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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itxa (宁死不尊听),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重来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Dec  6 17:29:51 2004) , 站内信件

也来支持一下我:


  2003年的秋天和冬天我都是在广州的街头度过的。事过境迁,目前坐在宽松的大学
宿舍里,在颇有一定价位的电脑前的我已经很难想像当日的艰辛。总之感觉起来就像俗话所
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虽我其实也并不愿意这样想。


  太阳的确炙烈,裸露的胳膊往向阳的地方一伸,仿佛就能听到烘烤炉上滋滋的响声。我
时常在夜间回到公寓里听到一同租住的同事们说:“十一月的广州怎么还这么热,你看我的
手?”大家有时会掳起膀子比较当天晒黑的程度。这时我感到我对这种生活充满了厌恶。同
事们一个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软在不足二十个平方的地板上,门口堆着乱糟糟的鞋袜,我
眯着近视眼也能看见它们散发出湿臭的汗味像难耐的雾气在狭窄的空间里蒸腾。有个从陕西
来的矮壮小伙一回公寓就喜欢把衣服剥得干干净净,然后歪在地板上对着一台落地扇抽烟,
他躺过的那块地方,黑兮兮的,令人眩晕的汗味呛人眼鼻。


  刚到公司时我和另两位同事同居在一个三房一厅的公寓。我自己分到有一个房间,虽只
有七八平米,但已经足够让我在广州得到安逸的生活。那时我房子里有四样家具:正门一开
看见的是衣柜,应该是公寓的前任主人搬离后留下的,足够大,这样的衣柜曾经就可有挂满
女主人的衣装。然而现在它是属于我的;衣柜左边靠墙是带书架和梳妆镜的桌子,这个桌子
很宽,我在上面摆着我当时买下的书和工作资料。桌子正对面即衣柜的右边是我的卧床,这
个略显得小点,不过还是刚好让我能够睡下。不知道前任主人搬离时是不是忘了这间房子里
的摆设,橙色的床上还挂着洁白的蚊帐,还有个洁白柔软的枕头。当时被子是折叠好放在衣
柜里。夜里我疲倦地躺在床上,远远地听到楼下过往的当地人当地车,感觉我的确是睡在异
乡温暖的小床上了,帐子内外的一切就是我温馨的家。床前还摆着一个三层抽屉的秘书柜。
我在第一层抽屉里放我的不大随身的证件。第二层抽屉里原本装着前任主人的旧书,是过时
的广州黄页。第三层我空着,它也空着。


  胡和杨都是刚读完高中,因为高考落榜才到广州来的。她们住在另一间较大的房间。就
在我书桌靠的那面墙的隔壁。这是一面镶有玻璃窗的墙,夜里我们睡不着时就隔着墙说话。
有几次,她们忘带了钥匙,在夜里通过我的房间爬过去。我睡在床上一无所知。我们在傍晚
的时候从工作地回到公寓,路过小超市就买些食物,因为公寓里有厨房,我们的晚餐是自己
做。到了睡前我就在我的书桌上把当天用的伙食费记在一本笔记上。我和她们同病相怜,但
又互不买帐,很少事情能达成协议。有一次是煮鸡蛋蕃茄汤,我坚持放盐,胡说要放沙糖,
杨竟然说放红糖。后来我们只好什么都没放,做好了再往自己碗里加盐或糖。杨来广州久一
点,先前在她的姑家当保姆,但她姑对她并不好,他们几乎把她当作家奴来使唤,除了食宿
以外,她很少有得到她应得的报酬。她只好就自己出来找事,找到事的时候她身上才十二块
钱。胡和我同时应职。当时我身上的钱也不多,要不是胡后来资助,我可能要先吃上一个月
的面包以度日了。胡是个坚强的女孩,她有优雅的言谈举止。她的家境应该不差,问她为什
么来打工,她讲:“没考上就只有找工呗。”她说这话眉睫下撇,眼眶涩涩的。


  我们在早上七点钟准时起床,七点半就要上班,早餐是不吃的。杨说,忍一忍就到十一
点了,再吃午饭不会死人。我顶不住饥饿,经过楼下的面点店,买个炒粉在上班的路上吃。
那个时候要坐73路车。但我们经常为了省一块钱的车费,提前徒步十五分钟上班。
很记得那时上班的情景。我们沿途看天河北路两旁林立的高楼。这是个冷冷清清的城市,然
而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公交车和轿车又让你觉得广州的生活忙忙碌碌。我有时在悲观的自怨自
义中又庆兴自己似乎也是其中忙忙碌碌的一分子。很能遇到许多提着黑色皮包的青年人,你
能从他们的快健的步履中看到他们生活的层次,从他们的衣装革履皮包看到他们生活的品位
。有一次我们刚好赶在两位这样的上班族的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黄生,早晨!咦你嘞
个包好威好靓喔!几钱买既?使唔使一千蚊?”“无,八百几,你既都无错……”我低头看
到自已身上挎着的公文包,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胡杨二位听不懂粤语,一脸不在意的表情。



  广州的街头在七点钟以后开始涌出第一批上班族。宽敞的天河路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你感
受到大都市的愉快的生活,同时又有赤裸裸的工作压力令你不由自主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是派单。一路走在体育中心外面的人群中,早晨的冷空气渐渐地被黑色的皮包和
工作正装充斥,太阳开始照在我们温热的后背。我们开始在人群里开展一天的劳作。像那些
忙忙碌碌地行走在人群中的卖报小贩一样,我们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拿在手里,站在马路的
最中央,希冀着路过的人们都能在我的手上接受一张传单。八九点,人们的额头上都沁出了
汗珠。


  在我们派单的附近有个购书中心。我向来很少买书,但在那艰辛的冬日,我用不多的工
资买了几本关于计算机方面的书。我经常在工作的时候躲在购书中心的五楼,我行走在书架
与书架间一遍遍地浏览着与我不相关的书籍。旁边的工作人员肯定认得我。有几回我蹲在地
上掏出读书时还没用完的厚笔记本在抄一本关于VBscript的代码,工作人员都婉言劝阻我
不能这样做,我没有办法只好放下,但在后来,背地里我仍然抄了几次。走在摆满书籍的书
架间,闻着新好的墨香味道,我几近忘了自己的处境,仿佛我也是那挎着帆布包架着眼镜,
学者模样的人物,只是他们一本本地将收架上的书往购物车上放,而我唯其只能抽出来翻翻
然后放回原处而已。在那里消磨时光总是容易,我刚借口上厕所,不一顿工夫,当我在捅挤
的购书人群中留恋忘返的时候,半天的时间又过去了。那次我是坐在四楼到五楼的步行楼梯
口打瞌睡,氤氲的音乐和满暖的室温凝固了我快乐的梦境,一位年轻的妈妈拉着她四五岁的
小男孩经过楼梯,小男孩说:“妈妈,大哥哥在这里睡觉……”我蓦然惊醒,看见妈妈一脸
歉疚的神情。看看楼梯间的挂钟,已经四点多了。我拖着竟犹未尽的梦境大步走出购书中心
,看到天色已近黄昏,暗灰色的天空正在下着毛毛小雨。稀疏的行人走在暗灰色的街道上,
先前奔走在街头的派单人们都消失了,地上斑斑驳驳地扔了不少传单。我背靠大理石墙,冷
风袭面,我看见毛茸茸的马路上长满车灯,远近的电子广告板流着泪在那闪烁。


  腿关节有点痛,这是我从小落下的毛病。现在因为每天在街头站得太久,下雨天更痛得
厉害。我不由想再回到楼梯口去再坐,事实上或许想再去续写我的未完的梦境吧。
十二月,公司又招了六位新同事。老板说原来的公寓已经到期,于是我们搬到了岗顶那边的
一个民工区。七个男的挤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冲凉的地方只能放
下一个桶和站上一个人,没有热水。然而工作依然继续,依然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六点。胡和
杨在另一个地方住,我再也没见过她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们在哪。


  我买的那几本书,我已经没时间看了,也没有书桌来放,但我依然天天把它放在挎包里
,带着它们上班下班。一开始他们也跟胡杨一样都笑我说:“看那书能看得懂么?”我当然
说看不懂,我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子看书,可是当我们晚上回到公寓,大家歪在地板上没事干
的时候,我便觉得我仿佛应该有点打算了。我曾经对夜里隔着那面镶玻璃的墙很长志气地告
诉胡杨,我明年要回去复读了。这句话之后,大家都觉得意味索然,就这样睡了,第二天也
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


  快要过年的时候,我们受不了这样的居住环境,纷纷作鸟兽散。那天,我打点好行装,
煞有介事地写了份辞职书交给老板,顶着头上温暖的冬日走出公司。老板提出送我,我感激
不已。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我对比老板脚下的皮鞋,发现我的皮鞋灰蒙蒙地少了鞋油。我
说:“广州的天气真是怪啊,前几天还好像很热呢,今天一下子就这么冷。”老板是个很很
矮胖子,他说:“你上了车就穿多件衣服吧,别在车里感冒了”。我突然发现我是老板的朋
友,我们可以交流更多的东西,就比如他先前时常让他老婆煮汤给我和胡杨吃一样,非常自
然。这样一想,我觉得轻松多了,之前所受的艰辛再沉重又如何,正如他所说:“你们刚从
中学毕业出来,相信这一下子学了不少东西吧!”是的,我学会了在沉重中理解生活。


  依然坐上73路车,在体育中心转车的时候,我用别样的目光看到了那些派单的人们,我
曾经是他们的一员,跟他们有一样忙忙碌碌的艰辛生活。然而我此时是背着包离开了。冬日
依然照着他们,沁汗的额头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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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半夜醒来 寂寞的幻想 若推开了窗 能看见大海 被遗忘时候 它是否存在 他选择离开
也否定了爱 从那一天起 我发现自己 某部分死了 不想有未来 大海不明白 弄潮的人啊
夏天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象沙滩脚印 眷恋还清晰 等时间掩埋 始终不明白 爱能被取代
困惑的我不敢再伸手去爱 灰蓝的心情 想念着夏天 那秋天的海

给我一座城市         得一辆自行车          拨弄出一串铃声       赐我一道运气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210.21.22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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