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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aige (心中有彩虹),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凶光乍泄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Apr 22 22:33:44 2003)


这一条路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难走。
   可是说到底它也不算是很好走的一条路。
   我指的是前往大河镇的路途,那是一条虽然铺了沥青,却又坑洞处处,而且弯延狭窄

的路途。
   坦白说,虽然被调到繁荣热闹的西山镇出任该处警署的探长一职,少说也有半年多了

,我可是想都没有想过要到这个所谓的邻镇走一趟的。
   说得更坦白一点,我也是直至今天中午接到上头的指示后才顿然省起,原来我们这个

镇,还有一个叫作〈大河〉的邻镇哩。
   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件事情发生呢?一个小小的乡镇,警员和探长加起来总共

只有三名,其中一名警员在上个星期辞了职,另一名警员则在三天前因为行为不检而被革

职查办,接着仅剩的探长先生又在昨天突然暴毙。
   可是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发生在我们这儿邻近的大河镇。
   而且事情还不止于此,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就在那个地方,有人发现了一具女尸。


   于是我这个西山镇的杨探长便在前往大河镇的路上了,同行尚有警员小王。
   我们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间仅剩下一名书记小姐上班的警局,大河镇的镇长会在

那儿等着我和小王的前去查案。
   说实在的,若不稍加留意,还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名爱花者的住宅呢。那里里外外摆着

的各式各样,争艳夺目的一盆盆鲜花不说,单是门前整齐美观的剪草,就连我们西山镇人

经常引以为傲的花圃公园和它比较之下,也要大大失色呗。
   听小王说,这间警局本来就是一名富翁的住宅,后来富翁死了,便把它捐出来充当警

局,而且还经常有热心的居民自愿替这儿的环境进行美化工作。
   这麽写意的工作地点,现在却反而没有几个人来上班了,想想这世事有时还真够荒谬

的。
   我和小王都还没下车,就有一名身材矮胖、满脸胡子的中年人,兴高采烈地从警局内

急步而出,一副对我们无任欢迎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镇长了。
   果然。他先是满面堆笑并客气非常地寒喧一番,然后便把我们引入警局内,一路上仍

然是开口:“有失远迎!”,闭口:“招呼不周!”地热情十分,我想这就是他之所以会

当上镇长的原因吧。
   整个警局虽然陈设简单,但亦总算是应有尽有,而且乾净整齐,起码不是我所想象的

那样,这儿挂着浴巾,那边又吊着锅铲的住家式警局。
   除了镇长,警局内就仅得一名正在伏案工作的书记小姐,长发披肩,戴着黑框眼镜,

含羞答答地向我们点头一笑后,便继续低头打字,十分典型的乡镇女子。
   我和小王要在会议室里坐定下来,才听到镇长的自我介绍。
   “我姓张,这儿的人,个个都叫我老张,两位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好了,只

要是在大河镇的范围之内,我想我应该都可以为两位尽一份棉力的。”
   “镇长您太客套了,吩咐我可不敢,只是关于那宗女尸案的调查工作,就非常需要镇

长您这位地头龙的帮忙倒是真的!”
   “一定一定!在我担任大河镇长的这些年来,还是头一遭有这类的命案发生…………

”说到这里,镇长突然脸色一黯,然后重重地长叹一声才能把话说下去:“唉!看来这次

应该又是奸杀案,真不懂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爱穿得少少的,这分明是在引人犯罪嘛……

…”
   这时我又不得不打断镇长的话以证明我的观察力有多敏锐:“不知镇长是如何断定女

死者是被人奸杀的呢?”
   “因为上个星期也曾经发生过两宗强奸不遂的案子,我们的黄探长就是在调查这宗案

子的当儿,心脏病复发而死在路上的。”镇长说着又一脸哀伤地低下头来。
   我站了起身:“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尽快去了解一下情况吧,镇长,劳烦您为我们带

路了。”
   镇长遂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那个何燕桦的尸体。”
   我倒是没有想到,凶手的干案手法也的确是蛮惨忍的。
   女死者身上致命的伤口至少就有三处,分别在胸部、腹部以及头部,不止皮开肉绽,

甚至深可见骨,显然是遭利物以极大的力气对准劈下所导致的,尤其是头部的伤处最为可

怖,死者面门几乎毁不成形,且已浮肿发臭,从头壳内里传出的阵阵异味中人欲呕。
   发现女尸的地点,是在精神病院附近的一间小木屋外的杂物堆里,那儿搭有锌板凉篷

,光线阴暗,而且又赃又乱,正是藏尸的上选之处。
   听镇长说,发现女尸的人,亦是小木屋的主人,真实姓名不详,人称阿大,一直以来

都在精神病院当清洁工人,可前几天已不知何故被院长解雇,失业在家,所以今天早上才

会因为闻及异味而发现死尸。
   不过在现场我能找到的线索亦着实不多,而且根据死者鞋底尾端所沾上的泥草来推断

,这儿其实并非第一现场,死者是被杀了以后才拖到此处的,照鞋底尾端的磨损程度来看

,第一现场应该离这儿不远。可惜大河镇前两晚都有下过倾盆大雨,否则我们若到附近去

仔细查看,理应会能够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当我掩着鼻子走出杂物堆,准备环视四周的时候,便发觉木屋里有个极为瘦削的中年

人,正站在窗前瞪着他那对又圆又大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于是朝那人一望,那人即刻便转身闪了开去,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以内了。
   镇长显然也看到了屋里的那个人,对我说:“杨探长,他就是这间木屋的主人阿大,

也即是第一个发现女尸的人。”
   “走,我们进去跟他聊聊几句吧。”
   镇长遂拍门:“阿大,开门呀,杨探长有话要问你呢!”
   “门没锁,进来吧!”
   在推开门后映入眼廉的情景,着实令我感到意外非常。
   经已戴着一副眼镜,身穿雪白衬衫的阿大正抱着吉他轻轻得弹奏出清脆悦耳的旋律,

然后兴奋地拿起钢笔,并在桌面摆着的一个本·子上记下了几个音符,显然正在作曲。


   这样的一幅画面,不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同时亦与外面正在发生的事件极不协调。


   “阿大,这位是负责这宗案子的杨探长,他说想进来跟你聊几句。”
   镇长还是那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模样,那个阿大亦对我们咧嘴一笑。
   “这我知道,怎么样?都查看清楚了吧?”
   阿大说罢又忙着弹弹写写,不知是因为突然灵感如泉,还是根本不把我这个探长放在

眼里。
   “阿大先生,请你把发现死尸的整个过程重新向我说一遍。”
   阿大虽然仍抱着吉他,但是已经停止弹奏,并且一本正经地述说起来:“今早上我大

概睡到十点时,突然闻到有一股怪味,这股怪味难闻得令我不能继续睡下去,于是我便起

床到处去找,起初还以为是只老鼠或者壁虎什么的死在杂物堆里,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

不就马上打电话给老张罗!”
   “为什麽不直接打去警局呢?”
   “这问题还真好笑,咱们镇上的黄探长在昨晚上突然死了呗,杨探长你没理由不知道

的呀?不然干嘛要派西山镇的探长你跑来这儿查这宗案件呢?噢,我明白了,杨探长你的

意思不是要我先打去找警局向那个方小姐求助吧?开玩笑!那个女人哪里懂得办事,你叫

她去杂货店买厕纸她做得来,跟她说我这儿有一具死尸,她不吓得脸无血色才怪哩!”


   这阿大之前还架起眼镜动笔写歌的一派斯文样,可是稍一说得兴起,便开始盘膝而坐

挥手拍桌的什麽本性都显露出来了。
   “照你这么说,那具尸体是在今天早上九时左右开始发出异味的罗?”
   “经杨探长你这麽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我在昨晚上就已经有闻到异味了,不

过那时候只是隐隐约约地嗅到,而且没那么刺鼻,我也就不当一回事罗!”
   “根据我的办案经验判断,死者的遇害时间粗略估计应该是在前天晚上。”
   “应该是吧。”阿大像个专家似的大力点头,说着还若无其事地在我的跟前猛抠鼻孔


   “阿大先生,你不介意我问你,有关你在前天晚上的行踪吧?”我尽量不让状况看起

来好像在录取口供,又或审查疑犯似的,可是阿大显然已察觉到了我的疑问背后的意味。


   “杨探长你该不会是怀疑到我身上来了吧?”
   我与镇长不禁对望了一眼,我甚至连待会儿要如何应付阿大因为我质疑他而大发脾气

的法子都想好了。
   可是阿大接下来的反应却又再一次地让我出乎意料之外,他居然不怒反笑:“当然,

这不怪杨探长,你的确是有理由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就是凶手,即使我样子看起来多

么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也好,你都有责任这样问我,这是你的工作嘛,对不对?”
   我连忙点头称是。
   阿大也没有因此岔开话题,反而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虽然我很少看报纸,但是我也常有看电视连续剧的,我知道什么叫不在场证据的!

前天晚上嘛,我不但有那个什么不在场证据,而且还有人证呗。”阿大说着竟向镇长扬了

扬眉。
   我不解地回头望向镇长,但见他眉头大皱,接着又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哦!对呀

,前天晚上,阿大约我打麻将,结果就在我家里打到天亮才回家!”
   “可不是吗?我前天晚上一直都在老张家里打麻将,又怎么去杀人呢?还把尸体放在

自己的屋外这么蠢呀?我知道,你们警方也可以说,是我故意这么做好摆脱自己的嫌疑,

不过那天去老张家打麻将之前,我又曾经到过永宁街的杂货店买香烟,不信的话杨探长你

也大可到那儿去问问看,总而言之,依照时间的推算,我是不可能在办着这些事情的同时

杀人的!”
   听阿大以十足的侦探腔调分析得有纹有路的,我肯定他也是个推理剧迷。
   “说的也是。”镇长在我身后喃喃自语。
   听到镇长的赞同,阿大像个得到奖励的小孩似的,随即又一脸兴奋地口沫横飞起来:

“其实整个大河镇又有多大呀?这儿的居民来来去去还不都是那几个!想知道凶手是谁呢

,我说有几个人的嫌疑就比谁都还要大,杨探长你千万要盯紧他们才行哩,首先就是那个

精神病院的院长胡瑞源,你别看他满口仁义道德的,其实暗地里什么都干得出来,这种人

你最须要小心防范,还有那个猪肉档的老刘,假如你曾经见过他望着女孩子时那副口水直

流的模样,你就绝对会怀疑这单案子是他干的!不过还有一个人,我是从一开始便认为他

的可能性最大,谁?不就是大河镇的首富马力强的长子马必胜罗…………”
   镇长这时忍不住插嘴了:“喂!阿大,这人命关天的,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千万不要

信口开河才好呀!”
   阿大哪里会被镇长的一句话给唬住,他只会说得更理直气壮:“哼!姓马的那个家伙

持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横行霸道又任意妄为的,如果说凶手真的是他的话,又有什么出奇

呢?”
   我想我与阿大之间的对话也已经是时候告一段落了,于是便起身与他握一握手:“多

谢你跟警方如此合作,日后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你…………”
   不待我把话说完,阿大已朝我拍胸口:“行,没问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随时来找

我好了,我很乐意跟警方合作。”
   我和镇长转身步出门口时,看见阿大又拿起他的那把吉他,眉头紧皱地继续作曲,我

觉得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有点滑稽,可是却不敢笑出声来。
   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经将近全黑,镇长遂带了我们到这儿唯一在

晚间营业的熟食店,几桌食客在街灯的光照下大声地说着客家语,正谈论着有关女尸的案

件。
   就如阿大所说的,大河镇有多大呢?况且它一向都像个世外桃源似的,连警局也鸟语

花香的,除了有一些小流氓偶尔捣蛋之外,从来都没曾发生过什么大案件,这回突然冒出

了一具女尸,还是死状奇惨的那种,偏偏又碰到一向受人信赖的黄探长猝然逝世的当儿,

镇上居民不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才怪。
   “杨探长,你会听客家话是不?你也听到啦,邻桌那些人都七嘴八舌的在讲着凶案现

场就在精神病院附近,在猜测着会不会就是哪个潜逃出来的疯子干的,不过大部份居民都

不以为然呢,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与精神病院的病人有过接触,都认为那些病人全是属于没

杀伤力型的,理应不会杀人,坦白说我也不希望凶手会是他们…………”
   小王这时突然笑了并插腔:“看来这儿的居民对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蛮友好的呢,我想

他们也一定都很可爱吧?”
   镇长大力点头:“是呀,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儿的娱乐场所太少还是什麽,居民每逢假

日或空闲的时候,就爱到精神病院去陪那些病人聊天玩乐,做做义工什麽的,有者甚至还

是全家大小出动的哩,捐款当然也不少,所以我常常说嘛,精神病院建在大河镇呀,可真

是它的福气呗!”
   小王朝我一笑:“哗!要真是疯子干的话,那就应该会容易查办得多了。”
   我摇了摇头:“千万不要低估精神病人的智慧,也别以为他们不懂使诈,不会狡猾。


   这时镇长似乎是显得有些不安:“我相信凶手不会是那班性格温和的精神病人,不过

凶手和精神病院的确是有些关连………”
   “院长胡瑞源?”
   镇长凑近前来复压低嗓子:“不,我怀疑凶手其实就是阿大。” 我只是向镇长摆出

一副正等着他进一步解释的反应。
   “阿大说他前晚打电话约我,说要到我家里来打通宵麻将,这的确是真的,可是他说

他曾到过永宁街买香烟,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那条街离我家至少也有三十分钟的脚程呀

,他又何须为了买一包香烟而跑到那么远去呢?再说前晚上还下着倾盆大雨哩,他特意要

到我家来打麻将,又跑去那么远买香烟,你们不觉得这个不在场证据有刻意之嫌吗?”


   我不能不同意镇长的说法有他的道理,可也不能因此断定阿大乃凶手的嫌疑最大呀。


   “还有,我本来也没有对阿大起疑的,至到我无意间见到他家角落放着一把斧头,同

时又想到死者是被人用斧头砍死的,而后来他还不断地指这人是凶手那人的嫌疑最大什麽

的,我才敢大胆地作出这个假设。”镇长说完便黯然低下头来,毕竟现在嫌疑最大的人是

他的朋友,而身为镇长的他,却是完全没有理由袒护阿大的,他选择了当一名尽责无私的

好镇长。
   勉强地吃了这一餐,镇长表示已经太晚,这时去精神病院进行调查工作的确是有些不

便,遂约定明早到警局来接我们。
   翌日一大清早,镇长便带着他那谦恭带笑的脸孔出现,由他带路,我们一行三人出发

到精神病院去。
   在途经阿大的那间小木屋时,我不禁朝敞开的窗门多望了几眼,不过没有看见阿大的

踪影。
   正如我所想像的,在车子驶过不长不短的一段泥路之后,我们看见了一间在围墙内的

白色建筑物,设计简单,但相当宽阔,守卫也不马虎,算是一间似模似样的精神病院。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儿要比大河镇的街市还热闹得多了,且对比之下,这儿的许多设

备以及先进仪器甚至叫人以为自己到了大城市。
   我们必须穿过花园,进入康乐室,才能抵达院长那建在康乐室楼上的办公室。
   就在我们被副院长引领到那充塞电视节目、嬉笑玩闹、叱喝斥责、玩具敲碰以及模仿

动物叫声的康乐室里,我被一个小胡子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身披短袍,头戴插有羽毛的小帽,双手交叉在胸前地凝视着我,并在我经过他身边

时以洞悉天机的语色向我说了一句话:“我知道阁下昨天找过我的同室,还跟他谈了不少

呢!”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子,望向那个奇怪的小胡子。
   副院长问我:“杨探长,怎么了?”
   “那位先生说我昨天找过他的同事,而我昨天的确找过阿大问话
  ,那他该也是这儿的职员吧?”
   瞟了我所指的小胡子一眼,副院长摇头一笑:“他只是我们这儿的病人之一,整天就

以为自己是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经常强逼一群病人围在一块聆听他吟诗歌唱或发表伟论

,有时甚至要大家陪他一块儿演出莎剧,他这人最爱装模作样,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吓唬人

,别理他就是了!”
   我于是对着依在门口表情冷峻的小胡子笑了笑,接着随副院长一行人朝院长的办公室

走去。
   没想到这时背后又传来小胡子的嗓音:“阁下不相信我是认识老大的吗?阁下别看我

贵为大文豪,地位超然的,其实我什么朋友都交的,老大还没当清道夫之前也曾是我的同

室,不是〈情事〉的〈事〉,是〈皇室〉的〈室〉呀!”
   虽然我对于他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听起来他还蛮有莎士比亚哪个年代的满腔文

艺调调呢。
   “我们都叫阿大作阿大,可是这儿的病人都称呼他为老大,听说是阿大要他们这么叫

的,这个小男人!”副院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这时阿大一本正经地作着曲子的滑稽模样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当我们轻敲院长的办公室的门时,他刚刚吃完早餐,一见到我们便急忙将饭盒及餐具

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来。
   坦白说,再怎么收拾也没用,这办公室比阿大的木屋还要凌乱,令人联想到这儿是否

经常被病人潜入捣蛋,所以便索性不再整理了。
   院长这个阿大口中的首要嫌疑犯,高瘦得来有些驼背,头发都差不多掉光了,下巴的

须根却没有清理干净,要不是一早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还真以为眼前的是位一事无成的落

魄中年单身汉。
   我发觉大河镇的男人都特别喜欢蓄陆小凤式的小胡子,这一点在较不热衷于蓄须的华

人社会中是颇为显著的。
   与院长谈了一席话,依据他所提供的资料,我们不但没有必要怀疑凶手是院内的病人

之一,也完全没有理由相信院长是这单案子的首要嫌疑犯,虽然这不表示他就完全没有杀

人的可能性。
   其实此行除了证明精神病院近几日并无病人潜逃的记录外,其它的事项都无法理出一

个头绪来是很正常的,怪就怪我这次前来的立场有些尴尬。
   因为我之所以会有意调查院长胡瑞源,彻头彻尾是受了阿大的影响,可是在还没有任

何可疑的线索之前,我是没有权力盘问院长的私隐的,若果在这个时候突然要他向我报告

连日来的行踪是很莫名其妙的,所以我就只能针对精神病院的角度来寻求院长的协助调查

,自然亦无法印证阿大的猜测是否有根有据,又或许,院长跟阿大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这

一些问题,暂且都还不是时机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接着我思前想后,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直接询问院长,阿大是因着什么原故而被解

雇的,询问得那么直接,又会不会使院长怀疑到阿大身上而对他不利,结果令整个案情更

加复杂呢?
   一阵敲门声响把我从一时难以定夺的困扰中拉回现实世界来。
   “进来!”
  院长话声甫落,办公室门便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是一名护士模样的胖女人:“院长,

有一名病人霍天保刚才在得知这两位警察先生来找院长的目的之后,便一直声称他曾在前

两晚目睹凶手把尸体拖到阿大的木屋旁边,我看他说得有纹有路的,所以想征求一下诸位

的看法,因为天保所说的话也有可能是事实来的。”
   现场的每一个人立时都向我投以询问的眼神。
   我点了点头:“问问看又有何妨呢?”
   小王插腔:“可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他所说的话到底有多少的可靠性呀?”
   我横了小王一眼:“他说他是在前两晚目睹凶手的,就单凭这一点,我有理由相信他

可能真的是目击证人,因为死者的估计遇害时间和他所说的时间是吻合的。”
   小王提出的疑问也不无道理:“可是这儿四周都有围墙,建筑物又只有两层高,他又

怎么可能看得到围墙外面所发生的事呢?”
   “所以我们才要找他来问一问呀!”
   院长遂吩咐护士出去把霍天保叫来。
   “我想这次要劳烦诸位跑一趟才行了,他这时候是不会来这儿的,我知道他的脾性。


   “为什麽?”
   “他这个人永远都把小动物或小昆虫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刚刚他才告诉我说,他发现有几只蚂蚁正在他的床上走动,所以他一定要守在床边,以免

蚂蚁被那几个老爱跳上他的床褥的胖子压死!”
   “那我们就马上去找他吧。”
   我这么说,一方面是急着想在查案的苦闷过程中听听精神病人说话好纾解一下压力,

另一方面,倒亦有些期待这个霍天保果真是目击证人,虽然他并不能出庭作证,但起码能

令我对这宗仍未明朗化的案子有一个更明确的追查方向。
   果然,我们一行人在胖护士的引领下来到了霍天保的床位旁,就看到他正蹲在自己的

床前,把头凑近床单并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就像一个与知心好友聊着天的孩童一样。


   “天保!”
   听到胖护士叫唤自己的名字,这位身穿雪白衣裤,看来已年逾五十的霍天保立即收起

笑容,然后抬起充满警戒性的目光望着我们。
   “天保,姐姐今天给你带来了几位朋友来陪你聊天。”
   听了胖护士的一番话,霍天保突然就一脸紧张地把双手伸到他的床面上,并将十指张

开,仿佛要尽可能地把床上的几只蚂蚁庇护在自己的双掌底下似的。
   “要跟我聊天可以,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不许坐在这张床上,你们会把我的朋友给压

死的!”
   我们都不约而同向霍天保点头。
   胖护士显然是霍天保在全院内最为信任的人,当然,只要你看过她对病人说话时那充

满着爱心与耐性的甜美笑容,就不会感到奇怪何以霍天保会如此地喜欢她了。
   “天保,你别怕,他们也是你的好朋友,一定会遵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的,不过他们在

与你聊天之前,很希望你能先告诉他们一件事。”
   “你们刚才走到这儿来的时候,有没有一路上边走边看,以免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蚂蚁

呀,蚯蚓呀,蚱蜢呀,毛虫呀?有没有?”
   被霍天保突如其来地这麽一问,我们几个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

是。
   这时细心的胖护士便连连向我们点头,于是我们亦都纷纷点头答有。
   终于,霍天保的脸上又恢复了刚刚那像个小孩般的天真笑容:“你们想问我什么?”


   我想在这一刻,我是众人当中最有必要取得霍天保信任的人:“天保,你好,我可以

叫你阿保吗?”
   “当然可以啦!”
   见他笑得如此开心,我把握时机:“阿保,你可以告诉我们,前两天的晚上你到底看

到了什麽吗?我们真的很想知道,请你告诉我们好不好?”
   “前两天晚上,我看到天上有很多乌云,又刮着大风,我很聪明的,我知道这便表示

老天爷要下雨了,我记得花园里有棵大树,大树上又有一个鸟窝,里面共有四只小鸟耶,

可是 鸟妈妈有好几天没飞回来看它们了,现在又快下大雨啦,我担心它们嘛,于是就趁没

有人发觉,爬上那棵大树,我喂小鸟吃饼干,因为我挖不到蚯蚓呀,然后我又给小鸟盖被

子,你们千万别告诉院长呀,院长如果知道我又爬树,一定会骂我的。”
   我不由瞟了院长一眼,看见他那一副古怪的表情,忍笑:“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我望到老大的屋子,看见有人拖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动都不肯动一

下,就这样任那个男人拖到屋旁罗!”
   “这么夜了,又隔得那么远,你肯定自己没看错?”
   “我的眼睛很好的,明亮得跟一只小鹿小兔没多大分别的,不信你问护士姐姐!”


   我望向胖护士,她以认同的表情朝我大力点头。
   这时,霍天保又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当时我看到老大的屋子里正亮着灯呢,我真的

看得清清楚楚哩,不过老大像鸟妈妈一样,我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所以没办法告诉

他罗!”
   “阿保,不如你跟我们形容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他当时穿着什

么款式和颜色的衣服?他有多高?你还记不记得呀?”
   “你在考我呀?我当然都记得啦,不过那人的脸孔倒是看得不怎么清楚耶!”
   “不要紧,你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好了。”
   环视着眼前那几张屏息静气,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脸孔,霍天保似乎感到很有成就

地笑了起来:“我还是不要讲出来比较好呗!”
   “为什么?”
   “是呀,天保,为什麽不说出来呢?”
   “别这样嘛,天保,你乖,快告诉我们嘛!”
   我身旁的几张嘴巴同时脱口而出。
   霍天保更有满足感了,他接着便露出了充满着挑畔意味的笑容:“除非你们能先答中

以下的问题,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啦!”
   我立即催促:“那你就问吧,阿保。”
   我们几个大男人今早的情绪竟都牵系于一名精神病人的一句一字,想想也不知是荒谬

还是什么。
   “你们听着,有一艘大邮轮,比铁达尼号还要大的邮轮,有一天,邮轮撞到冰山,然

后就沉没了,你们说,邮轮沉没的时候,最先冒上水面的东西是什么?”
   小王最先抢答:“是救生圈?”
   霍天保摇头。
   胖护士也尝试了:“天保,是一名游泳健将吗?”
   霍天保又摇头。
   连院长都忍不住开声了:“我知道,一定是被邮轮击中而浮上海面的死鱼,对不对?


   霍天保还是摇头,而且吃吃笑。
   后来,浴室里的肥皂,海绵,睡房里的枕头,钞票,惨叫声,粪便,甚至是杰克与罗

丝,什麽想得到的答案全出来了,可是霍天保不但不曾点过半次头,还索性把注意力放回

床面上,继续与那几只蚂蚁聊天玩乐。
   最先感到不耐烦的又是小王:“算了啦!我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说他其实什么

都没看见,就连刚才的问题,也是根本没答案的,他只是一个存心耍弄我们的疯子嘛!”


   我看见霍天保只是抬头朝小王瞟了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的蚂蚁朋友,像极

了一名不愿与莽夫一般见识的智者。
   这时,那位可爱的胖护士便是唯一能够帮到我的人了,我们于是走到一旁去,并且轻

声地商量起来。
   “依你看,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哄天保把嫌犯的模样说出来呢?”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除非他突然回心转意,否则,我们除了答中他的问题之外,

就休想要他们再向我们透露什麽,他是我们这儿最固执的病人,他甚至曾经为了亲眼目睹

一条毛毛虫蜕变成蝴蝶,任我们怎么劝怎么拉都好,他还是在花园的大树下蹲了三天三夜

。”
   “除了对小动物及小昆虫有特殊的感情之外,他还有什么特点或者弱点什么的?”


   “我知道他这个人其实还蛮迷信的,每次响雷闪电,他便会躲在被窝里,深怕自己因

为以前曾经不小心伤害了小动物、小昆虫而触怒了老天爷,被雷电殛死哩。”
   “看来,我们若要天保透露实情,就只有绞尽脑汁找出他所要的答案了。”
   我无奈地与院长、副院长及胖护士握手致谢。
   “无论如何,希望你们可以哄哄他,或者试着改变他的主意,虽然他的口供未必对我

们的调查工作有帮助,但我也不会放弃他这一条线索的。”
   这时得意洋洋的霍天保又喃喃自语起来:“老大的屋子附近,除了我们的家,一户人

家都没有,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看到那个男人了…………”
   “阿保,我们要走啦!”
   “再见。”
   霍天保回应我的时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走在床沿上的一只蚂蚁,双掌则小心翼翼地

跟着蚂蚁移动,以防万一蚂蚁不慎失足掉下,他亦赶得及营救。
   看来我的去留对霍天保来说,是一点也无关要紧的小事。
   向院长告辞了以后,我们仍然由副院长陪同下步出病人的卧室和康乐室,在经过花园

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全都不禁被那儿的一棵大树所吸引,而从树上传下来的啾啾鸟叫亦证

明了霍天保的善良与苦心并没有白费。
   “以这样的高度,你们说是不是有可能望得到阿大的木屋呢?”我抬头望着鸟窝这样

问。
   “我看是没有问题的。”镇长回答。
   突然,我的背脊被人以食指笃了两下,回头一望,原来是那位莎士比亚。
   若换着是平时,我或许会向对方提出警告,好让他们知道我杨探长的背脊不是可以随

便乱碰的,可是面对这儿的病人,就不能以一般的标准来看待了,在他们的心目中,阶级

这个东西或许根本不过是个无聊的名词吧了。
   “有什么事吗?”询问的同时,我已暗自盘算,如果对方要我听他朗诵诗歌的话,我

该以什么理由来脱身呢。
   “那边有个人要我告诉阁下,霍天保所发出的问题,其实一点也不难,不知阁下是否

要他相告呢?”出乎意料地,莎士比亚只是一脸冷酷地把话说完,复朝睡房门口指了指,

便转身大踏步而去。
   睡房门口正坐着一名身材中等,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又满头白发的中年人。
   “原来是你!我听说这家伙因为到处去跟人讲反话,以作弄人为乐,才会被证实患有

精神问题而送到这里来的,别理他!省得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镇长见到那人便笑

着摇头说。
  副院长也在一旁附和起来:“是呀!整间精神病院里,我最不轻易相信的就是这家伙

所说的话了,他肯定是看见有陌生人来,以为你不晓得他的底细,所以又忍不住重施故技

想作弄杨探长你呗!”说着便朝那人喊叫:“喂!阿左,你少胡闹了,赶快回房去,敢再

胡闹的话看我怎么对付你!”
  “我不是阿左,我是阿右呀!阿左这名字难听死了,谁会希罕这名字呀?’那个阿右

很生气地向副院长抗议了后,便起身往睡房里去了。
  “对了,万一那个天保真的死都不肯透露实情,而我们又想不到答案的话,那我们下

一步该怎么走呢?”小王眉头一皱。
  “天保今天已对我们有了防范,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们明天再来找他,或

许隔了一段时间,他的立场会软化,又或者忘了今天的事而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呢?”镇

长如是道。
  “天保是很喜欢考人家的急智的,我们这儿上上下下全都曾经给他考过,可是他的答

案往往是出乎意料之外,用他本身的一套标准和角度来解释的,很难猜中的啦!”副院长

也有话说。
  “可是如果熟悉天保的性格的人,像那位护士,若尝试着以他平时惯性的思考角度来

推敲的话,应该还是有希望猜中那个答案的,再说,我们又不是仅有这么一条线索好查,

在他这边还未有眉目以前,我们先查查其它的线索吧!”我忍不住开腔。
  镇长待会儿仍需负责带路,所以特别关注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杨探长,那我们接下

来要去哪里展开调查工作呢?”
  “就去永宁街的那间杂货店吧!”
  对于一个徒步走路的人来说,永宁街离镇长所居住的那一条街确实是远了点。
  这条街的店铺其实不多,主要都是一些运输服务公司,或经营包装业的家庭式小工厂

,所以到了夜晚,整条街都黑漆漆的,只有一间杂货店仍在营业。
  换句话说,当天晚上能证明阿大是否到过永宁街的,除了那间杂货店的老板,应该就

没有其他人了。
  “对!那天晚上,的确是有一名如你所形容的人来到我店里买香烟。”杂货店的老板

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后,表现得相当合作,只是当我们形容阿大的时候,他的脸上便即刻

浮现不悦之情。
  ”请问老板你怎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当然啦!我还记得当时是九点半哩,因为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正准备关店门,碰

上又下着倾盆大雨,他是一路跑着来的,被雨淋得很狼狈,加上这人平时很少到永宁街来

的,所以我便特别有印象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瞧他表情古古怪怪的,而且似乎因自己被雨淋湿感到非常气恼,不断地低声咒骂

着什么,于是便对他有所防范,谁知他二话不说便进入店里来,我马上走到柜台守着,但

是他却一直团团转的像是在找着什么似的,我开始感到不耐烦,问他到底想买什么东西,

不料他竟然很生气地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并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老板说到这里还

不禁心有余悸地吞口水。
  小王不由脱口而出:“他打你吗?”
  “没有,我当时也害怕得不得了,心想这次准会挨打了,可是他却突然把手放开,而

且显得很开心地望着摆放在我身后的橱子里的香烟,然后向我要了包香烟,把钱搁在柜台

上,又顺手拿走了柜台上的一份报纸,连我找给他的余钱也不拿就用报纸遮着头,很快地

跑掉了!”
  我转身向镇长求证:“阿大那晚上刚刚到你家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来到我家时雨都已经停了啦,手里也没拿什么报纸,不过他身上被雨淋得湿透倒

是真的,手里所拿着的那包尚未折开的香烟,上面还有永宁街那间杂货店的标签………”


  老板听了又连忙附和:“对!我也记得那个人走了不久之后,大雨就停了下来,我想

那份报纸也准给他在半路上就丢了吧!”
  小王提出了一个疑问:“你们都说阿大当晚全身被雨淋个湿透,然后又打了通宵麻将

,照理来说,即使有多强壮的人,也不可能会捱得住而不感冒的。”
  镇长的解释很轻易就打破了小王的疑团:“哦,这是因为阿大甫一进门,二话不说便

向我借了干毛巾擦身,而且还擦得很用力、很久,我看他这么害怕染上风寒,就主动借了

一套衣裤给他更换,他还要求先用吹风筒把头发烘乾了才开始打麻将,要不是因为这么一

拖,我们那一晚的战局就可能不会打到天亮才散啦!”
  我想这儿的查问工作也差不多了:“老板,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唔……不过说真的,那个男人在揪着我衣领时的眼神,实在是吓人,我到现在回想

起来都会打个冷颤,他眼中所透射出来的那股凶光,简直就是告诉你,他当时很想杀人!

像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你们警方可要多加注意才是呀!”
  听到老板这麽说,我和小王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离开杂货店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份报纸来看,这宗案子果然上报了。报章上所报导

的死者资料以及化验结果,当然不会比我今早上接到的报告更加详细,不过我就是习惯了

对照一下警方与传媒之间的资料收集的详尽程度有多大差别。
  女死者已被证实是三十岁的何燕桦,两年前离过婚,未曾生育,在一年前带着丈夫分

给她的一笔赡养费,迁至大河镇定居,终日游手好闲,不是找人打麻将,就是到大街上闲

逛。
  女死者的身份之所以能够鉴证得那么快,完全归功于我提议鉴证科的同事到大河镇的

警局把镇上近几日的失踪人口的备案也一并带走,结果他们的化验报告,和该近日唯一的

失踪女子何燕桦是完全吻合的。
  该案件则是何燕桦的一名邻居亲自到警局来投报的,因为她与何燕桦乃是每日必定见

面的密友,即使有事要出远门,也必定会知会对方一声的,照理双方是不会有失去联络长

达两日的可能,最重要的是,何燕桦是在当天夜晚接到一位男人的电话之后,便匆匆出门

而自此音讯杳然的。
  落案与死者的尸首被发现的时间,几乎是同一时间。
  化验报告则显示,我之前所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准确的,女死者除了身上的多处瘀伤以

及致命的三处重伤之外,并无遭受任何的性攻击。
  这也就推翻了镇长之前的论点,他以为死者是被曾经两度干案的色魔先奸后杀的。


  虽然天色已晚,我还是坚持要去阿大的小木屋一趟。
  对于我们一行三人的突然到访,阿大在开门的刹那间,露出了深感意外的愕然表情,

但很快地就转换成一副大表欢迎的热切反应,把我们引进屋内去。
  甫踏入屋里,最是引人注目的就是摊在桌面上的报章,因为他也正翻至报导何燕桦的

那一版。
  我劈头第一句如是问:“你认识她吗?”
  刚把门掩上的阿大,先是摸不着脑的表情,旋即望及桌面上的报纸而作出恍然大悟状

:“不认识,只是见她跟自己乃同一个镇上的居民,况且她又是死在我家屋旁,所以才特

别注意。”
  我往椅子上坐下,望着报章所刊登的女死者的那张漂亮脸蛋,心里就想,如果阿大看

见她的遗照时没有半点恐惧感,而凶手又真的是他的话,那他就未免太冷血了。
  “在这个时候看这则新闻,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吗?”
  也坐了下来,把其中一只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的阿大,又开始粗声粗气地说起话来:

“我会怕?连整具尸体摆在外头我都没怕过,别说只是一张死人相片,有什么好怕的?你

别看这妞儿拍照时斯斯文文的,其实呀,她骨子里都不知有多骚呢!”阿大说着便随手把

报纸合了起来。
  依我来看,阿大说话的口气越大,即表示他心里有多发毛才是真的。
  “阿大先生,你明明刚才不是说不认识这个女人的吗?又怎会知道人家是骚货呢?”


  “阿哈!杨探长,我不认识她的人,可也总会听到一些有关她的传闻呀!”尽管阿大

的反应再快,我也来得及捕捉他那副一掠而过的惊慌神情。
  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探长,我也明了自己始终会针对某一个人存有成见的时候。

为了保持自己在查案的过程中脑筋永远最清醒的骄人状态,我总会尽量以最多有力的证据

来支持自己的论点。
  我于是开始一面翻看那本摆在桌面上的谱曲簿,一面和阿大东拉西扯地闲话家常。


  这是我试图证实对方是否有嫌疑的最常用方式,因为我相信,一个人如果心虚的话,

他跟你谈的话一下多起来就很容易露出了马脚,若是清白的话,跟他再怎麽兜兜转转,你

也始终不会觉得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近来还有没有作曲呀?”
  “有!当然有啦,我甚至已经为自己定立一个目标,一天至少要作一首曲子才准睡觉

呢,所以我便把这本谱曲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旦有了灵感,便即刻抓起吉他就开始弹

弹写写,然后望着五线谱里的每一个音符,哗!真的很有满足感哩………”
  望着阿大那副神采飞扬的眼神,我真的不希望这一个刚刚找到人生目标的快乐中年人

是个杀人犯。
  我不想太过单刀直入:“今天早上我们有到过精神病院去参观一趟,发觉那些病人都

十分地爱戴你哩!”
  阿大笑得很真切:“是吗?他们真的那么说呀!”
  我大力点头,然后就切入正题:“阿大,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是因何被院长解雇的

呢?”
  阿大的脸色随即变得有些难看了:“谁说我被院长解雇了?是谁那么没口德到处造谣

破坏我的形象?我不是被院长解雇的!我是正在休假!是院长说的呗!”阿大过度激烈的

反应令我与小王、镇长三人都不由面面相觑,可是当我们再望向阿大时,他已经恢复了原

先的嬉皮笑脸。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院长因为看我长年累月为精神病院服务,平时又几乎没曾拿过

假期,于是便提议让我休假一段时日,他说免得我操劳过度,捱坏了身子就再也不能为精

神病院服务了,那么双方的损失岂不更大?”阿大闲闲道来:“而我这阵子又正开始积极

写歌,于是便答应院长暂且休假一段时日罗,可却没想到会被其他的人误传我是被解雇的

,实在好笑呗!”
   由于阿大对于我们早前向他进行调查时态度相当开明,我想他自然也不会介意我在今

晚再度向他展开盘查工作:“关于昨天我们向你了解的一些情况,因为一时疏忽而遗漏了

某些细节,所以今晚我们来……………”
   “有什么想再问的,就问吧!”
   阿大的爽快态度令我为之精神一振:“根据镇长与永宁街杂货店老板的叙述,我们推

算你从家中出门的时间为晚上九点左右这一点你可同意?”
   “应该就是这个时间。”
   “那么,在九点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你又身在何处?正在做着什么呢?”
   “写歌呀,作曲呀,自从我休假了以后,每天都呆在家里的,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

当然是争取时间作曲罗!”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一定是作了不少曲子吧?”
   “是呀,我那天灵感特别多,写了起码有七、八首曲子,算是破了我的个人记录啦!


   “那就弹来听听呀,把那七、八首曲子都弹来听听!”阿大却苦笑摇头:“不是我不

赏面,存心给杨探长扫兴,实在是因为我那天所写的七、八首曲子都不算是满意之作,所

以我便把它全都撕掉了,丢进垃圾桶里,又怎么弹给你听呢?”
   我动手去翻阿大那本谱曲簿:“你说你对那天所作的曲子都很不满意,所以便把它通

通都撕了,对吗?”
   “唔!这有什么不对的?”
   “那你所谓的〈都撕了〉,是指你从这本谱曲簿上撕了下来,还是什么?从你在每一

页写上的页数来看,这本谱曲簿,可是一张纸都没撕过呗!”我说着便把手中的谱曲簿拿

高,并且在阿大的面前晃了晃。
   阿大仍然是从容自若的一副模样:“我是把那七、八首曲子另外写在纸上的,所以把

它全撕了,谱曲簿当然还是一页也没缺啦!”
   “可是你明明说过,你把这本谱曲簿放在显眼处,是为了方便自己在灵感一来的刹那

即刻将它记下,当天你又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用这本谱曲簿而改用纸张呢?”不待阿大回答

,我又如是言:“如果是因为一时找不到谱曲簿是说不通的,更何况你并不是在匆促的情

况下被逼先把灵感抄在纸张上的,而是从从容容地展开一天的作曲工作,请问你在这样的

情形下,又为什么会把曲子写在纸张上呢?这本谱曲簿根本就还未用完嘛!”
   果然,我时而地在阿大面前摇晃谱曲簿的动作,以及故意连珠炮式地把话拉长来讲,

已经有效地令他感到有些慌张了:“可是杨探长你也没证据证明我不可能在心血来潮的情

况下而决定在那天用纸张来谱曲的呀!”
   好!正中下怀呀。
   我马上便把谱曲簿翻到其中一页并推到阿大的面前:“好!那么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呢?你刚才明明是跟我们说,你心血潮而把当天的曲子全谱在纸张上,但是你的这首曲子

谱写的日期,也正是在当天呀!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斩钉截铁的说,你已把当天的所有作

品都撕了,怎么又会漏了这一首曲子呢?你不是想告诉我们,这上面的日期填错了吧?”


   阿大终于支吾了起来。
   我决定不让对方有任何喘气以及多加思考的机会:“这已证明了你在当天所作的曲子

根本就只有这麽一首,所谓已丢了的那七、八首曲子是不存在的,你说谎!”
   在小王与镇长面面相觑之下,我继续咄咄逼近地朝阿大开腔:“还有,你在之前提及

自己灵感如泉而创下七、八首曲子时的神情是极有满足感的,证明你当时的意思是曲子做

得不错,可是一转口却又表示已将它全撕了,虽然你是可能在隔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所作

的曲子其实并不满意,可是你早前向我们透露自己作了七、八首曲子时,刻意隐瞒了你将

它全撕毁的下文,这在心理学上是不合情理的,是一个很大的矛盾!”说到这里,我的理

论其实已经带有一些虚张声势的吓唬成份了:“你故意告诉我们当晚你忙着作很多很多的

曲子,其实是为了掩饰你在打麻将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情,我说的话对不对呀?唉,你之前

所以会露出了马脚,完全是因为你的心虚呀!”
   但愿此时此刻的我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奸笑德性。
   小王这个跟屁虫也就以一副正义姿态向阿大厉喝了:“说!在你去镇长家打麻将之前

的那几个小时里,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镇长则苦口婆心地:“阿大,我看你就照实说出来吧!”
   我看有些实话还是得靠吓才会和盘托出的:“阿大,根据验尸报告,女死者的遇害时

间,应该是在九点或九点以前,而非九点以后哦,去打麻将这一个不在场证据,其实对你

洗脱凶手的嫌疑,是一点也没有帮助的,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就得让我们相信你在九点

之前并没杀过人!”
   “没有!我当然没有杀过任何人啦!我不是杀死何燕桦的凶手呀!”阿大激动若狂,

眼泪也都溢流而出,即使他不是凶手,谎话被折穿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接着下来,阿大的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已经无法面对正在直视着自己的六只眼睛了:

“我之所以说了那么多的谎话,全是为了圆我所说的第一个谎,其实,我是认识何燕桦的

,而且还是偷偷和他有过几次…………什么关系的那种,那天晚上七点,我在刚作完一首

曲子之后,因为闲来无事,便打电话叫她过来,谁知道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我以为她又像

上次那样耍我,跑去找其他男人了,不然也不会生气到要靠打通宵麻将来消气啦,不料她

竟已死在我家屋外了,杨探长你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是杀人凶手呀!”
   “哗!自己的姘头死在屋外,你还有本事在我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的,演技还真够标

青呢!”
   我听了转身去瞪了小王一眼,小王即刻噤声并低下头来,然后才继续盘问同样也低着

头的阿大:“好,就当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到镇长家去打麻将,那你怎么解释自己在

当晚老远的跑去永宁街仅仅为了买包香烟呢?别忘了当晚还是下着倾盆大雨哩!你不觉得

当时出现在那里是一件很离谱的事吗?”
   “我……我忘了!我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为什麽自己会跑到永宁街去………当时下着

倾盆大雨………买香烟………哎!我真的想不起来…………”阿大看起来很痛苦,就像连

续剧里的男主角般手抱着头皱紧眉头,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他的局部失忆:“我近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睡得不够还是什麽,老是头痛,头晕的,连记忆力也差了很多…………啊

!我记起来了,我想到了,因为镇长家楼下卖香烟的档口没开档,而我的烟瘾又犯了,一

定要买到香烟才行呗…………至于为什麽会跑到永宁街那麽远,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不

是很明白是怎么回事耶!”
   看来这家伙还真的是局部失忆呢。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没有的话,请你们走吧,我很不舒服要休息了啦!”


   我看到阿大捂着额头的一副痛苦模样,知道我们即使再盘问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了,于是一行三人告辞而出。
   镇长在上了车后,表示他家楼下的档口近日来也的确是经常没开档,这一点他倒是可

以肯定阿大没有说谎。
   我看得出来,经过今晚的一轮盘问之后,加上目睹阿大痛苦流泪的可怜样,镇长开始

因为自己早前断言阿大便是凶手而心感不安。
   而当我突然省起自己刚才怎么忘了留意置在阿大屋内那极有可能就是凶器的斧头时,

不禁暗骂自己一声,但无论如何,阿大依然是到目前为止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在大河镇的第三天清早,镇长依然准时出现于警局,不过,这次却是由他的儿子张志

成载他来的,当我向眼前这位约廿五岁的年青人点头微笑时,他还予一副木无表情的反应

,看来他还真是一个孤僻的怪家伙呢。
   也许是一大清早喝了书记小姐给泡的那杯浓咖啡,搞到我后来再往精神病院继续进行

调查工作时,竟频频要上厕所小解。
   这儿的厕所是独立建在病人睡房附近的草坪旁边的,我多番如厕,皆看见一位神情古

怪的病人站在厕所门口发呆,起初我只觉得他很面善,后来瞧他多番对我欲言又止,复注

意到他那一头白发,方想起了他就是那个爱讲反话的阿右。
   当我趋近他时遂主动跟他打个招呼:“阿右,你好,还记得我是谁吗?”
   “怎不记得呀?你就是那个经常去找老大那个人罗!”
   “你又怎晓得我经常去找老大呢?”
   阿右没有回答我,只是立即说出那好似是原本已准备好要对我所讲的话,而且从他眼

神里我看到了一丝的恐惧:“你知道吗?其实那个老大,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很暴戾,

很臭脾气的呀,他平时对大家的关怀和热心,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哩!”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阿右想告诉我的竟然会是这些:“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个老大经常瞪着我看,好像是要杀了我似的,我真不明白我是哪里得罪

了他,而且,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过你千万别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这

一切的,不然他可能会杀了我的呀!”
   要不是我实在尿急得厉害,又想到这个阿右是个出了名的吹牛大王,于是便懒得睬他

,尽管他当时说话的眼神有多坚决。当我如厕出来时,阿右已经不在厕所门口了。
   我们花了整个早上的时间向霍天保套话,他始终还是守口如瓶,而且坚持要我们先答

中了问题才肯透露。
   院方特意在花园的凉亭内设宴款待我们,与热情的正、副院长,还有镇长及小王五人

在这麽别致的环境吃午饭,虽然我们的话题仍然离不开那个令人为之头痛的霍天保,但是

心情还是蛮愉快的。
   在院长向我询问有关其他线索的调查进展时,我始终避免提及嫌疑最大的阿大,因为

他毕竟曾经是这儿的清洁工人,而且又服务了那麽长的一段时日,我不想在还没有任何明

确的证据之前,引起院方及病人的不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所有的查案的内容和进展等

等,诚属机密不可外泄。
   正当我们用心聆听这院长讲述有关这间病院的历史时,我注意到副院长正朝着我的身

后猛打眼色,并且背着院长挥手使了个走开的手势。
   我不由好奇地转过身去看个究竟,但见阿右正站在凉亭外朝着我望,好像有话要跟我

说似的。
   副院长一见我转过头去的动作业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索性就向阿右开口训示:“

阿右,回房去,别在这儿闲逛!”
   阿右指了指我,举止像个纯真的小孩子似的:“我不是在这里闲逛,我只是想跟他说

几句话。”
   副院长于是扳起脸孔,更提高了声量:“阿右,我叫你回房去你听到没有?别再骚扰

杨探长了!”
   “我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阿右还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算了,我看他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吧。”我说着便起身走向阿右。
   没等我开腔,阿右已经兴高采烈地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了起来:“我听人家讲,我哥

哥有找过你,而且跟你说老大其实不是一个好人,甚至经常想杀他,是不是?”
   我才一听就感到胡涂了,哥哥?什麽哥哥呀?
   “你千万别听他的,他这人最爱讲反话的了,其实老大的人才好呢!没错,他有时是

很爱讲人家的闲话,可是他对我们一向来都很好的,你千万不要相信我哥哥说的话呀!”


   这时,莎士比亚就出现在阿右的身旁,而且甫一到来便凑近阿右的耳边轻声说话:“

阿右,令兄托我转告,若再胡言乱语扰乱人心的话,必将找人教训阁下!”
   原本还说得兴致勃勃的阿右,在听了这一番之后,立即吐吐舌头,并且快步而去。


   莎士比亚并没有因此而跟着离开,他一脸傲气地向我说了一句话:“我受人所托,想

向阁下捎个讯,我的委托人要阁下好好地想,一个人如果在举止上没有任何问题的话,他

又怎么会被解雇呢?”
   莎士比亚语气温文地把话说完,接着又恭敬有礼地转向席上的院长鞠躬,然后才轻哼

小调缓步而去。
   我带着有些混乱的思绪返回凉亭,见到院长正露出他那两排不太整齐的牙齿笑了起来

:“有时看着他们那充满孩子气的举止行为,还真叫人啼笑皆非呢!”
   镇长则对我们的对话颇有兴趣:“他们神神秘秘的,到底跟杨探长你说了些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反反覆覆说了些无聊的话,不过我倒不是很明白,阿右说他有个哥哥

什么的,而且我又发觉他和今天早上似乎有些不同了。”
   “哦!杨探长今早上看到的一定是阿左了。”
   “阿左?”
   副院长于是为我作进一步的解释:“是呀,你今早所看见的,和刚才看见的其实并不

是同一个人,他们一个叫阿左,一个叫阿右,是一对孪生兄弟。”
   副院长遂开始向我们讲述这两兄弟的件件桩桩:“他们俩是我们院里唯一的兄弟病人

,我想这可能是他们的基因双双都有问题,所以便先后入院,别以为他们是两兄弟且是挛

生儿,感情就特别好,相反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作对呕气的程度更严重过这两兄弟

的,老爱跟对方唱反调就不说了,最夸张离谱的是,阿左知道阿右怕冷,于是便故意在下

雨天才出来活动,而阿右知道阿左每逢下雨就出来活动了以后,索性就只在大热天才出现

,所以你永远都只能见到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更妙的是,他们俩虽然从来都不必碰面,

但是斗气还是可以继续的……………”
   “等等!”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打岔的人,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杨探长,你可是想到了天保所要的答案吗?”
   “可以这么说!”我笑言:“因为昨天阿右曾经跟我说,他知道天保所要的答案是什

麽,可是我们听副院长说他老爱胡闹说话作弄人,所以并不加以理会,既然他们兄弟俩这

么爱唱反调,那阿右胡说一通的东西,阿左就肯定会无论如何都要把真相说出来啦!”


   小王听了也顿然双目一亮:“杨探长的意思是从阿左那儿下手?看看他是否能够为我

们提供天保所要的答案可是?”
   “我不敢肯定情况会否有如我们所料的一般,但是在这个已无法可想时刻,试试看又

何妨呢?”
   果然,我在副院长的引领下所见到的阿左,他所穿着的亦正是我今早在厕所外接触的

〈阿右〉身上那套衣裳,他看起来比阿右冷漠、内向、悲观,不过在容貌方面,两人要是

不站在一块儿,还真难辨出有何差别的。
   听负责照料阿左的护士说,他在雨刚停不久的一段时间里的情绪总是特别低落,加上

外头的阳光正猛着呢,他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心里憋得慌。
   “阿左,你知道吗?昨天你的弟弟阿右本来想跟我说反话作弄我,他说他知道天保所

发出的那道问题的答案,我就当然是不相信他啦,所以我便跑来请求你了,因为我相信你

一定不会像阿右那么坏,一定会给我正确的答案的,对不对?”
   我的对症下药显然是马上见效了:“说,霍天保出的问题是什么?”
   听阿左连名带姓的叫唤霍天保,我猜他应该会因为天保和阿右的交情较好,而连带地

也要与天保作对了。
   “天保问一艘邮轮撞到冰山沉没了,第一样冒上水面的东西是什么?”
   阿左突然叫了起来:“那是我曾经问过霍天保的问题耶,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答案呢?


   “那就快告诉我答案是什么呀!”
   “那个家伙好大胆,竟然敢拿我的问题当作是自己的问题到处去考人!”
   “阿左,你快快说出答案来,好让我去挫一挫天保的锐气!”我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像

无赖。
   “答案就是水泡呀!”阿左得意洋洋:“哈哈哈哈哈,你们没想到答案就是海面上冒

着的水泡吧!”
   我们很“现实”地“抛下”了此刻经已心情大佳,且正准备向我们兴奋地炫耀他有多

聪明的阿左,立即疾步找霍天保去。
   霍天保正坐在自己的床沿,小心翼翼地把面包撕得一小片一小片,准备待会拿去花园

喂蚂蚁。
   “阿保,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啦!”
   霍天保闻声抬起头来,以一种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于是我便大声地把答案说给他听。


   “这么厉害?也不知是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真被霍天保这句话吓着了,怕他接下来又不知要玩什么花样:“阿保,你不许反悔

的,你说过只要我猜中答案,你就会告诉我那个男人的模样的!”
   霍天保终于笑了,而且是心服口服的那种:“好!你果然是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一堆莫名其妙的赞语之后,霍天保便极其详尽地向我们述说着当晚的情况,以一连番

倒错、离题和唠叨的描绘方式,所勾勒而出的形象,竟然跟阿大不谋而合。
   因为院长等人从未对阿大有过任何质疑,所以当霍天保将凶手的形象描述出来时,他

们一时也不会联想到阿大这个人,倒是小王这胡涂虫差点就把阿大的名字打从嘴里溜出来

了,要不是我给他使眼色阻言,他可就要打草惊蛇了。
   我怎么知道那个家伙在精神病院里还有什麽内应呀?
   于是我便不动声色地领着镇长和小王向院长告辞,然后通过镇长和书记小姐的协助,

尽可能低调地收集所有有关阿大的资料,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我将把侦查的方向完全指向

阿大这个人身上。
   结果发现,除了确认他在精神病院服务的若干文件,有关他的书面记录简直是少之又

少,尤其是他的身世,几乎可以说无从考查,称得上是个相当神秘的人。
   我要书记小姐下班前向我道别一声时,才省得天色已经逐渐灰暗了起来,亦让我在隆

隆雷声中想起精神病院的花园里有一棵大树,树上的鸟窝里又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不

知道霍天保此时此刻会否担心着小鸟们的安危呢?
   心血来潮的我,也顾不得招呼正在警局宿舍洗澡的小王同行,独个儿驾车出门,在开

始下雨以及渐浓的夜色中,我的车子朝精神病院的方向疾驶,当然也就是必定会经过阿大

那间小木屋的方向。
   我这时候并不准备去精神病院,我是想到阿大那儿看个究竟,有种强烈的感觉正催促

着我要赶在第一时间往阿大那里走一趟。
   既然我已有绝对的理由相信阿大就是杀害何燕桦的凶手,但却未有足够的证据捉他归

案,与其逗留在警局对着一堆文件发愣,不如趁着这个适于监视的雨夜去窥探阿大的举动


   雨势在我驾着车子驶入黄泥路的当儿开始转大,碍于轮下的泥浆湿滑得很,我小心翼

翼地驾驶,免得监视他人不成自己反倒惹上麻烦,在断续闪耀的电光下,我终于望见了正

远远地座落在这条偏僻泥路那端的小木屋,天昏地暗的雨夜令它看起来更显苍凉。
   一个走在哗啦啦雨声中的背影也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视线里的。
   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他的一只手正挡在额前,似乎是想避免让雨水打在自己的

头上,另一只手则拼命地向上挥摆,好像对不停扑面而来的雨水感到极为厌恶。更奇怪的

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脚步却反而移动得很缓慢,与他上半身的举止反应显得十分不

协调。
   突然感到不寒而栗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人是正走向阿大的小木屋的,所以

驾驶着车子的我,很快得便已经接近那人的身边了。
   赫然望见他的脸孔时,我不得不即刻把车子停了下来,因为那人竟然就是我本要前去

监视的阿大!
   我刚才竟然认不出他就是阿大。
   既然我的行踪已经事先败露,而我又是认识对方,我当然便不能就此扬长而去,这样

只会令对方感到事有蹊跷,甚至打草惊蛇,我一定要若无其事地把车子停下来与他打声招

呼才不会叫他起疑心。这可真是我办案以来最糟糕失败的一次监视行动,所谓的监视甚至

还没有开始呢,可是接着下来所发生的事却更出乎我意料之外。
   “阿大,这么巧呀?上车吧,别被雨淋坏了身子才好呀。”虽然这个招呼打得有点勉

强,但看见他被雨淋成这个样子,说到底我还是真的有些不忍心的,纵使我怀疑他是一名

杀人凶手。
   阿大转过头来看着我,并没有即刻上车的意思:“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呗!”
   从阿大口中说出来的话的确是令我愣了一愣,然而真正叫人意想不到的,其实是他那

冷漠无比,却又透射着凶光的眼神。
   那种眼神正在正视你的时候,你甚至会动也不敢动一下,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倒抽一

口凉气。
   那根本就和阿大平时的眼神有着天渊之别。
   或许应该这么说,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像我在之前所见到的那个阿大。
   当我再度懂得活动手脚的时候,阿大早已经转过身缓缓地走有好一段路了。
   我于是把车子驶到前面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关掉引擎熄去车灯,全神贯注地留意阿大

的一举一动,发觉这儿亦算是进行监视的不错地点,从这个角度既可可望及小木屋的窗户

,又不易被屋内的人察觉。
   阿大终于走到他家门口了,既然对正小木屋的窗户,从我的这个角度此时就自然没有

办法看见走到门口的阿大了,可是我却能听见阿大那充满着惊愣的嗓音:“舅舅!您来干

什么呀?我可没说过欢迎您呗!”
   舅舅?
   阿大原来还有一个舅舅,这一个真相当然并不在我收集的资料里头,他的舅舅究竟谁

呢?
   这时我又听见了开门声,接着屋内便亮开了灯,我看见阿大正快步地经过窗边,再出

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样类似斧柄的东西,而且显得怒气冲冲的。
   不得了!他该不会是又要杀人吧?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已伸手往腰间准备将佩枪拔出。
   可是再仔细一瞧,阿大手中握着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斧头,而是一把吉他。
   他拿着吉他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低头弹奏,这时那个舅舅也出现了,一直站在他的背

后说个不停,可是他就是一味低头弹着吉他,丝毫没有理睬对方的意思,而且又比我刚才

在雨中见到的家伙更接近我所认识的那个阿大了。
   至于阿大的舅舅,因为一直都背向着我,所以还未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可是我敢肯

定我见过这个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一直到他摇头苦笑的时候,露出了侧脸,

我才想起他是谁人来!
   亦就在我落足眼力再把阿大的舅舅端详个清楚的同时,他终于转过身来,果然是他!


   院长胡瑞源。
   院长胡瑞源就是阿大的舅舅?
   而这个舅舅把替他打工了将近廿年的外甥解雇了,其中又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会不会,这个阿大,其实根本就不是阿大,而是像阿左和阿右一样的挛生兄弟?我早前

见到的阿大是其中之一,刚刚见到的和 阿左口中的又是其中的另一个呢?
   那霍天保所看见的又是哪一个?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是阿大的挛生兄弟,那么阿大现在去了哪里呢?他兄弟该不是把

他杀了然后再以阿大的身份继续生活在大河镇吧?
   这么说来,那个当晚出现在永宁街的阿大,以及杀死何燕桦的凶手,就随时有可能是

阿大的兄弟,而不是阿大本人罗?
   太多的疑问一下子全都涌到脑袋上,我感到有点头晕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莎士比亚,他在第一次见到我时,似乎曾经透露他和阿大的关系

其实非比寻常。我想如果莎士比亚和阿大的关系真的非比寻常,那么关于有两个阿大的这

个问题,他应该或多或少可以给我提供一点线索。
   在发觉那两个舅甥一直都处于同样的状况后,我决定到精神病院去找莎士比亚。
   院方规定的探访时间已经过了,可是因为身份的特殊,我不但可以顺利会见莎士比亚

,而且在我的要求之下,我们两人的交谈是安排在一间没有第三者的会客室内进行的。


   听了我述说有关两个阿大的问题,平时神情严肃的莎士比亚竟然睁大双眼望着我长达

一分钟之久,然后才一脸兴奋地笑了起来:“阁下终于发现到啦,告诉阁下吧,我比阁下

早廿年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啦,当时老大还只是个小孩子呢,可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

都没有人再发现这个秘密,我也就懒得告诉人罗,再说,我知道院长不喜欢我再提这件事

!”
   “那请问你是怎么会发现这个秘密的呢?”
   “因为我曾经跟老大是同室罗!”
   “同事?你们俩曾经一块儿工作的吗?”
   听我这么一问,莎士比亚的眼神突然又变得充满鄙视起来:“所以我说嘛,现代社会

之所以充满着病态,完全是因为现代人在沟通方面根本毫不用心,我上次不已跟阁下说过

了吗?阁下却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我说那可不是〈情事〉的〈事〉,而是〈皇室〉的〈室

〉!明白吗?我在廿年前曾和老大住在同一间寝室里!”
   “那么当时的阿大到底是几岁?念几年级呢?”
   “什么几年级?他根本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上课,在这里上课是不分年级的,不管你

是几时住进来,我们都相亲相爱,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乐,一块儿吃药!”
   天呀,原来阿大也曾经是名神经病人!
   虽然莎士比亚始终未说出有两个阿大的出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在这一刻综合过

去几天所见所闻,我终究还是能够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其实,刚才在雨中看到的另一个阿大,已经令我这两天的一个模糊的疑团,得以进一

步地明朗化起来:那个可怖冷酷的阿大,和阿左所形容的阿大是绝对吻合的,而阿左是仅

在雨天才出来活动的,如果说每逢下雨天阿大便会性情大变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释得通,

何以阿右却只能看到阿大正常的一面。
   追根究底,原来阿右和阿左两兄弟并不是在唱反调,更没有对我撒谎,他们只是分别

在不同的时候接触到了两个不同性格的阿大。
   换句话说,阿大其实患有精神分裂症!
   思索间,会客室的门突然被大力的推开了,但见铁青着脸孔的院长出现,以他那前未

所有的威胁性语色朝莎士比亚下了一道命令:“夜了啦,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回房睡觉

去,不然有你好看!”
   莎士比亚以他对院长一贯的尊敬态度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向我鞠躬一下,就披着他的

短袍步出会客室。
   门被关上后,院长便换过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孔。
   “院长,这么夜了还来打扰您的病人,真是不好意思。”
   “杨探长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本院绝对乐意给予毫无保留的协助

与配合,怕只怕,杨探长因为不太熟悉个别病人的性格,误把一些胡言乱语当真,那就不

好了,所以改次杨探长要向病人查问什么的时候,最好能有一位院方的人在旁聆听,好为

杨探长分析一下,哪句应该信,而哪句则只是一派胡言!”
   “院长说得倒是,下次我一定会照着院长的意思去做的。”
   这个时候在我面前的院长,左看右瞧都是不对劲的:“对了,刚才我那个病人跟杨探

长说了些什麽呢?”
   “看来院长对我今晚和莎士比亚的谈话内容特别紧张似的?”
   “哦?是吗?我也不过随口问问而已。”
   我索性单刀直入了:“院长可是刚刚从外甥阿大那里回来呢?”
   院长脸色一变。
   “我想事到如今,院长也不应该再继续把真相隐瞒下去了,我劝你在我还没有理由相

信你就是何燕桦命案的帮凶以前,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待我找到证据证明阿大就

是凶手之后,你也休想洗脱知情不报的罪名,以及共犯的嫌疑呗!”都说嘛,有些实话是

要靠一点虚张声势的吓唬之下才会和盘托出的。
   “没错,阿大是我的外甥,我刚从他那里回来………”院长说着脸色阴霾地坐下且取

出香烟,点燃,大口大口的吸着:“阿大在十三岁那年,便被发现患有极严重的精神分裂

症,不过此症状仅仅维持了两年多,没想到事隔将近廿年了,他的精神再出状况了,我其

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深怕他会闯出什麽祸事来,所以才要他放长假的…………。”


   于是院长就这样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他的香烟,一段又一段地向我述说了阿大的身世


   阿大的本名是陈受谦,乃富家子;虽然生在丰衣足食的家庭里,但是阿大从小就有些

自闭,不爱与人交谈,只喜欢独自躲在房里听歌赏乐。
   十二岁那年,阿大的父亲因为承受不了生意失败的打击,先是开枪击毙妻子,复将他

所有儿女喂以安眠药,然后自轰身亡,而阿大是唯一一个侥幸获救的性命,面对剧变的他

不但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还创作了一首歌谣来悼念他死去的家人。
   院长跟阿大的父母原为好朋友,见他可怜,又那么有音乐天份,于是便送阿大去学音

乐,而且还安排他让自己那位已婚唯没能生育的妹妹抚养,自此阿大便唤院长为舅舅。


   当阿大学会了谱曲,小小年纪的他便写歌写得更勤快了,甚至有好几次都为了要尽快

把灵感记录下来而拒绝帮忙养母在雨中收衣;他的养母以为那只是阿大不想淋雨的藉口,

恼起来,索性就每逢下雨便罚他站在屋外淋雨,又经常故意在他忙着写歌的当儿命令他做

这做那的,他终于因为无法再忍受自己眼巴巴地望着如泉的灵感一掠而过的折磨,找院长

诉苦,结果这件事让养母晓得后,适逢她被人骗了一笔巨款,便将所有怒气发泄在养子身

上了,动辄打骂,见阿大愈不肯啼哭求饶,她愈发变本加厉不让阿大有任何创作的机会,

还把他最心爱的那把吉他给砸个稀烂。
   演变到后来,可晓得他养母对他这养子做了什么?她竟然开始狎玩阿大,蹂躏了当时

仅得十二岁的他,接踵下来的日子,养母便以不打扰他的专心创作,并给阿大提供写歌谱

曲所须的一切便利,威胁他不许声张此事,可每逢下雨天,阿大便什麽都不做,只是静静

地等着养母来糟蹋他、伤害他。
   终于有一次,阿大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而出手反抗,然后奔在雨中四处流窜,且在神智

不清的情况下咬伤了向他表示关怀的路人。
   这件事惊动了院长,他马上把阿大带到精神病院里暂住,却在那段时期发现了阿大会

成为另一个人似的,每逢雨天里情绪陷入极度的恐慌和不安中,并且六亲不认,谁要是在

这时候碰他一下,他便会像发狂似的攻击谁;可是一旦雨停了,他又会在一阵头痛目眩过

后恢复正常,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做过什么。
   结果院长只好让阿大如其他病人般住院治疗,莎士比亚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和他成了室

友的,后来见阿大的精神分裂症没有复发,且又那么喜欢干清洁工作,院长便安排他留在

院里担任清洁工人。
   康复之后的阿大似乎已经给忘了自己曾有过写歌谱曲的嗜好,而且由一个原来甚自闭

并身心受创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大情大性的粗人,还自称阿大,要病院里的病人都唤他作

老大。
   大约在一个月前,院长发现阿大又重新开始热衷于歌曲创作,便担心他会旧患复发,

尔后听说阿左看到了另一个阿大,情知不妥,为免发生事端,便要阿大暂且休假,他还以

为院长嫌他年纪渐长,办事能力渐差而大发脾气。
   述说至此,院长深深叹息:“我今晚上到阿大那里,也是为了想探查他的举止是否有

异,结果证实他确是旧患复发,可我是看着阿大长大的呀,太了解他的脾性,肯定他是无

法接受这么沉重的事实,所以始终未敢冒险向他坦白相告,我怕他受不了打击会因此发疯

的呀!我实在是不忍心………”
   院长的整包香烟都抽光了,犹在那里声声哽咽地懊悔,如果当初不是他把陈受谦安排

给妹妹收养,阿大的这一生便不会给毁了。
   我虽十分同情阿大的不幸遭遇,可是真相大白后,把他拘捕归案乃刻不容缓的行动,

于是立即通知小王出发跟我会合。
   整个拘捕过程是再顺利没有了。
   当揉着惺忪睡眼的阿大给我、小王和院长开门的时候,他虽显得有些的不耐烦,但碍

于院长的情面,还是要恭恭敬敬地把我们引进屋里。
   我深信阿大确确实实在打从廿年前康复过后,就已完完全全地忘记自己曾患上精神分

裂症,所以当他得知自己原来旧患复发的那一刻,就像接到噩耗的正常人一样,天旋地转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震呆了,要许久许久才能回过神来。
   接着我就一字一句的告诉阿大,他的另一个自我其实就是杀害了何燕桦的真正凶手,

他现在已经是半个杀人犯。
   阿大并没有喊冤,更没有拒捕逃走的意思,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口中喃喃呐呐地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然后像是在残酷命运的一再愚弄下,经已感到无力招架似的

,身子一挫,,软跌于地,开始掩面哭泣:“原来她是被我杀死的,我竟然把她给杀了,

我怎麽会连她也杀了呢…………”
   院长在我耳边低语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阿大哭呢。”
   阿大后来是在我和小王的合力搀扶之下,加上院长的百般劝慰带上车的,在前往警局

的一路上还听到他的哽咽声,当他被关进拘留室时,却像个哭累了的小孩子似的睡着了。


   就这样,我连个手铐也没带上的情形下,缉拿杀死何燕桦的凶手。
   在警局的宿舍里睡至半夜,窗外又告下起倾盆大雨,与此同时,拘留室传来阿大那一

声比一声惨烈,一声比一声悲恸的哭嚎。
   我不得不前去看个究竟,阿大一见到我的出现,且哭且言:“杨探长,你一定要帮我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要被另一个我控制呀,我要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阿大,你冷静一点,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我真的很害怕!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我不知道那另一个我几时会来,几时才走,

杨探长我好害怕呀!”
   “每逢下雨你的另一个自我便会出现,这是我们所得到的初步观察结果。”
   “那就把我绑起来吧!杨探长,趁另一个我还没出现求求你把我给绑起来吧,我不要

另一个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阿大终于给绑了起来。
   他在雨天里的性格变化也被摄录了下来。
   院长特别委派了一名心理学家过来,俾让我们尚未把阿大押离大河镇之前,给他进行

心理辅导。
   虽然按照惯例,我应该在交代清楚一切事务后,便要启程将阿大押回西山镇的拘留所

等候发落,加上总部经已调派了三名警员前来报到,我是没理由继续逗留在大河镇的了,

但面对院长含着两泡眼泪的恳求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也就让阿大在被押离大河镇前能

接受心理辅导。
   根据该心理学家的初步了解,阿大的情况其实还不算太坏,起码他的精神分裂程度并

没有彻底到完全意识不到另一个自我的地步,他只是因为对雨天的厌恶和抗拒心理过于强

烈,故此每每都会潜意识地把他所不喜欢的局部记忆连根拔除。
   阿大还是一直在哭,尤其是看到在荧光幕上那歇斯底里的自己,他仍然无法接受那个

人竟是他自己,而且还杀了人。
   我隔着拘留室的铁花门和阿大说话时,他泣不成声的道:“我压根儿记不起自己在什

么时候杀了人,所以有着坐冤狱的错觉,不过既然这宗命案真的是寄居在我身上的另一个

我所干的,我也只好认了!”
   赶在这当儿,外头前来报案的几个人竟吵了起来,我循声望过去,从拘留室的这厢望

出去,还是看得到外边的情形的,阿大揩着眼泪跟我悄言,其中一个吵闹者正是当晚也一

起在镇长家打麻将的家伙。
  我看得出来,阿大为自己即将失去的自由而感黯然,于是便安慰他:“你是在特殊情

形之下犯罪的,加上你跟警方又很合作,深信法官会接受求情而对你轻判。”
  之后我又特地跑了一趟精神病院,向院长告别出来时,走在通往出口处的长廊间,看

见突然有几名病人正掩着双耳从其中一间卧室里快步而去,莎士比亚插着腰文绉绉地对着

房内轻骂了两句,便也摇着头跑开了,房里则仍然响着阵阵我一时猜不到究竟是什么昆虫

所发出的鸣叫声。
  原来这一切都是霍天保所搞出来的事端。
  他正把一只又黑又大的老蝉用一根细线系在床头上,搞到那只老蝉想要飞走,却因为

尾部被绑住而飞不出一个小范围,于是只好像个大发脾气的小孩子般拼命乱叫。
  我走了过去跟他打招呼:“阿保!”
  “坐呀!干嘛老站着呢?脚不累么?”霍天保指了指他那洁白干净的睡床。
  “不怕我不小心把你的小朋友们都坐扁了吗?”
  “他们今天有工作要做,才没有闲工夫在这儿游荡呢!”
  霍天保说话时双眼一直怜爱地凝望那只兜着圈子飞的老蝉。
  “干嘛不放了它呢?我知道它是不喜欢这样的。”
  “我也知道它现在很辛苦,可是我却不能把它放了,不然它会死的,我刚才在花园看

到它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它在做什麽?”
  “它不停地去撞树,它想自杀呀!”
  我摇头而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让霍天保给叫住:“喂!杨探长,今天镇长没跟你在

一起吗?”
  虽然这个卧室里吵得厉害,但是因为刚刚破了一宗案子,又幸运碰到一位有良知的真

凶,再过数小时便能回返西山镇交差,我今趟的任务就圆满结束了,心情自是特别轻松,

也乐得在这里坐坐聊多一阵。
  “杨探长,其实你应该常常和镇长在一起的呗,跟他在一起很好哩!”
  “噢?”
  “因为镇长他真的是神机妙算呀,他能预测未来,实在太厉害耶,比方说他是不是第

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能猜到你叫什么名字?”
  预测未来?
  名字?
  镇长?
   我不禁心头一动,像是触到件很重要的事,隐隐觉得很不对劲,却一时又茫然无绪。


   “杨探长!”
   我竟然也会被这麽一声叫唤给吓了一跳。
   是那位胖护士,正笑吟吟的朝我招手:“杨探长,镇长打电话到院长的办公室来找你

呢!”
   我遂折返院长室听电话。
   “镇长,您好,找我有事吗?”
   “杨探长,你果然还在精神病院没走呀,我找的你好苦呗,还以为你押着犯人离开了

大河镇了呢!”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有点小麻烦,想劳烦杨探长为我开开金口,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

友,也即是在我家楼下摆档卖香烟的那一位,今天早上被人诬告了,说他卖的香烟有一部

份是贼赃,其实一切都只是误会嘛,可是那诬告他的人却蛮不讲理地把他给揪上了警局,

所以我想请杨探长帮个忙,替我去跟那几个新来的警察大哥说一说,要他们别捉错了好人

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阿大告诉我说那个人在案发当晚也有跟他和镇长一起打麻将呀


   换言之,卖香烟的和打麻将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他在当晚没有开档,是因为他在镇长的家里打麻将,所以才会令到阿大必须跑到永宁

街去买香烟,更使我们因此而打从一开始怀疑阿大的不在场证据是刻意制造的……………


   “杨探长!喂,杨探长你还在听着吗?”
   “是,是,我正在听,啊………镇长,关于您提及的那个问题,我想有必要再深入了

解一下,是了,您在哪里呢?不如我这就到您那儿去,咱们见到面才谈,怎样?”
   “这………好吧,我就在家里等你。”
   镇长收线之后,我便立即打去鉴证科部门询问一番,当我把话筒搁下的时候,已经肯

定我刚才所做的决定是没错的。
   的确是有必要到镇长的家去一趟的,不过不是为了讨论有关卖香烟小贩的问题,而是

为了将镇长扣留查办。
   杀死何燕桦的真凶有可能是镇长才对!
   既然卖香烟小贩是镇长的朋友,又有在现场跟他们一起打麻将,那麽当晚阿大表示镇

长的楼下香烟档口没开他要往永宁街跑一趟的时候,镇长为什麽不会顺便告诉阿大,现场

的其中一名赌友正是该名卖香烟的小贩呢?甚至之后阿大向我再重述当晚的情况时,镇长

也没有向我们开口提及此事。
   即使镇长认为那只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镇长仍然有好几个可疑之处。
   他在我初次查访阿大之后,即表示阿大的不在场证据非常牵强,所提出的论点就是,

永宁街距离他家至少也有好一段的脚程,阿大又何须为了买一包香烟而跑到那么远去呢?

他分明是故意没让阿大晓得其中一位跟大家打麻将的人就是他楼下卖香烟的小贩,也说不

定是他撺掇阿大往永宁街跑一趟的呢。
   再者就是有关凶器的问题,我刚刚打去鉴证科部门,就是为了求证,他们在死者被发

现迄今,是否曾经发布有关凶器的鉴定报告,答案是他们甚至连凶器是什么都尚在猜测中

,更别说要公布什麽鉴定报告了。
   可是镇长却一口咬定,死者是被阿大家中的那柄斧头所砍死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晚

的镇长甚至连死者的尸体也没接触过,又怎么能凭着伤口而断定凶器是什麽呢?
   最奇怪的事,也就是霍天保刚才偶然点醒了我的一个问题,女死者被发现时,脸部是

毁不成形的,而且全身已告浮肿,要靠外表来推测死者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报章公布死者

的身份时,亦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
   令我猛然忆起而大感惊诧的是,镇长在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无意地说出了

女死者的名字!
   天呀!我当时还以为女死者的身份早已揭露,而后来也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镇长之所以能够未卜先知,唯一的可能就是杀死何燕桦的凶手其实就是他!
   可是当晚的确是阿大主动找镇长打麻将的呀,那镇长是怎样预料到阿大将会上他家去

而设计陷害他的呢?
   镇长到底是因为误杀了何燕桦,为此逼于无奈将罪名推在阿大的身上?还是因为与阿

大有着血海深仇,故意置阿大的女友何燕桦于死地,然后再嫁祸于阿大?
   这一些疑团在扣留了镇长了后,就可以一一解开了。
   匆匆地离开精神病院,我就火速赶回警局,率领小王以及两名警员飞快前往镇长的家

去。
   不过我万万料不到的是,镇长父子两人早在我们抵达现场前,已经收拾行囊逃之夭夭

了。
   现场看来凌乱非常,镇长父子两人显然走得相当匆忙,镇长的儿子所驾驶的那辆车子

亦已经不知所踪,初步估计他们父子俩正是驾着那辆车子逃离大河镇的。
   后来我才晓得,镇长在我们从警局出发不久之后,曾致电探问有关卖香烟小贩的案子

,单纯的书记小姐于是向他透露我等刚刚出去捉拿杀何燕桦的真凶,这才惊动了镇长,使

他联想起我在早前与之通电话时的反应有异,知道事情经已败露而带着儿子火速逃走。


   我回到警局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阿大,镇长父子俩的心虚逃循,已经证明了他

们才是真正的凶手,亦即是说,阿大很快就可以洗脱他本身的罪名了,但是憔悴的阿大只

是露出淡然的一笑,并没有什麽特别的表示。
   接着我便即刻将镇长两父子的一切资料,以及他们的车子型号传真给邻近的警局,要

求他们协助缉拿镇长两父子,又下令所有警员加入搜查整个大河镇的行动,并且留意所有

出入管道,加上邻近村镇的警方也已在第一时间在各主要通道设下路障,深信这一老一少

父子二人是插翼也难飞了。
   而我则折返精神病院,试图在院方的配合下,用尽一切方法向霍天保套话,以便掌握

更多有关镇长的犯罪手法及证据,可惜霍天保始终仍是守口如瓶。
   院长以及院内多名工作人员得知阿大极有可能会无罪释放之后,都开心流泪地跟我握

手致谢,甚至有着雀跃欢呼,只是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镇长两父子才是真凶之前,

按照程序,阿大还是必须继续被扣留。
   而今,整个案情有了极为戏剧化的转变,我当然也就无法在原定日子回返西山镇了,

也不知这么一拖,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得以圆满地将案子了结,原本我还以为能破了自己

之前以五天时间破案的记录,现在看来恐怕要折腾多几天了。
   不过我看镇长父子俩这一老一少的,怎麽说也不像是善于躲、精于逃的一类家伙,加

上被我发现得早,追捕他们的部署工作又做得快,他们若还能逃得了的话就实在是说不过

去啦。
   追捕行动一直如火如荼地进行到晚上十点止,却仍然没有镇长父子俩的任何消息。


   我走到拘留室去跟阿大说话:“怎么样?你就快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名被释放了呗,高

兴不?”
   “我的罪名被洗脱了又怎样呢?我连自己的性情都控制不住,而且不是因为没有能力

,实在是没有这个权力。”
   望着阿大那张沮丧的脸孔,心里不忍:“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这原本是我打算在把阿大押回西山镇时,准备送给他的一份礼物,是一枝钢笔和一本

谱曲簿。
   我永远都会记得阿大在看见这两样东西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人在近乎绝望,却突然

重见了失落已久的美梦及遗忘已久的理想时,才会有的反应,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接过了钢

笔和谱曲簿,以一双闪烁着晶莹泪光的眼睛望着我,一张嘴巴想笑却笑不出来,脸色苍白

得可怜。
   我正想要对阿大多加鼓励几句的当儿,有消息传来:镇长父子两人的行踪被发现了!


   他们是在折返大河镇并赶往医院途中被发现的。
   当时躺在后座的镇长业已受伤昏迷,而负责驾驶的张志成却头破血流,结果二人束手

就擒,在被捕时,张志成嚷着要警方人员在第一时间把他父亲舁院急救方昏蹶于地。
   当我赶往医院的犯人病房的时候,镇长父子已然苏醒,且伤势皆没大碍。
   值勤的警员表示张志成由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肯说,所以无法录取口供。
   “那么镇长呢?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吗?”
   “他刚刚苏醒杨探长便到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他录口供呢。”
   “让我来吧。”
   我坐到镇长的病榻前,开门见山地开腔:“镇长,由此刻开始,您所说………”我又

忙不迭地改口:“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将会作为呈堂证供,”顿一顿,“你最好与警方好

好合作,你要像你儿子般不开金口,对你对他都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的,固然你们父子二人

有权力保持沉默,但别忘了,那怕你们什么都不肯说,我们警方也一样会将你们父子俩控

上法庭,告你们涉嫌杀死何燕桦!”
   沉吟半响,镇长到底还是神色黯澹地道:“你们千万别诬赖我的儿子,人是我杀死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杀死何燕桦的,根本不关志成的事,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事情应该从一次带有相亲性质的会面开始。
   镇长经已丧妻多年,一直想找个伴儿,同时也让性情孤僻的儿子拥有一个新妈妈,于

是看上了失婚少妇何燕桦,便托媒人拉线撮合,讵料向来都有恋母情意结的张志成,竟对

父亲坚决表示经已爱上了何燕桦,镇长爱子如命,只好无奈转让,但是由于面子问题,镇

长不许此事张扬出去,只允两人偷偷交往,所以他们的恋情,镇上的居民一直都被蒙在鼓

里。
   由于镇长对他的儿子的疼爱和保护,是超越其他的一切事物的,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

张志成的,为了确保何燕桦对他儿子是真心的,他开始跟踪何燕桦,结果发现这个女人不

但好逸恶劳,而且水性扬花,跟她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简直是从大河镇的街头排到街尾,

当然也包括了阿大。
   镇长于是向何燕桦屡次作出警告,可是她根本不当一回事,依旧我行我素,还大胆讥

笑镇长妄想临老入花丛,结果反倒输给了自己的儿子,镇长深知儿子若然得悉女友的庐山

真面目,必定不堪打击而自寻短见,就干脆在张志成受伤害之前狠下心把何燕桦给杀了。


   因为当时的何燕桦正在赶往约会阿大的路上,遇害的地点距离阿大的小木屋相当靠近

,镇长想及阿大跟自己的未来媳妇相好的模样便血气贲张,怒火中烧,加上阿大又经常在

赌桌上出千赢走他的钱,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尸体拖到阿大屋外的杂物堆里,当时的时

间是晚上八时正。
   晚上八时四十五分,镇长致电阿大,故意不主动邀约阿大前去他家打麻将,只是表示

若果对方有兴趣的话,阿大可以随时联络他,因为他知道以对方好睹的性子,肯定会在下

一刻忍不住回电嚷着就要开睹,如此,形势就变成是阿大主动找他打麻将了。
   果然,一切都在镇长的掌握之中,等不到何燕桦而闷得发慌的阿大,尔后拨电给他提

出要往他家去打通宵麻将消消气,并问他家中是否有足够的香烟招待,他心思疾转地想着

正可利用这个大好机会,于是告诉阿大他家楼下的香烟档没有开,百般撺掇对方往永宁街

去买香烟。
   搁下话筒后,心思慎密的镇长便下楼邀约香烟小贩上他家去赚快钱打通宵麻将,后者

遂提早收档,而阿大在他的撺掇下跑到永宁街买香烟便顺理成章被看成刻意制造不在场证

据的举动了,凑巧又碰上一场大雨,致令短暂失忆且含糊其词的阿大更加可疑。
   及后,镇长惊闻霍天保目击了他的嫁祸行动,于是故意在精神病院遗下一串钥匙,借

机独自折返病院,假意顺便探访霍天保,并利用对方极度迷信弱点,声称自己拥有未卜先

知的天赋,似模似样地预言我等在明日重访病院,加紧追问有关凶手的特徵,若然此事果

真应验,霍天保即将大难临头矣。
   霍天保信以为真,连忙要求镇长指点迷津趋凶化吉,镇长遂将阿大的特征一一列出,

吩咐霍天保翌日如何回答方能避此大劫,所以霍天保在作供之后自是非常兴奋地说出什麽

果然料事如神之类的赞语,其实是对镇长讲的。
   在后来的逃亡路上,镇长因为不堪儿子的百般追问,终于无奈透露他们父子俩在转眼

之间成了通缉犯的来龙去脉,张志成方知原来杀人凶手并非阿大,乃疼他爱他的父亲,立

时大受刺激,企图制造车祸要与父亲同归于尽,当然遭受镇长的力阻,结果两父子在车里

大打出手,镇长因此受伤昏迷,而张志成亦头破血流,最后张志成眼见父亲不省人事,毕

竟心有不忍,于是折返大河镇求医,在半路上被捕。
   镇长道出整个真相的过程后,便掩面痛哭起来,我将现场丢给小王处理,起身开门就

走,不想再听镇长的哭声。
   我回到警局,即刻快步到拘留室要给阿大开锁。
   “阿大!镇长已经认罪了,你现在自由了啦,我这就送你到院长那儿,虽然是半夜时

分了,但院长交代过我,不论在什么时候被证实你是无辜的,只要你给释放出来,他便即

刻开大食会为你大事庆祝呢!”
   我兴高采烈地打开拘留室的门,却惊觉里面的阿大动也不动地以背对着我躺在那儿,

连回应我一声也没有,我遂上前去轻摇他两下,讵料这么轻轻地一摇,他的身子便整个翻

跌于地。
   但见阿大的双眼翻白,两个鼻孔塞满了棉花,舌头也往外伸了出来,脸色则像纸张一

样洁白,同时又泛着一层紫光。
   天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阿大!竟然用我送给他的钢笔将枕头刺穿,取了里面的棉花,将两个鼻孔紧紧塞住

,再将谱曲簿一页一页的纸张撕下猛吞,一直到他再也咽不下去为止。
   阿大连让自己可以透多一口气的机会也给断绝了,他是真的很想死!
   我面对阿大的尸体,两行悲泪,不遏而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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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故事,总带有伤感的文字,莫非,莫非爱情只能苦尽甘来。

往事,往事,往事,伤心,欢乐,烦恼。

哭是哭了,笑也笑了,走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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