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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梦开始的地方),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小说之演进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Jun  6 12:55:07 2001), 转信


戊寅年十月二十三日,众学者聚集北平,座谈、议论中国小说之渊源。

鲁迅作报告曰:中国小说盖出于神话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中国神话支离破碎,不成体系,但它堪称原始的微型志怪小说。无论是中华民族还
是其他民族,神话都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如下列
神话即可看作古人之文学创作:

夸父逐日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
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

精卫填海

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
自佼。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
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山海经》)

盘古开天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
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
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艺文类聚》)


盘古化生万物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
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肤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
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绎史》


女娲造人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
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者,引絙人也。(《太平御览》)

女娲补天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烂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
。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
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

共工怒触不周山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
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淮南子》)

牛郎织女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
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纫。天帝怒,责令归河东,许一年一度相会。(《月令
广义》)

嫦娥奔月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弈妻姮娥窃之奔月,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
《初学记》)


中国神话之所以一只半爪,零零星星,盖其原因有二:一是华夏之民先居于黄河流
域,颇乏想象之天慧,劳动也太苦太累,故黜玄想而重实际,更不能集古代传说以
成鸿文。二是儒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条,不言怪力乱神;太古荒唐
之说,俱为儒者所不道,故其后神话传说不但不能发扬光大,而且屡有散亡。

中国小说还出自于街谈巷语,稗官野史,例如汉代以前有"禹凿龙门"、"伊尹生于
空桑"、"奇肱之国"、"夏桀二日"、"姜太公遇文王"、"武王伐纣"、"伯夷叔齐不食
周粟"、"李冰斗蛟"等故事,有些故事流传很广:


鲤鱼跳龙门

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岁季春
,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一岁中,登(上)龙门者,不过七十二。(
《太平广记》)

彭祖长寿

彭祖,姓钱,讳铿,帝颛顼之玄孙也。殷末已七百六十七岁,而不衰老。王令采女
乘辎车往问道于彭祖。彭祖曰:"吾遗腹而生,三岁而失父母,遇犬戎之乱,流离
西域,百有余年。加以少枯,失四十九妻,丧五十四子,数遭忧患,和气折伤,荣
卫焦枯,恐不度世。所闻浅薄,不足宣传"。乃去,不知所之。其后七十余年,闻
人于流沙之国西见之。(《神仙传》)


至魏晋南北朝时,志怪小说于是昌盛起来。魏文帝曹丕作《列异传》,张华作《博
物志》,干宝作《搜神记》,陶潜(假托名)作《搜神后记》,王嘉作《拾遗记》
,刘义庆作《幽明录》《世说新语》等。

中国人几乎没有神话、宗教,但鬼怪仙人之类的奇闻异事却为人们所乐道。盖神话
需要丰富的想象,而鬼怪只是幻觉与奇异不解现象的简单归因,仙人则是人们世俗
愿望的凝结。而且在人、鬼之间,中国人常常褒人贬鬼,歌颂世俗而惧怕世外;在
人、仙之间,则既有人之向往仙境,又有仙人之慕恋人间生活。

还有,中国的志怪故事多隐喻歌颂人间的忠孝廉明之类。

曹丕的《列异传》中的故事说:

南阳有一少年名叫宗定伯,夜行遇鬼,问:"谁?"鬼答:"我是鬼,你是谁?"定伯
欺骗他说:"我也是鬼。"鬼问:"你要到哪儿去?"答:"去宛市。"鬼说:"我也想
去宛市。"两人同行数里,鬼说:"走路太累了,我俩轮换背着走,怎么样?"定伯
答:"太好了!"鬼先背定伯数里,说:"你太重了,不是鬼吧?"定伯回答道:"我
刚死不久,所以很重。"然后定伯背鬼,鬼几乎没有重量。如此轮换再三。定伯又
问:"我刚死不久,不知道鬼怕什么?"鬼答:"只怕人吐唾沫。"

他们往前走着,遇到一条河,定伯让鬼先淌过去,鬼过河时几乎没有声音;定伯再
过河,弄出水声,鬼又问:"怎么有声音?"定伯解释道:"我刚死不久,不会涉水
,别见怪。"快到宛市了,定伯把鬼举在头上,紧紧抓着。鬼大叫"放下我",定伯
不听。到达宛市,鬼着地,化为一羊,定伯吐唾沫使其不恢复原形,然后把它卖掉
,得了一千五百钱。所以,当时人们说:"定伯卖鬼,得了一千五百钱。"


干宝的《搜神记》中说:

汉时千乘人董永,少时母亡,与父亲生活,辛勤耕田;出外时让父亲坐在鹿车上,
自己随车步行。父亲亡故,没钱安葬,董永就卖自己为奴,得钱以办丧事。主人知
其贤德,便给他一万钱,让他回家。

三年丧毕,董永欲到主人家为奴。路上遇一妇人,说:"我愿作你的妻子。"于是两
人同往主人家,主人不解地问:"我不是给了你钱吗?"董永说:"蒙君之恩,我得
以安葬父亲。我虽为身份低贱的人,但懂得为你劳动以报恩。"主人说:"既然你要
为我做事,那么我想问,你的妻子能做什么?"董永答:"能纺织。"主人说:"就让
她为我织绢百匹吧。"于是,董永妻为主人家纺织,十日而毕。

妇人出门,对董永说:"我是天上的织女,因为你至孝,天帝命我帮助你偿债。"说
完,她凌空而去,不知所向。


陶潜的《搜神后记》中有这样的故事:

东吴末年,临海人入山打猎,他在山中搭一篷子,住了下来。夜间来一人,身高一
丈,着黄衣白带,对猎人说:"我有仇人,明日较量,若你肯帮我,定有厚报。"猎
人说:"可以帮你,何用厚报?"对方叮嘱:"明日吃午饭时,你到溪水边。仇敌从
北而来,我在南边对阵。白带者是我,黄带者是仇敌。"猎人记住了。

第二天,猎人出去,果然听到岸北有声,如风雨交加,草木低靡,往南边看也是这
样。只见二条长蛇,十余丈长,在溪中相遇,嘶咬起来,白蛇势弱。猎人拉弓放箭
,黄蛇即死。

天黑时,又见昨日之人来辞谢说:"你可住在这儿打猎一年,然后回家,一定不可
再来,来了就会遇到灾祸。"猎人答:"好!"他打猎一年,收获颇多,成为富翁。


数年后,猎人忽然想到以前收获很多,而忘了前人的话,又去打猎。白带子人告诉
他:"我让你别来,你不听。如今仇人的儿子已经长大,必然来报仇。"猎人闻之,
感到害怕,拔腿要走。只见三个穿黑衣服的人,身长八尺,都向他张开血盆大口。
猎人立即毙命。


刘义庆的《幽明录》中的故事说:

晋永嘉之乱时,郡县无定主,世道以强欺弱。宜阳县有一女子,叫彭娥,父母兄弟
十余人,为长沙贼所攻杀。当时,娥到溪边负罐吸水,听到贼至,回去又见防城皆
破,便决心与敌格斗,不幸被抓住,推至溪边,贼要杀之。溪边有大山,石壁高数
十丈。彭娥仰天大呼:"皇天有神吗?我犯了什么罪,而当如此?"她奔走至山,山
立开,宽数丈,她便逃入。群贼也进入,但被压死在山里,头出山外。彭娥于是隐
居不出,她的水罐化为石鸡,土人称之"石鸡山";其水化为"娥潭"。

刘义庆的另一则故事说:

有一富人之家,只有一个儿子,娇宠异常。一日,他在街上闲逛,见一卖搽脸粉的
女子非常漂亮,不由得生出爱意。他便每天去往街市,假装买粉,买后就走。一开
始无察觉,日子久了,女子疑心,第二天便问:"你买此粉,干什么用?"答:"我
心中爱恋你,不敢表白,于是借此见到你,看你美丽的姿色。"女子怅然有感,私
下许诺明晚相见。到第二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等女子,女子果然来到;他不胜喜悦
,说:"我的宿愿实现了!"不久,竟高兴而死。女子惶恐,不知道怎么办,她逃出
去,待天亮回到了粉店。

到吃饭的时候,父母怪儿子不起床,便推门探视,发现儿子死了。殡殓时,见一堆
搽脸粉,母亲便说:"杀我儿子的,必是此粉!"于是入市遍买搽脸粉,买到那女子
的,发现与家里的一样,便抓住她问道:"你为何杀死我的儿子?"女子呜咽,道出
原末。父母不信,告上官府,女子说:"我不吝惜死,只求临尸尽哀!"县令许可。
她径往抚之痛哭,说:"不幸至此,若死者有灵,我就死无遗恨了。"男子竟然突然
复活,诉说情状,遂两人结为夫妻,子孙繁茂。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风气一变,虽不离搜奇记逸,然而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不
象此前之粗陋,可看出有意创作小说之动向。此时可作为中国小说的开端。

唐代的传奇小说盛于一时。

传奇者流,盖出于志怪,然唐人施之词藻,扩其波澜,故其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也
托讽喻以纾怨仇,谈祸福以寓褒贬,然而与以往之传鬼神、明因果迥然异趣者究在
于文采与意境。

唐时王度作《古镜记》,张文成作《游仙窟》,沈既济作《枕中记》,沈亚之作《
湘中怨》《异梦录》《秦梦记》,陈鸿作《长恨歌传》,白行简作《李娃传》,元
稹作《莺莺传》,李公佐作《谢小娥传》《南柯太守传》,李朝威作《柳毅传》,
蒋防作《霍小玉传》,许尧佐作《柳氏传》,杜光庭作《虬髯客传》,其他还有《
高力士外传》,《安禄山事迹》,《李林甫外传》,《李卫公别传》等等。

至宋时,受佛道巫鬼思想的影响,志怪谶纬之谈又兴起。张君房作《乘异记》,张
师正作《括异志》,聂田作《祖异志》,秦再思作《洛中记异》,毕仲询作《幕府
燕闲录》,洪迈作《夷坚志》等。其时,李昉主修《太平广记》,录自汉晋至五代
的野史传记小说,共五百卷,蔚为大观。

《夷坚志》中有故事写道:

永嘉人蒋教授,于绍兴二年科举得中,成为处州晋云的主簿,再调为信州教授。等
待上任的返乡山路中,离家还有百里,他听到岭上有二人哭声悲绝,走近见是一老
者手挽着一女子,拦道哭泣。蒋凄然问其故,老者说:"我从军二十余年刚退伍,
不幸遇到强盗把我的证书抢了去,我将到吏部重新办理证书,非要五十万钱不可。
我虽甚爱此女,但只得割爱卖掉她,所以在此哭泣,不忍分离。"蒋说:"我给你钱
,你别卖女儿,如何?"说完即将余钱全部赠送,约值十万钱。老者说:"感谢您的
恩义,只是恐怕用处不大。"蒋说:"老人家如果信得过我,可将女儿寄宿于我处,
由我照料。你一个人拿这些钱去临安办事,办完后到我家领女儿,我不会纳她为妾
的,不要忧虑。"老者感谢道:"好。"约明年暮春再相见,以女托于蒋,试泪而别


蒋把女子载于车上,自己下车徒步持杖走在车后。将到家,他把女子置于外馆,自
己去见母妻。妻子周氏迎接说:"听说有随车人,今安在?"蒋据实以告。妻曰:"
这是好事呀,成全别人哪有坏处?"使人把女子领来。蒋母柯氏爱之如己女,夜则
与她同寝。女子间或至外舍与蒋嬉戏。初见时,蒋觉得乃平常女子,日久容貌越加
姣妍,嫣然美好,一夕醉不自持,遂与之淫乱。而老者还绝无音信。临赴官,妻不
肯往,曰:"自有丽人,何用我?"柯夫人也说:"你受人之托,却干出这样的事来
,前程可知矣!我当老死乡里,不能随你而去。"蒋力请不能得,竟独与女子赴信
州。

数月后一日晚上,蒋叫女子梳理,她持梳挥泪不止。问之不答,蒋曰:"想父亲了
吧?想离去吧?"女子曰:"我不是为自己悲伤,而是为你悲伤。人寿不肯料,如今
您的阳寿已尽,且请速作书信报与您夫人。"蒋怒骂道:"小儿女子,安得说些不祥
之语!"女子说:"事情太紧急了,顷刻之后就来不及了。我不会妄言。"她让廷下
小吏取来笔和纸,自己仓促收取梳子,强迫蒋氏秉笔而书。蒋怒且笑曰:"书信应
当说些什么?"曰:"但言得了暴病,今日死。"蒋不得已,写下十来个字,问:"你
怎么知道?"女子忽然变了脸色厉声说:"你知道晋云有关于魔鬼'英华'的传说吗?
我就是!"她抚掌而自灭,蒋也随即倒地而死,耳鼻口眼皆流血。小吏见一狐自室
内穿窗升屋而去。人们都说,蒋做好事半途而废,所以至此;也有人说,在刚到晋
云时别人告诉他"英华"之事,蒋不该说:"必杀之。"到官数日,他在花园中散步,
发现一个巨井,大石头盖着,就命人打开,见有一条大白蚯蚓,长一丈余,粗若柱
。他拿锤子击其头,蚯蚓消失。他在信州之死,恐与此有关。

《太平广记》中有这样一些故事:

长安有一贫僧,衣着褴褛,卖一个会讲人言、可供驱使的小猴。虢国夫人听说后,
马上把僧人请到宫里,问他猴子是怎么得到的。僧人说:"我本住在西蜀,在山中
二十余年,偶遇猿猴路过,留下此小猴,我怜悯之,便收养了。才半年,此小猴便
懂得人意,通晓人言,随人使唤,无所不能,实不比一位弟子差!我昨日到达此城
,路费化完,无法供养此小猴,因此只能把它卖掉。"夫人说:"我今给你丝帛,换
下小猴,由我供养。"僧人感谢,留猴而去。

小猴从此日夜不离夫人左右,夫人特别怜爱之。半年后,杨贵妃送给夫人灵芝,夫
人让小猴围着灵芝观瞧、玩耍,突然,小猴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漂亮的小孩。夫
人甚为奇怪,对他呵斥问话,小孩道:"我本姓袁,偶随父亲上山采药,居于林中
三年。父亲经常让我吃这些药草,忽然一日,我不自觉地变成了猴子。父亲害怕,
遗弃了我,所以我被僧人收养,又来到了夫人的宫殿。我虽以前不会言语,但心中
的事一点也忘不掉。自从受到夫人的恩养,我很想把秘密告诉您,可惜我不能言,
每到深夜,唯有独自哭泣。如今没想到恢复了人身,却不知尊意如何?"夫人觉得
奇异,遂命人拿来锦衣给他穿上,让他当了侍从,唯恐别人知道秘密。又过了三年
,小孩越长越美,杨贵妃经常来看他,夫人唯恐失去,便将他安于小室,不让出门
。小孩嗜好吃药草,夫人就让侍婢天天送去,忽然一日,小孩与侍婢都变成了猴子
。夫人觉得怪异,令人杀之,小孩又变成了木人!


曾经有一个秀才,年方20来岁,迫于婚娶。他托媒人相了数十家,竟没有一个合意
,于是问于占卜者。卜人说:"伉俪之事,系于缘分。你的妻室刚为二岁。"又问在
何州县,何姓氏。卜人说:"在滑州城之南,姓某,父母为菜农,只生一女,当为
君佳偶。"秀才自以为门第高贵,应娶望族之女,听得卜人之言,心中怏怏不乐,
然又不相信,遂至滑州打探。城南果有一菜农,问姓氏,与卜人同。又问有儿女吗
?回答:"生有一女,才二岁。"秀才愈加不乐。

一日,待女婴父母出外,秀才遛进家中,引诱女婴近前,拿细针扎入其脑中,然后
很快离开了滑州,以为女婴不久将死。谁知,女婴虽遇此残酷之事,但安然无恙。
到五六岁时,父母俱亡。乡县以孤儿无人抚养,报告给"廉洁使",廉洁使收养了她
。一二年后小孩变得聪明伶俐,廉洁使视为己女,怜爱备至。他调任他州,携女前
往;及孤女长大,其时秀才已登科第,为朝廷之官,出差路过此地,便拜见素不相
识的廉洁使。廉洁使慕其风采,甚加礼遇,问及婚娶,答以未婚,乃提出以幼女许
之。秀才欣然允诺,不久成婚,廉洁使送了丰厚的嫁妆,其女也姿色动人。秀才大
喜过望,且回忆起卜人之言,觉得荒唐透顶。

后来,每到天气阴雨,其妻就觉头痛,数年不止。访问名医,医生说:"病在脑中
。"遂以药敷于脑上,不久,掉出一针,其病渐愈。秀才暗访廉洁使的亲旧,问女
子的身世,方知为菜农之女,始信卜人之话无误。襄州的陆宪常讲此事。


此故事与西方的《俄狄浦斯王》旨趣一致,只是无其悲剧性。

传奇之文,唐亦有作者。如乐史作《绿珠传》《杨太真外传》等,秦醇作《赵飞燕
别传》《骊山记》等,还有《隋遗录》《开河记》《海山记》《梅妃传》等。然而
大抵说来,由于宋代专制加深,理学禁锢,国家脆危,故文人之志怪,也写得既平
淡又乏文采,其传奇,多托往事而避时政,拟古而不及,无独创可言。

宋时类于白话小说的"平话"于民间却异军突起,《梁公九谏》《东京梦华录》《梦
梁录》《都城记胜》《五代史平话》《新编五代史平话》《通俗小说》等盛极一时


明朝之时,"讲史"之风鼎盛,罗贯中著《三国志演义》《隋唐志传》《残唐五代史
演义》《三遂平妖传》《水浒传》。另有《开辟演义》《开辟唐虞传》《东周列国
志》《西周志》《四友传》《两汉演义传》《西晋演义》《东晋演义》《唐书演义
》《两宋志传》《皇明英列传》《宋武穆王演义》《岳王传演义》《精忠全传》《
说岳全传》等。

明中叶始,道家方士荣华富贵,妖妄之说自然盛行,且影响及于文章小说。神怪小
说于是大畅其道,《四游记》为其代表。一曰《上洞八仙传》,亦名《八仙出处东
游记传》,二曰《南游记》,三曰《北游记》,四曰《西游记》。还有《封神传》
《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等。

当神怪小说盛行时,描写人间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发迹变态的人情小说、市井小
说之著述也蔚然成风,以《金瓶梅》最为著名。另有《续金瓶梅》《玉娇李》《隔
帘花影》《好逑传》《平山冷燕》《铁花仙史》《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
恒言》《拍案惊奇》《西湖二集》《醉醒石》等。

到清时,志怪之小说复起,蒲松龄著《聊斋志异》,使妖怪多具人情,和易可亲,
忘为异类。袁枚著《新齐谐》,纪昀著《阅微草堂笔记》等。

《聊斋志异》中的故事说:

朱生,阳谷人。少年佻达,喜诙谐。因丧偶,往求媒婆。遇到媒婆邻居的妻子,见
其美,垂涎三尺,便戏虐地对媒婆说:"我刚见到你邻居的妻子,太美了,你若为
我求亲,正应是她!"媒婆也开玩笑地说:"若要我说媒,除非把她丈夫杀掉。"朱
笑着说:"好。"一个月后,邻居男人出去讨债,被杀于野。邑令召集所有的邻居讯
问,还严刑拷打,但无端绪。唯有媒婆讲述前面的戏虐之辞,以此怀疑朱生。把他
抓来,他百口不认。邑令又怀疑邻居妇人与他私通,便把她也抓来,使尽酷刑。妇
人忍受不住,便诬陷伏罪。又审讯朱,朱曰:"她细皮嫩肉经受不住酷刑,然后就
瞎说;即使冤死,又背不贞之名,纵然鬼神不知,于心又何忍?我据实招供吧:欲
杀其夫而娶其妇,皆我所为,妇人实不知。"问:"有何凭据?"答:"血衣可证。"
于是派人搜其家,没有血衣,又把他打得死去活来,朱又说:"我母亲不忍拿出证
据,让儿子送死。等我自己去取。"他被押送回家,对母亲说:"给我衣,是死;不
给我衣,也是死。都是死,所以,迟不如早。"母亲哭泣,入内室片刻取衣交出。
邑令认为证据确凿,判他死刑。再三审讯,也无异辞。一年后,要处决了,忽一人
直上公堂,怒目而视,大骂道:"如此昏官,如何治民!"衙吏数十人,欲捉拿他,
他振臂一挥,全部倒地。邑令欲逃,此人大声说:"我是关帝前周将军也。昏官若
动,马上被杀。"邑令战战兢兢听着,其人说:"杀人者是宫标,与朱生何干?"说
完,晕倒在地,不久醒来,面无人色。问他是谁,他说正是宫标。于是对他施刑拷
问,他全部认罪。

原来,宫标乃一纨绔子弟,知道人家讨债而归,想必有钱,便杀之,谁知未得一文
。他听说朱生被严刑逼供,暗自庆幸。那日,他身不由己,误入公门。邑令问朱生
血衣何来,他也不知,问其母,原来她割臂所染。验其左臂,尚有刀痕。邑令愕然
,后被罢官,死于狱中。一年以后,邻母欲嫁其媳妇,媳妇为朱生的义气所感动,
便嫁给了他。


《阅微草堂笔记》中云:

有仆人魏藻,性情佻荡,好窥视妇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曾相识,又不知道她
的姓名住址。挑逗她,与她讲话,可女子不理睬,只看了一眼,遂西去。魏藻注视
着,见女子回头,好象是招呼他,便尾随靠近。女子脸红着说:"来往人多,只怕
别人说嫌话。你可与我相隔半里路,等到家中,我在车屋中等你。枣树下系一牛,
旁有磨盘,即是。"魏藻越走越远,傍晚到达李家洼,离家有三十里路。昨晚下了
雨,所以,道路泥泞,他的脚也走痛了。远望着女子已进入车屋,他暗自高兴,急
步前往。见女子背他而立,忽然转身似魔鬼状,锯牙勾爪,面色铁青,眼如灯炬。
魏藻惊骇而走,魔鬼急追不舍,他狂奔二十余里,至相国庄,已是深夜,急叩岳父
家门不已。门刚开,他突然冲入,撞倒一少女,他也倒地。妇人们怒骂,拿捣衣锤
打他的屁股。魏藻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叫道:"我!我!"一会儿一个老妇人出来了
,拿灯一照,才知是女婿,大家惊笑不已。次日,以牛车将他载回,卧床差不多两
个月。


清之人情小说可以说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红楼梦》飚然出世,后有《后红楼
梦》《红楼后梦》《续红楼梦》《红楼复梦》《红楼梦补》《红楼梦影》等。另有
《野叟曝言》《镜花缘》等才情小说,《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海上
花列传》等狎邪小说。

清之侠义小说、公案小说成为新尚,《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英雄大八义》
《英雄小八义》《七剑十三侠》《七剑十八侠》《刘公案》《李公案》《施公案》
《彭公案》等风靡一时。讽刺小说、谴责小说亦多流行,吴敬梓著《儒林外史》,
李宝嘉著《官场现形记》,吴沃尧著《近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刘鹗著《老残游记
》,曾朴著《孽海花》等。


我观中国之小说,暴露出国民世俗而扭曲的心态。一为向往荣华富贵,金榜题名,
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艳羡发迹变泰,梦想着拾包掘金,鲤鱼跳龙门。二为歌颂仁
义道德,忠孝节义,鼓吹好人好报,感动天地。三为机谋欺诈,人鬼相斗,好坏分
明,一厢情愿地认为坏蛋最终受到惩罚,自欺欺人地陶醉于大团圆的结局。四为宿
命主义,借神魔之道阐明因果、命运之不可违。因此安于现状,逆来顺受。五为不
敢面对现实,借小说虚构出冤案被鬼使神差地昭雪;昏官悲惨下场;清官廉吏断案
;侠士剑客除暴安良等等情景,以作精神胜利。实为大人之童话。殊不知"我这里
哭哭啼啼告天天又高,几时节盼的个清官来到?"可见,寄希望于清官是靠不住的
。六为国人不懂爱情,男女不平等,只会挟妓,猥亵、玩弄妇女,津津乐道于性爱
;另外制造些贞女、烈妇,供人凭吊。七为幻想着桃源仙境,腾云驾雾,希冀与玉
皇大帝同游,像彭祖一样长寿。歌颂小农经济的男耕女织,自然和谐。八为鬼狐妖
魔盛行。大凡文明先进之民族,神与人同,人神同体,同悲同喜,有神无鬼;大凡
开化较晚之民族,热衷于动物之神―――牛马猴象之类,并且大畅鬼道。


鲁迅之报告赢得与会者的交口称赞,同时也引起了争论,五天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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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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