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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otoheaven (有病呻吟),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在车轮上的城市怀念马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Apr 13 22:57:31 2006), 站内
在城市住得久了，就会做各种千奇百怪的梦。那些消逝的脸庞、声音、景象会
在你的梦里渐次清晰，重新生长：举目尽是的石头山、漫长秋夜里奔涌的山溪、薄
暮冥冥中安静的村庄、偶尔的犬吠，除了这些，还应该有埋头吃草的牲口，由远及
近的马蹄声……
家在偏远的湘南，买点生活用品要到几座山之外的小镇，往返需半天的光景，崎
岖的山路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畏途。好不容易从农忙中抽出身来的乡邻，宁愿凑在一起
讲古、打扑克。如果有人去赶场，远近乡邻都会过来托点东西，多半是一包盐、两
尺花布。去的人应得豪爽，心里却未必真的那么乐意。
村里的闲事佬去贵州做上门女婿，回来的时候，竟骑了一匹马。我们可以想象他
骑着这匹马，如何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地赶回故乡。在我们家乡，做上门女婿是一件
顶不光彩的事情，那基本上是在穷途末路下的最后选择。然而闲事佬毕竟出过远门
，也有夸耀的资本。他回来告诉我们，贵州山路七弯八绕，大家运东西都用马，这
匹马就成了村里唯一的运输工具，它把闲事佬从曾经做过上门女婿的历史中拯救出
来，并使他藉此获得了大家的依赖和敬佩，大家一致认为他骑在马上的样子神气极
了。我们一群小孩子跟在马屁股后面，想拍一拍马屁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远远地跟
着，不敢靠近，怕那马冷不防会撅起蹄子来。在我短暂的童年时代，那匹马在我的
记忆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那匹马的存在，才使我的童
年活色生香。以它为支点，可以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串联起来。大家把高粱、谷子
、玉米放到马背上，再把煤油、盐巴、新衣服、小孩子的拨浪鼓驮回村里。马去镇
上，便带走了大家的企盼。马匹驮着全村老小的希望在夕阳的余晖中爬上最后一个
山坡，事过境迁，这一幕却清晰如昨。
岁月消磨，而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大一点时候，我就离开了村子，到县城去念
初中和高中；再大一点的时候，我离开县城，到深圳来念大学，离那座村子更加遥远
了，无从亲历马的消失。但我想多半和修到每家每户门口的路有关，和那些轰隆隆
的拖拉机和摩托车有关。
城市化像一场瘟疫席卷了村庄，带给我们电灯、电视机和拖拉机的同时，也终结
了我们绵延数千年的生活方式。和马一起消失的还有昏黄的煤油灯盏、走街串巷的货
郎、叮叮当当的铁匠铺、变魔术一样爆米花的老头……那些口耳相传的民间传说也
在此戛然而止。人们怀揣对美好生活的朴素向往，纷纷逃离生长于斯的村庄。田野
还是那些田野，但很多已经开始长出野草；夏日夜晚在蒲扇咯吱声中听完故事后枕
着蛙声入眠，冬日早晨在朝阳的老墙根下聚集取暖的景象皆成明日黄花。我童年的
玩伴们像当年骑马的闲事佬一样，骑在各种轮子上回到家乡，把家乡填满，他们在
电视机前度过回家探亲的日子，又迫不及待赶回城市，投身于身不由己的追逐之中
。而我在深圳脚踩风火轮，与童年的伙伴一起殊途同归地为生计奔波。我们在物质
的城市一起沦为了一只停不下来的车轮，因此我更加怀念那匹在夕阳余晖中爬上山
坡的马儿，也在此一并把那些下雪的冬天墙角里成堆的胖胖白菜、柔和春光里一望
无际的油菜花和那些已故老人和童年的欢乐一并怀念了吧，这是我在这个速朽时代
告慰自己的唯一方式。
在滚滚车轮上跨越大半个城市去见我的女朋友时，我时常不无忧伤地想，这和骑
着马儿去见俟我于城隅的姑娘该有多大的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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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终是幻境
喧嚣尘世，却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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