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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bend (黑色的眼睛),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地毯情结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Wed Apr 5 10:59:14 2000), 转信
春节的几天回家，家里正在搞年前的扫除。我帮妈擦窗户，
擦到要把大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那几块，妈就不肯让我擦了，我
说“没事”，被爸喝斥“别像个小子似的”。
爸正在把家里的一块旧地毯裁成门毡，趴在地上，左手按着
铁尺，右手拿着把很大的美工刀，我就过去帮他按着铁尺。地毯
很厚，爸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但还是很有劲，连他都裁得很费
力。我试了试，没裁动，只好把刀还给他。仔细想想，爸可能是
知道我裁不动才肯让我试的，若我是个男孩子，他会让我裁，而
不止是试试；若我是个裁得动的女孩，他不会让我裁，连试都不
会让试；而我是个裁不动的女孩，所以我可以试试，但不能裁。
有点气他的狡猾，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是我自己裁不动，
也因为我知道他是爱护我的。
看着地毯被裁开，突然有点怅然，又一个小时候的梦破灭掉
了。这是块俄罗斯产的地毯，不是很大，图案繁复，底色是阴郁
的蓝色和红色，看上去像是西藏密教的感觉。地毯在今天不算什
么，但是在我小时候，也就是刚买来的时候，它在我心里，是繁
华的象征。在那个时候的我的脑子里，只有皇宫里和那些古代往
来于丝绸之路上的外国富商才会有地毯，他们同时还拥有金銮殿
和六宫粉黛，拥有碧绿色的夜光杯和骆驼。
我想我这辈子是不会拥有金銮殿和六宫粉黛了，我也不知道
我将来会不会有夜光杯和骆驼，但在当时，我有了一张地毯，虽
然它不算好看。
这就是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眼里的繁华，我坐在地毯上，为自
己能参与这种繁华而欢喜。长大一些以后，我知道这是种很单纯
的虚荣，再长大一点，我知道每个人都虚荣而每个人都要掩饰，
而现在，我觉得无所谓。
我现在仍然很喜爱繁华，喜爱西单、王府井和它们那些华丽
的大商场，喜欢欣赏繁华的美丽，也欣赏自己。但繁华对我来说
已经不是一个梦了，我就置身其中，知道它是要用能力去争取的，
而且我具备这样的能力。这样它就无法作为一个梦想存在，因为
它不是神仙给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人给的。小时候我总觉得父母
就是神仙，他们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他们没给我只是因为不愿
给罢了，所以我就期待神仙哪天一高兴就给了我，这才叫做梦想。
所以这个梦其实早就破灭了。在裁开地毯的时候破灭的，只
是它的象征而已，这样它就正式破灭了。我需要这样一个标志，
因为梦想的破灭是这样的潜移默化，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直至
这个裁破地毯的时候，我才恍然发觉，并写了这一大段絮絮叨叨
的总结。
我至今还是不很明白为什么爸要毁坏这张地毯，他的解释是
“旧了”，而我以为这个解释不甚清楚，是我们变新了而地毯变
旧了，还是世界变新了而记忆变旧了，抑或是我们和世界都变新
了，只是我的梦想变旧了？
我没有请求爸保留地毯，因为梦想本身已经不在那儿了，现
在不裁，也许我将来得自己裁，而我又裁不动。我并不为此悲哀，
一切都在自然地改变，我也一样，从马尾辫到长发，从花裙子到
CHANEL，从偏爱娇艳的红黄粉到钟情冷色调的蓝白黑，从活泼可
爱到懒洋洋，如果还有什么梦想能在不停的变化中幸免于面目全
非的话，那简直是种信仰了，我可不想有什么信仰。
那个下午剩下的时间，坐在黄昏的沙发里，想起了很多从前
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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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你给了我黑色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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