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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atcher (麦田捕手),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阿萍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Jul 22 21:45:23 2002), 转信
当阿萍拉二胡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静若山谷。
再多的过去，都像山谷里的薄雾一样隐隐现现。太多了，回忆。能记起多少呢？
阿萍瞳孔的颜色，是很浓的茶褐色。长长的睫毛自然的翘着，双眸如水，翦水双瞳
。接生婆抱着她说：“哇，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啊。”只可惜，这对眼睛永远无法
亲自证实接生婆的话了。也许是因为视觉上的障碍，阿萍自小就表现出一种对声音
的热忱。无论是什么声音她都可以凝听一番，异常安静地凝听。阿萍的爸是做手工
乐器的，每当他调试琴弦的时候，阿萍清灵的大眼睛总会在阳光下散发出璀璨的光
芒。那个年代一把二胡的钱都可以供给她一家人一个月的粮食，但是很少人能够买
的起一把二胡，于是他们一直很穷没有办法给阿萍治眼睛，于是她只能在爸爸手中
的乐器等到星点的火光。
当阿萍长成落落大方的姑娘的时候，她便背着二胡在康复院门口的桥上弹奏，有时
还会带上箫阿笛阿。阿萍会弹奏很多种乐器，她的音乐纯纯的，不经雕琢的美丽。
她弹奏的时候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仙子，乌黑的长发只垂胸前，肌肤白皙如玉
，双眉清秀如画，宽宽的衣袖在举动间轻轻地飘逸，行云流水在她的指间流泻而过
，让人不禁驻步静听。阿叶就是那个时候爱上阿萍的。
阿叶是外市来读卫生学院的穷学生。他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去过的人都形容
，从睡房到厨房要用半个小时，爬上山坡。阿叶一直很用心地读书想要找出医治阿
萍眼睛的方法。每天下课，他会坐在桥头听阿萍拉琴，风雨无阻。有时还会和上一
两句歌词。阿叶坐在阿萍旁边看她纤长细致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琴弦，让成串的音
浪如水流般倾泻，美妙的琴音跳动在宁静的暮色里，把夕阳奏成了活的，生动的，
跳跃的。阿萍不弹琴的时候阿叶跟她讲天空讲大海讲叶子讲花讲音乐讲颜色。“天
空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汪洋是蓝色的？”阿叶怔了怔“天空也是蓝色的，因为他们
彼此，相爱了。”有丝丝红晕泛起在阿萍白皙柔嫩的脸上。
阿叶终是要毕业的，他没有带走阿萍。他逢人就说：“我的家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
个房间都要走山路，石头或者草根都可能绊倒她的啊。我带她回家就是在害她啊。
”继而泪流满面。这一切阿萍都不知道。她从清晨等到黄昏，孤独凄凉的琴声在空
气中回荡。清瘦娇弱的身体愈发憔悴。《二泉映月》久久徘徊在空气中，深情的旋
律如泣如诉，如悲似怒，时而委婉时而低回……阿萍太息一般的忧伤凄婉迷茫，看
得躲在远处的阿叶心痛不已。风过，阿萍停下，四处寻找，“阿叶，是你吗？快出
来啊！”阿叶悄悄走近伸手想要挽起她跌落的秀发，被阿萍一把抓住，用心抓住。
阿叶立即泪流满面：“阿萍啊，我不是不爱你，但是我家穷啊。上山下山的没有出
头天，带你回家是害了你啊。听我说，好好的生活找户更好的人家，我会为你祝福
的。”……
阿萍依旧在桥上拉琴，确切地说她在等待。那天后，她几乎不会笑，不知道什么东
西叫“笑”，人们都说阿萍的魂被阿叶勾走了。后来，她开始笑了，笑的时候不再
灿烂，带点忧愁带点无奈带点悲哀。
这一切，阿亮都不知道。阿亮的家里很有钱，阿亮的父亲是卫生学校的校长。阿亮
偶然经过桥头听见天籁之声的时候看见一个貌似天仙的姑娘拨弄着手中的两条弦，
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对迷迷蒙蒙的大眼睛。那天起，阿亮天天坐在桥头听，痴痴地
看着阿萍。阿亮的哥们开玩笑说：“阿亮，你要是有本事娶到这个盲妹做老婆，新
婚夜我们一人送一件乐器给你们。”一把二胡都是奢侈的时代，阿亮神差鬼使地答
应了。阿亮向阿萍求婚的那天，阿萍只问了一句：“天空是什么颜色？”“灰色，
快要下雨了，不要拉了，回家去吧？”阿萍重重地点了点头，低落了两颗褐色的眼
泪，没有人看见。她的眼睛，从此空洞，朦朦的像是蒙了一层沙。
新婚的那天晚上，阿萍抚摸着各种乐器奏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直至天亮。清晨的时
候，她分明听见了窗外叶子叹息的声音。阿萍的婆婆不满意自己的儿子怎么娶了一
个瞎眼的媳妇，什么家务都不能做，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要让她摔交了，于是
经常对阿萍发脾气。阿萍用了三天摸熟悉了到田里，井边，厨房的路，第四天，她
到地里摘了菜用井水洗干净做了一顿饭给全家人吃，她的婆婆便不再说什么了。后
来，阿萍不再有时间去抚摸那些乐器，她纤尘不染的手指因为家务而变得粗糙，飘
柔的长发剪成了其耳的短发。她瘦弱的身躯养育了两个生命，一男一女。阿亮高兴
地只说“好好好好啊。”
有一天，风过，正在晾衣服的阿萍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四处“张望”，茶褐色的
眼眸散发出久违的神韵。远处，一片叶子在树梢静静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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