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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ungle (jungle),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那一年，我在深圳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Apr 27 17:53:31 2007), 站内
那一年，我在深圳
曾经听过很多对深圳的的评价，五花八门，让人莫衷一是，其中有一种很刻薄的评价
，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深圳像是个整了容的美女，有着顺应市场的魔鬼身材和漂亮脸
孔，只是，缺少心肺。
初闻此语，百思不得其解，深圳，好好的啊，为什么说她缺少心肺呢？那时候，我也
没到过深圳，看到深圳这两个字，所能想到的，也就是什么“一座年轻的城市”、“体现了
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验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巨大优越性”、“有一位老人在南海边划
了一个圈”之类的“标签”，于是，也不怎么在意，想着也许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吧
，置之一笑，一笑而过。
可没想到的是，以后我却将要在这座被人说成“缺少心肺”的城市里度过我大学的四
年时光，生活在她那妩媚动人的外表下，感受她的种种美丽与残酷、温情与冷漠、浪漫与现
实……
光阴飞逝，很快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三年，个中滋味，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一
时难于尽说，或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一、
记得在2004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带着录取通知书第一次来到了深圳。因离学校开学
还有些日子，我就先住在我哥哥那——蛇口老街的一出租屋里，该是叫城中村吧，周边也尽
杂乱地竖着的也都是类似的楼。七、八层高，里边分成一小套一小套，局促而狭稠，都是本
地的“包租公包租婆”们用来出租给外来的打工者的，这些原先的渔民，在洗脚上岸后，蒙
天时地利之赐，便有滋有味地过起了“先富起来”的幸福生活，惬意洒脱。平时在酒足饭饱
之后，挺着大肚子的他们当然也不会忘了哼几句“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什么的，
要是再遇到记者采访，激动地在镜头前说上几句“咱村民可都有一颗感恩的心啊，吃水不忘
了挖井人嘛”之类，那可就真的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一片和谐了。
楼下是搭着棚棚架架摆买衣饰与各类小商品的摊档，外面则是小乡镇里常见的那种熙
攘的街道，葱郁的榕树下掩盖下，树影人影斑驳晃动，发室、小吃店、旧家具店、杂货店鳞
次栉比，很是热闹。
初来乍到，我谨听兄嘱，把手插在裤袋里，紧紧握着钱包，深怕在这“高手如云、卧
虎藏龙”之地，一个不小心钱包就不翼而飞。那时闲着也没事干，就干脆边逛街边认真地看
街上小贩们怎么做生意，饶有兴趣地听他们用带各种方言腔的普通话讨价还价，或故做崇高
地以关心民生疾苦为名，打算好好来感受一下在深圳一个普通城中村里的俗常生聚，市井悲
欢，坐在楼下的椅子上，托着下巴，以罗丹“思想者”之姿，观望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匆匆
行人，偶尔也似一后现代诗人，若有所感状，煞有介事地清一清嗓子，再深沉地感叹一句：
啊，深圳，人，可真是多啊！
小超市前，一个相貌酷似相声演员黄宏的大叔头带耳唛，持一铁锅手脚麻利地煎蛋，
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利索的很，说个没完没了，原来在推销他那厂家直销的不沾锅！口才那是
一个“相当”地好啊，手舞足蹈、天花乱坠地介绍起那高科技不沾锅来，唾沫横飞，把那锅
吹的神呼其神，似乎人们不买就错过了天大的便宜。不时还抖一笑料包袱，惹的看众们呵呵
大笑，让人感觉他不是在卖锅，倒活像在表演一场单口相声！
看卖锅的人来了一圈，又去了一圈。只有满头大汗的“黄宏”大叔依旧不厌其烦地、
激情澎湃地继续进行他的“脱口秀”，周而复始。包袱还是那包袱，笑声也照样不时从圈子
里漾出来，吸引下一批的观众探头而来。
我转身离开，看到前边有一书摊，赶紧上前翻看，却无奈地发现，清一色的劣质盗
版，尽是些发财秘籍、武侠情色、赌彩特码之类，花花绿绿，惨不忍睹。好不容易看到一文
学书籍，却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只好悻悻然地，苦笑，离开。
街口那个卖臭豆腐的小伙子为了生计，用湖南话卖力地吆喝着——“臭豆腐哟，又香
又臭的豆腐哟，不臭不好吃不要钱嘞――”，我省了省鼻子，笑了笑，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
多此一举，毕竟“酒香不怕巷子深”，不少行人都已绕开他的摊子，掩鼻而逃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夏天的暴风雨夹带着南中国海的咸气，说来就来。午后，黑云压
城，狂风猛雨突然来袭，豆大雨点扑头盖脸地打来，街上乱做一团，小贩们如热锅蚂蚁，七
手八脚地快速收拾，嘴里絮叨地诅咒着这该死的雨。雨越下越大，街道顿时冷清下来，摊挡
小贩人群一下就不知所踪了。只有墙角下水口哗哗地流着脏兮兮的雨水，雨幕中的街面上残
留着一些花生壳、果皮屑、烟头、塑料袋，还有黏湿模糊的废报纸，遭人遗弃后孤零零地躺
在那里，等着他人的践踏、扫帚的拖沓……
下雨天，小吃店屋檐下的一张张麻将台可就更加热闹了，搓者十几人，观者六七人，
慢条斯理沉稳不乱者有之，脖子涨红牙关紧咬者亦有之；一丝不苟全神贯注投入战局者有之
，漫不经心谈笑风生消磨时间者亦有之；手舞足蹈啧啧献策者有之，袖手静立冷眼旁观者亦
有之。小店里的肥胖老板娘则“麻将西施”般地倚在桌边，在一旁殷勤地斟茶倒水，笑容满
面地招呼着满店的客人，时不时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心里也许正盘算着将要收到的那点台租
有多少吧——从她笑时露出的牙齿数目来看，今天这坐山观虎斗所得的渔人之利还真不少哦
！
与神采奕奕的老板娘比起来，一人趴在柜台上的男老板就显得低调多了，一声不吭，
闹中取静，用揪着一头乱发的手侧垫着脑袋，眼直直地盯着一张六合彩特码图，蹙眉沉思，
努力地参悟玄机。那沉郁虚空的眼神可以清楚地告诉我们，他的心已入无人之境，两耳不闻
店里声，一心只想心水数，风声雨声麻将声，全不入耳！斯情斯景，恐怕连陶渊明先生也会
自叹不如，要感叹几句“猜码在闹市，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了吧！
抬头望望被周围楼房分割成奇怪多边形的阴暗天空，我想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便起
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再看看这雨中的街道，心里想：不要再把深圳想的太美好了，和所
有的城市一样，这里也有暗淡的天色，萧条的建筑，脏乱的马路以及荒凉的日子。
雨一直下，没有停……
二、
城市也许和人一样，永远不会只以一种形象示人。就像是每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他者时
，往往会不自觉的呈现出不同的层面，然后挑选出一种适合与对方相处的自己。城市，经常
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9月初，入学报到，之后便有机会陆续和同学朋友出外游玩，和每个初来这片热土的
人一样，我惊讶于她那非同寻常的激情与美丽，惊艳不已！
在这海滨城市里，处处可见棕榈树与喷水池。随便走进一个生活小区，首先映入眼帘
的便是中心地带喷水池，四周水雾弥漫，透过阳光，呈现出一道道光棱，赤橙黄绿青蓝紫，
让人感受到这城市的缤纷多彩。边上一棵棵粗壮的棕榈树，挺着大肚腩，在艳阳下尽情地舒
展枝叶，象征着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年轻。
漫步红树林长堤，海风习习吹来，夜凉如水，哗啦哗啦的浪涛，规律地拍打岸堤，路
灯浮映海面，银白金黄的灯晕，随着涛声闪烁摇漾。远边的灯光依然雪亮如画，绵延数里，
在岸边镶出一条鎏金银带，闪烁着青紫红白。岸边嘈杂的人声伴着此起彼落的潮声，谱出一
曲美妙的夜曲，那么的诗情画意，沉醉其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坐车经过入夜的深南大道, 靠窗口的位置的我，把窗玻璃往后推，让风儿直扑入怀
，享受风的惬意，也喜欢对着窗户，观赏窗外那一幅幅快速移镜的鹏城夜景图。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路旁的棕榈如翻书本一样，一株一株地快速闪在后头，窗外的风景成为快闪一族
，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康佳、民俗村、欢乐谷、世界之窗、腾讯、中兴，无不霓虹流闪，
依次窗玻璃上闪过,。当车子快速通过立交桥时，就要到桂庙时，沾染了一片绯红的夹竹桃
飘上眼角，花影婆娑，绿荫招摇，笑意盎然……
啊，鹏城的夜，是如此的醉人！那时候，徜徉其中的我觉得深圳是如此的美丽、温情
、迷人。直觉也告诉我，我开始有点喜欢这座城市了。
三、
美好的的感觉往往是短暂的。
很快，残酷的现实就告诉我，我把深圳想的太简单了，只看到她的外表，却一点也
不懂她的心。在这个城市里，有着一套游戏规则，你不懂、玩不起，就得卷铺盖走人，不会
有人难过，更不会有人挽留。如某位深圳官员所说：这里不养闲人，也不养笨人，没有办法
。
说深圳缺少心肺或许过激了点，不过我却常感到深圳的心是如此现实、功利、浮躁
，这也好比青年人常被人说成是年少轻狂吧。
功利色彩将这里人与人的关系已经污染到了这种地步，养成了一种习惯，彼此都在
无时无刻提防着对方，担心自己被对方算计。一接电话，首先想到：他找我有什么事，这事
对我有什么好处。因为一般来说，大家没时间互诉衷肠，只有时间互通有无。
有人曾打趣说，别的地方出产啥山珍啥海味的，深圳的特产嘛，就一个字：钱！是
啊，在这城市里，处处都可以闻到金钱的气息，孔方兄带来的诱惑无处不在。
福田安东尼天主教堂的神父修女们为了丰富广大教友的文化生活，办起了乐器培训班
，宣传单上说一个月培训费只需几百而已；仙湖弘法寺的几名和尚怒砸植物园售票亭，大有
当年十三棍僧保唐王的英雄气势，奇怪，出家弟子不早已看破尘世，六根清净了吗？为何突
然会一怒冲冠，要奋起千钧棒呢？聪明的你应该不至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吧？很简
单，也只是因为园区门票收入的分配不均而已。呵，事关孔方兄，那当然是是可忍，孰不可
忍了！
尽管近来看报纸电视上在不遗余力地宣传爱心、和谐，似乎每天有千万个“从飞”
在生长，然而，有时候，走在深圳的街头，我却总觉得从两边明晃晃直刷刷的耀眼幕墙之内
，透射出的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光。
从这寒光里，我读懂了很多隐含的信息，如梦初醒，这才发觉到：我并不属于这里
，我只是个异乡人，在人生旅途中偶然路过了这座城市；她的美丽与激情，我记得也好，最
好忘记。
在这城市的边缘，在父母官们的视野之外，在他人鄙夷的目光中，又有着多少的异
乡人呢？他们应该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关于他们在这城市流浪的故事吧。对于这些，我当
然茫然不晓，只是偶尔看到他们一点点的背影，苍凉而孤独。
街头巷尾的牛皮藓，尽是些办证、讨债、深户担保、私家侦探、酒店直招高级男女
公关，月薪几万云云；公车站上通常有位白发苍苍、一脸愁苦的老乞丐，拄着拐杖，晃动着
碗，碗里的硬币不停地响着；华强北花池边的埋头而坐的小伙子在你走过时 冷不防地叫出
几句“发票、发票”来，好不吓人！“午夜流莺”衣着单薄地站在街头，几个男的走过，边
目光闪烁地打量边挤眉弄眼，当中一个坏坏地笑道：“哼，这副模样还好意思出来站街，倒
贴钱给老子玩也不要！”在一阵狂笑声中，这几个家伙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剩下那女的好
象没有急也没有气，继续木鸡般地站着，只是那浓妆重粉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映照下，眼眶
似乎有点微湿。
而这些年，深圳好象有很多活动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读书月”、“市民文化大
讲堂”、“学习从飞”，煞是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钢琴之都”、“图书馆之都”的口
号喊的轰天响，艺术在这里也成产业，油画都按集装箱出口了。一时间，这个城市似乎也成
了个文化暴发户了，不少深圳人也开始扬眉吐气，与有荣焉，恨不得把全国媒体的聚光灯都
对准深圳，看，咱不仅有钱，还有品位！
也许，人们在内心深处所期待眷恋的事物，往往会与周遭触目可见的环境形成鲜明
的对照。所以在混乱的年代，人们期盼的是秩序；在虚伪的年代，人们怀念的是真诚；在价
值虚无的年代，人们格外关心的是具有鼓舞意义的精神表征。好象也没听说过哪个有底蕴的
大城市会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所谓读书运动来提高城市品位的，这一回，深圳确确实实地又走
在了前头，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不过又听说在深圳历练过的官员外调后大都仕途顺利，扶摇直上，看来，这里真是
个很锻炼人的地方啊！
四、
在家乡时，我遇到过一个“老深圳”，他曾在深圳工作了十多年，后来年纪大了工作
丢了，就只好回老家。在他的深圳记忆里，是以那些建筑物名称为记忆坐标的，他向我津津
乐道地说起他曾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挂在嘴边最常的一句开头就是“那一年，我在深圳啊”
，接着就是大段大段深圳往事的诉说：
“那一年，买股票很赚钱啊，挤得头破血流才能排上队，还要抽签！”
“那时候，福田叫做上步区，摆明就是‘上不去’嘛，后来就改叫福田区，一改，果
然福来运转了。”
“那世界之窗我去过啊，前一分钟在金字塔拍照，后一分钟便可在地中海坐船，到了
晚上，还可以参加泰国泼水节，看俄罗斯歌舞呢。”
……
看来他对深圳很熟，我就笑着对他说：老伯，看来你也是个老深圳了！他听了，连
忙摇头，说不能这么说，人是老了，但没有户口，不能算是深圳人。说着一声叹息，带着几
分无奈。
原来对他来说，深圳是个曾经工作的地方但不是“家”，那里的很多人都只是个匆
匆过客，暂时栖居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年纪大了就离开。毕竟这是个年轻人的城市，而生
活在的这个大都市里的一千多万人中，“名正言顺”的深圳人也就只有一百多万。
唉，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人像这样是生活的雇佣兵，归属感的贫农呢？
有人说，其实这一切都很正常，城市就如同一个缩小版的人类世界，是个充满高度
情感、记忆与惊奇的地方，她融合了富裕与贫穷，哀伤与快乐，热情与冷漠，分离与相聚，
混乱与秩序，愤怒与理智。如果你不能理解，感到困惑，那是因为你不懂得城市，更不懂得
深圳这座城市。
是吧，我不懂，也许真实的深圳，只有在这里摸爬滚打一番的过来人，才真正懂得
吧。我只希望有一天，生活在这一个城市的人们，会与这座城市的高耸入云的高楼和街道上
每一个匆匆行走的人一样，因为选择了同一片天空，共同分享这个城市的荣耀与相对的压力
，一起享受阳光的灿烂，一起承受风雨的侵袭，那时候，城市，也就成了一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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