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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chesis (爱琴海风中的微尘),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上坟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Wed Apr 12 20:55:07 2000), 转信
立在外婆墓前，看着那了无生气的冰冷的墓碑发呆，我竟没有勇气伸手去
摸一下。一块石头竟这样就阻隔了生与死。也许那灰灰的石头的冷可以传递，
我听到心如同结冰一般发出的冰凌的声音，似乎在变成一座坟墓，一座埋葬着
外婆音容的坟墓。
知道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在她去世的一个月以后，是妹妹在她给我的信中的
最后的一段提到的（她以为我早已知道），父母都瞒着我，因为那是六月初，我
要准备考试。看到那一行诉说外婆死讯的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而泪却涌了
上来，我站不住了，一下子跌坐在床边，一切都空虚了，我哭不出声，只是任
由眼泪流淌。我知道，我身体里一切有感情的部分，都在受苦。
人们说每一个死者都永远带去了生者的一部分生活，每一个死者都带去了
一个永远淹没在遗忘中的世界。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我都在外婆家吃中
饭和晚饭，因为从小在奶奶那儿长大，初中的我对外婆总是有些害怕，而外婆
是和善的，她做的菜是辣的，吃惯了上海菜的我不敢吃，于是每次她都先盛一
些不辣的给我留着；我在看书的时候，她总是放轻脚步，还把院子里的鸡赶得
远远的；她从来不愿让我做事，尽管我把从水井里压水当成是一件好玩的事，
可她说她喜欢看我认真读书的样子……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今天却已经
是无限遥远的了。这世界没有什么奇迹会发生，所以我不指望外婆会出现，说
着唠唠叨叨的话。也许根本我就不该去指望，因为那将更加痛苦。
妈妈给了我三炷香，要我去外婆的坟前磕头。是的，只有我是在外婆去世
后还没有来过她的坟的人。我想，外婆也许会思念我的。我咬着下嘴唇，跪了
下去。在这之前，我一直不敢去面对它，我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望向远
处的山，抬头看那树上的鸟，只有这样，我的眼泪才不会流下来，尽管我的心
已经揪得很紧很紧了，可是我怕流泪，尤其在这么多亲人的面前，我知道我会
哭得无法收拾，还有妈妈，我不想让她再哭地晕过去，我只能选择坚强一点。
然而还是枉然，在跪下去的一刹那，我发现眼前的一切朦胧一片，我嗫嚅着我
的嘴唇，可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什么东西卡住了我的喉咙，在这之前，我有
好多好多的话想说，但现在全部变成了泪水。我的手开始抖，我使了好大的劲
让自己完成磕头上香的一系列动作。下意识地我又咬住了嘴唇，我不愿哭出声
音来。
我站了起来，只怔怔地看着那个隆起来的土包，我想对您说什么呢，外
婆？我想着，诉说对您的思念？您能听到吗？如果听到，那又如何呢？面对死
亡，我才感到生是一种奇迹，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但是这却是一定要面对死
亡才能感觉得到的，两个活人谁也不会去留意的。我似乎又有满腹的委屈想
对您说，也许您在那个地方生活得好愉快，我又怎么忍心去打扰您呢？
呆看着那坟，我只觉得头开始眩晕，烟雾缭绕中不是您向我走来，而是冰
冷冰冷的黑暗要来夺走我的记忆。我于是闭上了眼。我看见了您的白发，您的
眼，您的满意而平静的面容，我已然忘了您的死亡，想起了您生命中的点点滴
滴，您的平平凡凡的存在的种种细节。这些小事似乎会几何裂变似地剧增，开
始占领我的各个感官，我不止是看到，还听到了您的声调，摸到了您皱皱的手
背，甚至我就像以前一样搂着您的脖子，把脸贴在您的脸上，感受您的气息……
历史也许只会记住那些光荣与罪恶，它不会记得平凡的生命，不会记得那
些痛苦，深情与死亡，这是一个一切都会消失的世界，外婆的那些事，或许若
干年后就会在我的记忆中变淡，我不愿意骗自己说："不会的，一切都深刻在脑
中的！"那是不现实的。外婆的去世终会把我和她的共同记忆带走的，偶尔留下
点什么，那大概是她记性不好的缘故吧。更多的，她会把那些日子一个不剩地
带走。
"走吧，表姐，大人们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就剩我们两个了。"我睁开眼
看到红着眼的表弟，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比他的还难看。我抹了抹脸颊上的泪，
山风快吹干它们了。
一前一后，我和表弟走在回去的山路上，高一脚，低一脚的。忽然，表
弟说："还记得吗？有一天，外婆在外面打麻将，打得忘了时间，我们两个人在
门口拿着书傻坐着等，就看到外婆一路小跑地回来，嘴里说着自责的话……"我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的我很担心外婆的小脚，如何在那个小坡上跑，要知道我
都曾经在那里差点扭到脚。
我又回头去看那坟，已看不到碑了，只有坟头上的草和纸钱。我知道外婆
只在我心中，世界在我身边。无论我拒绝或接受她的死亡，我终是要在这个世界
里活下去，或许这是她留给我的痛苦的遗产。
后记：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早就该写这篇文章了，还记得爷爷去世五年后的
某一天，我写了《雨·天》来纪念他老人家，寄托我的哀思。外婆去世快一年
了，今天忽然就来了灵感，泡在图书馆里一个下午，写出了这篇东西。每一个
亲人的去世都让我的心痛好久，继而就是写文章来纪念。我实在不希望再写了，
因为它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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