可以分几个层次来分析。首先,年轻人是否在用王小波的小说在进行“性启蒙
”?我想,吴老与年轻人是隔膜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隔膜。在如此隔膜的情形下,站出
来充当年轻人的代言人、保护者,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就在吴先生居住的中关村的大街
上,有许多的人在推销“带色”的光盘。刚打发走一个,另一个又凑上来,压低嗓音问
:“要毛片吗?”可以说,有电脑的年轻人,很少没有看过毛片的。近来网络上的色情
内容也如洪水泛滥。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小波的几本小说中的几段性描写算得了什么呢
?年轻人们才不以为然呢。可惜吴先生宛如“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中人,对外
面的世界仿佛一无所知,一看到有性描写的段落,便担心起年轻人的健康成长来。其实
,看毛片的新一代青年们,比古代那些“纯洁”的祖先们要健康得多。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青年男女的生活是纯洁的,他们既没有毛片看,也没有王
小波的小说读,吴老想来很欣赏。那个时期,一个上流社会家庭出身的少女,从她生下
来的那天起,直到由父亲陪她去教堂,然后与丈夫同时离开婚礼的圣坛,她没有一天不
是生活在经过人为把持和严密消毒的环境里的。她们的穿着要说是异常的讲究,不如说
是异常的拘束:腰间紧紧束一件用鲸鱼须骨制成的紧身胸衣;脖颈上的衣领扣得又高又
紧,直到下颚,卡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下身鼓起的肥大裙子,有如一只倒置的香槟酒
杯,穿的人想要稍稍快一点移动脚步是非常困难的;精心设计的发型,高高耸起,还有
摇摇晃晃、闪闪发光的珠宝头饰。这就强迫人无论是走或是坐,都得老老实实,规规矩
矩,不可多动;此外,少女的全身,全部都被裹在服装里头,不但两脚是盖得严严的,
两只手也始终捂在手套里,甚至在室内洗澡也要穿一身白色的长衬衣。
    除此之外,时代还通过外在的手段来控制女子。决不让她们在无人监护的情况下离
开家门一步。她们读的书,不用说,都是经过检查的,就连基督教的经典,也是“节本
”或“治本”《圣经》,里面涉及到人类本性爱情的“雅歌”等篇章都已删去。而且,
即使是同性之间的交往,没有人在旁也是不允许的,连平时的说话、写信用语上也得竭
力避开与性有关的词汇,以至可笑到连“裤子”这个词也不敢说,而用“下装”或者“
难以启齿之物”来代替。这样一方面是压抑自然的性欲求,一方面是对“道德观念”的
近乎歇斯底里的迷恋。这种社会,是否比我们生活的社会更加正常、更加高尚呢?
    古代中国,“纯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五代王凝妻李氏,丈夫卒于官,李氏携幼
子负骸以归。过开封,国旅费用尽,旅舍主人不与其宿。适天喜,李氏不肯去,主人牵
其臂而出之,李氏激日:‘戏为妇人,不能守节,此手为人所执耶!不可以此手并辱吾
身。”遂引斧断其臂。开封尹闻之,厚恤李氏,而符其主人。
    高行,梁之节妇,荣于色,美于行。夫早死,不嫁。梁王使相聘焉,再三往。高行
日:“妇人之义,一瞧不改。老死而贪生,弃义而从利,何以为人?”乃援镜持刀割其
鼻,曰:“王之求妾者,求以色耶。刑余之人,殆可释矣。”相以报王,胜之日“高行
”。
    两位纯洁的女性,是不屑读王小波开卷无益的黄书的。她们可算作精神文明建设的
典范。痛恨“乱搞男女关系”的吴老,应当花点精力以她们的事迹为蓝本写几个剧本出
来,使之传唱后世,永垂不朽。相比之下,今天的世界确实是一个天将塌地将崩的时代
,一切规矩全乱了,大街上处处可见楼搂抱抱的男女,成何体统?
    我思考的第二个层次:有没有必要替年轻人担忧?年轻人是那么容易受王小波小说
“教唆”的吗?
    从大禹时代,我们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治水“堵”不如“疏”。对性的态度也是如
此。维多利亚时代,从社会的最上层一直到黎民百姓,都害怕“任何的肉体和自然”,
患上痛病的青年男女不计其数。而古代中国,贞女节妇的名单背后有多少血泪呢?
    应该说,现代青年是幸福的,他们拥有了一定的自由。对性,他们也持有更朴实健
康的观念。回想起20年代“性博士”张竞生探讨性问题受围攻的历史来,我认为时代不
是退步了,而是大大的进步了。当时北大哲学系教授张竞生因说“虽不是夫妻,亦可以
性交,性交不等于爱情”,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直被斥为“衣冠禽兽”,不得不负发出
国。如果是在今天,我相信大部分人会作冷静的思考和判断的。
    自以为是地替年轻人担忧是没有必要的。王小波没有“教唆”他们的本事;同样,
吴小如也没有对他们指手划脚的资格。鲁迅曾痛斥那些以“导师”的身份自居的人,青
年的道路是青年人自己来走的,他们会选择,会尝试,会改正,会前进,不要以为痴长
了些年岁,便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一代人有一代人
喜欢看的书籍、电影和喜欢的娱乐方式。“你们”与“我们”不可能一模一样,否则人
类也就不可能有“进化”了。
    钱理群先生在本书的序中写道,“我常常想:为下一代人(尤其是青年人)担忧,
实在是杞人之忧。每一代人都会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既不能看得太重,最终也要靠他们
自己来解决问题。青年本是多变,记得80年代初,很多人都为当时某些青年喜欢戴蛤蟆
眼镜而痛心疾首,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青年人自己也不戴了,即使有个别人戴大家也
习以为常了,——一要相信青年,二要相信时间:这大概也是我的两个基本信念吧。”

    我为钱理群先生的这两个基本信念而叫好,同时也想把它们转赠给吴小如先生。杞
人何必忧天塌呢?青年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他们自会“拿来”,并抛弃那些无益的东
西。老一辈人可以给出一些善意的建议,但切忌下“必须服从”的命令。
    再把问题推进一步:作为一名知识人,应当对性、对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持怎样的
态度?吴小如痛斥道:“一家出版社究竟靠什么样的畅销书来赢利、发财?一家书店究
竟要把什么样的书卖给读者才算符合职业道德?”我想以同样的方式问吴老:一个古典
文学研究者、一个戏曲研究者,如何面对那些有性爱内容的研究对象?
    《诗经·召》就有这样的句子:‘市女怀春,吉上诱之。……舒舒脱脱兮!无感我
帆兮!无使犬也吠!”末尾三句,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就是:你慢一点,别那么猴急嘛!
别拉我的裙嘛!别把狗弄得叫起来,会让别人听见的!顾颔刚曾说:“这明明是一个女
人为要得到性的满足,对于异性说出的恳挚的叮嘱。”秦观名作《满庭芳》有:“销魂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西厢记》写张生与崔莺莺幽会时,有一句“我将
这钮扣儿松,把裤带儿解”,梅兰芳唱的(坏女孩)中也有“小小香吻已张开,小小钮
扣已松开”的歌词。《红楼梦》中则有“女儿乐”一类的打油诗。吴老是推崇《诗经》
、唐诗宋词、《西厢》、《红楼》以及梅兰芳大师的,但对于这些“王小波化”的倾向
如何解释呢?可惜他不是孔子,有“删诗”的资格;也不是新闻检查官,有“开天窗”
的权力。
    要是对性描写没有正确的态度,那么在欣赏文学作品时便会存在严重的障碍,所谓
“道学家见淫”是也。把性看作恶的、丑的,这是一种变态的观念。鲁迅先生在《寡妇
主义》一文中有精辟的分析:“生活既不合自然,心态也就大变,觉得世事都无味,人
物都可惜,看见有些天真快乐的人,便生恨恶,尤其因为压抑性欲之故,所以于别人的
性底事件就敏感多疑;欣羡,因而妒嫉。其实这也是势所必至的事:为社会所逼迫,表
面上固不能不装作纯洁,但内心却终于逃不掉本能之力的牵掣,不自主地合动着缺憾之
感的。”这便是道学家的本质。高姿态是缘于“低欲望”的。
    道学家成不了文学欣赏者和批评者。道学家以“刻薄之心’现物,所见皆淫。而一
名理性与情感都健康的现代知识者,最忌“泛道德主义”。在泛道德主义的立场下,所
有的判断都是偏狭的。
    如果说吴小如先生以上的观点尚有一定的“合理性”——困于他的生活经历、知识
结构,对现实失却“了解”,从而轻率的作出错误的判断;那么在文章结尾处的几句话
便让我不寒而栗了。他强调说:“‘主旋律’这个词儿的内涵,并不局限于政治内容这
一较小的范围之内。”言下之义是,应当把“主旋律”扩大到文化、思想、教育等一切
领域。更深的一层意思是:王小波的作品在文学领域不属于弘扬真、善、美的主旋律,
而是宣传假、恶、丑的逆流,因此应当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是典型的张春桥、姚
文元的思维:族非我类,一概扫除。
    正常的批评是允许的。但是想借助“主旋律”的旗号以及打出这面旗号的权威力量
来吓唬人,却不是一个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言行。我想起新文化运
动中林琴南与蔡元培关于文言白话等一系列问题的辩论,林琴南最后黔驴技穷,使出的
撒手锏便是写了《荆生》、《妖梦》的小说。让“伟丈夫”来将一班“反贼”统统擒杀
。而他所希望的,则是让军阀徐树锋出来主持“公道”,扫荡群魔,还我朗朗乾坤。吴
先生的语气与林琴南何其相似,不管有理无理,举起“主旋律”的翻天印,饶是齐天大
圣孙悟空,也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但这样做不仅违反了学术规范,而且丧失了知识分子的起码人格。批评是一种工作
,正如福柯所说:“读一本书,谈论一本书是人们为自身、为自己的利益和改变自己而
从事的实践。认真谈论一本人们不喜欢的书,或者试图在谈论一本人们有点喜欢过头的
书时保持适当的距离,这种努力可以使某种东西从写作过渡到写作,从书本过渡到书本
,从作品过渡到作品……然而批评似乎忘记了这一功能而转向政治——法律功能,即揭
露政治对手、判断和判决,或者判断和颂扬某人。这是最贫乏、最枯燥的功能。”当个
体的反应与机构的机制紧紧地混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批评也就消失了。《开卷无益王小
波》这是一个斩钉截铁般的题目,它表明了批评者的“警察化”,批评者成为一个既定
秩序的维持者,谁不遵守规则,他便吹响笛子,罚犯规者出局。批评者与被批评者是处
于不平等的地位。因为批评者代表着“主旋律”。
    这正是我最感到痛心的地方。鲁迅说得好,“每一个破衣服人走过,叭儿狗就叫起
来,其实并非都是狗的主人的意旨或使噱。叭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王小波自
有他的缺点,但批评即批评,谁要狐假虎威地“鞭挞”,我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的——尽管我是一个无甚武艺的文弱书生。总结我的想法,无非三条:性并非都是丑的
,青年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批评不是扣政治帽子。所以,把人何必忧天塌呢?王
小波是否开卷有益,还是让读者们自己判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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