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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oshidemao (柳御楼),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长篇小说《蝴蝶飞过不忘川》全篇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Jun 20 22:17:17 2007), 站内


       目录
第一章      月亮悄悄爬上柳梢头…… …… …… …… …… …… …… …… ……

第二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 …… …… …… …… …… …… …… ……

第三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 …… …… …… …… …… …… …… ……

第四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 …… …… …… ……

第五章     飞扬的荷尔蒙…… …… …… …… …… …… …… …… …… ……

第六章      布尔津的金山银水…… …… …… …… …… …… …… …… ……

第七章      寂寞的甲虫…… …… …… …… …… …… …… …… …… …… ……

第八章      小城悠悠醉丹霞…… …… …… …… …… …… …… …… …… ……




内容简介:
    “文明”是聪慧的男子,年轻富有朝气,却因为父母婚姻的破裂陷入困境,好在他的所
爱“舒影”和好友“陆杰”陪伴左右,日子才又慢慢恢复平静,但后来“杨雯”的介入直接
导致了一场不堪的悲剧——“舒影”失去贞节,“陆杰”被判入狱。
    后来,“文明”上到大学,认识了“肖锐”,同时还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叫“岳晨茹”
的女孩子。“肖锐”成了他大学里的铁哥们,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创业,共荣辱,共进退,
而“岳晨茹”是一个灵魂光洁的纯白女子,文明很快就爱上了她,但与此同时,他还坚守着
对“舒影”的感情,他纠缠其中,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章     月亮悄悄爬上柳梢头


七月的南方一天比一天的热。这热,像是蘸了碘酒的药棉,滴在血迹未干的伤口,让伤者饱
受刺骨锥心之痛,而痛必定是要出汗的,于是,这热就有了帮凶,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
凡是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水一旦掉上去,就像落在了烧红的炭炉子里,准“嗤”的一声响。
正因了这热,人们开始龟缩,缩在如鼠作作索索的房间,独享起与世隔绝的清凉,不过,这
“作索”声并非鼠所为,而是继电灯之后被称为又一伟大发明的“空调君”为之,此君自诞
生之日起,已在世上耀武扬威数十年,最近虽然屡屡被好事之人以“温室效应之罪魁”的恶
名告上联合国环保法庭,但是声援力挺它的人似乎远远超过前者的数目,因此,这喊声很快
就被淹没到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不成气候。
躲在空调房的人们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明智,脸上迎合地荡出几丝清朗的笑,好似这热从此
就化了,又像是在自语——连美国都热死人了,我们离开了它,能活吗?!
美国热死了人,这倒确是——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纽约城,停电一月,热死者达四十之多
。这是办公室里的人刚从一份日报上看到的,当时,那人像是捡到了天大的秘密——美国热
死人了,美国热死人了!
办公室里的其余人则好像是熟知这个人的习性,既没高声询问死了多少,也没做出任何惊讶
的表情以表对捡到秘密之人话题的重视,仍旧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在文案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不过,他们心底都在暗暗庆幸——要是没这空调,说不定自个儿也给玩完了!
捡到秘密的那人果然不顾他们的不屑,趁着兴奋:
“知道不?今年可是全球性高温,从富庶甲天下的欧美日到人穷志不短的亚非拉都有热死人
呢!这次美国供电不上,单是纽约停电一月,就死了四十几个,照这样看,总共热死的人肯
定相当于好几次恐怖袭击的伤亡啦!”
说完,他满脸成就感,放下报纸,起身倒了大杯凉水,于是,那水顺着他突出的喉结“咕哝
咕哝”地滑下肚去,仿佛他肚子就是地心,证实着地球引力的存在,又像喝下去的不只是凉
水,倒像是救世良药,看得一旁趴着的“俄罗斯”直舔舌头,不知咽了多少口水。
“俄罗斯”实际上是车队喂养的一条成年公狗,它的名字来的蹊跷,仅因为眼睛蓝蓝的缘故
,但是这个世上除了俄罗斯人眼睛是蓝色的外,大凡西方国家都是,为什么独叫它“俄罗斯
”,而不叫“意大利”、“英格兰”?这个问题,几天前文明和陈小芙第一次被带到车队的
时候,涉世未深的陈小芙就大嘴咧咧地问过,当时,整个队长助理办公室至少有45秒的静,
然后,房间里除陈小芙以外的另一个女性萍大姐发话了:
“反正我们这样叫它就是了!”这话与其说是借用了大哲学家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即合
理”之意,倒不如说是再次证实了至理名言的无庸置疑性,就像文明和陈小芙搞不懂总公司
明明有明文规定车队不能擅自养狗,但为什么又会有俄罗斯名正言顺的存在,看来,他们两
个还未毕业的毛头小孩暂时是领悟不了哲学的玄妙、高深。
陈小芙没想到自己原是想以二十岁的“稚气未脱”博取这些阿叔、阿姨的好感,竟意外地换
回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回答,一时之间,羞得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好在有她脸上为着酷暑而特
意窜出来的“小红豆”做了遮掩,乍看起来,那羞红就没格外明显,要是当时她那位中文系
的男朋友在场,一定会为了这阴差阳错的巧合,或者说是八辈子搭不上干系的因果感叹——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总之,靠了这遮掩,陈小芙很快又若无其事起来,她用手拨了拨耳稍的头发,然后左顾右盼
地打量起四周,像是励志要把眼睛所及之处全看到心底,而且奇的是,随着这一举一动,她
脸上的羞红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迅即退到了脖子,再往下,消失不见,仿佛是突然消失到了无
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中去,她整个人也就因此完全泰然处之了。
不过,这一切都落在了文明眼里。自从当日在公司总部得知他俩被分到同一个车队后,文明
就开始打量起这个二岁起就开始在深圳生活的女孩子。陈小芙长得算不上漂亮,圆脸,塌鼻
,眼睛总算还好,颇有能传情达意的功效。文明从她眼里很快就捕捉到了这样的信息——对
萍姐的恨算是烙在心上了。

而那捡到秘密之人,原来叫朱振雄,现任车队班长。此人年轻时读过些书,后来参军仗着自
己敢说的口才竟做了部队记者,在部队报纸上发表了一定数量的文章,因此,一段时间里有
了做作家的梦想,可后来很多时间地点上的造物弄人,竟然做起了司机,好在多年作家梦的
熏陶,腹中倒积累了不少墨水,很快就从一名司机当上了管理员。刚开始倒仍旧有点怀才不
遇的惆怅,常借玩笑说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颇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不甘,但这办
公室坐久了,整天机械式地重复工作,毫无建设性,这斗志也就像从恋爱到了婚姻,少了当
初的狂热,变成了夫妻间的柴米油盐,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慢慢地消沉下去,到后来就
只剩下“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自嘲——这样看来,这办公室很有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
牛丧失狂妄之情的性能,年轻人是切忌长坐于厮的,要不然我泱泱中华就休想再出马化腾类
白手起家的少年商贾,或是韩寒、郭敬明类的少年作家。
一杯凉水下肚后,朱班长摸着自己中年发福的肚子,像是吃饱的蛤蟆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意
犹未尽之际又若有所思地道:
“伽利略说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把地球撬起来,这你们该听说过吧?!但那只是杠杆原
理的推论罢了,也没人硬要去找个支点来让他证实,况且真要找也找不到!——但你们听说
没?现在有人在大言不惭地声称——只要全世界有十分之一的人帮他一个小忙,按照他说的
去做,他就可以让咱们现在这个世界摆脱高温!”
这温度和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着切身的关系,因此,余人听朱班长最后这话,一下便来了兴
致,纷纷止住手中的笔,抬起头望向他,就连实习第一天被安排做杂务的文明和陈小芙也有
意地竖起了耳朵。
朱班长不愧是军营中成长起来的——绝不犯同样的错,而且兵家云——诱敌深入,才能致敌
之命,因此,见余人来了兴致,并不忙说,只挤出一堆象征胜利的笑容。
倒是服管员萍姐首先耐不住了性子:
“我说老朱,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我们都等急了!”
朱班长好像就等这句话,大有炸掉敌人碉堡的快感:
“嘿嘿,看来你们还真没听说了!”他似乎是有意要报之前被冷落之仇。
“是啊!是啊!没看见我们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好吧!我这就告诉你们。”喝了口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个艺术家,叫什
么汉斯皮什么的,建了个叫做‘全球跳跃日’的网站,宣称只要有6亿人在7月20日格林威治
时间11时39分13秒同时猛跳一次,就能让地球轨道距太阳更远些,以此永久性地摆脱全球变
暖,现在还在招募人员报名呢。”
他把那“没什么”三字,说得最突出,尤其是那“没”字拖得老长,然后好像是正坐在电车
上欣赏窗外的美景,却因这车跑得太快,自己还未能大饱眼福就与之诀别,心中的不情愿自
是不言而喻,于是,这“没”字就像是一首幽长的乐曲戛然而止,被人生生地挪到了“什么
”头上。这话听起来也就大有不以为意之感——仿佛是朱班长断然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但若听者仔细辨听,就不难听出这更像是在说——此想法他老朱只要愿意去想,就保准儿
也能想到。
可惜的是——言者虽有意,听者却无心。朱班长的煞费苦心余人并未领会,或者是余人领会
了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以为意,故意不拿他本人当话题,正合了——“落花有
意,流水无情”之意。
正在朱班长自忖是对牛弹琴,黯然神伤之际,俏皮的萍姐忽然花枝招展地问到:
“老朱,现在报名的人多不多?”
于是,朱班长没了的兴致又像是重新打满气的皮球,被萍姐这么一拍,跳得更带劲儿:
“这还用问?!如此有创意的想法,报名的人自然是蜂拥而至。”故意顿了顿,清了清嗓子
,再继续说,“据说啊!现在已经有5亿9000万的人到这个网站注了册。”
“还缺1000万啊,那我们赶紧也去凑个数!”
“我就是想着这个提议呢!”
“那赶快啊!你快开电脑!”
……
所有这些被陈小芙看在眼里,就活像是一对猪夫猪妻正在讨论家务。萍姐长得腰肢粗壮,脸
大多肉,皮肤黝黑,倘若是被画成漫画,倒真像极了家畜里最普通不过的猪。陈小芙对萍姐
上次不带一点感情的,活像是照着文件念的,伤她自尊心很深的,本来很平淡的一句话,一
直怀恨在心,这似乎应证了“最毒妇人心”的古语——别看女人平时温柔似水,乖驯似猫,
一旦发起狠来,叫你十个武松也吃不消,那可是活生生的母老虎,绝不像景阳冈上那只好欺
负,只要对你有了狠,就会一直瞄着你,伺机报复。因此,她把她看成猪也就有了缘由,只
是她与那姓朱的素日无冤,往日无仇,却无端端地将他等同视之,纯是无心之计,只是巧了
那姓“朱”的谐音,加上“妙自成双”的道理,也就顺理成章地将之忝列其中。想到这,陈
小芙不禁为自己巧妙的配对在心里狠狠地鼓了一通掌,又对报了一箭之仇有了无比的快感—
—只不过,人家当事人全然不知,即便知道了,也断不会因为她的“指人为猪”就真把自己
当成了猪,但是,古今中外,靠辱骂泄恨的人大有其在,骂人者大有骂之痛快感,被骂者也
往往恼羞成怒,耿耿于怀,但实际上,骂者与被骂者均不会因这“骂”而增损毫发,由此看
来,这千百年来的恶习大有省去之必要,只是,这骂却让骂者有精神刺激,而且亦不会显得
过分粗暴,想来也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废止。
陈小芙得意之际,转过头去看文明,却与他犀利的眼神撞个正着,她慌忙地转移视线,仿佛
是刚才心里不能公开的秘密全被人窥见,又羞又怒,但也不便发作。
其实,文明压根儿就没把心思放在揣测她的想法上,此刻的她,心中被一个叫舒影的女孩子
完完全全地占据着——舒影是他高中时的女朋友,后来便成了横亘在他心底的一道伤,这伤
就像是梅雨天总干不了的大宅院子,好不容易从屋檐上挤出一道阳光,但很快又会被乌云挤
压缩小,消失至无形,随着年月的流失,也就绝无了愈合的迹象,文明倒好,索性把它当成
了一种习惯,每天枕着其入睡,刚开始还会因此做一些伤感的梦,慢慢的,梦也没了,只留
下一些纯粹、完整的睡眠。
不过,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昨晚,这道在文明身上驻留了相当于他现有生命五分之
一时间的伤总算有了愈合。
傍晚时分,文明在学校外面的车站接到了从惠州坐车过来的舒影。那时,天空中还有雨过的
痕迹,文面挽着舒影的手想,要是他和舒影成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化成蝴蝶,飞到空中,保
准一会儿就会全身湿漉漉,因为他断定有些俏皮的雨精灵还在空中飞舞。舒影像是料到了文
明的所想,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指,并未说话。
实际上,舒影是头几天就到的深圳,而且她和文明昨日就已经见过面。有比喻说——深圳的
七月天,就像锋利无比的剑,刺得人头晕目眩,皮肤爆裂。这比喻不假,舒影到深圳的前几
日,太阳确在有意似地给自己较劲,一天胜过一天的热,直叫人有支离破碎的感觉,但凑巧
的是,舒影刚到那日,太阳似做了阶下囚,消没了身影,任那狂风暴雨肆无忌惮地撼动着整
个深圳城。不过,舒影这次从成都过来,并不是专程来看望文明。在文明的眼里,舒影就是
耶稣,而自己是罪恶深重的门徒,文明默默地向耶稣忏悔着,祈求着神有一天会再次赐福于
自己。据舒影人没到来之前的短信说,她这次来深圳是为了见一个认识三年的网友,文明没
细问,但他料定那人是男的,心中不免有了醋意。文明在情场里摸爬滚打的朋友曾对他说—
—这女人吃醋好比是洪水天的雨,没完没了,最后非酿成灾害不可;可这男人不一样,男人
吃醋好比是夏季晴天的霹雳,风云乍起,但很快又雨过天晴。
这位朋友是当时喝酒兴起谈到自己的情场史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没想到此刻却成了文明最
好的安慰——这种打破醋坛子的酸楚感觉很快就会过去的。
虽是这么说,但那醋意似乎有心同他纠缠,就像波涛汹涌的江水在心里翻滚,搅起一层层的
细沙,直散在心里每个角落,倒腾得每处神经都不得安宁。
舒影是在与她的网友见面后的第三天才过来找的文明,她说期间一直住在那人厂里的探亲宿
舍。前天,文明在车站接她的时候,见到了那人,他看上去有三十年纪,戴眼镜,个子倒比
自己高,他有点局促地和文明握了手,俩人说了问候的话,舒影就站在一旁,嘴角露着微微
的笑,她和春节时不大一样,烫了头,细瞧,穿紧身绣花T恤,棕色热裤,红色凉拖鞋,左
耳吊了一个大银环,很热火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气色不大好。文明很想和她来个热烈的拥抱
,但那多日的情思似是被这几天难得的清爽搅清了意识,没了朦胧时的淋漓浑厚,终究压止
住了冲动,换为一笑,同时确实不知说什么好。舒影像是有些失望,她那小巧玲珑的嘴有意
识地撅了一下。其实,文明之所以没抱她,实是因为他还不清楚旁边站着那个高而瘦的男人
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于是,不敢太冒昧,怕那冒昧的暧昧会再次引来暴风雨似的小心翼翼

文明邀他去参观下自己的学校,但他说有事要赶回去,下次有机会再来,就把提在手里的行
李交给了文明,说了声再见,转身上了大巴,文明诧异他不专门给舒影道别的同时,心里升
起了一种莫可言状的快乐——看来,他们只是网友关系,而这快乐好像之前倒有形,但却被
压制住,现在释放了出来,就高兴得四分五裂开,这恰好说明他之前是多么希望如此,转尔
,文明又想他们在他到来之前是不是早就已经说了一大堆道别的情话呢?因这猜疑,文明小
女人似的快乐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浮在水面也没了浑圆的身形。
文明很幸运地将舒影带到了宿舍。宿舍里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下他后天就要开始为期一月的
实习。
在从车站进学校到宿舍的路上,俩人渐渐有了默契,谈话和微笑看上去都很得体,倒是到了
宿舍,文明关上门后,俩人倒同时觉得了别扭。文明慌忙叫舒影坐下,找着话说男生宿舍就
是这样乱,还一边抓着头为此很窘迫的样子,其实,头天晚上他就特意将整个宿舍清理了下
,说不出来的原由,他就是不想舒影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舒影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露出雪
白的牙齿,直看得文明傻了眼。在认识舒影以前,文明绝对地信奉着古人的审美标准——笑
不露齿,但是舒影如暗香浮动的笑中露出的两颗活泼可爱的兔牙彻底颠覆了他唯一的信仰。
俩人对视着笑了一阵后,彼此的许多“想”和“不敢”似乎也觉得再没必要用笑来掩饰,于
是,就不出声地坐着,虽然有些尴尬,倒是觉得自然了许多。慢慢的,心中的羞怯也大胆起
来,文明开始挑衅地看着舒影。
“你看我干嘛?”舒影不好意思地说,同时这话里含着快乐的休止符,让文明听上去异样的
快乐。
文明没有回答舒影的问话,这个时候,语言会失去其鲜活的含义,就像人们常说的讲话要看
语境,文明觉得此时自己的头脑里没有半个适合此种语境的词儿,终不如默默地一笑,似是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舒影也没追着问,只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淘气。”中国号称文明古国,其文化的渊源可
以上溯到几千年前的夏朝,而细数文化之中最得天独厚的又非文字莫属,撇开象形文字的传
情达意不说,单看汉字组合起来之意的博大精深就远非西洋字母能够比及,诸如这“淘气”
二字,原本是用来形容小孩子调皮、捣蛋,但用在情人之间,除多了几分俏皮,还暗含着无
穷深远的爱慕意义,因此这个中滋味幸福地,来势汹汹地冲昏了文明的头。
——文明像是喝醉了酒,失去了控制,一个吻狠狠地,又夹含着温柔落到舒影唇上,舒影很
惊慌,又像是期待很久地,幸福地闭上眼睛,头轻轻地朝上,羞红也迅速地浮上脸来。
这是个充实的,饱和的,圆融的吻。
酣畅之际,有人敲门,听是舍管。原来,文明之前编了个谎——说舒影是他表妹,刚从四川
过来,让带进去参观下,很快就出来。
于是,文明拣回被这吻融化到心底的话回了声——哦!马上就下去!而这吻也像是断了弦的
琴,再难续上之前的音。俩人只好相视一笑,作罢。
出了宿舍楼,文明大胆地揽住舒影的腰,他是送舒影去长途汽车站,舒影事先计划好——放
好行李后,就坐车去惠州小姨家,第二天再过来找文明。

而此时的文明正坐在办公室的公用电脑桌前处理一份电子表格。这表是“车队消暑名单”,
按照车队事先分好的批数将对应的人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码输进去即可,陈小芙则在
一旁誊写“车辆检查资料”——上面传下话,总部最近会派人来车队做上半年工作检查。
听办公室的另外一名班长杨启华说,这“消暑”是公司里面的头目一手策划的,大致详情是
去“大梅沙”采风,这“梅沙”素来是赏海游泳胜地,但公司一再强调所有员工一律不得下
海,而且要求无论男女都不得穿短裤、拖鞋,更狠的是每个员工都得参加,即便当批有人因
实在紧急情况请假,也得在整个活动结束之前参加另外一批补回来。这种种规定,自然招来
员工们的种种不满,常有司机、乘务员偷空到办公室,借闲聊之际对此发阵牢骚。杨班长向
来不苟言笑,工作的时候腰板总挺得笔直,大有为公司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之意,但是每次
谈到此话题,他话就不知名的多起来,就势评头论足一番后,补上句——听先前参加了活动
的其他车队的人说,他们第一批去的有公司工会陪同,午饭还有鱼有虾,到后来,尽吃些萝
卜咸菜。说完,用手捶下面前的桌子,其义愤填膺不言而明,而事实上他对公司此次决定深
恶痛绝的根由是“梅沙”他已去过不下十次,早没了新鲜感不说,倒还真对之增添了“深恶
痛绝”——缘是他上次独自一人去那里偷乐,因多瞄了几眼一个珠圆玉润的少妇,招来此妇
人的肌肉男老公猛K了一顿,拳打脚踢之际还警告之——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见到你一次,
扁你一次。杨班长想到当日之景至今仍旧毛骨悚然,特别是那“友”危言耸听之语,每每让
他想起,就真感觉是拳头如雨点般砸了下来,疼坏了全身,他可不愿意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
屡屡遭此蛮横之人侵犯,于是,就暗暗发誓,绝不再给那友逮住,因此也就断了再去“梅沙
”饱眼福的念头,没想,公司头目却偏偏拿他的誓言开玩笑,但身为下属的他也只能怨“皇
命难违”,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此次同行之人有一车,
想是不幸撞到了那“友”,他也绝不敢单挑全车之人。这样想,他多少也就没了之前那样胆
颤心寒!自然,这种糗事,他也是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去的。
杨班长来自湖南娄底,普通话里严重的地方乡音,而他说话似是有点结巴,其实结巴倒真不
是,只是因为他思维与说话不能同步,以致遣出之词造出之句老是要修修补补、停停顿顿罢
了,难怪他甘愿沉默寡言,看来这“甘愿”里是多了好几分无奈的成分。说来好笑,正是杨
班长这种乡土味健全的中年人,却常玩“新式武器”——自个儿掏钱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借
口是办公室人多机上,自己备台方便,而这“方便”倒真的是“证据确凿”,坐在离他一个
空位距离的陈小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他正在享受“QQ”的方便,借着自己5.0的超强透视眼
睛,外加女人善于侦破敌情的天性,陈小芙很快就获得了这样的战果——网名“韩湘子”,
军衔“三颗星”,之后,她心底掠过一抹轻蔑的笑,一笑此人居然借八仙之名扮娇郎,好不
要脸;二笑他那与自己“太阳+月亮”比起来微不足道的“星云”,断定其不过是初涉虚幻
空间而已。
文明机械地输着人名、性别,他打算把剩下的阿拉伯数字留到之后一起弄,这样做的好处是
——一来可以提高效率;二来可以无顾忌地分出半个自己去想舒影。
——昨日接到舒影后,他言明要做导游带舒影游览自己享有“花园校园”之称的学校。对文
明学校里的各色建筑,舒影抱以了各种不同的笑,仿佛这笑有了红、橙、黄、绿、蓝、靛、
紫各种颜色。文明当然没忘带上舒影去学校最具情味的“情人湖”喂鱼,一年中,文明只“
六一”才这样做,三年如是,可昨日不同,有外宾,况且还是情人。喂鱼之际,文明插科打
诨地讲了两则笑话。
一为:有名的浙大新建了一人工湖,校领导向全校的才子才女公开征集湖名。众生纷纷献计
。有人说,北大有“未名湖”享誉海外,国内最富盛名,我们何不取名“有名湖”,与之遥
相呼应?另有人道,曹先生笔下《红楼梦》有大家闺秀之“大观园”,我们不妨对之“小西
湖”,取其小家碧玉。还有人……总之,众说纷纭,好生热闹。一周后,学校推出其名——
西湖,浙大分湖。众生跌破眼镜,而舒影没有眼镜可跌,倒是笑得险些把自己跌到湖里喂了
鱼。
文明的第二个笑话是听一个师姐说来。师姐说——当年此湖刚建成,就逢市领导要来视察学
校,校长当机立断,嘱人头天把湖水灌满。第二天,却有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师兄不知从
哪里弄来几根竹子,用绳绑了做成竹筏。于是,载着市领导的小车从校道路过之时,一领导
一不留神之际就看到了有人“渡江”的情景,幽默着脱口而出——瞧,荡舟湖畔,好生惬意
!陪同的校领导红了脸,连忙打电话到保卫科。于是,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赶来两个保安
,嚷着叫那师兄上来。岂料,师兄正在兴头,哪能轻易就从,保安在这边宣布“圣旨”,他
就划到那边,保安追过去,他又划到另一边,无奈保安只此二人,湖却有四端,因此,师兄
大可游刃有余。没办法,气极败坏的保安只好赶紧通知总部,叫增派人员。于是乎,像敢死
队一样的保安赶来了一群,站在岸边叫嚣了一通,仍无济于事,就有人挽起袖管,像是要下
湖将师兄“捉拿归案”。师兄仗着“艺高人胆大”,本打算坚持到底,谁知之前的估计失误
——那绑竹筏的草绳经水泡久后,有纷纷断裂之象,有俩竹已脱离群众。师兄见势不妙,又
想不出法子挽救,眼看着险象环生才意识到自己是旱鸭子,因此只好在革命尚未成功的情况
下缴“船”投降了!——师姐对文明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和文明一起经过故事中的校道,
那是晚上时候,文明送师姐回宿舍,于是,文明借着湖边的灯光望去,他像是看到了西游记
里的孙悟空划船出海拜师学艺的景象,不禁欣然一笑。据师姐说,那师兄毕业之后竟然留了
校,但留下来是做了老师还是搞了后勤,师姐就不便说了。讲完这个故事,舒影很安静地喂
着鱼,没说话。文明也觉得这“笑话”倒不像是像话,而是更像一个美丽的童话,以致于讲
完童话的他,脑袋里浮现出的全是童话里的那个师兄临危不乱的形象,仿佛他那日不是在朗
朗乾坤之下,而是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赤着膀子,划着渔船,载着满船的月色打鱼归来,脸
上露着温暖的笑容,想是家中正有妻儿在等候,文明也就跟着让笑在脸上泛滥开来。
情人湖的鱼是出了名的贪吃,舒影将买来的面包撕成屑儿,那鱼如获至宝似的争着抢,舒影
不忍小鱼因抢不到食物而失望、嘴馋,就把屑儿摊在手心,堆成堆,然后一起撒向湖面,文
明像是看出了舒影的善良,也跟着那样做,看着满湖的热闹,俩人对视着笑,那笑又撒了湖
面一片。
而在此之前的头天下午,也就是文明送舒影去惠州的时候,原本是三点半到站的车,却迟迟
不见踪影,好在,那日下午天气异常的好——暴风雨来临前的风卷残云,文明搂着舒影,就
站在汽车分站票台外的一块空地,两边是高耸云霄的建筑,那狂风吹起舒影的头发,拂过文
明的脸庞,在巷子口还发出“呼呼”的回旋,但文明却觉得舒服极了,仿佛是那浪漫让整个
城市都归了他所有。看着自己怀中温恬的舒影像极那不胜娇羞的水莲,那时文明想,舒影该
是原谅自己的错或者是愿意再次接受自己浓烈的爱了吧。
“一定是的!这一定是表示着我们已经‘言归于好’!”文明进一步地想,于是,那心灵的
满足渐渐膨胀开,像是要竭力遮住以前的伤痕。但是,文明也不便就此提出——许是奢望吧
?!
当晚很晚的时候,舒影从惠州发来了信息,说是同表姐的两个外国朋友一起去了酒吧,又说
了要是有文明陪着在一起就更好的话,文明乐得像是得了奖赏的孩子——这可是上到大学后
,舒影第一次明确无误地表达出对文明的好,而在此之前,文明因着高中时犯下的不可饶恕
的错,一直饱尝着舒影不冷不热的态度化为的惩罚。
俩人继续发着短信——
“惠州那边怎样?”
“比不上深圳,也不如成都。对了,你读过《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吗?”
“嗯,读过。有一次我在宝安机场候机的时候,怪无聊,就在候机室旁边的书店买了这本书
,之前听别人谈起过它,作者是叫慕容雪村吧?”
“嗯,是慕写的,你觉得写得如何?”
“内容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像是文字颇颓废,文笔倒还流畅,总的感觉——小说最后剩
下的就一些破碎的青春记忆。”
“他还有本书——《深圳向左,天堂向右》。”
“^_^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本呢!”
“文明。”
“……”文明紧紧地握着手机,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
“你会像肖然那样吗?“时间刚好过十二点。
“影,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一直像肖然爱着韩灵那样爱着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
你了,请相信我!”——文明摁了回复,望着窗外入夜就开始一直下着的雨,但愿这雨能将
自己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从此冲刷干净。
“-。-”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是凌晨12点46分53秒,再等17个小时吧。”
“我会在此之前去车站等你。”
“只要这雨不无休无止地下,不让车回不来……”
“放心。老天爷不会那么不解风情的。”文明说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同时真希望这雨
即刻就能停下。
“不早了,伸个懒腰,a-a-a-ah!听得见我打哈欠的声音么?”
“-。-听见了,回你个——a-a-a-ah!”
“西西。”
“你早些睡吧。坐了那么久的车,又去喝了酒。”
“啊——等等——我表姐在抢我手机!”
“啊?”
“她要看我在跟谁发信息,那个死丫头!”
“嘿嘿。^-^”
“我要睡了……”
“天气有点凉,务必盖好被子!”
“知啦-。-安。”
“安。”发过去的同时,文明将“安”说出了口,像是远在另外一个城市的舒影能听到——
他仿佛看到舒影正躺在雪白的被子里,睁着灵活温柔的双眼,脸上那两个浅酒窝泛着四月的
桃红。
临睡时,文明把短信又看了几遍,关了灯,躺到床上,隔着床旁边的窗玻璃,听见雨势减小
的嘀嗒声,心里着实的快乐。那夜,他反复跟梦纠缠,只因那梦尽是温甜,早晨睁眼醒来的
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只憾睁眼的同时,那梦也快乐得消失了踪影,记不起具体的轮廓,
恨不得再蒙头钻进被子,将它们通通寻回来。

“小文!”
“啊?什么事?”文明也算机警。
“开饭啦!”朱班长用勺子敲着饭盒,“饿坏了吧?!”说完,换了一种像是从旧式唱片飘
出来的歌声般的语气,“人是铁,饭是钢啊!”
旁边的萍姐也说:“是啊,小文,你们俩先去把饭吃了,吃完后再来接着弄吧!”说着,拿
了自己的碗筷,拽着旁边的杨班长跟在朱班长后面去了伙食房。
陈小芙露出了一丝不快,像是因为刚才朱班长没有叫他,生了恨意,觉得之前把他归为猪也
就成了应该。
中午饭,每人有只鸡腿,另外有肉炒青瓜,素菜心,算得上很丰盛,只是那饭像是隔夜的糍
粑,吃得陈小芙直皱眉,脸上比吃了苦瓜还苦,眉毛也因此挤成了一团——她那眉早上时候
可是特意画过的呢。而沉浸在快乐中的文明可顾不上,一边嚼着泛着油腻的鸡腿,一边大口
地吞着饭粒,脸上还挂着回味无穷的笑意。
“喂!老兄,真有那么好吃啊?”
文明做了个傻笑。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你女朋友!”
文明止住了正要往嘴边送鸡腿的手,惊愕地望着她。
“别装傻了,我都瞧见了!”陈小芙得意之际,像是忘了饭的坏处,狠狠地咬了一口,才意
识过来,刚舒展开的眉毛又挤到一团。
文明看在眼里,差点笑得把嘴巴里的饭粒吐出来,同时,他那惊愕也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的眼神中更加急切地透射出。
“哈哈!我也不急你了!老实交代,昨天傍晚你是不是牵着个女孩子在学校湖边喂鱼了?”
原来是这样,文明想:算她也够厉害,好不容易同舒影去喂次鱼,就被她逮个正着,而且还
被她稀里糊涂地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
“呵呵,算你狠。”文明佩服至极。
“我就说嘛!准没错!”陈小芙的眉毛再次舒展开去,“当时,我和我男朋友就在湖对面,
我一眼就瞧出那人像你!”
文明才知上了当——她只是觉得像而已,早知道就逗逗她玩,不承认便是。
“我还指给我男朋友看呢!我说——叻,那个就是我实习的搭档——呃,呃——哈哈,他看
见你正和个女的在热乎,甭提有多高兴了,之前还担心我被你拐跑了呢!”陈小芙说着露出
一个含义模糊的笑,吓得文明心里长了毛。
“你猜她还说了什么来着?”陈小芙像是循环播放的唱片机。
“说根本不把我这个瘦排骨放在眼里吧?!”文明颇有能逗女孩子乐的能事,同时他想她男
朋友一定是个魁梧结实的壮汗子。
“切!鬼扯!”说着嗲怪地打了一下文明的手,“他是说——瞧,他们多浪漫,最爱西湖三
月天,斜风细雨照无眠。”
“哇。好诗。好诗。你男朋友一定才高八斗,他是读什么的?”
“中文——专攻古汉语!”
“哦,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那诗又不是他作的!”
“可那意境用的好啊!你想,他单是抬头一瞥,就引出了这两句,要是多看几眼,那还得了
?一定即兴就做出好几首,换了是我,可没那能耐,顶多只能想出——两只蝴蝶翩翩飞,孤
男寡女在幽会。”
没想,文明随口掐出的这两句在哼出来的情况下听起来倒押了韵,直惹得陈小芙又是一拍到
了手上——算你嘴巴厉害。同时,她脸上的双眉即刻淹没在嗲怪的笑容中。
文明也跟着乐了,与此同时,他脑袋中浮现出陈小芙男朋友肥头大耳的形象:正对着一群美
女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吟罢,嘴角泛起垂涎欲滴的口水,背
后陈小芙这只母老虎则张牙舞爪,欲扑上来连同他男友和那几个女的一起撕个粉碎。
吃过午饭还不到十二点,之前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只弄完了打杂内容的小部分,还剩下一大
堆要继续,于是,文明和陈小芙自觉地各归岗位。
连续几天的暴雨后,这天气又很快地恢复了七月份的真面目,从窗帘下的缝隙望出去,那阳
光似是刚出监狱的囚犯,满心欢悦,恨不得把自己的光和热洒满世界的每个角落,但是房内
的温度丝毫不受其影响,有了头顶那两千瓦的“美的空调”,生活就一如既往的美,只是美
了屋内之人,那压缩机散发出的热量引发的高温却苦了靠天吃饭的农民——稻谷又得减产了

此外,办公室的舒爽还能从一件什物上直接地反映出来,此“什物”正是俄罗斯,它正趴在
办公室用来接待客人的条椅下,四肢呈游泳姿态,闭着目,养着神,呼吸匀称,好不舒服。
但是,与此同时却害苦了坐在离它最近的陈小芙,她几次差点呕吐,原来是从正在酣睡的俄
罗斯身上不时传出阵阵腥臊,伴着气味强烈的鼻息,让她心中有晕车那种翻江倒海之感,仿
佛是那心中的肠和胃颠倒了功能引发严重的消化不良,更苦的是,新来乍到却屡遭挫折的她
还不敢为此吭声,因为之前她亲眼见到办公室里的两个班长外加萍姐都挑着大块大块的瘦肉
给它吃,想必它一定是队中之宝,所以哪敢对它吹毛求疵,那样做敢情就是提着脑袋玩斧头
,诚心不要命了。
无奈,她只好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跑到户外偷换口气再进来,可如是十次后,就引发了杨班长
的好奇,但是当着其他同事的面,他也不便询问,不过心里面却突发奇想——“做女人挺好
”应该改为“做女人真烦”才对,这样一想,在心中就有了私塾老先生晃着头朗诵八股文的
快感。
陈小芙像是瞧出了他的龌龊,之前对他鄙夷的印象自然升级到憎恶,这样,这房间里加上俄
罗斯总共六个生灵,除了她自己,她就恨了五分之四,侥幸的文明暂时还占据了那仅剩下的
象征着好感的弱小比例,不然就真的化零为整了。
陈小芙恼怒之际,料想这狗一定是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洗过身,再看过去,仿佛它那杂乱的皮
毛中藏匿着成群的跳蚤,不禁又怕又气,再看文明,满脸的镇静,真怀疑他不是定力太好,
就一定是严重鼻塞,但陈小芙断不会想到,是爱情的力量让文明抵挡住了室内的烦闷,有了
坐禅入道的气定神闲。
——昨日,他同舒影喂完鱼,文明提议吃饭,舒影说还不饿,于是,文明就带着舒影出了学
校,上了公车,他俩到“海上世界”站下来。海上世界是蛇口出名的游人街,有“明华油轮
”,各色酒吧,还有被填掉大块只剩下个方角的海,他们去得正好,正赶上华灯初上,颇有
“烟笼寒水月笼沙”般的景致。
文明牵着舒影的手走在左边,沿着公路走着,疾驶而过的汽车喷了他一鼻灰的尾气,文明忽
然像是明白了——为什么男女压马路时,总是男的走在左边,原来是可以为佳人遮挡油烟灰
尘。文明用手在面前拍了拍,呛鼻的烟灰让他皱了眉,舒影俏皮地闪开,手却紧紧地拉着文
明,等文明装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时,她又俏皮地笑着靠了过来,用手紧紧地挽着文明
的胳膊,仿佛是决意从此二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再也不分开。
舒影问文明:“文明,你知道为什么男生的钮扣总在右边,而女生的却在左边吗?”
文明本是想回答——从男左女右的定律中换位过来,求得心里平衡吧,嘴中却说:“古时,
朝廷宰相、上卿均分左右,而且皆是以左者为大,而现代社会男女相好,又以男的听命女的
为多,但是却苦于没有个标识示明,因此就只好借这小小的钮扣求个心理安慰吧!”这也是
说笑,自然不是舒影想要的答案,舒影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文明又补充道:
“哦,我记得了,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里,女的每次出门,不管去哪里,总是习惯性
地先向左走,一定是跟这个暗含某种巧合?”
“才不是呢!”舒影嘟哝起嘴,“亏你能想到那里!”
文明也再想不出其他的回答,也就不再打岔,眨巴着眼想听舒影的解释。
“相传啊,十八世纪的英国流行‘比武招亲’,勇士们靠比剑决一胜负,赢的人会摘下头盔
,解开颈下的钮扣,向姑娘小姐们致意,与此同时,获得姑娘小姐们的鼓励,再接再厉,而
他们的剑总是用右手拿着,绝不能离手,自然就只能用左手去解钮扣了。”
“所以才把钮扣钉在右边?”
舒影点头:
“因为勇士们那样做很绅士,所以,男士钮扣钉在右边就做为传统保留了下来,为了加以区
别,女士的就只好钉在左边了。”
“哦。”文明试着用左手解钮扣,还真发现钮扣钉在右边才好解。
文明若有所思:
“以后遇到有人跟我抢你,我一定用剑指着他的喉咙,然后用左手解开衣服钮扣,给他看我
结实的胸脯,看他还敢不敢?!”
舒影美丽的兔牙从笑意的缝中蹦出来:
“别美了!”手却自然地滑到文明手中,十指交叉,心里甭提多神气。

俩人说笑着过到马路对面,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看去,前方的船上霍然漆着:
明华邮轮
                                ——邓小平
想到改革之初,此船从法国到西班牙出直布罗陀海峡,顺着大西洋而下,绕过非洲的好望角
,又经马六甲进到太平洋,最后直奔中国南海的景象,好一派热闹,咱们可亲可爱的邓爷爷
在文明和舒影俩人心中的形象也越发的高大起来。
与此同时,文明还想到了港片《国产零零柒》中零零柒那把由天山玄石锻造而成的杀猪刀在
杀掉坏司令后,被题上:
                            民族英雄
                                 ——小平
零零柒是由星爷扮演,星爷是文明很喜欢的喜剧演员。他还记得高三那年,他和舒影在成都
的电影院重温《唐伯虎点秋香》时的情景——
看到唐伯虎对华府的俩傻公子说:“在下一不斟茶递水,二不洗衣扫地,三不铺床叠被。”
文明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却瞧见旁边的舒影正撅着嘴气鼓鼓的样子,文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话,把拿在手里的爆米花直往嘴里塞,舒影“哼”了一声,从他手中夺过爆米花,一边吃着
,一边两眼目视前方视文明如不见。文明只好在一旁陪傻笑:“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老
婆大人,以后斟茶递水,洗衣扫地,铺床叠被的事全由我来做。”这话本就是不愿别人听见
,说得小声,舒影装没听见:“嗯?你说什么?”文明只好再说一遍。舒影故意逗他:“嗯
,什么?”“我说以后我给你斟茶递水,给你洗衣扫地,给你铺床叠被。”文明把音量调到
60分贝,前后左右的人都掉转着头看着他,文明那个羞啊,好似是被扒光了衣服当街游行,
舒影却乐了,“咯咯”地笑。在文明的前面坐的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文明忍不住给舒影讲
了个笑话:“有一对情侣到电影院看电影,在他们前面坐着一个坐得端端正正的男人,男的
为了逗女的开心,就说他敢拍前面那人的头,说着就真拍了,那人转过头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男的忙说——老王,你来了……呃,呃,不好意思,认错了!男人生气地转回头去。过了
一会儿,男的又拍了男人的头,男人愤怒地转过头,眼里冒着烟火。男的却嬉皮笑脸地说—
—老王,明明就是你嘛,干嘛装做不认识我!……你,你,真不是老王啊!男人再次蒙受不
白之冤,但也没发作,好气地又转回头去。结果,又过了一会儿,男的又拍了他的头,他带
着气愤和不耐烦转过头来,男的却说——老王,你终于来了,刚有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就坐
在这里,害得我认错了是你!男人怒火中烧,烧得把大度的帽子都燃成了灰烬,于是那‘岂
有此理’就成了‘岂有此埋’——你认错了!哪想,不到一会儿,男的又一次拍了他,这一
拍顺势还带了一抓,竟然抓起一团头发,原来男人是个秃头,男人转过头看着他,旁边的人
都注意到了这个场面,他惊慌得不知怎么办,男人从他手里抓过假发,竟委屈地逃出了电影
院。”
“文明,你也试试。”舒影用胳膊肘撞文明,怂恿他。
“试就试!”文明说着就要伸出手去,舒影却一下拉住了他:
“你好坏!”她的笑也就噗哧噗哧地响起来。文明看好时机,在她右侧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
一口,直惹得舒影用柔嫩的粉拳往文明胳膊上砸。
电影看到后面,文明对唐寅的这两首诗感慨良端。
(一)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摘桃花换酒钱。
(二)
别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武林豪杰墓,
无花无酒锄做田。

文明很想舒影像秋香仰慕唐伯虎一样仰慕自己,凑巧的是文明的爱好之一正是作画,而且那
画功还颇有几分值得称道的地方。
高二下学期那年,有天下午,文明闲着没事,就去学校球场兜兜,路过排球场的时候,有一
拍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他头上,正有点发晕,一个女生跑到跟前,文明还以为她
是要来道歉,谁想她拣起地上的球,“咯咯”地笑着对文明说:“同学,你的头还挺硬的嘛
,我的球都被你砸瘪了!”一向大度的文明听了气不打一处的来,正有点想发作,抬头却望
见两颗活泼可爱的小兔牙,嵌在张微微泛红的脸上,再细瞧,那女孩扎个马尾,两边耳腮各
挂着绺润湿的头发,她把球夹在腰间,用手臂拭了拭额头渗出的汗水。文明一下看呆了眼,
等意识过来,脸已经红得不可开焦,女生像是也觉得了不好意思,站在那里假装拭汗,其实
是在遮脸。这个时候,女生的玩伴跑过来,扯着嗓门问:“同学,你没事吧?”“我,没,
没事。”“没事就好!”说着,拉了“小兔牙”走。文明的目光到了玩球的“小兔牙”身上
,她也注意到了文明的眼神,有点心慌,球几次打失。
文明从球场回到教室后,拿起平日里用来填机读卡的2B铅笔,没多久的工夫就将“小兔牙”
画了出来,亏了她有那么好的观察力和记性。文明拿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是喜欢,他想用手
敲敲那两颗兔牙,就用手指摸了摸,正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把画夺了去。
“在看什么呢?瞧你那陶醉样!”原来是文明的好朋友陆杰,“咦,这不是隔壁班的舒影吗
?”
“怎么?你认识他呀?”文明又惊又喜。
“当然了,人家可是咱们年级的才女,有几个男的会不认识,除了你这种对女生不感兴趣的
冷血!”
“谁说我对女生不感兴趣了?!”
“呵呵呵,哥们儿,算我说错——你不是对女生不感兴趣,而是没碰见自己感兴趣的而已。

“就是嘛!亏你还跟我称兄道弟了这么久!”
“嘿嘿,你是不是对她有了意思?”陆杰挤着眉弄着眼,“不过……”
“不过什么?”
“呵呵,没什么。只是泡她的话有点难度,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多着呢!”
文明没接话,他眼前晃着那个叫舒影的女孩子的身影。
“哥们儿,别想那么多,难得你这个活佛也动了凡心,既然碰上了喜欢的,就放胆去追,兄
弟百分之一千的支持你!”陆杰搂过文明的肩,像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陆杰与文明的好是出了名的。
陆杰是那种直性子的人,了解他的人就会认为他直率、心无算计,但是不了解他的人,就难
免不会因为他的“直来直去”动气。——人,都是虚伪,爱面子的,就算人家长得对不起观
众,但你只要礼貌地叫声靓女或是靓仔,他(她)就会高兴得像是吃了贡品蜜饯,对你也就
会少去几分敌意,因此,这为人处世,务必得学会,可陆杰全然不会这种世故。
刚上高中的时候,他被班主任排到同一个矮个子男生坐,刚把包放下,他就对人家说:“你
好,我叫陆杰——‘路’见不平,豪‘杰’冲头,哈哈,说笑!你叫什么?”那男生腼腆着
回答:“我叫陈道明。”陆杰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你,陈道……”,见他羞得面红耳赤
,陆杰捂着嘴:“不,不好意思!”道明受了委屈,正在气头,可陆杰转头又说:“道明,
你多大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呢!”道明彻底地无地自容了,“唰”
的站了起来:“你,你……”没说完,就哭着跑出了教室,为此,陆杰还被班主任罚站讲台
面壁思过一节课,座位也由之前的第三排调到了最后。陆杰认错倒是很认真,整整一节课,
站在那里没怎么动,看上去有点可怜,下来的时候,脸上却还挂着笑容,文明观察了他一节
课,倒觉得他满特别。
谁知,陆杰当日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在回家路上的一条巷子里被人堵了。
“哥,就是他欺负我!”说话的人正是跟他同桌几分钟的陈道明。
“好胆的,是你欺负我弟弟?”这个自称是道明哥哥的人,长得肥肥壮壮的。
陆杰知道是道明受了委屈,找他哥来帮他出气,心里很怕,但竟然还直着胆说:
“我们是同班同学,还同桌了这么一小下。”陆杰用拇指掐着小指尖给道明他哥看,“我怎
么会欺负他呢?!”
“还狡辩,你笑话我弟弟,就是欺负他,欺负他就等于是欺负我!”说着,就过来抓陆杰。
陆杰没躲过,被他抓住后顺势一推,摔了个人仰马翻,搭在肩头的书包也掉了很远,他又跑
上来,想踢陆杰,正在这时,却有人挡下了他踢出去的脚。
挡开这一脚的不是别人,正是文明,原来,他回家也要从这里过,放学后,远远的,就瞧见
陆杰走在前头,本想追上他,可陆杰不知道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得飞快
,文明一时半会儿没追上,直到陆杰被陈道明俩兄弟拦住,刚才的情景,他也全听进了耳里
,见道明他哥下手狠毒,就及时拦住了他踢向陆杰的脚。
“你是谁?”道明他哥抱着脚,好不容易站直,“来管什么闲事?”
“我是他同学,也是你弟弟的同学!”文明淡然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是路见不平,踢脚相
助!”
“你找死!”道明他哥想趁文明不注意,先给出一拳,哪想文明早看在了眼里,不费力地就
躲了开,趁他还没攻上来,赶紧放了书包。
道明他哥火了:“好小子,有两下子,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怪我不客气了!”冲上前就
是拳打脚踢,一阵猛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招数全部被挡了回来不说,自己还被文明打中了
好几下,而且劲道十足。
谁占优势,一看便知,道明他哥退了下去,也不敢再动,摸着伤痛,喘了半天气:“你有种
!算你狠!不过,你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又对陈道明叫了声“走”。道明吓得连忙跟在
后面,但仍旧愤愤不平似的不时转过头来。
陆杰从地上爬起来,拣起书包:
“哥们儿,谢谢了!”又拍了拍屁股,“你身手真棒!”
“那是当然了,我爸是自由搏击教练,我从小就跟着他学。”文明倒也没客道。
“那你能教教我吗?你做我师傅!”陆杰一副要拜师学艺的样子。
文明见陆杰好玩,随口就说:“行倒是行,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你要拜我这个师傅,那你就得有做徒弟的样!”文明从地上拣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
尘,扔给陆杰,“徒弟,接着!师傅这包归你扛了。”
“是,师傅!”陆杰双手将包接牢,一脸的快乐。
于是,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向巷子深处走去,入秋的月亮把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这陆杰之前倒还谨遵辈份,可走出不远,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头,一边倒退着走,一边
猴急地向文明问这问那,仿佛这“功夫”三言两语之间就能竟数学会,文明见他左肩一个包
,右肩一个包,双手各搭一肩,不时还要往上拉一拉以防掉下来,甚是滑稽,也就没跟他仔
细计较,遇到问题也耐心地解答,有用“说”不好讲清楚的,他还就势比划个动作,反正身
上也清闲,直乐得陆杰差点就扔了书包,跟着比划起来。
这说话之间就到了楼下,俩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陆杰一问——文明家是
刚搬过来,住在七楼,而他家是在四楼。电梯到四楼的时候,陆杰真恨不得再多坐三搂,跟
着文明到他家去,要一夜之间练好“绝世武功”。
文明从陆杰肩上夺过书包,就势将他往外面推:
“我说,你不要太贪得无厌了,好不好?!”见陆杰还有些急切,“你要知道练功夫是要稳
扎稳打的,像你这样猴急,肯定练不好,何况我刚给你讲的这些就够你琢磨上一夜了!”
听文明这样说,他才恋恋不舍地给文明道了别。
文明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在客厅里看电视等他,见他回来,就调小了音量,询问他上学第
一天的情况,文明知道爸妈是关心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讲了,只是怕他们担心,就有意省去
了“路见不平,拔脚相助”这一处。

第二天清晨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摁门铃,妈妈去开的门。
“文明,你同学!”
没等文明反应,陆杰就已经跳了进来:“师傅,我来叫你一起去上学!”
害得文明忙解释:“妈,他瞎叫的,这个家伙就是我跟你们讲住在下面四楼的陆杰!”
陆杰摸着头嘿嘿地笑。
“那可方便了,陆杰,你以后可要常来咱们家,你们俩做个伴,我也放心!”文明他妈又忙
要去给陆杰盛粥,陆杰也不客气,到文明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油条就咬起来:
“我还是觉得同样的东西,别人家里的好吃!”

俩人去上学的路上,文明提出把昨晚陈道明叫他哥哥来找陆杰麻烦的事告诉老师,免得他们
以后再来生事,陆杰爽快地同意了。
班主任听文明和陆杰汇报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表扬了他们主动告诉老师是最正确的做
法,之后,班主任就打电话叫来了陈道明的母亲。
陈道明的母亲长得和他哥哥一样,腰肥体壮,她一进办公室,就揪着道明的耳朵说: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上学第一天就给我打架,还找你哥哥做帮凶,看我今晚回去不好好
收拾你们俩!”
班主任忙劝着说:
“道明他妈,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重在教育,但是千万不要体罚哦!”
他妈忙陪笑:
“老师,你放心,体罚不会的,我刚刚是说来吓吓他!”转过头去看道明,才发现自己的手
还揪着他的耳朵,忙不好意思地松开。
这时,一旁的陆杰走上前去:
“阿姨,其实这件事首先是我的错,我诚心向道明道歉——道明,对不起!”伸出手准备给
道明握手。
陈道明一连串的委屈,心里正难受,低着头,踢着脚,没有理睬陆杰,他妈忙拉起他的手:
“你看人家多懂事!你也要有点风度嘛!”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原谅人的气度,人家陆杰都主动道歉了!”班主任也在一边附
和。
陈道明这才赚够了面子同陆杰握了手。站在一旁的文明想,这事也算了了!

此后的几天,陆杰趁着热乎劲儿,倒跟文明学了不少搏斗的技巧,但单纯懂技巧,却没扎实
的底子,就相当于漂亮的花瓶中看不中用,陆杰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苦于那压腿、弯
腰、蛙跳、蹲马步一系列的基础练习自己实在忍受不了,因此,慢慢的就没开始那么认真,
文明也不勉强,倒是他们的师徒关系慢慢地演变成形影不离的哥们儿关系。
跟着陆杰,文明也新喜欢上了一门运动——篮球。文明跟着陆杰学运球、跑位、投篮,也不
知道是文明悟性高,还是他有着扎实的武功底子的缘故,他学了没多久,打起篮球来就已经
有模有样,再花了几日,跟陆杰的水平也差不多了,气得陆杰在一旁抱怨:
“你真不够朋友!我想多做你几天师傅都不行!”
那段时间,文明和陆杰一起上下学,一起玩篮球,周日的时候也会互相串门挑上几局PS。
就这样,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因为文理分科,他俩一致选报了理科,结果仍旧分到一个班
,也就仍旧形影不离,活像亲兄弟。
在这年时间里,还有个插曲,班上有个叫杨雯的女孩子向文明有过暧昧的表示。杨雯是班上
的文艺委员,班里的文娱活动都归她负责外,教室后面的黑办报也由她管理。一个周六的下
午,她把文明留了下来画板报。
文明画的是一副田园春光图:有农舍,农舍旁边有菜园子,背后有巍峨的群山,前面不远处
有座石拱桥,有一农夫正挑着担子从桥上过。
“文明,你该在他旁边画个村姑!”
“画村姑来干嘛?”
“切!这都不懂!你说画来干嘛?!”
文明傻乎乎地笑了笑。
“文明,你下来休息下吧!”
文明从板凳上下来,杨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瞧你都累出汗了!”说着拿出纸巾,要给文明擦汗。
文明本来只是有点点发热,被她这么一弄,倒真的吓得出了一身汗:
“怎敢劳你动手啊,还是我自己来!”
“分你我干嘛?你满手的粉笔灰,想全擦到脸上去啊?”不等文明推托,她捏着纸巾的手已
到了文明额头。
文明想从她手中夺过纸巾,不小心却碰到了她的手,杨雯缩回手,羞答答的样子:
“你好坏!看你平时正正经经的!”
文明那个冤比过窦娥,只好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觉得不够,又补充到: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瞧你那可怜样!你要真是故意的才好呢!”杨雯红了脸,低着头看自己把纸巾在两手之间
揉来揉去。
“我……”文明不知说什么好。
“你!你什么?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我?”杨雯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手中的纸巾也被
撕破。
文明平时虽然也常跟女生打交道,但这还是头一回单独有女生当着他的面谈论“爱”,而且
这“爱”的主体还不明不白地落在自己头上,因此,整个脸红得像火烧云。
“你真坏!喜欢人家又不敢向人家表白!”杨雯像是在责怪文明有色心没色胆。
“我……”
“你!你!你!又是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怎样给我解释吧!哼!”文明听得出来这“哼”中
有止不住的神气。
杨雯拿了书包,离开教室,出门的时候回过头说:“我不管,星期一之前你必须找我!”
等杨雯走后,文明一个人呆在诺大的教室,心想杨雯那丫头一定是喜欢上自己了,心里面有
了几分得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画完农夫后,又随手在空中画了浮云,整幅画也就大功告成。文明拍掉手中的笔灰,看了
看那农夫:“大叔,我得委屈你了,这村姑我是画不得的!”

文明回到家,洗完澡,坐到书房,撕了五六张稿子,才写成下面的一段话——杨雯:你人长
得就像你名字一样漂亮!你心灵手巧!多才多艺!咱们班里好多男生都喜欢你呢!可我呢?
!长得不怎么好看!勉强对得起观众而已!也没什么才能!只会画些破画!真的!我有自知
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爸妈也一再叮嘱我不能谈儿女私情!他们还指望我考个好大学
光宗耀祖!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诚心的悔过!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白马王子!
文明用了一连串的感叹号,意思就是表明自己所写全是出自肺腑,有感而发。写完,也觉得
过得去了:一来,杨雯看了就能明白;二来,也不至于扫了她的面子。于是,文明找来信封
装好,如释重负地出门吃了晚饭。
第二天下午,文明约了杨雯在公园见面。
杨雯特意穿了条碎花裙子,俩人在公园里碰头。公园里有茶座,文明要了两个位。
“文明,你要耍什么阴谋?”
“哪里有什么阴谋?!天气热,咱们喝杯茶润润喉嘛!”
杨雯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了:
“我老觉得你是有备而来!”说完,觉得说得矛盾,她心里面巴不得文明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向自己示爱,就忙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个人一向猴精猴精的!”
“你太抬举我了!忘了告诉你,你今天‘忒’漂亮!”文明耍嘴皮子。
杨雯乐得像心里开了花,觉得自己真成了这小小公园里的公主,底气也就像福布斯指数一样
迅速攀升:“昨天的事,你怎么个交待?”
“我……”
“又你,你,你!你这人怎么有时也‘忒’不痛快!”杨雯故意模仿文明,把“忒”字说得
特别突出。
“我是不好意思说!”
“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有啥话不好意思的?!”
“我。我真的不好意思嘛,所以特意……”文明从裤兜里掏出昨晚写好的信,信封被他压得
皱巴巴的,他忙用手把他拉平,递给杨雯,“叻!我特意把心里的话写了下来,你还是自己
看吧!”
杨雯神气地接过信,用伊丽莎白的优雅姿势把信封撕开,再以丘吉尔的镇定检阅“信件”。
文明的心一下到了喉咙,眼看着就要跳出来。
他注意着杨雯的脸,开始像长了花,慢慢的花谢了,长出刺,信纸从手中掉了下来。
文明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咬着牙,不让心从嘴里滑了出来。
“你是个混蛋!”杨雯愤怒地站起来,抓起面前的茶杯泼到文明脸上,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

还好,这茶不是很烫,但文明也够狼狈——一旁的茶保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文明最不明白的
是以为可以万无一失的信竟然惹得杨雯如此动怒,想到杨雯刚才那种伤心、失落,文明也觉
得实在不该!但那时的她对爱情怀抱着最圣洁崇高的虔诚——他知道自己对杨雯的好感不是
那种想要的爱情感觉,索性让她长痛不如短痛,恨只恨落花有意恋流水,流水却无心恋落花
,最该责怪的就是,自己竟然做了那无情的流水,无奈,事已至此,也只好用“道是无情却
有情”劝慰自己。

后来,文明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陆杰,也一再叮嘱他不要说出去,他担心说出去
不但对杨雯名声不好,而且也显得自己太残忍,陆杰打趣说文明是黄鼠狼吃了鸡把鸡毛厚葬
——假仁假义,但他也发誓:
“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陆杰常开玩笑说文明是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冷血,因为在他眼里,杨雯
可算得上很有姿色的女孩子——淡扫蛾眉,灯笼大眼,柳条细腰,皮肤白净,最要命的是还
有让无数女孩子羡慕,男孩子眼馋的发育得很成熟的胸部。
文明也承认杨雯漂亮,而且正处于青春期的他,对杨雯那种女孩子也不是没有过非分之想,
只好回答陆杰说:“可惜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引得陆杰在一旁啧啧而叹:
“我说,哥们儿,你眼光可真的不是一般的高!”叹为观止了一番,“那你究竟喜欢哪种类
型的呢?告诉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文明意味深长地笑道:“等我遇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来,舒影就是文明喜欢的类型:活泼中不乏成熟韵味,声音细甜,长相精致,像极精灵世
界的公主。
这就是文明对舒影的第一印象,这印象仿佛章印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第一次见到舒影那晚,文明回到家里,锁了房门,拿出下午画好的画,细细端看了许久,又
拿出画笔上了色,左看右看,高兴得想要把所有的笑容都挤到脸上。
“你是我的了!”文明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又从妈妈房间找来表纸,小心翼翼地表好。晚上,文明躺在床上,把画拥在怀里,做了一
个神秘的梦——梦见自己成了神箭手,驾着马车,冲进城堡,解救出被囚禁的公主,逃到森
林,俩人从此以后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从那以后,文明每节课都会跑到隔壁的文科班窗户前,寻找舒影的身影,没有运动的舒影,
一头柔软的直发,还留着不是很明显的刘海,她不着粉末的脸白里透红。那天同舒影一起玩
球的女孩首先发现了文明的图谋不轨,不由分说地告诉给了舒影。舒影望了望正趴在窗户上
盯着她看的文明,文明与她的眼生相撞,舒影的双眼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也正是这力量更
加坚定了文明的执着,再不理会别人在背后议论他是如何如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然,这事杨雯也全看在了眼里。杨雯上次被文明委婉地拒绝后,伤心了几天,心头的乌云
过去之后,她便凭借自己也有信心的姿色交上了一个高三的男生,好几次还故意在文明面前
卿卿我我,看得其他的男生直流口水,也就是那时候起,男生们背地里开始议论杨雯不正经
,说她肯定已经跟那师兄干了那事。文明不忍心听,觉得杨雯的放纵跟自己不无关系,但是
他也是爱莫能助,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雯知道文明被隔壁班的舒影勾走了魂后,暗地里骂了好几回舒影是狐狸精,同时,她心里
升起一团团不知名的恨意和醋意——文明当初明明说是为了考大学才不同自己交往的,可如
今……杨雯仿佛觉得文明这种做法是见异思迁,是对她不忠,她容忍不了这种现实,虽然还
只是个小女生,可那嫉妒的怒火足以煮熟一锅饭。
而文明的好兄弟陆杰见他立场这么坚定后,除了感叹文明是着了魔以外,也积极地想尽一切
办法帮文明打探舒影的各种爱好,包括舒影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
喜欢养什么样的小动物,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总之,他恨不得把舒
影整个解剖了给文明看,好让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文明打心眼里感激陆杰这份情义,但他
并没有就此采取任何出其不意的行动,仍旧只是每节课后窜到窗前去看上几眼那日益熟悉的
身影,像是这样就能解了心里的情思,获得心灵上的满足,直看得陆杰大呼——爱情啊,真
是至高无上,能让人看到远处飘来的一点星火,就以为是找对了方向。

如是一个月后,文明写下了第一封情书——
舒影:
我真想在前面加上“我可亲可爱的”。不瞒你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这
爱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我用我心里的热温着它,用我对你
每日愈深的思念给它施肥、浇水。偷偷地告诉你,它现在在我心里长得可好呢。它还让我转
告你——舒影,你哪天也来看看我啊!
也许你会问我喜欢你哪一点。
如果我说是喜欢你的性格——那是骗人。老实说,我是喜欢你的美丽。你美丽的眉毛就像是
柳上月稍头的杨柳。你美丽的眼睛就像是长安城北处的两汪清泉。你美丽的鼻子就像是七夕
日悬在银河上的鹊桥。你美丽的嘴巴就像是情人国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朵。你美丽的耳朵就像
是人间通往天堂的两扇圣门。还有你那美丽的脸蛋,就像是唐伯虎笔下的《春树秋霜》图,
洋溢着明媚的春光,伴着马致远的小桥流水,伴着苏东坡的竹仗芒鞋。
因这美丽,我又成了孩童,同着妈妈,划着渔船,摇到外婆桥,听外婆为我唱美丽的童谣,
记忆也开始插上想象的翅膀,载着我飞到飘着花香的葡萄架上,飞回散着芬芳的蔷薇树中。
——你,成了我快乐的源泉,让我时时刻刻品尝着入喉的清甜。
我好感激那个砸到我脑袋的排球,我觉得它就像是月老手中的红线,牵着我,从茫茫人海之
中把你发现,假使哪一天再碰到它,我会亲着它,给它唱《亲亲,我的宝贝》。
舒影,每次我这样叫着你,都觉得好亲切。在这个炎热的季节,无疑,我的世界已经完全被
你占据——你雪白的牙将这炎热也得融化,你脸颊浅浅的酒窝能装下整个盛夏,你就是这么
伟大。你的一挥手,我愿变成那排球,让你使劲儿地,幸福地砸!
我,能成为那幸运的排球吗?
                                     ——被丘比特神箭射中的“文明”
6月5日

署名原本是“文明”世界的一相思者,觉得不好,就涂了换成被丘比特神箭射中的“文明”
,也没重新抄,仿佛是刻意要留住这“爱”的一气呵成。文明又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
再补充的,就把信小心翼翼地装进早准备好的信封,然后开始祈祷这丘比特神箭能射穿自己
的心,射到舒影身上。

第二天晚上放学后,文明拉上陆杰在校门口等到了舒影。
舒影那友也在,她挤到舒影前面,像保护自家小妹一样:
“你,你要干什么?”
“舒影,让我给你说几句话吧!”文明说给站在后面的舒影听。
“舒影,咱们走,不要理他!”那友转过头,想置文明于不顾,没想,站在后面的舒影却说

“周洁,没事的,听听他说些什么!”
文明高兴得差点冲上去抱着她亲,当然,他可没有这么鲁莽,而是压制住兴奋:
“能请你到那边去说吗?”文明指着不远处的路灯。
“嗯,可以。”舒影点着头,正准备跟文明过去。
她叫周洁的朋友却很不放心,想跟着去,但却被陆杰拦了下来:
“你去做嘛?当电灯泡阿?!没瞧见那边已经够亮了吗?!”陆杰这话听来有趣,逗得舒影
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洁,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听他说完,就赶紧过来。”
周洁听舒影这么说,又有陆杰故意挡道,只好作罢,对着陆杰“哼”了一声,望着舒影和文
明朝路灯走去。
陆杰也没理她,但时刻提防着她跑过去搅局。
到了路灯下,文明很平静地看着舒影:“谢谢你肯给我机会!”
舒影轻轻地笑了笑,也没接话。
“我写了一封信给你!”文明放下书包,从包里取出一个纸袋,“还有这画……”
“都是给我的?”舒影轻轻地问,她的话仿佛那轻风淡云般。
“嗯。”文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微微泛红的脸。
舒影从文明手中接过:“我等下回家再看,好吗?”
“好,好,好。你什么时候看都行!”虽是这么说,可文明巴不得舒影即刻就能将它们打开
,但是他又怕舒影当着自己的面拆开来看,自己会激动得晕过去。
“呵呵……”舒影抿着嘴,然后微微张开,“嗯,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没了。”话一出口,文明马上又说,“你今晚好漂亮。”才发现这话不对,又忙改正:
“你任何时候都好漂亮。”似乎又觉得不对,又想再改口,终还是止住自己混乱的思维,咬
着嘴巴,傻傻地看着舒影。
舒影见文明刚刚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文明跟在舒影后面,朝陆杰和周洁走过去,周洁连忙跑上来:“他给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舒影俏皮地说。
周洁起了疑心,看了看后面的文明,像是怀疑文明对舒影下了迷魂药,又很不放心地问舒影
:“真的没说什么?”
“真的。”舒影说着就拽起周洁的手:
“走啦,你别多心了,我们回家吧!”

舒影和周洁走后,陆杰朝文明竖起了大拇指:
“真有你的!我瞧那‘小娘子’对你是有了意思!”
“别说风凉话了,我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其实,文明听陆杰这么说,心里甭提有多开
心。

文明回到家里,心中的喜悦像春日的喜鹊一样不停地在心里鸣叫。他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
》冲了个澡,回到书房,用风筒吹干了头,躺到床上,心想舒影应该正在看信和画了吧,心
里面不免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她看完后会怎样呢?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还是不以为意地一
笑?文明不敢往坏处想,他宁愿想着舒影已经看完,现在正坐在洒满月光的窗户前,给自己
回信,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那晚,夜仿佛是被上帝有意拉长——一会儿喜悦占了上风,一会儿担忧又窜了上来,文明一
夜没睡好。
到第二天同陆杰去上学的时候,陆杰见他两眼红肿:
“哥们儿,你兴奋过头了吧?”
文明心里面一直很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祸?是喜是忧?就没说话。
陆杰见他满脸沉重,也就不便再问。
到了学校上第一节课,文明一直心不在焉,他真想即刻就能看到舒影,好从她脸上瞧出自己
被“审判”的结果。
终于盼到了下课铃声,文明却又紧张得像是去看训导主任,他支撑着身体,来到那个熟悉的
窗户,他熟练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座位——没人?一个大大的问号立即从他心底升起,同时
,他之前的期待就像是被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文明失望地缩回眼神来,又与周洁的眼神相撞,文明朝她嘘了嘘,指着舒影的座位,周洁回
了个不耐烦的脸色,仿佛是在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正想找你兴师问罪,把舒影拐到哪里
去了呢?
就在这时,有人从楼道上跌跌撞撞地跑上来,不是别人,正是舒影,文明像是见到了杨贵妃
,又是欢喜又是生畏。
舒影也瞧见了文明,径直走到他跟前,喘着大气对文明说:
“你中午放学后到天台上等我吧,我想和你谈谈。”
“嗯。”文明也说不出此时是何种心情。
舒影等文明答应了,也就急忙进了教室。
余下的三堂课,文明整个人丢了魂——仿佛这三魂六魄啊,正在诺大的草地人被人追啊追。
到得中午,文明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天台。舒影当然还没那么快,天台上也没有别人,好
在那日的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文明走到围栏边,望着楼下看上去变得很小的人群,长长地
舒了口气,努力让心里变得平静。
大约十分钟后,舒影出现在了天台上,文明朝她走过去,舒影也朝着文明走过来。
“你上来很久了吧?”舒影问。
“不是,我也刚上来一会儿。”
“你的信和画,我都看了!”
文明等着舒影把话说完,身旁的风仿佛也跟着静止了下来,文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其实,我在之前就看过你的画!”
文明不知道舒影为何说这样的话,心里的紧张急速攀升。
“去年,我们学校举办的画展,你有参加吧?”
“嗯。”文明这才明白过来。
“我记得你的作品是叫《雁过留声》?!”
“嗯,对,我真高兴你能记得!”文明更加确定了自己对舒影的感觉。
“那画我很喜欢呢,还有你取的名字。”
“真的吗?”文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嗯。”舒影的笑像三月的春风一样迷人,“等以后,我再给你说为什么。”
“等以后,你是说等以后?”文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舒影又是确定地点了下头,露
着迷人的笑意,“这么说,你是愿意,愿意做我的……我的朋友了啊?”理智告诉文明暂时
不能太得寸进尺,于是就有意地把“女”字省去。
舒影再次“低下了她尊贵的头颅”。
文明开心得差点抱着舒影一起从天台上跳下去。
……
俩人说好晚上一起回家,一起下了天台。

文明在楼下找到了陆杰,听文明汇报完战果,陆杰高兴得差点扯着嗓门大叫,他对文明说:
“哥们儿,你‘泡妞’真是有一套,连舒影这么大的骨头都啃下来了,我以后真要向你多学
习学习!”
文明止不住的开心,他请陆杰去外面的馆子狠狠搓了一顿,本来是想叫上舒影一起的,但舒
影说周洁正在教室里等她,她要给周洁谈谈关于他俩的事。
他们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周洁正好从教室里出来,见到文明脸上笑意泛滥,她像是提醒舒
影别深陷囹囫:
“舒影,你可别着了这家伙的道!”
舒影一边推着周洁下了楼道:
“嘿嘿,走啦,等下我再慢慢给你解释!”一边回过头来看走在后面的文明,文明彻底地融
化到了舒影的温柔中去。

晚上,俩人牵了手。学校旁边有条河,河堤上种满了杨柳。文明和舒影说着话,沿着河堤往
前走。
文明才知道舒影昨晚看了他给的东西后,笑了一夜,早上睡过了头,亏得她妈妈发现,但还
是迟到了整整一堂课。
“真有那么好笑啊?”文明轻轻地握着舒影的手。
“嗯。”舒影把肩靠在文明肩头,“你那比喻——什么‘杨柳’、‘清泉’、‘鹊桥’、‘
花朵’,说得我的眼、耳、口、鼻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你在我心里本就是与众不同。”文明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下舒影的鼻子,舒影皱着额头闭上
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对了,还有你那‘柳上月稍头’不对,应该是‘月上柳稍头’!”
“嘿嘿。”文明挠着头想狡辩,“‘柳上月稍头’也不错嘛!”说着,从身旁的柳树上折下
一条,轻轻地插到舒影头上,“这不,你的头就是月亮尾巴了!”
舒影被文明幽默的玩笑,逗得直哼哼。
月光下,杨柳畔,清风中,年少无知的文明斗着胆吻了年少无知的舒影,他们彼此都没料到
爱情来的这么快,还未足够成熟的心灵似乎还跟不上这浪漫的节拍——那夜,被那甜蜜滞留
在清风明月中的他俩,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不时还会发出一阵笑,又偷偷用手捂了,怕
被隔房的爸爸妈妈听见,于是,那喜悦也就整个儿地融化到肚里去……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文明和舒影的感情就像在熬的麦芽糖越来越粘,他俩一起上下学,一起
吃中午饭,一起做运动,除了没睡在一起,简直就是形影不离,这可气坏了各自的好朋友—
—陆杰和周洁暗地里骂着文明和舒影是重色轻友之徒,因了这“偏见”,倒同仇敌忾起来。
爱情确实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特别是对这年轻人,仿佛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他们最初
彼此目中无他(她),但事实上,那姻缘的种子早就瞄准了彼此的心窝,只等机缘的巧合,
然后上帝一声令下,它们便各自冲着自己的归宿飞过去。——陆杰和周洁这对小冤家,就是
这样,刚开始除了斗眼就是无语,可随着文明和舒影爱情的浓烈,他俩自然而然地化了干戈
为玉帛,陆杰冷静下来瞧,发现周洁倒挺有几分姿色,而周洁也对陆杰浑然天成的直率和风
趣有了好感,于是,他们就像是有心要气气文明和舒影,竟然也正大光明地恋爱起来,这可
乐坏了文明和舒影。四人常常结伴去玩排球,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夫妻组合。刚开始,文明和
陆杰不懂玩排球的技巧,打完下来,两只手红得真像是去练了沙包,更惨的是俩人还要下苦
力,跑到小卖部为那俩公主买冰淇淋,兄弟二人在回来的路上感慨万端:
“我们啊,从此就做了她们的奴役!”站在一旁看她俩吃冰淇淋的样子,恨不得上前各给丫
一巴掌,这当然是心底的玩笑,更何况他俩那时也正在一旁狼吞虎咽呢,哪有那闲工夫顾上
去教训老婆。
不过,文明和陆杰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了各自另一半的指导,加上拥有颇有运动天赋的脑细
胞,没过多久,俩人便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文明和陆杰起了鬼心眼,提出二男挑二女,儿
女当然不甘示弱,欣然迎战,比赛结果——二男对拍了掌,各自手上多了两把象征胜利的“
剪刀”,儿女则捶胸顿足,愤愤不平,责怪上帝造男女不公。

真正同舒影走在一起后,文明才明白为什么舒影被称为才女——舒影可谓是德、智、体、美
、劳样样俱佳,别看她整天同文明泡在一起,可她那成绩依然保持着旧日风采,不动如山。
好在,他俩文理分家,文明的理科也还不赖,不至于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太丢脸,而舒影倒是
常常暗地里佩服着文明。就说她对文明的《雁过留声》图的看法,舒影第一次见到时,就被
深深地吸引住——一群南去的大雁从天空飞过,但看者仍旧能听见那余音袅绕。舒影当时就
想——千百年来,多少人尸横野地,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也有人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不过,后者是可欲而不可求,多数人“终须一个土馒头”,舒影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凄凉,转
尔又想到“雁过留声,人过留迹”,自己至少要在所爱的人心中留下美好的记忆,这样想着
,不禁就有了爱的渴望。想来也是,庄子在《知北游》中就说——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
过隙,忽然而已。这样看,人生一辈子是何其之短暂,不过匆匆几十载罢了,大多数人到头
来还不知忙活了一生图个什么,因此舒影这一本来卑微的理想就变得高大起来。
舒影也佩服文明的幽默,他的幽默仿佛是天生的,这让舒影动摇了“天道酬勤”的信念,愈
发的喜欢起“天赋才情”来——文明给她的信里,那些俏皮的比喻让舒影何时何地想起来都
忍俊不禁,仿佛自己也跟着文明回到了童年,俩人光着脚丫子,坐在渔船边,踢打着湖面的
水,外婆摇着槁橹,哼着童谣,在夏日的夕阳里,朝对岸的小屋划去……
另外,俩人玩智力题倒是旗鼓相当。
“文明,什么书书店买不到?”
“秘书!”得意之际,文明反问:
“什么话最长?”
“电话!”舒影也不甘示弱:
“什么人最怕打长途电话?”
“口吃的人。什么水会越晒越多?”俩人所问,显然不是东拉西扯。
“汗水呗!什么人最怕太阳?”
“植物人!为什么非洲人不吃朱古力?”
舒影没有直接回答,做了个怕咬到手指的动作,接着反问:
“为什么一只可爱的熊熊接住了猎人射过来的所有箭,结果却死了?”舒影说得很是伤心。
文明就更逗了,做出大灰熊仰着腰,拍胸脯的滑稽相,逗得舒影直呵呵地笑:
“文明!算你厉害!你比那熊更可爱!”
“那是当然了,我是谁嘛?!”文明嘿嘿嘿,“还没完呢!请接招——一只熊掉进一个坑里
,2秒钟下落了20米,请问这只可爱的熊熊是什么颜色?”
“白色!”舒影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因为我家里的熊熊全都是白色的。”舒影学着文明刚才那样嘿嘿嘿。
“算你厉害!”文明是秀才遇见了兵。
“那是当然了,我是谁嘛?”舒影又模仿文明的语气。
“但你解释不对!”文明要拆穿舒影的西洋镜。
“我才不管呢!反正答案是对的,你说是不是,文明?”舒影对着文明撒娇。
文明做了个滴汗的姿势,舒影嘟哝着嘴——哼!
“我们对待科学要严肃哈!”文明开始一本正经,“其实,这倒题有点复杂的——首先,我
们知道在物理力学里面,求自由落体的物体从起始下落一定时间后的位移时,重力加速度g
通常取9.8,只有在南北两极这两种特殊情况下才取10,而此题中,我们可爱的熊熊2秒钟下
落了20米,由此可反算出题中g恰好就是取的10,因此,我们可断定熊熊所处位置要么是在
北极,要么是在南极,再根据常识,只有北极熊,故此……”
“文明,你欺负我是学文的!”舒影把小嘴撅得老高。
“哈哈,疏忽,疏忽,我的错,忘了不该给你出这种‘高智商’的问题!”文明故意把“高
智商”三字说得趾高气扬,惹得舒影的粉拳直往他身上砸。
“老婆大人,我错了,嘿嘿。”文明一边求饶,一边:
“我再问你一个!”
“哼!我才不玩了!”
“老婆,玩啦!”文明故意侧着身子,让舒影使出暴风雨般的拳头,“请问,什么时候是摘
苹果最好的时候?”
“哼!不听,不听!”说是这么说,可嘴里又答到:
“无人看守的时候呗!”
“老婆,你真聪明!”文明借机拍马屁讨好。
“哼!我才不听你吹!”
“老婆,你知道什么时候是你最漂亮的时候吗?”不等舒影的拳停下,“就是我看着你的时
候啊!”
舒影乐了,笑着直吐舌头,文明看准时机,吻了上去,舒影便整个地软在了文明怀里。
其实,文明刚才还想补上一句——你在我眼中是如此美丽,离开了我的爱,你立刻丑陋无比
来逗舒影,但瞧见她那轻吐幽兰的动人样,除了送上吻,其他的自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有道是——
                         记忆是飘不落的日子
                         永远不会发黄
                         相距总是很短
                         期待总是很长
                         岁月的溪水边
                         捡拾起多少闪亮的诗行

这高中时美好的记忆啊,就犹如是来势汹汹的潮水,急切地漫过文明拥挤的脑袋,直让他有
应接不暇之感。
好在那些记忆是轻松、愉快的,甚至那些天真无暇让此刻的他想起来还会心一笑。
文明从快乐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消暑名单”的人名和性别总算是输完,现在该输身份证号
码,这全是阿拉伯数字,输起来也不费脑筋,很快就搞定,现在就只剩下对应的年龄,这个
就要费事一点,自己需要先根据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默算出相应的年龄,然后再对应地输进
去,因此再不能像之前那样走神。
精神高度集中的文明看上去冷峻、气宇轩昂,陈小芙不时地偷看他几眼,这落在了朱班长眼
里,他含义深炯地笑了笑,陈小芙做贼心虚,慌忙埋下头,不敢再看,萍姐也跟着意味深长
地笑了,而杨班长敲着笔记本电脑,心里一阵嘀咕——哼!想当年我这么大小的时候,不知
有多少女孩子来向我献殷勤!
这是否属实,就无从考证了!
文明在输入年龄的时候,有意地记住了如下几个——朱振雄41、杨启华49、李福萍36、廖建
军45。
廖建军不是别人,正是车队老大,此人身材挺拔,比文明足足高上半个脑袋,美中不足的是
有点消瘦,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显眼的结婚戒指,说不出来的原由,文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
觉得此人睿智、情深。

到五时左右,文明总算把名单彻底弄好了,颇有点成就,转尔又觉得自己的工作并没有任何
创造性,不过是发挥了机械的作用,因此不再表现出欣喜,匆匆叫萍姐过了目,没挑出毛病
,就凑过去说帮陈小芙的忙。
“这倒好,就剩下一张了,你才过来!”陈小芙仿佛是在责怪文明来帮忙迟了,其实这倒不
是,中午和文明本就谈得开心,加上刚才又瞧见了文明酷酷的表情,因此对文明的好感是倍
增,刚这么说单纯只是女孩子的矫情。
“呵呵,下次我早点过来帮你就是。”文明从她手中夺过纸、笔,“你到旁边休息下!抄了
一天,也累了!”
陈小芙当然高兴,站起来,甩了甩胳膊,揉了揉肩,放松之余,望望文明,那好感就像春日
里的花儿越开越多。
文明倒也不是有意要让陈小芙觉得自己是在怜香惜玉,只是他这两日与舒影重归于好之后,
不但消去了心灵的创伤,与此同时,觉得天下的女孩子都应该宠着,疼着才对,这倒颇延了
“爱屋及乌”之意。
约莫花了十五分钟,这“车辆检查资料”也抄完了,给两位班长过了目,仍旧没说什么,好
像压根儿就不值得一提,文明也没在意,觉得肚子饿了,就要去吃饭,陈小芙像是有了依靠
,拿了碗筷紧跟着文明大摇大摆地去了伙食房。
俩人打好饭菜,仍旧回办公室吃。陈小芙怕俄罗斯身上的味儿污了胃口,有意躲得远远的,
文明坐在条椅上,下面趴着俄罗斯,他看出了陈小芙的心思,就故意挑着饭菜喂俄罗斯,俄
罗斯吃得欢,文明又有节奏地叫俄罗斯、阿根廷、阿拉伯、葡萄牙、西班牙、陈凯歌、吴孟
达、陈小芙,听得办公室那三老都忍不住从脸上挂了笑出来,俄罗斯就更逗,仿佛是听见三
个字儿都是在叫他,睁着无辜的眼睛东瞅瞅西瞧瞧,见没异常,就又摇晃着尾巴吃起来。陈
小芙也没生文明的气,嗲怪着骂:
“死文明!臭文明!”

到得六点,文明和陈小芙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办公室的三老本来是三班倒,因着这阵
子队里事情多,所以大家都得加班加点地干,文明觉得他们倒挺可怜的,过着比朝五晚九还
更惨的生活,同时,他心里面想着自己以后绝不这样过——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同三老道了别,出到外面,虽然是深圳的七月,但也已经是日薄西山,太阳的余辉洒了站场
一地的昏黄。
陈小芙家在罗湖,回家太远,所以仍旧住在学校,本想同文明一路,谁知文明说自己有点事
先不回了,陈小芙朝着文明翻白眼:
“你怕撞到我男朋友啊?”
“是啊!”文明顺着她的话。
“你可真胆小!”
“没办法,我是属鼠的嘛,你看见过几只老鼠胆大的?!”
“有——李连杰和张学友主演的《鼠胆龙威》!人家……”看来陈小芙是想同文明讨论影片
剧情了,好在到学校的车到了,文明一边推着陈小芙上车,一边给她约好明天早晨碰面的时
间、地点。
陈小芙被文明推着上了车,从窗户上朝文明做了个鬼脸,像是在骂文明“讨厌”。
等陈小芙的车开走后,文明想实习这第一天也算风平浪静,只是想到一年后的自己就要告别
朝夕相伴了十几年的读书生活,不禁有点惆怅。
站台的灯厢下,文明看上去已经颇具成熟男子的风范,再不是小时候躲在妈妈怀里撒娇,骑
在爸爸肩头指挥作战的小男孩。



第二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文明的妈妈是做平面设计的,她年轻时与文明他爸在一次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相识,俩人相互
有了好感,后来就开始交往,那时的人特单纯,他俩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下文明,都仿佛
水到渠成般自然。
文明他爸念过体校,生下文明后在一家健身馆里供职,教人自由搏击。说来也怪,文明他爸
那么结实,他妈也无病无痛,但自己出生那天起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要闹点不适,弄得
家人是一筹莫展。后来,文明稍大一点后,他爸就开始教他习武,想让他练武来强身健体,
亏得他爸用心良苦,每天清晨天才微微亮,就拉着文明的小手出去跑步,然后循序渐进地教
他压腿、蹲马步等基础练习,等到过了一段时间,文明的基础有了一定的功底,就又开始教
他自由搏击的搏斗技巧。一般的小娃娃对武术都有着极大的兴趣,总幻想着有一天能飞檐走
壁、刀枪不入,文明也不例外,所以不但没觉得辛苦,反倒是还乐在其中,而身子骨也是一
天一天的强壮起来,少了很多的病痛,所以他爸就坚持着带他每天去晨练,而文明自己也把
练武当成了每天的功课。他最难忘的就是,早晨同老爸练武回来时,老爸总是让他骑在肩头
,迎着黎明的阳光,一大一小哼着《黄土高坡》回家去,而他妈有一手绝妙的厨艺,总是做
出最好的饭菜伺候他们爷俩。
这么一家子,不知不觉就在成都呆了一二十年。文明他爸妈都是外地人,爸爸来自陕西,
妈妈来自浙江,远隔千山万水到了成都结成夫妻,也算是月老刻意安排的姻缘。总的来说,
文明的家是令人羡慕的——父母恩爱,父慈子孝。但是,有一天魔鬼跑到天堂撒下了万恶的
种子。
到了高三下学期,一向悠闲的文明也开始认真起来,虽然父母并没给他考大学的压力,但他
自己觉得高考这万人挤的独木桥还是应该好好对待,不能考个太差劲的学校丢了父母的脸,
何况舒影那棵大树可是迎着风在长,自己可不能成了枯树小草。不过,学习的认真并没阻挡
文明和舒影在一起的机会,爱情的浪漫成了他们放松学习的最好消遣。俩人在课余、周末的
时候,仍旧去玩球、逛街、购物、看电影,当然还有吃东西,那时的成都,麻辣烫可是全国
闻名,舒影是个小馋猫,闻见那香就流口水,文明就经常带着她去光顾成都大街小巷的麻辣
烫铺。
一个周日的晚上,文明和舒影拐过一条街,来到一条小巷子,舒影嗅着味儿朝一家小摊走去
,文明被他拉着,紧跟在后。到得小摊前,刚准备坐下,文明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老板,再来2……20串羊肉串!”这声音有些醉意,“还要两瓶雪……雪花!”
“我说,你还能不能喝?”这是一个女的声音。
“怎么不能喝了?……再来十……十瓶都不成问题!”
女的放荡地笑了开。
文明转过头去看,那男的不是自己的老爸吗,刚说话的那个女人勾着他的肩,一脸的媚笑,
看上去年纪大不了文明几岁。
文明整个脑袋蒙了,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恼怒和羞愧,他想冲上前去当众羞辱自己最尊敬的父
亲,旁边的舒影看出了文明的不对劲,及时拦住了他,文明握得死紧的拳头在她手里愤怒地
颤抖。
“文明,不要!”舒影看着文明眼睛。
文明望着只隔几个位的父亲正把手搭在那女人腰上,他的嘴立时咬得牙痒痒,舒影可怜楚楚
地望着他:
“求你了!文明,我们走!”
文明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舒影想拉着他走,可文明的眼一直死死地盯着正在同其他女人风花
雪月的父亲,那个女人注意到了文明眼里的愤怒和灼热:
“喂!你看,那个人在盯着我们!”
他爸转过醉晕晕的头,没认出是文明,又无力地转过去,拉长着嘴:
“我说乖乖,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我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是吗?那我们接着喝。”她给文明他爸倒满酒,但还是不放心的又看了看文明。
文明已经被舒影拉着往外面走,他已经绝望了,身体也不听使唤,他不知道舒影是怎样把自
己拉到了外面的大街,十点钟的成都街道还异常的繁华,到处灯火辉煌,可文明觉得所有的
热闹繁华跟自己再没半点关系。
舒影不放心地把文明送回了他家楼下:
“文明,无论如何你也要挺下去,你还有我!”
文明没有说话,舒影一直看着他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那晚,文明一直没合眼。文明他爸是半夜才回来的,他像是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洗了澡,
然后进了卧室,可文明听得一清二楚,那越是想要遮掩的声响,越是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接受不了父亲多年来在自己心目中累积起来的崇高形象一夜之间全化为乌有,同时他又为
自己温柔、善良的母亲感到伤心——妈妈要是知道了他外面有人,会怎样?她能承受得了吗
?文明担心着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幕,可他也不愿意妈妈被长久地蒙在鼓里,任他可恶的父亲
到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文明跟心中的矛盾死死纠缠着。
而舒影那晚也一直没睡,她的脑海里全是文明伤心的模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一定要
想办法帮助他!——伴着这个责任,舒影为她的所爱陷入了孤立无援。

第二天文明没去上学,他妈发现她八点还没出房间,就敲门进去瞧他,文明躺在床上一动不
动,她妈上前问他是怎么了,他也没回话,他妈开始有点担心,就用手背试了下他的额头,
忙惊愕地叫:
“他爸,你快来,儿子发烧了!”
他爸从餐桌上下来,进到房间,也用手摸了摸文明的额头,然后试了下自己的额头:
“哎哟,是有点烧!”
“那怎么办啊?送医院去?”
“妈,我不去医院!”文明迷迷糊糊地说。
“小文啊,我看这样!今天你就别去上学了,让你妈给班主任请个假!等好了再去!”
“对!对!对!我们啊,不去医院,但也不去学校,你今天就在家养着,让你爸先去买点药
回来,我这就给你老师打电话!”
文明听见他爸关门的声音,他妈在客厅里和班主任通话。

舒影早晨没在老地方等见文明,心里发了慌,她匆忙赶到学校,也没见到他,碰见陆杰,就
向陆杰打听,陆杰睁着牛大的眼睛:
“我还在奇怪呢!这小子很少迟到的,再说你们不是都一起来上学的吗?他没事先告诉你怎
么回事?”
“没有!”舒影不想让文明家里的丑事给别人知道,哪怕是陆杰,因此也就没给他说实情。
陆杰像是瞧出了舒影有心事:
“我说,你们俩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才没呢!”
舒影没问到文明的情况,回到教室,整个人心慌意乱——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
事了吧?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坐立不安。
终于熬到课后,舒影忙拽着陆杰到楼下的IC卡电话亭。
“阿姨,我是陆杰,文明他怎么没来上课啊?”
“是小杰啊!文明他感冒了,我给你们办主任请过假了!”
“是这样啊,那他现在在哪里?”舒影在一边不停地给陆杰做手势,恨不得夺过电话来自己
问。
“他现在就在家里,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叫他爸出去买药了。叻!正说呢,他爸回来了!”
“阿姨,那你赶紧给他吃药吧!”
“好的,那我挂电话了哈。”
舒影听见那边挂电话的声音,气得直跺脚:
“你怎么不问问严不严重啊?”
陆杰摸着后脑瓜子,不好意思地说:
“瞧,我一紧张就忘了!”然后又嘿嘿地笑着说:
“嫂子,你大可放心,我那哥们儿壮着呢!就是感冒始祖来了,他也顶得住!”陆杰哪里知
道文明这次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文明躺在床上,他妈扶他起身吃了药,他爸说:
“这就好了,吃了药就没事了。他妈,我看今天你就在家陪着小文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那我去上班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你好好看着小文!”
等他爸走后,他妈又去给文明熬了姜汤,扶着文明,叫文明就热喝了,文明一时心里无比地
难受,豆大的泪水直往下掉,他妈不明原由,以为他是病得心里痛苦:
“小文,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感到难受?你别怕,妈这就带你去医院!”
“妈!我没事!”
“好孩子,你吓坏妈妈了!”他妈摸着文明的头,帮他擦干眼泪。
等文明喝完姜汤躺下后,他妈出了房间。文明隐约听见她在整理客厅的声音,后来又在打扫
卧室、厨房,文明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不到三十平米的平房里,爷爷奶奶从老
家过来看他们,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过了一段时间,他妈轻轻地推门进来,见文明没有动静,以为他已经睡熟,就小心翼翼地给
文明整理书房。
“妈!”
“哎!妈把你吵醒了啊?”
“妈,你把这屋子打扫得再干净有什么用?”
他妈不知道文明的话里有意思,继续收拾着房间:
“傻孩子,房间收拾得干净点,这人住着自然就更舒服啊,也会更开心!”
“要是这人的心已经不在这房间了呢?”
他妈正在擦书桌的手停住了,整个人呆着没动。
“妈!我再也不能瞒你了——昨天晚上,我看见爸跟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他们关系不正常
!”
他妈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像是在掩饰什么:
“傻孩子,别胡说,你爸可是正经人。没瞧见,他对我们母俩可好呢!”
“妈!我没胡说,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他们俩还搂搂抱抱的!”
他妈背过脸去,很久没说话。
“妈,你怎么了?你可别伤心,咱们犯不着为那种狼心狗肺的人难受。妈,他不要你,你还
有我,我会一直跟着你!”
“小文,你不能那样说你爸!”
“我就说!是他对不起我们,他没良心,他良心被狗吃了!”
“文明,妈求你,别那样说……”这话里竟是哽咽。
“妈,你别哭,别哭……我不说就是了……”文明跟着哭起来。
他妈抚摸着他的头,良久:
“小文,妈再也不能瞒你了——不是你爸对不起我们,是我对不起你爸!”
文明以为是自己气糊涂听错了。
“你爸他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来,为操持这个家没日没夜地干,你可要领这份情,妈也领,
可妈对不住他,是妈先在外面有了人!”
这话如晴天霹雳,文明的心被整个劈了开。
“是妈的错!是妈先给你王叔叔好上,这事你爸爸也知道,我们已经协议好等你高考后离婚
。”他妈说的王叔叔,正是她公司老板,文明现在才明白早上她说的那句不明不白的话——
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原来,他妈和他爸是串通了好了在一起骗他,从始至终,真正被
蒙在鼓里的人是他自己,他才是孤立无援之人:
“这么说,你也知道爸在外面有女人?”文明冷冷地问。
“是我先对不起他!”他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跟你爸已经分居大半年,卧室里特
意放着张单人床给你爸睡,我怕你发现,到早上就把它偷偷收起来。”
文明已经没了问下去的欲望,他的泪也不再流。
“小文,是我不好,妈对不起你,我们不该瞒住你,只是我们怕告诉你后会影响到你的学业
!你……”
“你们趁早离吧!”文明甩下这句话,冲了出去,脚上只穿了拖鞋,他妈跟到门口叫了好几
声,文明头也不回,径直跑下楼去,他妈蹲在门口,捂着嘴痛哭起来。
文明从院子出来,望着街上的人群,觉得一切如此陌生,文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该
走到哪里,索性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傍晚时候,文明拖着又饥又渴又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他爸和妈都在。他妈脸上还有哭过的
痕迹,她看见文明回来又是欢喜又是自责,他爸猛吸着烟,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全是烟头。
文明没说话,从电冰箱里拿出苹果大口大口地咬起来,那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是的
,客厅突然变得如此空荡,虽然放了漂亮的电视机、沙发、甚至还有花了上万元买回来的大
鱼缸,但文明只觉得在面前的全是虚无,包括房间里的另外俩人,他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于
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只是这草原并没有电视上看到的那般平静、祥和。
“小文,刚才陆杰又来过电话,他问你好了些没有?”
“我没事!告诉你,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文明把苹果咬得清脆。
“文明!你不能用这种语气对你妈说话!”他爸掐断手中的烟头,同时,话也断了下去,而
他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文明觉得可笑之极——就在面前的这两个自己叫爸叫妈的人互相背叛了爱情,但竟然还这样
假仁假义地替对方说话:
“你们两个都是骗子!”
整个房间静了下来,只剩下鱼缸里鱼游动的声响。他爸他妈也是理屈词穷,坐在沙发上,不
知说什么好。文明忽然间觉得那鱼好可怜,被人喂养在“有山有水”的水缸,以为世界就像
它看到那般大小,那般美丽,那般简单,可它远不知,在外面还有不知大上多少倍,美上多
少倍,复杂上多少倍的世界,那里有辽阔的天空,天空下有浩瀚的海洋,海洋里有各式各样
的生活,但那里也有鲨鱼,有各色吃人的海底动物,这样想,又觉得这鱼虽是被蒙在鼓里,
但是却因了这才有了那自以为是的简单快乐,觉得鱼又是何等的幸福起来。
“文明,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他爸又重新点燃一支烟。
“没那必要!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离了,反正你们外面都有人,离了也不会孤单。”文明说完
,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他最后这句话充满了讽刺,他爸将烟含在嘴里咬出了牙印,而他妈早成了泪人。

接下来的几天,文明都没去上学,家庭的破裂在他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他爸他妈也觉
得既然文明全都已经知道,与其装作和睦地相安无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离婚进行到
底,直让文明的心一片一片地碎下地。
他爸他妈很快就以协议离婚的方式从登记机关拿到了离婚证书,文明被判给了他妈,他爸提
出要供文明上学,文明一直没有表态,他爸妈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知道文明从此后会跟他
们划清界限,不禁悲从中来。

那几日,舒影一直没见到文明,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那日下午,也是她拽着陆杰再次给文
明家打电话。那时,文明还没回来,他爸接的电话,家丑不可外扬,就骗陆杰说文明正在睡
觉,吃过药已经没事了。陆杰挂了电话,对一旁焦急的舒影说:
“看嘛,我就说那小子壮实的很,不会有事的。”
但舒影隐约感到了不安,就叮嘱陆杰放学后去他家看看。那晚,陆杰去到文明家,才发现了
气氛不对,陆杰见到了文明,文明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陆杰很担心,文明他爸妈说他没
事,但陆杰瞧见他们一家三人脸上都是不快,就开始怀疑,只是一直没猜透是什么原因。第
二天,第三天……文明仍旧没去上课,直到陆杰从邻居嘴里听说文明他爸妈离了婚,才恍然
大悟,他赶紧打电话告诉了舒影。
舒影给文明打了电话,文明沉默着,舒影感觉出了他内心的痛苦。
“文明,我好想你!”
电话那端文明举着电话,几天来的酸楚全哭了出来,哭声传进舒影的耳里,仿佛针扎在心上

文明哽咽着:
“影……你,你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心里好多了……明,明天我就去上课。”
“我在车站等你!”
……

第二天,文明在车站见到了舒影,俩人都消瘦了不少,文明握着舒影的手坐在公车上——现
在,舒影就是他最亲的人了。

灯厢下的文明不禁想起了这一幕,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那称为爸妈的二人打电话,时间真
是一个淡化伤痛的好东西,文明现在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恨他们,只是他怕举起电话又不知
道说什么好。上到大学后,他就坚持独立,拒绝要他们的钱,这三年下来,他俨然已经是个
大人。
这时,文明等的车到了,他投了两个硬币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透过车窗,望着被夕阳染
红的半边天空,他给正在旅馆的舒影打了电话。
“下班了?”
“是啊!照你吩咐,我这一天都没给你联系!”
“算你乖,等下奖你支棒棒糖!”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
“是啊,是我说的,还怕我赖帐啊,要不要拉钩啊?”
“那感情好!”文明止不住的快乐。
“好了,钩也拉了,你快回来吧,路上小心点,等下我有事给你说!”
“嗯,等下见面我们再慢慢聊,省得你那省外漫游让钞票漫天地游!”
“就你会说!”电话那端的舒影笑着。

望着窗外繁华的高楼大厦,文明的思绪又一次飞回到那年的成都。
——父母离异后,因着舒影更加浓烈的爱,表面上文明心底的创伤得到了抚慰,而事实上,
就像平日里的体伤,小伤很快就能愈合,大伤则不容易,而且即便愈合,多少也会留下个疤
痕,仿佛是刻意要证明那伤的疼痛。文明心里这道由生他育他的父母亲共同创造的伤口,犹
如东非的大裂谷,他自己也不清楚会不会有完全愈合上的一天。
于是,文明开始背着舒影喝酒,有时候,他也会拉上陆杰,陆杰真是个没话讲的朋友,文明
想一醉方休他也照陪,他知道文明心里难受,只有酒能暂时麻醉他,让他得到心灵上的慰藉
,只不过醉里秋波,梦中朝露,醒来会更多伤痕罢了,有道是——抽刀断水水长流,举杯浇
愁愁上愁啊!
另外,这人喝了酒,就像汽车加了油,有了底气,想当年武松不正是凭着那十八碗的烈酒才
在景阳冈上打死了那只为祸苍生的老虎做了英雄吗?!文明和陆杰在学校附近的饭馆喝了酒
后,有时候就会借着酒胆干一些“除暴安良”的事,比如碰到男生调戏女生,又比如碰到无
赖给店老板撒泼,还有碰到高年级的欺负低年级的,反正是,他俩仗着自由搏击的武艺外加
酒精崔发的胆识,干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虽说陆杰的功夫还不到家,但他跟着文明也还耍
得有模有样,文明颇有以一敌仨的能事,而陆杰对付一个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正所谓山外有
山,人外有人,他俩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占上风,有时也会因为碰到强悍的对手或者是实在
寡不敌众的情况败下阵来,不过,渐渐的,俩人行走“江湖”也有了经验,学会了见机行事
,杜绝有用鸡蛋去碰石头的愚蠢行为,这样也就多出了很多胜算。没过多久,俩人竟意外地
闯出了“绝地双雄”的名声。
中学和大学有着很大不同。中学生大都太年少无知,也许是从电视上看金爷爷的武侠片看多
了,还有就是九十年代香港掀起的“古惑仔”风潮,这些东西扭曲地催熟着中学里的男女,
几乎中国的每个中学校园里都会有一帮以上的恶势力。正所谓分帮别派,因此几乎所有的帮
派又都有一个龙头老大,这些老大绝大多数是家里或有钱或有势,便仗着这优越的条件,敛
了帮不务正业的男女跟着自己屁颠屁颠地去造谣生事,以为乐趣。当然,也有是靠拳头打出
来的老大,这种老大要么有勇,要么有谋,或者是智勇双全,因为是凭本事行事,因此通常
更加受小弟小妹们拥护。
文明和陆杰就碰上了这么一个智勇双全形的帮派大哥,此人叫做彭智,同他俩同一个年级。
彭智见过文明的身手,那次几个人围攻文明,可文明临危不乱,拳脚使得有章有法,在势均
力敌的情况下仗着自己的勇猛竟占了上风。彭智远远的瞧见,动了花花肠子,想着要是他能
有文明这样一个手下,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再完美不过之事。
彭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叫人备了一桌酒菜,把文明和陆杰请了去。他倒是爽快之人,开
门见山地说久仰“绝地双雄”的名头,想招揽他们入自己的帮派。文明其实之前已耳闻过彭
智的事迹,听说当初他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就一挑四个高中男生,从那之后,就做起了“澎
湃帮”老大,文明也听说他不单是身手好,更值得称道的是还足智多谋,在混混圈子里还有
“小诸葛”之称。文明心里很佩服他,嘴上却说:
“彭老大,我们兄弟二人其实才是真正的久仰你大名,你的那些事迹我们早已经耳熟能详,
比你起,我们这不堪入耳的‘绝地双雄’简直就是鲁班门前耍斧头的戏子!你请我们入帮,
我们是三生有幸,但是不瞒你说,我俩本来只是见了不平之事,忍不住才同人动了手脚,没
想过要在道上混的,所以,还请你多多包涵,我们恐怕只能辜负你的一番美意了!”
陆杰也在一旁“是”、“是”、“是”地不住点头,文明说出了他的心底话。
彭老大有个小弟见文明和陆杰不给面子,就狐假虎威地骂文明和陆杰不识抬举,结果被彭老
大骂了下去,彭老大察言观色看出文明是心意已决,很是失望,但听文明那话说得漂亮,也
不至于太伤面子,就笑着说:
“既然两位兄弟另有打算,做哥子的也不便勉强——不过,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来,来,
来,把酒干了,吃菜!”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文明见彭老大给他们找了台阶下,也只好豁出去舍命陪君子,跟着干了三大杯,陆杰也照着
喝了。那顿饭下来,文明二人一出馆子就吐个天崩地裂,彭老大不愧是老江湖,一样的喝了
那么多,却安然无恙,拍着文明他俩的肩膀说:
“兄弟,像你们这种身手的人不出来混一混,实在是可惜。不过呢,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
扭你们这个瓜,还是那句话,以后有需要哥子帮忙的事,尽管通传!”说完就带着一帮小弟
走了,走出不远,又回过头来含义深炯地说:
“要是啊!等哪天你们想明白了,我这‘澎湃帮’的大门一样为你们敞着!”
彭智请文明他们吃饭的事,舒影是从周洁嘴里知道的。在此之前,她多少也听到过“绝地双
雄”的传闻,有好几次也想劝文明不要再同人大打出手,但是她知道家庭的破裂在文明心里
留下了太重的伤痕,他是想借此发泄一下,再者文明、陆杰他俩所做之事在学生眼里还颇有
几分侠义,因此也就暂时打住了劝他的念头。但这次学校里的帮派老大请他们吃饭,她的心
里老是忐忑不安,在当天晚上同文明见面的时候,就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文明,最近我心里老是很怕,你以后少跟人打架,可以吗?
“影,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你没有入他们的伙吧?”
“没,我压根儿就没那个打算!你知道,我给人打架只是看不惯他们胡作非为而已。”
“嗯,这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
文明用手捂住了舒影的嘴:
“影,我说过要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你现在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答
应你从现在起少管闲事!”

但舒影的心老是像捕捉到了未来的一幕惊险,心里是越来越不安,她怕文明担心,就没告诉
他。
一天下午,文明和舒影吃完晚饭,到河边散步,有个吊儿郎当的人跑上来拉扯舒影:
“哥们儿,这是你马子啊?看不出来,你这种人竟然能泡到这么正点的!”
“把你脏手放开!”文明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打开,舒影吓得躲到文明身后。
“呵呵,瞧不出你这么大火气!亏得这个美女受的了你!我说美女。”他当着文明的面调戏
舒影,“你还是别跟这个大老粗了,你看他嘴巴就像吃了大蒜,臭得很!改跟我吧,你看我
多斯文!”说着又要来拉舒影!
文面看出来了他是存心来找茬,一巴掌打到他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鼻孔流血。
他却不怕,擦了鼻血,添着舌头:
“呵。你倒先动起手来了!兄弟们!”一招手,上来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给我上,千
万不要对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子客气!”
那十几个人把文明和舒影逼到护栏边,文明知道着了道,被人事先设好了埋伏,眼看着寡不
敌众,很怕舒影会跟着受伤,正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有人出现了,此人不是别人,正
是彭智。
“你们要干嘛?想以多欺少啊?”
“关你屁事!”之前来闹事的那人指着彭智,“你他妈的哪里混的?少管大爷的事!”
“杂?还想连我一起揍?不怕告诉你,这事本大爷管定了,老子看不惯你们这副德行!”
“妈妈的,今天全碰见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兄弟们,又来一找死的,给我一起揍,对谁
也不许客气!”
结果没等那帮人反应,彭智已经看准时机,打趴了两个,文明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他身手
矫健,也不多想,叫舒影靠后,自己跳上前去,同彭智背靠背,俩人联手,打得那帮家伙满
地找牙。这个时候有人指着彭智,惊慌地说:
“老大,他,他就是‘澎湃帮’的老大彭智!”
“我×!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又把头对着文明,“好小子,算你厉害,‘澎湃帮’老
大都来帮你!”似乎又有点胆怯地看向彭智:
“不好意思,彭老大,我们有眼无珠,多多冒犯,还请你海涵!”
“你们滚吧!他是我兄弟,以后再敢动他一根汗毛,我非把你们的手剁了!”彭智对他们不
屑地一挥手,那帮人果然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但是,“江湖”上的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刚才是碍着彭智的面子不敢再找文明麻
烦,但难免会有几个不服气又不怕死的会暗地里再来暗算,彭智就说:
“放心,以后我会叫人罩着你!”
刚多亏了他帮忙,才能化险为夷,所以文明也不好说其他的。
这个时候,陆杰拉着周洁从远处过来:
“文明,刚那帮人是不是找你们麻烦了?他们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讲什么‘彭……
彭’,看上去像刚同人动了手,个个灰头土脸的,我担心是你们出了事,就赶紧过来瞧瞧!
”说完,才注意到彭智就站在一旁。
“是啊,他们是来找我茬,多亏了彭老大出手相助!”文明看了看彭智,陆杰连忙感谢他,
彭智却拍了拍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以防他们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在我帮里挂个头衔吧,省
得他们又来生事——放心,就单纯的挂个名而已,我不会让你们出去打架的,遇到麻烦的时
候只要报下名,你们就万事大吉了!”
陆杰觉得好玩,就说“好啊”,“好啊”!这话一出口,文明就不好反口了,况且人家堂堂
一帮之主,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客气,刚又帮了这么大的忙,实在是不好拒绝。
可文明和陆杰哪里想到,彭智叫他俩挂的头衔,居然是左右舵主,虽然彭智也谨遵君子协议
,并不让他们出去混,但是帮里聚会或是请客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露脸。彭智也说有点难
为他们俩,但是又说他这个老大也不好坐,要是帮里兄弟吃饭、请客,他们两个左右舵主都
不到,实在叫他难以服众。
好在是吃饭,文明他俩也就出于道义的名义应下了,这彭智还真当回事,叫帮里的所有兄弟
都拜见了二位舵主,这可让他俩骑虎难下,心想,总算是领教了彭智善于心计的厉害。防人
之心不可无,文明他俩也就多长了个心眼,凡事尽量低调,三思而后行,以防走错一步,追
悔莫及。
平时除了帮里的人一起吃饭外,也经常给其他帮派联欢,他们各帮派之间遵守着“和平共处
,五项友好原则”——即:一、河水不犯井水;二、打狗得看主人;三、不多管非本帮之事
;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五、强强联合,和谐发展。但说是联欢,其实竟是些吃吃喝喝
,文明带舒影参加过一次,巧的是那次正好碰上杨雯在。杨雯的男朋友没考上大学,自己也
没兴趣再读,一直流荡着,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和彭智有来往,这一毕业后,闲得慌,就跟彭
智走得更近,文明听彭智说,这人叫高虎,也不是省油的灯,家里有个厂子,干的也是些偷
偷摸摸的勾当,他爸是个蛮横霸道之人,养着群大手,这高虎便狗仗人势,依他爸的威风,
到处胡作非为。那次吃饭,文明、陆杰、舒影、周洁都在,凭女人的第六感,舒影一眼就瞧
出杨雯对文明不同一般,直觉告诉她,杨雯对她有着无穷的醋意和敌意,恨不得把她整个人
生吞活剥了。
饭后,舒影问了文明,文明倒也老实交代,把高一时候跟杨雯的那段插曲回放了一遍。
“你对她真没一点意思?”
“真没有,骗你是小狗!”
“我才不信!”
“对了,对了,这事陆杰可以作证。”文明拉了陆杰,陆杰忙打圆场:
“嫂子,这事没你不信,文明说的可都是真话,人家杨雯那么标致一个大姑娘,还自动送人
门来,可他硬是不要,为此我还常常骂他是不喜欢女孩子的冷血呢!”
一旁的周洁听了,可不得了:
“照这样说,文明对他没意思,是你对她有了意思?是不是?”
“你这是哪里的话?一回事是一回事嘛,你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陆杰一脸的无辜。
“还狡辩!告诉你:狡辩无效,你快快从实招来,那婆娘,有前有后,一脸媚相,我才不信
你不动心?”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老婆大人,我对她真的也是没有半点意思。你想,她哪
里比得上你啊,你不但有前有后,还有上有下,有左有右,我的心啊,是一万个百分百属于
你!”陆杰一边说,一边指着周洁指手画脚。
“讨厌!”逗得周洁追着陆杰打。
舒影、文明也跟着乐了。

一个周末,彭智叫文明和陆杰陪着去唱K,陆杰家里有急事,就没去成。
K房里,杨雯和高虎都在,另外还有几个生人,但都是大哥模样,彭智对他们也是毕恭毕敬
。刚开始,这些人还保持着做大哥的威严,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但后来酒喝开了,就忘了
形,大吵大闹地疯着,啤酒是一打一打地上,文明还得陪着,直喝得他叫投降,可越是投降
,那些人越是针对他,又一杯一杯地往他嘴里灌,文明顶不住了,直往洗手间冲,吐了个天
翻地覆,正在人事不醒的时候,门被推了开,杨雯走了进来。K厅的洗手间没分男女,都是
单间,文明刚赶得急,进去后没顾上摁插销。杨雯虎视眈眈的盯着文明,背靠在门上,用手
在背后锁了插销。
“你进来干嘛?”
“你说呢?”杨雯直勾勾地看着文明。
“你喝多了!”
“切!我才没醉,我清醒着!我问你,文明,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我……”
“我,我,我,你还是老样子,有色心没色胆!”说着,就往文明怀里倒,“你是个孬种!
”杨雯搂着文明的脖子,嗲怪着骂。
文明一时之间,说不出来的感觉,杨雯本来人就漂亮,现在是越发的成熟,两个浑圆的胸部
贴在文明胸口,文明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肌肤香,一阵心乱神秘。
杨雯开始疯狂地要亲他,文明一下恢复了神智,把杨雯推开:
“你真的喝多了!”
杨雯倒在墙上,嘿嘿地笑,闭上眼:
“文明,吻我!”
文明连忙开了门,向包厅走去,剩下杨雯吐了口唾沫:
“文明,你跑不掉了,等下,我就要你是我的人!”
那晚,文明故意躲杨雯远远的。大家玩得疯狂的时候,高虎他爸打来电话,说有急事叫他赶
快回去,杨雯叫他别管她,说等下随便找个人送自己回去就是。
于是,一行人将高虎送到楼下,就在他们出去的时候,杨雯借头晕躺在沙发上,趁他们还没
回来的时候,偷偷地在文明的杯子里下了药,倒酒和了。
等他们回来后,杨雯就故意大声对文明说:
“文明,你我都是老同学了哦,等下你要负责送我回去,人家一个人怕遇到色狼!”
余人笑了:
“雯美女,你放心,等下文明不送,我们送!”
“切!我才不让你们送,谁不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大灰狼,我怕等下被你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
众人又笑了,还说了文明就是讨女人喜欢的话。
文明有点尴尬,拿起酒杯喝了个干净,心想——分明你就是条母狼!
杨雯看着文明把酒喝下肚子,眼看自己的阴谋即将得逞,心里面乐开了花——文明,你这只
孙猴子,今晚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不到一会儿,文明就开始蒙了,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胀心慌,然后,是身体的其他部位,仿
佛是身上的血液沸腾了开,急不可耐地想往外喷,杨雯看在眼里,就说要叫文明现在送自己
回家。
文明跟着她下了楼,杨雯叫了的士,她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将文明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宾馆。
一进宾馆,她就把文明推到床上,文明像走火入魔地叫:
“我要!我要!……”然后,撕扯开自己的衣服,想减轻心口的热。
“别急,这就给你!”看着躺在床上心急如焚的文明,杨雯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文明整个失去了理智,在杨雯解开衣服,靠近他的时候,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摁在床上,把
她身上的东西拨了个干净,然后,就是巫山、云雨的世界。

到第二天早晨清醒过来,文明才知道做了错事,杨雯光着身子看着他:
“爽够了吧?”
文明没理她,他现在心里清楚得很——昨晚是杨雯捣了鬼。
“下次想爽的话,告诉我!”杨雯以为文明虽然很特别,但终究也是个好色之徒。
文明仍旧没睬她,露出一脸的担忧。
“呵呵,你是怕吗?放心,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以
后我们也可以这样干!”
“你下贱!”文明没来头地骂到。
杨雯没想到文明占了她便宜,不但不怜香惜玉,还出口骂自己,心里一阵恼怒: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实话告诉你,你既然动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以后,我叫你陪,你
就得陪,要不然,我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你小心你的狗命!”
文明不理会她的威胁,他心里面只想着要怎样向舒影解释,他不能瞒舒影,况且瞒也是瞒不
住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倒不如自己先想法告诉她,但是他怕舒影听完后会承受不了。文
明恨杨雯,是她让自己的身体对舒影不忠。
文明穿好衣服裤子,提着鞋子,甩门出去,理也没理杨雯,气得她又一阵怒骂:
“文明,你有种!把我当成免费便当,告诉你,我这便当不是那么好吃,我会让你把吃进去
的全吐出来!”
文明走在街上,一夜的折腾,头还很痛——舒影,我该怎样对你说啊?

下午,文明把舒影拉到天台。舒影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她没说话,也没哭,可越是这样,
文明的心里越是不安:
“舒影啊,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骂,你好歹出个声啊!”
舒影仍旧没说话,这个时候,她能说什么呢?文明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舒影背过脸去
,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空,天空依然那么纯净,可自己所爱的人呢,他的身体已经背叛了自己
,虽然不是灵魂。

晚上,文明拉了陆杰去找彭智,提出要退出帮派。
彭智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把他俩拴牢,可他二人这么快就提出要退帮,他异常的
愤怒,问文明原因,文明只说要好好学习,不想再鬼混,陆杰是他死党,也跟着要退,气得
彭智差点把牙根咬断:
“好!你们两个好小子!把我这里当成旅馆了,是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彭智动了
肝火,“哼!我也不强留你们!不过,我们帮派有个规矩,凡退帮的人,一律得挨各位兄弟
每人一拳!”
“我愿意挨!”文明去意已定。
“我也愿意!”陆杰誓死与文明共进退。
彭智被气得烧了眉,叫人召集了手下,文明和陆杰咬着牙承受了他们每人带着报复的一拳,
一声没吭,文明就当这拳头是对舒影的忏悔,恨不得拳头再重一点,可以减去心里面的痛苦
,只是害得陆杰无辜地也跟着一起受罪。
“没事的,哥们儿!我就当他们是给我挠痒痒!”陆杰和文明肩搭着肩,手扶着手,从拳头
下逃出命来。

那几天,杨雯私下里找过文明几回,无非是希望文明能回心转意,他们俩就可以继续花前月
下,还叫文明别把她逼疯了,到时撕破了脸,弄成两败俱伤的局面,文明没理她,他还在忍
受着舒影对他的不理睬。杨雯见文明对自己置之罔闻,最后死了心,同时,一个报复的计划
在心底掠过。
周四的晚上,放学后,文明和陆杰、舒影和周洁分别被两伙人堵了道,最后他们被逮着带到
了郊外的同一个屋子,屋子里高虎、杨雯,彭智都在。
舒影和周洁早被吓得脸色青白,文明心里面掠过一阵不祥,但仍镇定地安慰她们:
“舒影,周洁,你们别怕,不会有事的!”
“笑话!我们动这么大干戈,你居然说不会有事!”高虎说着走到文明跟前,跟着就是一拳
,“我先让你瞧瞧看会不会有事!”
“文明!”舒影声嘶力竭地叫,“求求你们!不要打他!”
高虎走到舒影面前,摸着她的脸:
“呵呵,美女,你说不要打他啊?我没听清楚,你再说说!”,又转过头看着文明,“你小
子艳福不浅嘛!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不怕告诉你,上次我见到她,就对她有意思,这次
我要好好玩个够!”
“你们究竟想要干嘛?“被摁着的陆杰愤怒地问。
“你这话问得好!要干嘛?那我就告诉你,你哥们儿玩了我老婆,我现在要玩回他老婆,不
好意思,顺便也玩玩你那位。”高虎转过手去摸周洁,“要怪!你们就怪他!谁叫他在太岁
爷上动土的!”高虎指着文明。
“不要,我求你们了,你别碰他们!”文明忍着刚才的拳痛,“你们找我算帐就是!我一人
做事一人当!”
“小朋友!恐怕这次你一人做事是要四个人当了!”高虎用手拍着文明的脸,“这就叫自食
其果!”
一旁的彭智笑了:
“文明!本来呢,你们是我‘澎湃帮’的人,你们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但现在你们跟我已经再没瓜葛,你也就不要怪我忍心,说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呵呵,
你还别说,我这次是特意被请来瞧热闹的!”他脸上的笑转为幸灾乐祸。
“彭老大,求求你了,你帮帮我们求求高虎哥,只要你让他放了我们,我们一定自愿加入你
的帮派,今后,做牛做马都是你的人!”陆杰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灯草。
“你以为我那帮派就那么容易入的啊?!告诉你,小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们现在后悔
已经晚了!”
文明想趁他们不注意,挣脱开,谁知又被摁了回来。
“呵,你还想跑?我早就听说你很能打了,特意从我爸那里叫了这几个最厉害的人对付你,
你就别再费力气动那花花肠子了,没我的命令,你插翅也休想飞出这个屋子!”高虎跳到屋
子中间的桌子上,居高临下,“你们现在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想怎样玩就怎样玩!”一阵
放肆的笑。
“你他妈的王八蛋!只要我陆杰和我哥们儿留着命,非得让你血债血还!”
“只怕你们不死也会残废了!——兄弟们,来,给我狠狠地揍!”
七八个人便一起上来,将文明和陆杰摁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杨雯先前倒很得意,后来也被
那惨象吓得蒙了眼。舒影和周洁还在苦苦哀求着——求你们了!不要打了!
“拉他们起来,看我怎样玩他们的女人!”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被打得七窍流血的文明和陆杰支撑着求饶。
高虎哪里肯听,他粗暴地撕掉了舒影和周洁的衣服、裤子,露出猥亵的笑。
舒影挣扎着,她的泪流了一地,文明早已摊倒在地上,两眼失去了颜色。
高虎接着又要动周洁,周洁吓得昏了过去,高虎问彭智有没兴趣,彭智说他才不喜欢死鱼,
房里的人听了笑得那笑声像是冲了房顶又返了回来,就在这时,陆杰使出全身力气,挣脱了
开,他冲过去,抓起桌上的西瓜刀,朝高虎身上刺去,一刀,二刀,三刀……高虎倒在了血
泊中,那些人没来得及阻挡,眼看着高虎快没了气,知道出了人命,纷纷夺门而出,彭智也
是大惊失色,悻悻地跟着跑离了现场,只剩下杨雯惊恐万分,陆杰转过头,握着血淋淋的西
瓜刀,朝她走过去,在陆杰挥刀的那一瞬间,她昏了过去。

陆杰报了案,四人连同高虎、杨雯一起被送上了救护车,舒影一直泪流不止,周洁很快从昏
迷中醒了过来,在到医院的途中,高虎因流血过多断了气,到医院后,杨雯一直还没醒,文
明和陆杰被简单的包扎了伤口后带到了公安局。
陆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对自己杀死高虎的事也供认不讳。公安局立即发布通缉令,追
拿彭智及其他同伙,最终只抓到彭智一人,其他人因为没有案底,相貌、名字也都不清,暂
时没落网。彭智被抓到公安局后,因为牵扯到另一桩命案,已被人告发,对此事只好如实招
供。而高虎的爸爸与此同时因涉嫌走私,正在国外潜逃。
最后,法院判决——高虎罪有应得,即刻火化;彭智蓄意谋杀,主谋强奸被判处无期徒刑;
陆杰恶意伤人致命,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即刻执行;而此案的怂恿人杨雯经医院诊断,因
受严重惊吓,患精神分裂症,被送往精神病院。

坐在车上的文明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要是他爸妈没有离婚,要是自己不出去借酒生
事,要是自己不结交彭智,要是自己不得罪杨雯,舒影就不会被高虎玷污,陆杰就不会坐牢
,杨雯也不会发疯。文明觉得自己的身上沾满了罪孽。

自责之际,车到了站,文明从车上下来,上了天桥,过了两条马路,进到旅馆。
文明摁了门铃——舒影真的已经把以前的伤痛都忘记了吗?
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半月。舒影躺在病房里,不吃不喝三天,他爸妈不
知劝了多少回,抹了多少眼泪,舒影仍旧不说话,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
—天空上许是有花丛,有牛羊,有飞在花丛中的蝴蝶,有赶着牛羊的牧童?
文明每天都往医院跑,他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前,望着舒影孱弱的背影,他想凑上前去同舒影
说上几句话,又止住了跨出去的脚步,舒影知道文明来看她,泪水从红肿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文明去看望陆杰的时候,碰见了周洁,周洁拦住了他,向他咆哮:
“你这个混帐!刽子手!你还有脸来见他?!是你害得他眼看着的高考不能参加,是你害得
他要在这里蹲上四年,是你,害了舒影,又来……”周洁泣不成声,“你,……你好狠,你
毁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又跑上来推文明:
“你给我滚!我们不想再见到你!”
文明没说话,站着没动,最后他见到了陆杰,陆杰被剃了头发,穿着囚服,带着手铐。
“哥们儿,谢谢你来看我!”
文明再也止不住,握着陆杰的手,失声痛苦起来。
“文明,你,你别这样!”
“陆杰……是我害了你!是我毁了你的幸福!”
“你可千万别这样想!这事怪不了你!要怪,就怪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彭智那样的人。这
几天,我算是想明白了,彭智他果然老谋深算,就连上次帮你和舒影脱险,也是他事先安排
人布的局,他设计好笼子,等着我们一起钻。也是他连同高虎要害我们,高虎该死,我不后
悔那样做!”
“杰,你在这里能住得下去吗?”
“你放心,这点苦我受的了,这里有吃有喝,还有大把空闲时间,今后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好
好读读书了!四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文明咬着舌头,他能想象出陆杰被关押的第一晚,铁门关上的刹那,咔嚓声让陆杰从之前的
恐怖中清醒过来,一个人缩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四周到处都是蚊虫……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只恨拿起西瓜刀的人是陆杰,不是他自己。
“文明,我们做三年的兄弟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你,你要好好振作起来,做
回从前的你,这样我才会感到欣慰!”
文明闪着泪点头。

一周后,舒影来了学校。
“文明,你该振作起来了,我希望你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能好好的复习,就当是为了陆杰,
好好地对待高考!”舒影没有提她同文明的事,文明也没问,文明现在是罪人。
是啊,为了陆杰,这个平时总被自己欺负的好兄弟,他替自己坐了牢,自己总该帮他圆了上
大学的梦,何况自己答应过他要好好振作起来。

那年,四川实习考后填报志愿,文明填了南方的一所学校,这也是陆杰的梦想,而舒影选择
了留在成都。
去大学的头一天,文明去了四十里地外的监狱,陆杰是半个月以前被转去那里的。陆杰说,
他现在每天都要到户外劳动八个小时,干的也都是些推推抬抬的活,不是很累,倒是被晒得
很黑,文明看着陆杰,他像是看到了两年前衔着狗尾巴草同自己踩着单车一起到户外游玩的
陆杰。
“杰,你保重!”
“文明,你也保重!那边的天气和这边不一样,你要好生注意身体!”
文明忽然间明白了荀子说的这句话——水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
人有气有生有知且有义。

第二天,舒影去站台送了文明。他们一直沉默着。火车要开了,文明用力地将舒影抱在怀里

“影,你也要保重!”

火车呼啸着出了站台,文明站在吸烟区窗前,望着路过的高山、原野、村庄,点燃一支香烟
,用力地吮吸,高考前一月半的烟火又飘散在眼前,也许飘得更远,散在儿时的某个角落,
落在与陆杰认识的第一天,天空中满轮的秋月,月光洒到巷子里的两个无知少年身上,上面
映出个排球,球里晃动着舒影淌着汗滴,跳跃在球场的身影。他的眼眶被眼前的烟雾袅绕熏
出泪来。


第三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回来了啊?”旅馆的门打了开,舒影显然是刚洗完头,手上还拿着擦头用的毛巾。
“肚子饿了吧?我可是吃过饭了!”
“你这么没良心的啊?”
“嘿嘿,吃是吃过了,可我没吃饱啊,我把大半饭菜都给了车队里的喂的狗。”文明进到房
间,放了包,又给舒影简单说了俄罗斯的情况。
舒影笑着说:
“我看叫它‘文明狗’不错,文明人喂的狗嘛!”
“那些人可不见得都很文明!”

文明洗了把脸,等舒影收拾好,俩人出了旅馆,进了一家中式餐厅。
昨晚他俩在海上世界一直呆到八点,雨过的后海别有一番舒畅,海边的石头虽然早已被风干
,但依稀残留着雨过的痕迹,旁边的沙土一派潮湿。
文明租了望远镜让舒影看隔着海的香港元朗,虽然只能瞧见一排楼宇,但却也阻挡不住窥到
香港的繁荣,除了元朗,舒影还看见远处红树林通往香港的未完工的“西部通道”,近处有
几艘小渔船,在海面上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她对旁边的文明说:
“你哪天带我去有沙滩的地方吧!”
“到周末咱们就去!”文明抚摸着舒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之后俩人坐车到了家“巴西烤肉店”,饱餐了一顿。
那夜,舒影把自己整个给了文明,文明吻着舒影发烫的嘴唇,整个占有了她,窗外,月亮悄
悄爬上枝头,羞红了半边脸。

俩人到餐厅坐下,各叫了一份快餐。
“你不是说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谈吗?”文明喝了口柠檬水。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好呆上一个星期?”
“我妈来电话,说外婆要庆祝七十大寿,叫我务必明天就启程!”
文明没说话,啜着柠檬水。
“杂啦?生气了?”
“没有!”
“那就不要这样拖长着脸啦,我们到春节就又能见面了!”
“不!”文明把水杯拿在手里,“我实习完就回去找你,我要带你去峨眉山!”
“怎么突然想带我去那里?”
“去看峨眉山的月亮啊!你不记得了?”
“嗯?”
“有一次我带你去‘锦里武侯祠’,祠堂前面有个卖书画的小摊,你到小摊前挑了把写着李
白‘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诗的扇子,端看了好久,那卖画的老头笑着问你—
—小姑娘,这扇上的月亮好看吧?你却说——好是好看,但是终究不如峨眉山真正的月亮。
那老头又问——这么说,你是去过峨嵋了?你却摇了摇头,把扇子还了他。”
“文明,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细致入微。”
文明笑了:“所以啊,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一个心愿,就是带你去峨眉!”
“文明,你还是春节的时候再回去吧?”
“咋啦?你不想早点去?”
“嗯,想,只是……”
“只是什么?”
“这是你我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它,你应该留在这边好好珍惜!

“可是,可是,影,你知道吗?你在我心目中比其他什么都更重要!”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舒影又一次散出如暗香浮动的笑,“答应我好吗?”舒影的
话像是祈求。
“好吧!”文明很无奈。
“而且我还要给你约法三章——第一,这段时间里既不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不要给我
写信,你把我放在心里就是;第二,也不要太想我,要好好学习;第三,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还等着你到时背着我上峨嵋。”
“影,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
“文明,你一定要答应,就当是你以前欠我的,现在还我!”
文明只好不再说话。
“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舒影望着窗外,她的脸色有点青白,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那沙滩也去不成了?”
“下次再去吧!”

文明和舒影闷闷不乐地吃完饭,返回旅馆,文明想着有半年的时间将见不到舒影,而且按照
舒影的意思,他们等于是将要完全失去联系,心里面着实的难受,但想到舒影明天就要离开
,自己不能让她觉出自己的失望,更不能让她带着不快回家,于是,就强打出笑来。
开了电视,播的是黄晓明同刘亦菲主演的《神雕侠侣》。正在放中了冰魄银针的小龙女为了
让中了情花毒的杨过能够放下爱情吃断肠草疗伤,在绝壁上刻下“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
妻情深,勿失信约”,尔后孤身一人跳下了悬崖。
舒影的手机响了,有人来短信。
舒影说是那个网友发来的,文明“哦”了一声。
舒影问文明:“你不问问我同他是什么关系?”
“不就网友关系么?”
“你真这么想?”
文明没说话。
“前天在车站,我就看出你吃他醋,对不对?”
“这你也能看出?”
舒影笑了:“我就喜欢你那样,你为我吃醋,证明你把我放在心上!”
她的话越说越温柔,文明把她抱到怀里,舒影又说:
“我跟他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相信你!不过,你们女人的鬼心眼特别多!”
接着,文明给她讲了个故事。
文明有个来自江西的舍友有个要好的小学同学,上到初中后成天同高年级的人混在一起,经
常逃学出去玩,被学校警告了好几次,他也不听,这样混了一年,就被学校开除出校,开始
在社会上闯荡,做过面粉厂跑腿的,也做过机械厂打杂的,后来进入了美发行业,学了门理
发的手艺。
他这个同学生性风流,而且人非常的聪明,学手艺也漂亮,很快就在家乡的小县城里混出了
点名气。那时啊,他才十八岁,已经交往了不少的姑娘,但是却没碰见一个真心的,都只是
逢场作戏罢了,为此心里面很痛苦,直到二十岁那年,认识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那
女孩子也只有初中文化,但他俩都特能吹那种,反应也特别快,男的刚说自己的偶像是王力
宏,女的便来了一猜人名的游戏——小猪从圈里跑出来,你说该咋办?男的胸有成竹地笑笑
——真有你的,把我的偶像同猪扯上了关系,不过,这“往里哄”实在是妙、妙、妙。女的
接着问——如果猪又跑出来呢?男的答道——韩红(还哄)呗!女的又问如果还跑出来呢?
男的不假思索——仔仔(宰宰)。女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男的反问她——小白为什么长得
很像他哥哥?女答——因为“真相大白”。男的又问——你的身份证掉了会咋办?女答——
拣起来呗!男的再问——狼、虎、狮子玩游戏谁会被淘?女答——狼,因为陶太郎(淘汰狼
)。男的惊叹之余,一个劲地竖大拇指。
二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以为是找到了知音,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另外俩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爱
好——唱K,虽然俩人的歌喉都不太甜美,但是正所谓自娱自乐,自己唱得high就行,而且
不得了的是,他们都能把歌曲里的片段准确地用到实际生活中去,像女孩子问——这么多女
孩子喜欢你,你为什么就只跟我交往?男的答——《选择》。我选择了你,我一定会爱你到
海枯到石烂,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女的问——遇到我之前你的生活是怎样的?男的
答——就像《单身情歌》里唱的,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
其中一个。想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
无情的你,来给我伤痕。女的乐了,俩人越发的好起来,女的也问天下女人最喜欢问的问题
——既然你那么爱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没想男的却这样回答——这很难说,要看是哪
种死!要是可以用我的死去换你的命,我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比如我跟你一起在马路上走
,车正要撞到你,这个时候我肯定就会奋不顾身地把你推开,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但是,如
果你现在让我无缘无故地就去死,还说是为了证明爱你,我就不愿意了。女的非常非常满意
他的这个回答,又说——那你发誓你爱我!男的就来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发誓——我
发誓,我爱你,如果骗你,雷打对门坡,火烧板凳脚,一辈子看不到自己的后颈窝。女的花
颜欲怒,男的立马补充到——除此之外,血流成河!
舒影像是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不忍心听下去:
“文明,别讲了!”
“你还是那样善良!”又说,“这个故事最后是挺惨的,只是到了结局,我也没能猜透那女
孩子的心思!”
“不管怎样,我这辈子选择了你,我无怨无悔,有来世,我还会这样选择!”
文明把舒影抱得更紧,俩人度过了缠绵的一晚。
其实,文明讲的故事后来是这样发展的——
俩人认识一年后,更加情投意合,男的也积累了点资本,再通过朋友关系借了些钱,自己开
了一家发廊,照说,女的应该帮他打理店子才是,但她却向男的提出要去天津闯几年,男的
说——那我把店关了,同你一起去闯,女的死活不肯,还说——既然你那么爱我,那就再多
等我几年,到时我们结婚,生孩子。你放心,我的心是属于你,到了那边也不会变,男的了
解女的脾气,她是去意已定,同时也是想用时间和分离来考验彼此,只好顺从了她,他自己
也打定注意要好好地做生意,多赚点钱,让女的将来嫁给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
女的去到天津,两个月后才来了电话,那段期间男的整天坐立不安。女的说自己经一熟人介
绍进了家外贸公司做接待,工作不累,报酬也很不错,一切安排妥当后才打的电话。男的这
才放了心。俩人之后几乎隔两天都会电话联系,但是几乎也都是凌晨三四点女的打过来,男
的再挂了打回去免得她出电话费。女的总是说晚上睡不着,想找男的说几句话暖暖心,男的
早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老婆,替老婆分忧自然是义不容辞,就强打起精神来,为她排忧解
难。二人的感情似乎也在这电话中得到了升华。
如是一年后,有了爱情的力量,男的生意是越做越好,对女的思念也是越来越深,就说想到
天津见她一面,问她公司地址,可女的死活不肯说,还叫男的专心开店,不用费那么大周折
特意去看她,男的一时之间产生了怀疑,他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但那怀疑就像是闪电从他
心里劈过,怎么也抹不去——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家外贸公司搞接待,这又不是什么丢人
现眼的事,为什么却老是不肯给我讲她公司的名字、地址?而且她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为
什么老是那么晚还睡不着?难道是她一直在骗我?难道,难道她说的“外贸”是那个“外貌
”,“接待”是“那种接待”?男的不敢再往下想,他甚至想对自己荒唐的联想嗤之以鼻,
可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二十几年来,她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也是最了解他的女人,
他容不下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他买好了一条项链,借口说要寄来给女的,费了半天
的劲儿才终于让她说出了自己的住址——天津河西溪南京路东莱里××号门××,他偷偷向
人问起那条街,那人说——南京路做鸡的很少,天津的鸡大都在塘沽,那里的妓女在京津都
是闻名的,还问男的是不是想去那边玩。男的忙说只是感兴趣随便问问,心里面却安了心。
但是在项链寄出去的第五天,他毅然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这样一路颠簸到了那个地方。但
他没有直接去敲门,只躲在附近窥视那间房,白天没见到人,一直到晚上,才见屋里出来几
个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情人,但是他忍住没叫她,仍旧躲在暗处,偷偷地
跟在她们后面,她们拐过几条街,进到一条比较暗的巷子,然后……接下来的场面,是男的
最不愿见到的,也是他从怀疑那天起心里面最担心的——她们竟然是在那条巷子招揽“顾客
”,然后再把“顾客”带回她们的房子。
男的愤怒了,也绝望了,他瘫软在天津的街头,没人过问,一直到第二天,他跌跌撞撞地摸
到女的门前,开门的正好是女的,见是他,惊慌得张大着嘴,男的一把将她拉出来,拽到楼
顶——你骗我!你骗我!骗我……(声音沙哑)——我现在再也不爱你了。然后,从楼顶上
跳了下去,血溅当场。女的没哭,下了楼,从厨房拿了把刀,挤进围观的人群,她抱起男人
摔得脑浆迸裂的头——你怎么那么傻?!我的心里只有你啊!然后,用刀抹了脖子,倒在血
泊中,当时她脖子上还戴着头天才收到的男人从江西寄过来的项链。
文明那次听舍友讲完这个故事,一夜没睡。

第二天,文明和舒影搂抱着从甜蜜的缠绵中醒来,想到即将分别,又情不自禁地黯然神伤。
俩人出了旅馆,随便吃了早点,然后到了学校,文明上宿舍将舒影的行李拿下去。文明说要
先看着舒影上去坂田汽车站的车,舒影又说要先看着文明上去实习地点的车,仿佛这道别成
了永别。
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文明热烈地吻起舒影来,身旁车如水,马如龙,人们行色匆匆。
“答应我,过年再来找我!从现在起,不要给我联系,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嗯!”文明艰难地做出回答。
最后,还是文明先把舒影送走,望着载着她的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中。半年的时间里,
文明的世界将没有舒影,他将怎样过??
文明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借电话,陈小芙打来的,再看短信——臭文明,你死去哪里了?
打你手机也不接!希望你尚在人世。本大小姐在车站候你多时,不见你影,已经一人坐车先
去了。见到信息后,速速赶来!
文明好笑,心想——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陈小芙跟着他那学古汉语的男朋友,耳濡
目染,连发短信都是文言腔。再看时间,真是不早了,忙上了车。

文明赶到车队,办公室里陈小芙正在同一个少发,额头镗亮,高颧骨的中年男子聊得火热。
陈小芙忙给文明介绍这是新来的班长。看得出来,陈小芙对他很有好感,想来她来到车队第
一次受到“领导”重视吧!文明一问,才知道原来办公室的三老被队长叫过去训话了,文明
吃了一惊,赖班长叹了口气——车队上半年的投诉率比去年同期增长了好几倍!队长很生气
。文明也没多想,倒是觉得自己封的“三长老”从今后应该改为“四天王”了。
文明拿起当日的报纸读起来,陈小芙和赖班长继续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听得出来赖班长是
地地道道的广东人,但他满嘴不标准的普通话竟然逗得陈小芙笑个不止,聊开了后,俩人干
脆直接用白话,流畅了很多。半个小时后,原先的三长老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进来,文明放下
报纸一一问了好,陈小芙也向大家笑了笑。
朱班长坐下后,很快抛去脸上的不快,含着笑说:
“小文,小陈!你们过来,我这里有点事给你们做!”
“哦!”
“是这样的,咱们公司又搞征文比赛,叫每个车队上交两篇以上歌颂公交的文章,诗歌、散
文、纪事都行。”说着把征文要求递给文明,“我呢!有时间的话,是完全可以写的,但是
你们也瞧见了,实在是太忙,队里一大把的事情等着做,实在是抽不出空!你俩再怎么说也
是一堂堂正正的大学生,我就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你们觉得怎样?“
“不成问题!”陈小芙抢先回答,“只是,可不可以拿回去写?”
“可以,明天交给我就是!”
陈小芙从文明手里夺过征文要求,笑得很是轻松,仿佛是在说——你不要担心,这事我包了
!文明才记起她有个“才高八斗”的男朋友。
这时候,廖队长走了进来:
“喂!快准备下!上头打电话来,说等下就要派人过来检查!”
四天王便立即忙活了起来。
廖队长问:“老朱,安全检查的资料都备好了吧?”
“放心,都备好了!”
又问:“老杨呢?‘党支部风采’都搞好了?”
杨班长点了点头。
再看萍姐,萍姐忙说:“你就放心吧,廖队,服务员新近培训的资料我也都搞好了!”
廖队这才放下了心里的担心,转过头瞧见文明和陈小芙,就对她们说:
“你们也都看见了——车队里上班就是这样,除了没日没夜地干自身工作以外,还要应付上
头的检查,忙得我们连陪老婆的时间都没有!”
萍姐忙说:“还有我啊,我也忙得没时间陪老公!”
廖队又说:“嗯,你们俩也别闲着,去帮我擦一下外面的门窗吧!那些人挑得很,什么渣子
都不会放过!”
于是,文明和陈小芙便去打来一桶水,萍姐给他们找来两块抹布,在九点钟的阳光直射下,
文明和陈小芙回到了中小学时代大扫除的场面。
俩人抹完门窗,又主动去抹了员工休息室,一直到十点半。廖队动员大家先吃饭,吃完饭再
慢慢等那帮人。那帮人真是慢,十一点、十一点半……一直到一点,都还没出现,最后到两
点半的时候,终于有几辆小车驶进了车队,下来十几个都是二十五六左右年纪的人,有男有
女,每人手里都拧着个公文包,派头十足。
四天王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进办公室,廖队跟在后面没出声,本就不大的房间一下显得拥挤
了很多,俄罗斯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不速之客,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只睁眼漫不经心地瞧了
他们一眼,就又继续“高枕无忧”,没想这不速之客中大半的人都认识它,挂着笑说——俄
罗斯还真会挑地方,专挑空调下面的位置。说着,有的还伸手去摸它,俄罗斯才不理会,雷
打不动地卧躺着。陈小芙想,看来当初没有惹它还真是明智之举。文明见机就把陈小芙拉了
出去,躲进了隔着俩屋的员工休息室,里面有几个乘务员正在闲聊,文明和陈小芙就找了条
木凳,给她们搭讪了几句。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文明有点困,就躺在木凳上打了个盹,到陈小芙叫醒他,才知道公
司派来例检的那帮人已经走了,文明瞧了下时间,已经六点整,真不知道他们这三个半小时
里都检查了哪些东西。
文明起身和陈小芙回到办公室,队长不在,朱班长、杨班长、赖班长各自吸着烟,萍姐在一
旁皱着眉,陈小芙被那烟雾袅绕熏得直打喷嚏,文明像是看到了高考前那一个半月,每晚抽
着烟在灯下看书的自己,离开成都那一天,他在火车上抽了最后一支,让烟在泪水中随着远
去。与此同时,文明也觉得了办公室里的沉闷。陈小芙也学聪明了,没自讨没趣,暂时忍住
了,没问。等朱班长、杨班长、萍姐去打饭的时候,她才卸下伪装,迫不及待地问了还没跟
上去的赖班长。赖班长不无叹息地说——可能分数又只有六十左右,公司的人也真是的,明
知道我们这里的条件不如其他车队,可他们偏偏采用统一的评分标准。满足了好奇心,陈小
芙可不管车队是否陷入困境,开始一副大红灯笼高高挂,事不关己的表情。
这晚,文明和陈小芙一起回的学校。没出意外,文明果然见到了陈小芙的男朋友,他来校门
外的车站接陈小芙,陈小芙让他牵着手,止不住的神气,不过,他男朋友倒没有像陈小芙口
中描绘的那般对文明充满了敌意,反倒很客气地和文明攀谈。
“你好,文明兄,早就想当面跟你问个好了,上次远远的见到你,也没机会!”他说话倒心
直口快,也不掩饰瞧见文明同舒影那一幕,接着又说,“我叫高山——高处不胜寒的‘高’
,一览众山小的‘山’。”
“你好!你好!”文明同高山握了手,也没觉得不自在,只是觉得他那介绍名字都文邹邹的
派头太书生气,心想——还不如说成高老庄的‘高’,花果山的‘山’。当然,这只是心里
一时之间营造的玩笑,也没说出,真要说了,怕高山又会反过来说自己——你的名字好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明”月几时有,只当在今夕。与此同时,文明心中升起先
入为主的失望——原来,人家高山并非他所想那般脑满肥肠样,倒是高得略显淡薄,但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傲骨”。
“高山,今晚可有得你忙了,队里给我们一个任务,叫写两篇歌颂公交的稿子,明早得交,
对你来说该是小菜一碟吧?”陈小芙的话更像是在说给一旁的文明听。
“应该没什么难的!”高山说得漫不经心,“其实,你知道我很不愿写这种带官味的文章,
不过既然是你们的任务,我就当是涂鸦了,我想,凭我的本事要瞒那些人是肯定没问题的!
”高山的眼里开始有一种让人敬畏的自信。
文明心想——看来胸中藏万书还真能达到成竹在胸的境地。不由得对高山的才学起了敬意,
转尔又想——他该不会全写成文言文吧!

文明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无人,他坐下后不由得就想起了舒影——舒影该是到广西了吧?
他真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但是舒影有言在先,叫了他要等到过年才能联系,这也是体现文
明赎罪诚意的最艰难时刻。文明想这三年的时间自己都熬过来了,再多半年也是弹指一挥间
的事,只是真能像苏轼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般容易就好,此时的文明觉得肩上有着
种责任。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和舒影的大学隔着千山万水。文明每个星期都会给舒影打电话,告诉
她自己身边的一些有趣儿的事,舒影静静的听着,文明能感觉出电话那端她脸上的淡定,这
就足够了,文明也给舒影写信,舒影也回,她告诉文明她正在读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作
者以喜剧的形式写悲剧,描绘了人类山穷水尽的苦境,却将喜剧引入了柳暗花明的新村,她
还读川端康成的《河边小镇的故事》,欧文萧的《穷人.富人》,只是她从来不谈与文明的
感情,但文明却每次都掩饰不了收到舒影信时内心的狂喜,他去图书馆借来舒影看过的每一
本书,把看完的感受写在信里,寄去给舒影,随信还会寄上最近的照片,除了相互之间的感
情不谈外,一切都是以当初在一起时无忧无虑,天马行空的形式,文明答应过陆杰,要做回
从前的自己,他努力着,文明能想象出舒影收到他照片时的表情,舒影会指着照片上的文明
说——你啊,一点都没变!
是啊,文明依然像当初那样放荡不羁。上到大学,有谁知道他的过去?!又有谁在意他的过
去?!同学们似乎都在急不可耐地要扔掉从前的自己,奔赴新生!文明觉得这倒是大快己心


文明坐着等汗水干后,起身去冲了个凉水澡,顺带把衣服也洗了,他喜欢自己清爽的样子。
他把衣服晾在阳台,回到书桌,开了电脑,登陆了QQ。
“六月嗯。”文明刚上线,叫“赤道逆流”的网友就跳了出来。
“草,看见你蹦出来,六月真开心!”
“伤。偶什么时候成青蛙改蹦了。草猜想。六月一定是另有开心的事。”
“什么都逃不过丫的青蛙眼啊!”
“伤。伤。伤。是法眼啦。”
“哦,是难逃法眼说。”——“说”用在句尾,在四川方言里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语气助词,
实质意思就是——原来是难逃法眼啊!
“就是嘛。某只在偶心里就是X光底片。里面的东西早被偶瞄得一清二楚。”发了个捂嘴偷
笑的表情。
“伤。”文明也学着来了个滴汗,“俺觉得丫是得了职业病,瞅什么东西都像是躺在手术台
上的病人,六月真怕某天会让某只给解剖了做人体标本!”
“才不会捏。把六月剖了就再没人宠偶。疼偶。偶能舍得么。又。偶有那么残忍么。偶是这
样滴可爱。”一个咧嘴笑的表情,“另。草刚请示过组织了。组织上说六月尚无拈花惹草的
案底。暂时留着六月的×命。六月要好好珍惜才是。务必要以怜香惜玉为使命。继续宠偶。

“伤脑筋!被丫这么一说,俺都不知道是该说你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伤。当然是有良心了。而且是大大滴有。”
“我,我,我刚去请示过组织了,他们竟然说你美丽动人、天真无邪,这良心自然是大大滴
有,还光彩照人。伤。那帮老色狼。”
“嘿嘿。功德自在人心。他们是说的实情。草本来就讨人喜欢嘛。吼吼。”
“俺去磨刀!”
“做啥。”
“明知故问!告诉你,小丫头,这刀六月是已经磨利了,随时可以手起刀落,一刀封你喉,
你再吼吼试试!”
“才不会捏。六月哪里舍得。Ohohoh。吼吼。”
“丫头-—骗子,六月佩服你,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俺弃刀投降!”
“吔!”发了个“剪刀”表情,“六月既然已投降。那快速速从实招来。”
“?”
“伤。六月不是有嘛开心事吗。说来瞅瞅。是不是跟舒影姐姐有了可喜的发展。”
“草。六月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你,你比那聪明的冰雪还聪明,比那可爱的淘气还可爱!”
“六月。你再赞。偶就身轻如燕。飘起来了。”
“那敢情好,只管飘到六月怀里来!”
“六月美吧。偶找根儿绳先把自个儿捆起来。”
“六月就有那么讨你厌?”
“不是讨偶厌。是望而生畏啦。六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偶怕被六月的粉丝抓个面目全非
到时咋见乡亲父老。”
“借口!六月嘛时候那样招人喜欢了?”
“六月过谦了。六月那么会说。那么善解人意。又风度翩翩。不迷到万千才怪。肯定是大把
花姑娘追捧啦。”
“呵。你嘴巴厉害,俺三缄其口。其实,六月想草才是众星捧月的人物捏。七,可真幸运!

“横。横。六月故意岔开话题。提醒某只。该说影姐姐的事了。”
文明便把这几天来跟舒影的事说给了她听。
“难怪捏。六月都消失好几天鸟。”
“咋啦?草吃醋了?”
“哪有。讨厌。偶才不夺人所爱呢。况且人家影姐姐独此一家。偶能夺得了么。偶是羡慕捏
。”
“草。六月很矛盾……”
“六月。你该高兴才是。”
……

夜深时候,文明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今晚,与他聊天的人是他最要好的网友,他们已经相
识一年半。那时,文明大二,而她还正在念高三。文明有一次无意中进入一个叫“风幻”的
论坛,见有个“赤道逆流”的用户名,好奇之下,就查看了她的个人资料——年龄:十七。
祖籍:成都。个性签名:七岁那年。我就想逆着赤道。找寻我的使命。如今。我十七。尚在
成都的某个角落。等待命运。另外还留了QQ号。
文明忍不住便开了QQ,直接给她发了请求——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到漠河,从漠河的北端
,一路向前走。
文明的网名正是“漠河以北”——那年的冬天,是飞扬的般若,你开出一枝明亮却断了三枝
记忆的梗。谁的沉默带走了谁的霓裳,谁不肯谢幕,谁永远上演繁华。隐忍下的苍凉开出一
朵两朵三朵断章,无穷记忆的来处,拥挤着面目模非的天使,没有忧伤的国度,长满忧伤的
高草,高草中淹没的年华随南飞的鸟一直南飞,漠河以北,北极星以北,断了弦的流章,暗
了魂魄的衣冠冢,而我从远古的远古,就是一个站在风里的遗落记忆的猎人,没有来路,没
有归途。
很快的,对方通过了他的请求。
“你好!”文明忍不住内心的欢喜,“我是在‘风幻’论坛上看到的你的号”。
“你好嗯。”
“呵。我能感觉出来你年轻的声音。”
“嗯呢。偶是还很小捏。另。偶能感觉出来你喜欢行走。”
“是啊,是啊!”文明越发的激动,“你呢?你喜欢行走么?”
“喜欢。偶现在就常常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从。”
“从哪里到哪里?”
“从公园的这端走到另一端。”
“呵。小姑娘说话真逗!你的行走也好怪异!”
“才不是捏。偶本是想从一个城市走到另外一个城市的。只是。”
“妈妈不准?”
“嗯。偶每次一有这种念头。偶妈就像成了偶独子里的蛔虫。一早就开始封杀偶的行动。哪
怕偶不死心。偷偷跑出去。她也会像猎犬一样嗅着嗅着就找到了偶。把偶捉回去了不说。还
总会就势来个演说。乖乖。给偶好好念书。偶给你爸还指望着你出人头地。”
“呵呵。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丫头你也该学着乖点,以后上了大学,大把的机会!”
“白眼。那你呢。你干嘛喜欢行走。偶感觉你像一个风尘仆仆的浪人。”
“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一种单纯的喜欢吧,就像骨子里喜欢猎人一样,总是坚守着这样的
一个看法——这个世界,唯有猎人最纯净。而你知道,现在打猎是违法的,我做不了猎人,
倒是觉得行走可以让我把一切忘记。”
“可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偶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
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这不是《东邪西毒》里面的‘醉生梦死’酒么,丫头还真会移花接木!”
“小女子不才。西西。”
“呵呵,小生更是不才,多年以后小生有个绰号,叫做‘吸白粉’(西毒)。”
“伤。”与此同时又发了个白眼的表情。
“对了,你该是很喜欢安妮吧?我瞧你跟她一样,喜欢用句号!”
“是捏。是捏。你也喜欢她吗。”
“我挺喜欢她的《七月》、《告别薇安》、《八月未央》,人还谈不上!”
“七是我的宿命。”
“此话怎讲?”
“以后再告诉你啦!Ohohoh。你叫啥名字。偶喜欢和你聊天。”
“文明。”
“偶。岳晨茹是也。”不等文明思索清她名字的含义,“偶以后叫你六月吧。六月和文明是
兄弟。一只瘦。一只胖。嘿嘿。又。今天还是六月。热得出奇。”
“哈。‘六月’,我喜欢这名字,嗯,那我就叫你草吧,象征生命力,热也难不倒你!”
“好捏。好捏。”
俩人聊得是越发投机,晨茹是一个心思杂乱却又缜密的女孩子,正处在反叛的年纪,有着阳
光般的明媚,也有着阴雨样的低沉。文明像是看到了那时的舒影。
文明给她看了自己的照片,她也礼尚往来发了自己的照片给文明,文明看着她,时间忽然之
间静止了下来——同舒影一样,她长相精致,对,精致,文明再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她
的眼神还透射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文明仿佛又成了神箭手,驾着马车,冲进城堡,解救
出被囚禁的公主……
文明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咋啦。六月老先生。不对本姑娘发表啥看法。”
“不,不,六月是正在陶醉中,没回过神来。”
“没了。”
“六月觉得草就像是春江花月夜的女主角,吸收了整个天地间的灵气,纯白而又明净。”
“六月嘴巴还真甜。偷偷滴告诉六月。草非常滴喜欢六月的PP。六月脸上的笑容纯白而又明
媚。六月一定是内心光洁的男子。”
“真滴?”其实,文明自己也很喜欢那张照片,那是大一时参加社团活动在莲花山上拍的,
明媚的阳光下,文明落落大方地笑着。

——人算是地球上最有灵气的动物,除了人拥有其他动物没有的智慧外,还缘于人懂审美,
而且,自始至今,人类一直崇尚、追求着美,对美的歌颂和向往,我们从“美不胜收”、“
秀色可餐”这等词语就能窥见一斑。有了这美,她(他)从他(她)身上就能获得某种神奇
的享受,一种欲望的醇美,交流也成了获取享受和欲望的一种最直接的途径。
文明和晨茹因着对彼此相貌的好感,加上之前聊天的默契,于是,那交流的欲望直线上升,
仿佛是要冲破世俗和道德的禁约。
“问你一个问题。”
“嗯,听着。”
“六月还有没有自己的第一次。偶问过偶表哥。他说偶还是小孩子。屁事不懂。横。偶眼瞅
着就18了。”
“咋?你小孩子家家的对这个感兴趣?六月已经没了第一次,而且是很无辜地没了!”文明
想到了杨雯——她在精神病院也不知过的啥样的日子?
“横。下次再听六月的无辜。偶想问。你们公的是不是都喜欢干这事。”
“‘公的’?莫不是把我们当成了狗?我不知道其他的‘公的’是不是喜欢哈,好像六月觉
得是满不错的!”文明有些兴奋,“草捏,也干了这事了?”
“才没捏!不过。偶见过。”
“见过?你偷看?”
“不是啦。偶告诉你听。不过。你一定不能笑话。”
“嗯,一定不笑。”
“你肯定会笑的啦。”
“我发誓不会!六月笑的话,罚,嗯,罚六月变成七月!”
“伤。”
“草,快说啦,六月的馋虫快到喉咙了!”
“六月先遮眼。”
“好,我遮。”
“偶豁出去了。真丢脸。六月听着。”
“嗯,听着呢!”
“有一次放学回家。上楼的时候。有一条公狗和母狗正在楼道JP。Ohohoh。少儿不宜。必须
得遮眼。偶也是没办法。为了上楼就把他们轰开了。谁知。从那以后。每次上楼的时候。那
条公狗就会窜出来咬偶。也不咬其他人。横。讨厌死了。像是跟偶结了仇似的。”
文明听了,差点笑出眼泪来。
“六月一定是在笑。是不是。横。”
“没有,没有,六月哪敢?!嘿嘿,不过啊,丫头你还真不该坏它们的好事。没瞅见别人正
在兴头上啊,你让人家扫了兴,人家当然要找你报复了,以后可要好生吸取教训!”
“伤。偶不过是想上楼。”
就这样,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E-mail,不在线的时候,就用
其他两种方式联系。
同晨茹的交往,文明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他依然跟舒影打电话,写信,但他有意隐瞒了交
往晨茹这件事。而同晨茹交谈,他是无所顾忌的,这个小她三岁半的高三女孩子用她的天真
、坦率舔试着文明心里的不快,在他面前,文明畅所欲言,他甚至把以前的过往毫无保留地
告诉了晨茹——那些同陆杰称兄道弟,同舒影两小无猜的无忧时光,还有后来那些夹杂着血
腥的不堪回首。晨茹先是静静地听完那些她无能为力的过去,然后隔着几千里地用她灵活温
柔的双手击打着键盘,抚慰着文明的内心,文明的心开始坦然起来。
晨茹也给文明讲自己的各种爱好。喜欢听的CD。喜欢穿的衣服。喜欢看的书。文明知道了她
是一个喜欢涂指甲油的女孩,她总是把自己的脚指甲涂满各种颜色,然后翘起脚在灯光下,
让脚趾头像流星雨一般划落。当然,也提到了她的宿命——七。只是文明一直没对七形成一
个具体的概念,仿佛他是晨茹喜欢的一个男孩子,又像是她生命里未知的一个密码。文明不
无好奇,但是他故意一直没追问,因为他听到七的时候,总会想起《东邪西毒》里欧阳锋说
的——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文明告诉自己,虽然有时候世
界很残酷,但是自己不能变成禽兽。
后来,晨茹考上了一所重庆的大学,终于实现了离开父母自由翱翔的梦想。
到重庆的第一个月,她就疯狂地行走。她告诉文明她先是去了烈士墓,然后是解放碑、朝天
门、哥乐山、北倍晋云山。文明远在另外一个城市,跟着她仿佛也逛遍了整个山城。

去年圣诞的时候,文明给她发了一封E-mail。
——
草:
此时的你,会在重庆的哪个地儿呢?
六月正在对着电脑,抓耳挠腮。嗯,刚掐指算了一下,不多不少,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刚好
是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六月每天都好开心,你的张牙舞爪,你的童言无忌,你的无头无
脑,嘿嘿,莫吼,莫吼,六月没半点恶意滴,六月嘴拙,本来想表达的是,你是一个与众不
同,讨人喜爱的女孩子,是你让六月又返老还童,吼吼,虽然俺在别人眼里也是个小屁孩!
有时,我真怀疑是不是喜欢上了你,但是,正如你有你的七,我有我的影,网络中我与你是
很好很好的朋友,现实生活中我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人,六月和你就像是两条齐
头并进的平行线,我们互相取证、定位,但是却永远没有交叉点,这就是我为何一直没有鼓
足勇气给你打电话,我是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两个完全不搭边的城市里,但我内心里是多
么想听听你那活泼、爽朗的声音,而你似乎也只习惯用文字同我漫无边际。
我告诉自己,这种感觉已经很好,不骗你,哪怕仅仅是在网上,或是用短信,但我曾几何时
的忧伤早就被你的纯白荡得明净,我的快乐也被你的聪慧照得如影随形。六月也愿意一直做
你的听众,做你的知己,只要草不嫌弃。
还记得不?六月应承过你——只要你过深圳来,就一定带你去看海。六月还会让你光着脚丫
子,踩着浪花,走在前头,而六月会给你提着鞋,走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你踩在沙滩上的
脚印被浪花慢慢袭为平地。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到哪个时候。六月还在想,到时见你面,应该
是给你来个热情的拥抱,还是远远的来个深情的笑意。哈哈,童心未泯呢!
……(西西,此部分是用无字天书写成的啦!)
改用地球人的字。——不管怎样,能够认识你,真的真的是一件再快乐不过的事,借用下朱
军的话——尽管我唯物,尽管我不信命运,但是我却唏嘘概叹人世的巧合。
草,六月觉得与你的相识多多少少也算一种缘分,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给予你我的却是美丽
意外的无穷惊喜!
末了,六月祝你永远美丽,美过茉莉!圣诞快乐,乐不思七。(嘿嘿嘿!笑话啦,六月祝你
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六月
12月25日

傍晚的时候,晨茹发来信息,说她正在解放碑——六月。偶又来了解放碑。心情异常的平静
。身旁是亲热的男女。坐在杂草丛生的荒地。地上有落山的太阳拉长的各式影子。告诉某只
。偶喜欢“日落酒馆.一个写诗的女子”这个名字。
文明却忽然记起了曾经看到过的首诗——

             或许,有一天我会这样静静地死去
                        看着黄昏
                    在别人温暖的怀里
                或许,有一天我这样死去
                     阳光从树顶落地
                     灵魂同肉身分离
                    或许,有一天我死去
                    我的尸骨和着你的泪
                   长埋进坟墓,长在草地
                 又或许,有一天我悄悄醒来
                         揉着睡眼
                    只是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文明还记得那时去图书馆是为画两张工程制图,好不容易找到个座位,起身离去的女孩子没
有准备借阅她刚看的那本书,就没带走,文明坐下后,好奇之下瞅了瞅书翻到的那页,正好
是这首诗,他还记得当时读到结尾的时候,想到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中况天佑进化的镜
头:高举双手,全身爆裂,露出青面獠牙——马小玲,过了几个世纪,你是否还在等我?

一月份文明生日的那天,收到了晨茹发过来的电子贺卡和邮件,文明留意了下她发送过来的
时间,正好是凌晨零点。她给文明讲了水瓶座和处女座的故事。
——
这是一个雪国。常年飘着雪花。她。部落首领的女儿。从小与邻边部落首领的儿子定了婚约
。不幸的是。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过早死去。按照部落习俗。她必须终生守护洁白之身。像
她生长的这片土地一样纯白晶莹。十八岁那年。他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一生。在宫殿上。一个
卫士突然拔剑刺向她的父亲。他终因寡不敌众。失手被擒。她看到了他坚毅的眼神。很熟悉
的感觉。十岁时。她随父亲去打猎。迷失在森林里。她疲惫的身躯走到了森林深处的一潭湖
水边。正在湖边练剑的他听到了低泣。不知不觉的走了过去。她第一次看到那双坚毅冷漠的
眼神。他用手接住了那些晶莹温暖的泪滴。眼里多了一丝温和。他静静地带他走出了森林。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森林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花里。她父亲将他押在地牢。她从仆人口中得知他
父亲原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在战争中被自己的父亲杀死。她避开士兵到地牢里看他。她的
眼睛依旧冷漠坚毅。只是脸上多出几道伤痕。当他看到她的泪珠。手心再次变得温暖。她和
他逃出了皇宫。后面是猎犬在追赶。神箭手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脏。血染红了雪地。他用双手
接着她的泪珠。他说他想做一个水瓶来装她的泪水。而她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用小刀刺进了
自己肚里。雪地里第一次出现这么耀眼的红色。
六月。这个童话是属于你跟影姐姐的。你们的爱至死不渝。吼吼。不过。你们不会这样凄美
。放心。
嗯。祝你生日快乐啦。我吼去了。嘿。

文明看完后,忍不住一声叹息,多么伤感的童话,与此同时,对晨茹的良苦用心感动不已,
发了信息过去:
“草,生日贺礼,六月已收到,正感动ing。想哭。”
“吼吼。六月8哭。不然。草跟着就不得了。洪水又要泛滥成灾鸟。”晨茹出生那日的十一
年前正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自然灾害——唐山大地震,为此,文明还笑话她肯定一甩
胳臂就会地动山摇。
这年,文明二十一岁,转眼便又过去半年,文明和晨茹以六月和草的身份依然无话不聊着。
晨茹读的是中西医结合学。她告诉文明西方医学之父是希波克拉底,中国的医学第一人自然
是三国时被曹操杀害的华佗,却说自己崇拜的是韩国的太医长今;又告诉文明女人穿高跟鞋
是为了提臀、收腹、挺胸,让自己更加性感、诱人,但是很不利于脚趾血液循环,容易患高
血压,却说反正她自己是最喜欢穿高跟鞋;还告诉文明男人的精液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就
像盛开的栗树花……
舒影也一直行走着。从重庆到陕西过甘肃再到新疆,沿着丝绸之路,从西安、兰州、敦煌到
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布尔津。文明佩服着她的“神来之气”。

文明,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幕幕,嘴角露出笑意,转尔想到舒影,又想起了慕容对欧阳锋说
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
么的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
文明到很晚才睡去。做了个很长的梦,像是梦见自己正和晨茹在白色的沙滩上追逐,海风温
和地吹动着二人的衣襟,远远的还有一个女孩子,那,那不是舒影么?但是文明怎样努力,
也看不清那时的舒影脸上是什么表情。
文明惊吓着从梦里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天已经微微亮。他用冷水冲了把脸,刷了牙,站
在窗户旁长长地吸了口气。

在宿舍楼下见到陈小芙的时候,时间刚好跟昨日约好的一致,陈小芙没抓住文明的把柄,看
着手机,微蹙的眉毛只好舒展开去。
路上,陈小芙把高山写好的稿子给文明看,自然没有出现文明所担心的全是文言文的情况,
相反,高山做了首现代诗,另外还用现代文做了一篇散文,那篇散文的名字很是有趣——《
阳光灿烂的日子》,跟姜文导演,夏雨主演的一部电影同名,文明觉得高山破有“善假于物
”的能事。
“怎么样,写得?”陈小芙问文明。
“呵呵,你知道我不是内行,连外行都不是啦!”
“那也能看出点热闹吧?”
“哈,一个字!
“啥?“
“怎一个‘好’字了得?”
“还说自己不懂,我看你是谦虚,你懂的东西多了。另外,提醒你,同学,你说一个字,这
里几个了,足足七个!哼!”陈小芙的恼怒中带着得意。
实际上,文明是真心地开始打心眼里佩服高山,他隐隐约约像是感觉出了高山文章里的意境
。要说他自己,对写文章还真是不怎么懂,他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但都是些破碎、零散、
毫无联系的文字,不过,跟人的感觉,倒仿佛很有文学功底,特别是他在信里还有QQ上,总
能很适当里把别人的东西化为己用,就像写给舒影的第一封情书,他竟然不假思索就想到了
把舒影的脸比作唐伯虎的《春上村树图》,还俏皮地引入了“马致远的小桥流水”,“苏东
坡的竹仗芒鞋”,舒影没有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就是他营造出的这种诗意。另外,文明从
小读的书也不多,他并不像他人一样,很小的时候就能熟读唐诗三百首,相反自己所掌握的
诗词仅是从中小学课本上所得,然后出于一种天生的敏锐,以自己独特的思维记忆了下来,
要说看的其他书,还是上了大学后,有了舒影的推荐,他才开始慢慢接触,但是,他倒还从
来没有过要尝试下自己去写的念头。
陈小芙告诉文明,高山是在大山里长大的,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所在的村子,四周都是巍峨
连绵的大山,在高山还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就相继死了,他是由奶奶养大的,难得的是
,高山从小就心地善良、热爱生活。陈小芙又说,她与高山是在一次学校义工联组织的西乡
敬老院之行中结识,那日,高高瘦瘦的高山为老人们吹笛、跳舞,还讲了好些笑话,乐得老
人们笑个不停,陈小芙本是图个好玩去的,见了高山的活泼、热情,自己羞愧得很,与此同
时,对高山也就有了好感,后来在学校里又碰到他,就主动给他打招呼,再到后来俩人就慢
慢发展成了恋人。
陈小芙说着说着仿佛又沉浸到了当日看高山为那些孤寡老人表演节目的快乐中去,文明觉得
比起高山来自己幸福多了,于是,又为高山的坚强、乐观起了敬意。

他俩到车队后,杨班长一人在。杨班长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文明才听出他的意思是今天车队
没有啥事给他们做,叫他俩去跟车,学着做客流调查。
文明和陈小芙上了前往梅林方向的车。一路上,他俩搭配得倒不错,由文明目测每个站上下
车的人数,说与陈小芙听,再由她记录到纸上。车出了市二医院,开始人烟稀少,文明想到
了前几日舒影坐车也从这里路过去惠州,对她的思念情不自禁的强烈起来——舒影已经离开
了整整一天,她的车应该还在贵州境内,此时的她在干嘛呢?是在车上睡觉,还是在透过床
玻璃看外面贵州的山水?她是在天马行空地遐想,还是在想我呢?
文明既然已经答应了舒影,要遵守半年不见面、不联络的承诺,那他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哪
怕是种生不如死的煎熬,熬完之后,舒影就整个是他的了,他们还有那漫长的一生,既是如
此,那这半年,六个月,二十六个星期,一百八十二天,四千三百六十八个小时,两万六千
二百零八分钟,一百五十七万二千四百八十秒钟,又算什么?!眨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可说是这么说,时间这东西,一旦有了“等待”的成分,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会叫人心神不宁
,所以才会有度日如年的说法。因此啊,文明是处于无奈,只好用阿Q式的自我安慰方式,
好使得自己能减轻心底的痛苦。只是文明凝神一想,觉得有些异常,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里,
对于他俩的感情,舒影一直决口不提,可三年后的今天,却是一个急速的转弯,而且舒影似
乎是决意要把自己托付终生,当然,文明也能感觉出来,舒影对他的爱从来没停止过,只是
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她身上势必留下了太惨痛的回忆,或许时间真的是一剂摸掉伤痛记忆
的良药,舒影正是用了三年的时间去忘记,她是要让自己快快乐乐地属于文明。文明这样想
着,感动的同时充满了自责。

上到大学后的文明看上去冷漠、坚毅,但是他却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不过,他一般很少
同人说话,多数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旁。他开始喜欢上这种一个人的安静。
为了挣钱养自己,文明利用课余时间做了很多兼职,比如为TCL促销空调,为中国银行代办
信用卡,为华润万家做市场调查……,工作也不是很累,只是做多了就有点烦,而且来回坐
车也会占去大量时间,文明便想法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自营书店找了份工。书店不大,老板是
一个女人,店里除了雇有文明外,还雇有一个女生,也是文明学校里的,大他一个年级,他
俩周一至周五晚去一人,周六和周日两人都去,那次文明就是送她回宿舍,从她口中听说了
那个关于“情人湖”的故事。他俩工作的任务主要就是收钱,为顾客找书。
清晨的时候,文明经常去球场玩上半把个小时篮球,多数时候他会碰见一个有些微胖的男生
,他也是单独一个人。俩人碰面的次数多了,见了面就相视一笑。篮球是陆杰教会文明的,
文明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无数个白天、黑夜与陆杰在篮球场挥洒自如的场面。
“喂!哥们儿,又一个人啊?”有一天,小胖男生忍不住问了文明。
“嗯。”文明冲他点点头,然后带着球一个矫健的上篮,他的眼神仿佛盘旋在天空的老鹰盯
上地面的小鸡一样犀利。
“好ball!”
文明冲他笑了笑。
小胖径直走过来:
“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的动作好灵活,而且你打球很有股霸气,我想肯定没几个人能
防住你!”
文明没接话,在三分线外高高地跳起,球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应声入网。
“你技术这么全面,为什么老喜欢一个人玩?”
“你不也老一个人?”文明有意反驳他。
“我啊?我是技术还不到家,所以现在在花苦功夫练习。”他倒心直口快。
“倒是,你动作是慢了点!”
“这不?!你一下就看出我的毛病。我有些动作还衔接不起来,所以就慢!”
“熟能生巧,多练习下就好了!还有……”
“还有什么?”
“一定要让身体放松,这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呵,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对我说!”
“你很喜欢篮球吧?”
“嗯。”小胖点点头,“是蛮喜欢的,只是我这个人是三分热度,现在还很喜欢,难保过几
天,就没激情了。”
“有些东西会让你不只有三分热度的!”
“哈哈,我对足球就有三分以上热度。”小胖露出了可爱的笑,“嘿嘿,我从小就开始玩足
球呢,我觉得足球才是真正让人恢复兽性的运动,除了手不许用以外,身体的其他每个部位
都可以!你也玩吗?”
“我只玩过PS!”文明忽然之间想起了高中时同陆杰挑PS的日子。他俩最喜欢的是巴西队,
巴西队里面尤其喜欢罗纳尔多——怎么说呢?罗纳尔多就犹如是黑夜里一颗突然爆炸的新星
,出现在这个缺乏英雄的年代,为渴望美好与激情的文明和陆杰带来了向往未来,向往明天
的动力与希望。他身强力壮,柔韧性无与伦比,带球速度疾如闪电,加上梦幻般的脚法,使
对方后卫在他眼里如同草芥,人群之中穿梭而过推射入网更是他的拿手好戏,另外,意识一
流、传球准确有威胁,射门动作轻描淡写然而精确到毫厘,对方球门往往形同虚设,顷刻间
土崩瓦解。不过,98年的世界杯决赛,他却突然发病,经过紧急治疗,虽然亮相决赛,但由
于表现欠佳直接导致了巴西队最后的失利。99年11月30日膝盖软骨组织又意外地粉碎性骨折
,2000年4月12日休战4个月之后,作为替补参加了国际米兰队与拉齐奥队的意大利杯决赛,
但上场仅7分钟,右膝严重扭伤,随后,被送往巴黎治伤,从那时起,便看不到“外星人”
在绿茵场上潇洒自如的身影,至少,他缺席了两个赛季。没有了“外星人”的亚平宁赛场照
样战火纷纷,硝烟四起,但总觉得少了什么,就像马拉多纳消失在足球圈最初的那段日子,
绿茵的颜色都显得尤其不顺眼;就像AC米兰失去巴斯滕一样,“米兰王朝”一蹶不振。在一
个绿茵场需要偶像的年代,“外星人”罗纳尔多的存在,多少填补了贝利、贝肯鲍尔、克鲁
伊夫、马拉多纳退出舞台后人们感情的空缺。
不管怎样,文明和陆杰对他的喜欢从未停止过。罗纳也不负众望。到02年,他在世界杯的进
球就已经累积到12球,文明和陆杰就约好06年要再一起为他加油。三年后的德国世界杯,文
明会的,陆杰呢?陆杰在里面也一定会的,他说话从来是一不二。
文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我们来单挑吧!”
“太好了!”
于是,清晨的南方一篮球场上,开始晃动着两个年轻人快乐的身形,远远的是球拍打地面发
出的回响。
“我叫肖锐,你呢?”肖锐擦着汗看着坐在草地上的文明。
“文明。”
就这样,肖锐成了文明上到大学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但文明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以前的经历,
只说自己大学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肖锐很单纯,就像当初的陆杰一样,有着简简单
单的快乐,但除此以外,文明没有对肖锐隐瞒任何。肖锐知道他在学校外面的书店打工,知
道他擅长画画,知道他经常去图书馆借小说。而肖锐更是自报来历——他现在住在深圳,老
家在潮安。自己在家里排行最小,有三个姐姐,潮州人向来重男轻女,所以他自然成为家中
之宝,爸爸妈妈是把他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姐、二姐都已经成婚,加上三
姐对他都是无微不至地关怀。他女朋友叫韩蕊,跟他高中起就是同班同学,现在韩蕊也在他
们学校,学的外语。
令文明诧异的是,肖锐这根家里的独苗,却生性温和,一点也没沾惹上骄纵蛮横的习性。他
为人豪爽,经常拉上韩蕊等文明下班后一起去吃宵夜。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第一学期末。文明回了成都过年。他没告诉爸妈回成都的时间,舒影来
接的他。冬日六点钟的成都像大雪封山样寂静,火车哐珰哐珰地进了站,站台外面的白炽灯
发出不协调的亮光,昏黄昏黄的,又像是竭力要烘出个白色的夜晚。火车停好后,早两个小
时已经兴奋起的人群便扛着一件件笨重的行李拥挤向车门,文明理解出去闯荡的他们归心似
箭的急切,他挎着背包跟在最后。
出了站台,过了检票口,文明远远地瞧见舒影穿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她哆嗦着搓着手,跺着
脚,文明朝她走去,舒影认出了文明。文明忙跑上去,抓过她的手呵热气,然后抱过她,身
旁是刚下火车来来回回走动着的行人。
文明和舒影进了一家面馆,叫了两碗牛杂面。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就送上桌,文明饥寒交迫,
接过面便狼吞虎咽,舒影捧着滚烫的面碗,看着他。
“你也吃啊!”
“我不饿……你在车上吃了很多苦吧?”
“一点点啦!”文明吞着热面,对舒影傻笑。
“你把它也吃了!”舒影把自己那碗面推向文明。
“你先捂下手,等下我再吃。”文明把面又推给舒影。
“我手早热了。叻!我的羽绒服可暖和了。”舒影把手放进衣服袋子。
吃完面,俩人对视着坐了会儿,出到外面,之前的热闹早已消沉不见,街道两旁的寒气直往
他俩脸上窜。
“影,我想去看陆杰!”
“我跟你一起去!”
文明叫了辆的士去到汽车站。车站冷冷清清的,文明搂着舒影坐在候车室,舒影靠在他肩上
,文明能瞧见她脸上的安详。
天亮的时候,汽车一颠一簸的上了路,好像是被那一夜的寒气冻坏了筋骨。文明和舒影见到
陆杰的时候,陆杰高兴得半天没说出话。
陆杰告诉文明和舒影,周洁每个星期都来看望他,总是给他带很多好吃的东西,还给他讲有
趣的事儿,他爸妈也常来,给他买来他要的书。
“对了,文明,你不会怪我不回你信吧?”
“我知道你为啥不回。”是啊,陆杰是不想文明的同学好奇他怎么老是跟牢里的人通信,他
是想让他完完全全地过正常人的大学生活。
文明告诉陆杰,如他信中所言,深圳的绿化和环保都相当的好,建筑也别具特色。陆杰说真
想去看看,等他出狱后一定会去,叫文明和舒影到时一定要跟着。
他们又谈到了开心的过去。探访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文明和舒影一直目送着陆杰被狱警带进
去,他们站着不动好久。
回去的路上,俩人没说话。文明躺在舒影身上,连日的疲惫如山倒般袭上心头,他在舒影怀
里,睡得像个小孩。
汽车到站后,文明先把舒影送回了家。等舒影上了楼,消失不见,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
后一点,望着眼前的街道、楼层,一切都没变,如半年前那般熟悉,但又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面对着两个“家”,他该回哪一个呢?
文明最后去了他爸那里。开门的是那个年轻女人,半年不见,她已经隆起了肚子,文明不知
道是叫她姐姐好,还是阿姨好,女人激动得忙往屋里喊:
“老文,快来,小文回来了!”一边喊着,一边把文明让进屋来。
这时,文明他爸戴着围腰,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见到文明又是喜又是怪:
“早就听你妈说你放假了,可你也没给我们说声几时的车,我们……”
“他爸,孩子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说那么多干啥?!”
“呃……”听她那么说,他爸看着文明一脸的憔悴,不无心疼,“饿坏了吧?我这就弄好,
很快就可以开饭!”说着,又进了厨房。
新妈妈把文明带到一间宽敞的房间,给他倒了水,激动地搓着手,想问问文明路上的情况,
见文明一脸的疲惫,就忍住没问。这房间是特意留给文明的,早就收拾好了,等他回来。文
明说想洗个澡,她就给他说了浴室的位置,让出了房间。自从文明他爸妈离婚后,因为被判
给他妈的缘故,他就一直同她妈住在一起。他们从前的房子,爸妈谁也不肯要,就卖了,一
人分了一半的钱,他爸后来与这个年轻的女人结了婚,买了新房,老早就给文明说给他留了
间房,叫他随时都可以来住,但这还是文明第一次来。文明他妈则搬去了她相好王经理那里
,文明也跟了去,王经理倒也热情,对他是问寒问暖,但文明在那里老是觉得找不到家的温
暖,他更不习惯那个和蔼可亲的王叔叔的人成了他妈的新丈夫。
文明还在洗澡的时候,弄好了饭菜的父亲敲门说:
“小文,等下吃完饭,也给你妈打个电话哈,不然,她会很不放心,之前一会儿她还打来电
话问你有没有给我联系!”
文明没吱声,用花洒冲着身上的泡泡。有时候,他倒真怪是他妈先背叛了他爸,但他爸怎么
能背着他也跟一个比自己还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在一起?!那他自己算是什么?算他们二十年
爱情的牺牲品?文明不忍细想,可他真觉得要不是父母离异,他之后就不会出那一茬事,舒
影和陆杰也都会好好的到现在,但是,这一切过错都已经铸就,他又能怪谁?怪他们又能有
啥用?顶多只能怪当时没有把持住自己,不禁又自责起来。
吃过饭,是他爸拨通的电话,吃饭时,他告诉文明她妈也有了身孕,叫文明千万别惹她生气

“孩子他妈,小文回来了,在我这里刚吃过饭!”
“他在旁边吗?快,快,让我跟他说说话!”
文明他爸把电话交给文明。
“妈!”
“唉!唉!小文,你可算回来了,妈想死你了!”
文明没说话。
“你怎么不先给妈打个电话就跑去你爸那了?”他妈觉得这话问得不对,就又忙说,“妈有
大半年没见你了,你等下过来,好吗?”
“我想在爸这里呆段日子。”
他妈也许是很失望,半天没说话,后来可能是又怕弄得不快,就说:
“这样啊!行……行!行!你啥时候想过来就来哈。”
文明听得出来她的难过,但他也没说安慰的话,就挂了电话,他爸在一旁听得清楚,摇了摇
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文明什么好。文明借故说累,就进了房间。房间靠着后街,文
明将窗帘拉开,冬日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撒了满满一屋,文明脱去外衣,躺进干净的被窝
,不知不觉就睡了去,耳边一直伴着轰轰轰的声响。
“文明!”
文明睁着惺忪的睡眼,看见他妈站在门口,天色已晚。
“你妈都来一个下午了,见你睡得那么熟,就一直等着!”文明他爸站在他妈身后。
“小文!可想死妈了!”他妈走过来,抱着文明,话中带了哽咽。她给文明买了香蕉、苹果
、酸奶,还给文明买了两件保暖内衣,一套冬装,摸着文明的头说:
“也不知道你是高了还是矮了,胖了还是瘦了,我照你以前的样就买了,你试试看合不合穿
?”
文明不忍心当着面再让她失望,就照着试了,他妈见他穿着很合身,高兴得手舞足蹈。
再晚些时候,王经理打来电话,说开了车在楼下,叫她带上文明一起去吃饭,文明却拒绝了
。他妈也不好劝他,给他说了很多要注意身体的话,才下了楼。
等她走后,文明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妈比起以前明显瘦了,她肚子倒还看不出有身孕。
文明禁不住想,要是她和他爸还像以前一样恩恩爱爱地在一起该是多好!
接下来的日子,文明巴不得每天都能和舒影在一起。他每次打电话去找舒影,舒影都会出来
见他。他们有时候就沿着府南河一直走,有时候会到咖啡馆坐上一下午,有时会随意地上辆
巴士,坐到终点再原路坐回……那年的冬天,流行《最浪漫的事》,大街小巷都放着——我
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有一天,我们那儿也去不了,坐着摇椅,
慢慢聊……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文明一人去看过陆杰几次,有一次正巧碰上周洁,周洁不再像当初那样
一见到他就赶他走,但是仍旧没有和他说话,他们俩最后坐的同一辆汽车回城。文明看见周
洁望着窗外偷偷地抹了好几次眼泪。
回学校的那天,舒影去送了他,文明终于问了那句话:
“影,我们还能像一起那样在一起吗?”
舒影看着他,好久才说:
“我不知道,你再给我些时间!”
文明不再问,舒影也沉默着,文明他爸妈也在。火车开动后,文明望着月台上的爸妈,岁月
不饶人,他们看上去比以前老了好多,他妈的肚子也一天天明显起来。火车慢慢远去,舒影
久久地站立着……

回到学校后,文明和肖锐的友情越来越深。他俩仍旧经常单挑篮球,肖锐的球技已经大有长
进,球瘾也与日俱增,文明就笑他这个三分热度成了三分天下——篮球、足球、桌球各占三
分之一,肖锐笑着说多亏了文明陪着,自己才还继续保有着热情,与此同时,文明也参与到
了桌球娱乐中去。那时,他们学校里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
场、保龄球场、甚至高尔夫球场都有,却唯独没有桌球场,害得文明和肖锐要跑到学校外面
去玩。
肖锐不愧是读经济的,玩归玩,脑瓜子却从来没停止转。
“哥们儿,你看我们把桌球弄进去,怎样?”
“你是说在学校开个桌球场?!”文明听他这么一问,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嗯,我觉得很
不错!”
“哈哈,连你都这么说了,我看这个想法保准能成功。怎么样?我俩联手干,钱先由我垫着
,赚了,我们一人分一半,亏了……切,我打赌绝对亏不了。”
别看肖锐平时有点吊儿郎当,可这一干起正事来,却半点也不马虎,当日回校就和文明商量
了细节,写好了方案,然后第二日便拉上文明一起跑遍了学校的各个领导办公室,从下层到
上层,一个一个地游说,一说这桌球在外国可是时髦的游戏,既能娱乐,又能开发智力,二
说学校不是鼓励创业吗?他和文明这个想法就是一个简单的创业行动,而且还说桌球场要真
办了起来,他们还能给学校的贫困生多提供几个勤工俭学的职位。经他这么一说,领导动了
情,恰好又多出一间七八十平米的房子正打算租出去做小超市,想着确实难得能给学生提供
一次创业的机会,加上陆杰和文明也答应按月缴纳月租,于是,校领导这么一批,就将申请
搞到了手。
肖锐的家人更是痛快,直接就把需要的钱给了他。肖锐拿了钱,一边找来人装修房间,一边
和文明去采购了十几台球桌。不出半个月,便开了张,生意出奇的好,他俩就按照事先计划
好的,招了几个人来帮忙打理,俩人俨然做起了老板。肖锐又支了一笔钱,给文明买了手机
、电脑,说这钱迟早能赚回来,到时在分红里扣就是。肖锐也叫文明不要再去书店上班,但
文明说习惯了在书店那种宁静的生活,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
文明的老板叫辛粤,二十七八年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拥有成熟女人的气质。她总喜欢
拣个靠窗的位置,冲上杯咖啡,挑本好书看。她似乎总是那么清闲,不着名利,像极古书上
的江南大家闺秀。文明留意看过她,她的眼睛里倒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另外,她鼻梁
高挺,有着一对极好看的酒窝,她不轻易笑,但一旦笑起来,那魅力没几个男人挡得住。平
时,文明也跟着那个师姐叫她辛姐。
一个周五的晚上,文明一个人在店里帮忙。南方的天气就是怪,天黑不久,突然就下起大雨
来,而且无休无止的样子。在店里看书的人,憋不住了,也只好叫了车,陆陆续续地走了。
辛姐便起身去关门,可那雨大,风也大,玻璃门关了好几下都没合上,倒给雨水把她淋了回
来,文明忙跑上去,不顾风雨,硬是把门关了。
“瞧你,都湿透了!”辛姐看着湿漉漉的文明,“你等下,我去给你找条毛巾。”
“辛姐,没关系的。”说完,才发现连穿着的鞋子都湿了。
“快擦擦吧,不要感冒了!”辛姐把毛巾递给他。
“辛姐,你也擦擦,你也湿了!”
“是吗?“
“叻!你脸上都是雨水!”文明禁不住拿起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见辛姐有些惊慌,才意识到
了自己的轻佻,忙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辛姐没说话,把发簪取了,整个头发散了下来,他从文明手里拿过毛巾,将淋湿的头发搌了
搌,又擦了擦身上,那天,她穿着条黑色抹胸连衣裙,裙褶像盛开的花朵,一双黑色高跟鞋
更衬出她的高挑和白皙。
“帮我擦擦后面!”
文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见她吃力地擦着后背才忙说:
“辛姐,我帮你!”他拿过毛巾,将她背后裙子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擦去,又见她脖子上那
撮头发上还有水珠,就用左手托起,右手拿毛巾擦拭起来,辛姐脖子上明晃晃的项链,还有
耳朵上吊着的一串耳链,映在文明眼里,他的心像是被它们撞了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辛姐,你真漂亮!”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耳垂,滑到脖子,到了胸前。文明像是着了魔,搂
起她的腰,心跳加速,耳脉贲张地吻起她来。
辛姐的身体软了下来,缩在文明怀里,文明抱过她,看见她满脸娇红,鼻息加快,疯狂地吻
上她的唇,四片唇,由浅入深,探索着对方的欲望,文明的手一阵阵地掠过她丰满的胸部,
她嘴里发出娇弱的喘息。
文明到了她家。辛姐一进屋,一边踢掉鞋子,一边和文明狂热的接吻,从门前沿着墙壁,到
客厅,到卧室,倒在床上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她的身体让文明止不住的兴奋,伴着文明的探
索,辛姐发出一阵娇喘的声音,文明整个地陷入到情欲的世界。在高潮那一刻,他似乎看见
自己拿着一串蒲公英,用力的这么一吹,蒲公英就随着风飘啊飘,飘向一无所知的远方。
文明倒在辛姐身上,俩人一丝不挂地搂抱着,汗水在彼此的身体间流淌。过了一会儿,文明
从辛姐身上下来,躺在旁边,用手枕着她的头,辛姐暧昧地笑了,荡过文明的心魂。那一刻
,文明第一次真正地拥有了一个女人,但文明知道辛姐并不属于他。
辛姐翻身在床头拿过烟点燃,又递过一支给文明。她用左手十指和中指夹着烟,手上的结婚
戒指在烟头的明灭之间格外的显眼。
“我结婚五年了!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从幼儿园读到大学,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
,但是他们不准我们结婚,说我们是亲表兄妹!”辛姐陷入了莫名的痛苦中,文明不知道该
说什么好。
“我和表哥说我们可以不要孩子,但他们还是不同意,我们的父母也都反对!……”辛姐又
点燃一支烟,“对不起,我不该给你说这些。”
“没关系!你知道我不介意听!”
“也好,你就当我这个老女人是在唠叨!”辛姐抽着烟,许久才说,“当初,我恨死那些阻
拦我们在一起的人。那时,我和表哥死活都不肯分开,为了摆脱他们的纠缠,就逃到了这里
。表哥利用朋友的关系,在香港搞到了身份证,于是,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结婚了。其实
,结不结婚都无所谓,那只不过是个名义,只要两个人真心在一起就是了,但表哥说我跟着
他吃了那么多苦,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个名分。我领他这份情,可到婚检的时候,却查出我得
了子宫积瘤,要做切除手术,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后我将不能生育,叫我们要慎重考虑。我
整个人懵了,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好不容易可以和表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却
……,表哥说,健康最重要,反正我俩也不打算要孩子。他说他会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会
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后来,我做了手术,手术还算成功,康复后,我们领了结婚证,结婚
那天,我们一个人也没请,两个人度过了新婚之夜。婚后,生活一直都很幸福,我主内,表
哥主外,他在香港上班,每天都坐车回来和我团聚,周末又带我出去玩。你说,一个女人有
了这样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奢求?”
文明没有搭话,听她把话说完。
“可是……”辛姐夹着烟的手有些发抖,“开始的几年,我们还能像年轻时那样,以为只要
他爱着我,我爱着他,我们就能将婚姻进行到底,但是,后来慢慢的就觉察出少了个东西…
…对,是孩子。孩子才是爱情的果实。孩子才是婚姻的维系。可是我却偏偏不能生育。我给
表哥说了我心里面的痛苦,他说没有孩子他也会继续爱我,叫我不要胡思乱想。但是,我知
道他心里也是极力渴望着能有一个孩子的。慢慢的,家里的气氛变了。我成天呆在家里看电
视,哪里也不去,电视上一出现小孩子的镜头,我就心痛,家务也无心打理了,到处被我弄
得一团糟,表哥见我精神恍惚,请了医生来给我治疗,医生说我得的是忧郁症,要靠心理疗
法。这个,我也清楚,我是觉得有愧于表哥。我不想他为了我,连后代都没有。为此,我甚
至想过要和他离婚,但是从小到大,他是我唯一喜欢的男孩子,他就是我依靠的肩,离开了
他,我会一无所有。我很矛盾,苦苦挣扎了好久。最后,我把我心里的想法告诉了他。表哥
愣了半天没出声,我苦苦哀求他和我离婚,我说我不能带给他家庭的幸福,表哥哭了,他说
我就是他的一切,说我只顾自己的想法,不顾他的感受,他说我这样做对他太残忍……到最
后,表哥还是没有同意我的要求,他说我俩可以暂时分开,但是他不会轻易就放弃我,希望
我也不要这么快就放弃我们的婚姻。那晚,我抱着他哭了一夜。第二天,表哥就去了香港,
临走时,他给我请了个保姆,又给了我一笔钱,叫我拿去干自己想干的事……等表哥走后,
我的世界整个一下昏天黑地。我不吃不喝三天,保姆要给表哥打电话,我拦住了她,我给了
她一些钱,把她辞了。我告诉自己,我得做点什么,不然,真离开了表哥,我会不知道怎样
活下去……后来,我就开了这家书店,开书店是我很早以前的梦想,那时就常常想,等自己
有了书店后,里面全放自己喜欢的书,书店按照喜欢的样子布局——要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可以从书店里看见外面的一切,书店里多放几张椅子,客人可以坐在上面倚在窗前休息,
然后,再放上舒缓的音乐……于是,有了这一切之后,日子又慢慢风平浪静,我也与世无争
起来。”辛姐陶醉在这种舒恬之中,内心变得平静。
“他之后有回来看你吗?”
“没有!……是我不让表哥回来,他知道我开了书店,也知道我精神好了很多,我告诉表哥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就是那样的人,什么都听我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无耻?我现在背
叛了他,我……”
文明用手指捂住辛姐的嘴。看这面前这个内心柔弱的女人,她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泪
花。文明用手轻轻地给她擦去,然后吻上她的唇,辛姐感受着他的热烈,很快,俩人又撕扯
在一起。
夜很深,很沉。隔着窗帘,文明看不见外面的天空,不知道雨后的夜晚是否会有星星,倘若
有,会不会真像小时候听奶奶讲的那样,地球上的每个人天上都专门有颗星为他(她)守护
,文明希望自己的守护星能离辛姐的近点,好让自己知道她一直平平安安。文明看着在自己
怀里睡熟的她,又想——她的守护星该就是她表哥吧?那自己呢?自己又是谁的守护星?对
,是舒影的。舒影啊,我对不起你,我的身体再次背叛了你,但请你相信,我的灵魂仍旧只
属于你,辛姐是我喜欢的女人,但我爱的是你,她爱的人是她表哥,我们各有所属,我们交
换的只是肉体,我们对爱情依然坚守着忠诚。辛姐爱上了最不该爱,又最该爱的人,她与他
正饱受着爱与现实的煎熬,好在,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书店,圆了一个幼时的梦,她按照自己
的方式经营着书店,书店的平静会使她慢慢好起来的,她最后会和她表哥在一起,她们会相
依相偎,白头偕老。舒影,我和你呢?舒影,请你相信,我们也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明带着甜蜜,渐渐进入梦乡,故乡的云朵如盛开的水莲花,嵌在碧海蓝天。舒影和辛姐一
样,也有着开书店的梦想,她说她有生之年,死活也要做一回书店的老板娘,文明笑着说他
会陪着她做老板爷,舒影嗲怪着用柔嫩的粉拳砸他,骂文明臭美。
梦里,文明把辛姐当成了舒影,把她抱得更紧,而两千里地外的舒影正抱着白色的大熊猫,
做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梦。



第四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喂,又在想什么呢?”
“嗯?”
“就知道你又在想入非非了!”
“你这是什么话?”文明对陈小芙做了个白眼。
“还狡辩?刚才啊,你望着窗外,半天都没眨下眼,还一会儿色迷迷,一会儿又伤心的样,
不是在想入非非,是在做什么?……不过啊,也没关系,你大可继续做你的春秋美梦,反正
现在没几个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瞧你说的,等下让高山知道了,不骂我不懂怜香惜玉才怪!”
“你还是不怜不惜的好,免得他吃醋!”
“高山才不是这种小气的人!”
“得,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下倒是我成了两面不是人
!”
“我可不是说乖话,我是打心眼里觉得他为人厚道,不瞒你,没见他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他
是什么脑满肥肠的人物,直到见了庐山真面目,我才知道人家分明是精神抖擞,傲骨凛然的
书生,为此,我还骂过自己不该凭空臆想,更不该先入为主地给他按上个肥头大耳的形象呢
!所以啊,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也全是我的不该,千……”
“得了吧?有完没完?知道你嘴巴厉害,我可说不过你!”陈小芙被文明逗得笑意泛滥。
“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没半个字是假的。人家高山是厚道嘛,就你说的他那颗善良的心
就够我们称道上半天,再加上他那么有文采,你们女生一定迷恋死他!”
“嘿!你还别说,你知道我的舍友都叫他什么吗?”
“叫什么?”
“咱们学校不是有个‘淘沙社’吗?”
“是啊!”
“高山大二的时候是社长!”
“实至名归!”
“所以啊,我那帮友就叫他‘浪沙先生’!”
“呵。浪莎袜业——不只是吸引!‘浪沙先生’这名字取得好!跟高山简直是绝配!”
“瞧你那嘴!比抹了猪油还滑!你还是把刚才的话拿去亲口对高山说好了!”
“嘿嘿。你不就相当于高山的一只耳朵么?你听就是他听啦!老实说,我还真想当面说给他
听呢,只是,有点担心到时面对着他这只泰斗,我这粒细沙会紧张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鬼才听你吹!你看看你那滑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功底,满嘴油舌,肚子里也全是花花
肠子。没准儿,背过脸去,你还骂高山是百无一用的穷酸书生。”陈小芙俏皮地笑着。
“唉!我这冤啊,非得七月飞雪才能明志!”文明装着抹眼泪。
“呵呵,你别装委屈了!对了,我说……”
“什么?”
“嗯……没什么!”其实,陈小芙是想说她总感觉文明深不见底——一半明媚,一半阴沉。
陈小芙猜想他一定有着沉重的过去,本想趁此机会好好问问,但是又怕自己跟着陷入一种错
综复杂的纠缠,就没把话问下去。
“呵呵,我觉得你是越来越可爱了!”
“可怜没人爱,是吧?”
“不是啦!人家高山不是爱你爱得神魂颠倒,深入骨髓么?”
“切!好肉麻!你有点2.5!”
“2.5?”文明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疑问号——250他就听过,这2.5什么东东?
“哈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那想不想听听解释?”
“愿闻其详!”
“我是说你低三下四!”
“厉害!”文明佩服得竖起大拇指,“你这骂人都不见唾沫星子!”
“还有更厉害的呢!”
“是不是哦?难得本少爷今天雅兴,来,尽管来,我一一领教!”
“那我就不给你客气了!”陈小芙卷起衣袖,“你知道我喜欢高山哪点吗?”
“才气!”
“我是叫你用个人名来回答!”
“呃……我想想……高,高……高什么呢?”
“不知道了吧?是‘爱因斯坦’——看中他诚实!”
“哦!”文明傻了眼。
“你啊——工资仅够买吃穿!”
这话肯定又有玄机!怎么说着说着转到了工资上?文明挖空心思,仍旧是没有半点头绪,装
着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样子,想要跳窗。
“没有用的东西!”一语双关——既解释了上面的话,又借机骂了文明答不出问题就想跳窗
逃避!
文明心里就想,再也不能这样被欺负下去,要变被动为主动,于是脑瓜子一转:
“放心,放心,我不会真跳的,像我这种‘喜之郎’,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想不开!”
“喜之郎?”这次轮到陈小芙傻眼睛。
“就是没有烦恼,成天欢天喜地的男人啊!现在知道——再忙也要瞅我一眼了吧?!“
“啊?”
“不能将我‘等闲视之’啊!“
“讨厌!”陈小芙狠狠地捏了文明一把,“你学我,真不要脸!你要来,直接来一个不拐弯
的!”
“好啊,我就给你出个直截了当的!”
“你只管来,我才不怕!”
“请听题——焦黄、日白、曲黑、驯白,请问这四个词儿,哪一个不表示颜色?”
“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了吧?这全是四川方言的普通话读法……我猜你也不知道……嘿嘿,你现在领教了
咱们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了吧?”
“算你狠!”
……

一路上,俩人继续开着玩笑,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他们就从梅林检查站回到了车队。可
这样一个来回,也花去了三个多小时,回到车队时已是日上竿头。二人匆匆吃了午饭,办公
室里仍旧只有杨班长在。杨班长说稿子他已经看过了,觉得不错,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修改
下,就指给了文明他俩看,然后叫他俩修改好后打进电脑。
按照陈小芙的意思,文明打字快,所以让文明来打,为了对他表示奖励,陈小芙坐在旁边,
让文明分享了她的MP3。
到两点钟就大功告成,交给杨班长看,杨班长看后,没再挑出毛病,就说叫二人先休息休息
,他俩却主动提出去跟车。
下午再跟了趟车回来,就已是日落西山,吃了饭,就到了打道回府的时间。
回学校的路上,文明收到了肖锐的信息。
“喂!哥们儿,实习得怎样了?我现在和我妈他们正在回潮州老家的路上,他们非得要把我
带回去!”
在认识肖锐以前,文明读的是理工科,可他对自己的专业并不感兴趣。肖锐就托家里人帮忙
,帮文明转了学院,而且转到跟肖锐同班。俩人便越发的好起来,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
他俩投资的桌球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基本上已经不用俩人费心,只管每月收钱便是,二人心
血来潮,又在学校附近投资了一个洗衣店,努力着要打造成校园第一品牌,到现在洗衣店的
生意已逐渐走上轨道,为此,学校的记者几次想预约采访他俩,不过,二人都对名利这个东
西看得很淡,委婉地拒绝了,也难怪陈小芙之前并不晓得文明这人。不过,按照肖锐的自我
评价,他们是前途无量。
这次实习,照院里的意思,除了到学院联系好的用人单位实习外,他们也可以自己联系其他
地方,只要到时能盖个管用的章回来就行。肖锐认为实习不过是走走过场,既劳民又伤财,
嫌麻烦,就没和文明一起去车队,说到时在他爸公司里盖个章印就是,他正好借暑假放松放
松,还劝文明也别去,但文明说要去体验体验。
“我啊,实习还正常,工作不辛苦,但是很累,今天坐了一整天的车,累得腰都有点直不起
了,可能是第一次的缘故吧,多坐几次就习惯了。嗯,其实,你回老家看看也好啊!”
“哥们儿!我这几天有点烦。我那女朋友成天要跟我打电话,还非得逼我跟她一起办个什么
校园情侣卡,还说这卡是他们学校的人经营的,我们也算是支持别人的事业。可是我偏不干
,麻烦得要死,一天四五个小时还嫌不够,还想让我整天和她说电话,我哪有那么多话说,
为此,我和她吵开了。现在,还在冷战中。”
肖锐说的这个女朋友不是韩蕊。韩蕊是一个豪爽的女孩子,她知道男女朋友之间应该怎样保
留一个适当的空间,所以她从来不粘肖锐,她也理解男孩子除在乎自己的女人外,还更在乎
自己的兄弟朋友。一周里只要有两三次和肖锐在一起就行了,一起吃个饭,逛逛街,聊聊天
,肖锐似乎也很满意那种状态,他认为男女相爱最主要的是互相挂念着对方,如果非得强逼
着整天呆在一起,那谈不上恋爱,简直成了捆绑式的男女结合。文明为此笑话他不够真心,
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巴不得与她呼吸与共,形影不离的,但那时的肖锐还听不进这
些话。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肖锐花了太多精力去筹办桌球生意,太冷落了韩蕊,还是韩蕊被
别的男孩子迷乱了阵脚,她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给肖锐提出分手,也没说理由,肖锐更
是没问,要面子的他装作很有风度,同她友好地说了bye bye,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学习、生
活。
但文明却瞧出了他内心的痛苦。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他一直没再交往其他的女孩子,他用了
一年的时间去忘记韩蕊。直到去年,有一天他带上文明去了一所专科院校,见了个叫李霞的
女孩子。李霞人很腼腆,说起话来还会脸红,她身材很不错,只是不太会打扮。肖锐告诉文
明,李霞也是他高中同班同学,对他一直有意思,高中后,他们一直联系着,他又说他想同
李霞交往,问文明意下如何。文明不好回答,只说看上去,李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至少
内心单纯,找她做女朋友也倒不错。谁知有了文明这话,肖锐隔天单独又请了她出去吃饭,
当着面向她表白,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俩人的感情也一天天的热烈起来。
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欢乐谷举办了“第七届中韩歌友会”,听话门票都被公司包了,不外
卖,刚好肖锐三姐的男朋友的舅舅是物价局的,手头有票,就给了肖锐三张,那晚,李霞有
事去不了,肖锐觉得这票难得,丢了可惜,就把剩下的这张票给了班上一个比较要好的女生
,刚好那晚有她最喜欢的明星——杨千桦,那女生高兴的差点疯掉,杨千桦出场前后,她叫
得声嘶力竭。
晚会现场,为了活跃气氛,主办方放了很多漂亮的烟花,但这烟花似乎反衬了文明和肖锐的
寂寞。烟花升到天空,炸开的那刹那,文明想到了舒影,要是有舒影陪在身边该多美妙。肖
锐呢?为什么文明发现在烟火落下的那刻他眼里闪着泪花。他一定是在想着某个人,这个人
,舍韩蕊还有其谁呢?后来,许志安唱到《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哦,软弱的灵魂,
已陷入太深,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肖锐咬着嘴,叹息从鼻孔呼出,也是从那一刻起,他
就发誓要彻彻底底地把韩蕊忘记,他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爱自己的李霞,但是,是从哪
个时候起,李霞就开始变了呢?——她变得像希特勒一样独裁、专横、她要把肖锐完完全全
,彻彻底底地掌握。肖锐有前车之鉴,尽力地迁就着她——她说要去哪逛就去哪逛;她说要
去哪吃就去哪吃;她说什么事情不好,肖锐就不做什么事;她说什么朋友不该交,肖锐就不
交。可是,慢慢的肖锐忍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成了李霞的奴役,事事都得听从于她,还要
慎言慎行地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了她生气,而她突然之间,似乎从无人理睬的丑小鸭变成了
高高在上的公主,肖锐连要吻她一下都还要有请示。这些,肖锐也都忍了,可她还无缘无故
地就吃其他女人的醋,就说那次肖锐把票给了班里的女生,李霞事后旁敲侧击知道了,立刻
不得了,跟肖锐大吵大闹了一晚上,那时,肖锐一直没说话,让她骂着哭着,他认为李霞是
第一次谈恋爱,把他看得太重,应该原谅她才对,可这次,这次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有点
怒火中烧,文明透过短信,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嗅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阿锐!感情这种事,旁人一般不便说,我把你当好兄弟,说句实在话——一定要三思而后
行!”文明也说不出来的原由,对李霞有了厌恶,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因为他的看法毁
了一段感情,因此只是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这个我懂,但是,我真的受不了她了,在她面前,我快没了最后的一点尊严!”
“受点女朋友的气那不算什么,我们是大男爷们嘛,宽宏大量点,不要给她们小肚鸡肠的女
人一般见识,凡事多忍让忍让就是了!”
“我才不要!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的不对,你说说看,我都还没跟她结婚,她就要这样管我
了,要真结了,我岂不是要被她关到笼子里去!”
“她也是在乎你才这样嘛!你们现在是在恋爱,恋爱嘛,是该浪漫点,何况爱情总是盲目的
,说不定她是工作压力大,希望你这个她最爱的人能帮她分担点!”
“压力大,就该成天缠着我?!我那天才帮她翻译了一大堆说明书,她不但没感激我,还就
在之后不久和我吵翻了。你说,这,这是什么样的女人?”
“女人心海底针,我们是很难理解,你就多忍一忍吧!当初你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她应
该是太爱你,才会变成这样的!”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爱我,我就该这样受辱接受,我才不要这种变态的爱!当初,我们
是相处的不错,但那个时候她温柔、可爱,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就是一个市井女人,她
想把我囚禁在她的世界里,我才不乖乖就犯,让她一厢情愿去吧!”
“阿锐!你是在气头上吧?”
“你说的对,我现在是很生气。我就想不明白一天24个小时,除去吃饭、睡觉、上厕所都
10来个小时了,哪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和她煲电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不就等于慢
性自杀吗?更何况人家古人不是就说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肖锐这话问得文明有点哑口——两个人感情至深,真能不在乎长厢厮守,真能跨越时间和空
间的界限?
见肖锐也是骑虎难下,文明只得说——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感受,不过,你最好是先冷静冷静
,到时再好好想想,如果觉得还能继续同她交往,就主动打个电话,道个歉,倘若,你觉得
已经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也不要把话说得太过分,好歹你们也是同学兼朋友一场,你先给
她说说好话,等回来后再当面跟她说清楚,免得她做出什么傻事!
肖锐没回短信,文明回到宿舍,仿佛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感情较量,浑身是汗,他开了电风扇
,等汗风干,再起身冲了个凉水澡,热才慢慢地平复下去。
文明开了QQ,没见到晨茹。晨茹现在在重庆的哪个地儿呢?舒影的车也应该到重庆了吧,再
过几个小时,她就能到家了?这么热的天,叫舒影一个弱女子在汽车上颠簸来颠簸去,他又
于心何忍?
文明没等到晨茹,就下了线,开了音乐——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听着这熟悉的旋律,
文明走到窗前,望着深圳的夜空,点燃一支万宝路——Marlboro:me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romance only。是吗?男人仅是因为浪漫才记住爱?难道不是因为爱才记住
浪漫?
那年的春天,文明带着舒影去百花公园,正赶上繁花似锦,游人如织的时节。天上有小朋友
们放的各式各样的风筝,地上花丛里飞舞着五彩斑斓的蝴蝶。
“文明,你看那!”舒影指着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文明望去,一只黑色稍大的飞在前头,白色稍小的紧跟在后,它们飞出去不远,又落到花蕊
上,扇动着翅膀,然后又飞起,仍然黑色的在前头。
“多恩爱!黑色的是你,白色的是我!”舒影让文明牵着手指,陶醉在浓浓的春色之中。
“你在背诵《拯救爱情》里谢雨欣的对白啊?”文明装宝气。
“讨厌!一点都不解风情!“
“明明就是嘛,爱情就像病毒,让人变得无知、盲目!”文明又学着里面的对白说。
“你摆明是想说我傻你笨嘛,干嘛绕那么大的弯?”舒影从文明手中挣脱,跑到前头,装作
生气地踢着脚。
“我,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这爱情给我的无知和盲目,我还嫌不够,我要为了你赴
汤蹈火,义无反顾。”文明跑上前去,重新牵起舒影的手。
“讨厌!”舒影用手戳着文明的鼻子,“你说他们会这样一直飞到哪里去?”
“怕是想飞出四川,飞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去!”
“那里也有飞流直下的瀑布和清澈见底的小溪吗?”
“当然有!”
“那它们还会记得回来吗?”
“会的,肯定会的!这里是生它们,育它们的地方,而且这地方还滋生了他们的爱情,他们
一定会飞回来!”文明也跟着认真起来。
“风筝飞过望着天,蝴蝶飞过不忘川!”舒影望着头上的风筝。
俩人说着说着,仿佛自己真成了那蝴蝶,就这样,飞啊飞,乘着风,破着雨,一直飞到天涯
海角,黄昏里靠在一起,让夕阳的余辉照到身上,尔后,两人望望身后的高山、大海,一望
无际,但他们毅然地往回飞,决意飞回瀑布、小溪的源头,飞回千年的巴蜀,飞回爱情的诞
生地。
文明回过神来,万宝路的烟灰已经到了滤嘴,电脑还循环播放着——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
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
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前年冬天,水木年华来了文明的学校开演唱会。能容纳二千多人的会场挤满了学生,现场的
气氛high到了极点。缪杰和卢庚戌是当之无愧的校园歌手,歌词淳美,旋律轻悠。舒影一直
很喜欢他们这个组合。那晚,有个现场竞猜活动,肖锐竟意外地中奖,得到了一份水木年华
亲笔签名的CD,他拿到CD后直接就送给了文明,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人好送,送
给文明,或许文明有更适合的人选。虽然那时文明还没有把舒影和陆杰的事告诉他,但肖锐
是个聪明人,他感觉得出来文明在老家有喜欢的女孩子。文明却之不恭,第二天便把CD寄去
了舒影那里,他想舒影一定会喜欢的,要是能再搞到朴树的签名CD就更好了,舒影一直以来
好喜欢他的《生如夏花》,也喜欢他的为人,他似乎永远没有那种谄媚的笑容,做作的姿态
,他的生活一直处于一种说不清楚的状态,他似乎被致命的青春伤害着,痛苦无人可说,他
孤独、冷漠、还有骨子里那份不可改变的郁郁寡欢。他低沉的声音,混乱的思维,个人式的
消极、任性以及抽离背景的理想主义和极度的自我矛盾,都带给她迷离的疯狂,在朴树的心
中似乎也存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的无畏理念。
文明忍不住给肖锐打了电话。
“喂!哥们儿,打电话给我,怕我想不开跳车啊?”
“我还不了解你,你是长命百岁还嫌短,哪会这么容易就轻生!”
“这么说是有其他的事了?”
“只是想和你说上几句话而已,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哈哈,你这话我爱听,我算算,1、2……我们已经有整整5天没见面了,就从你马子过来
那天起!”
“她已经回去了,你该叫她嫂子哈,小弟!”
“嗯,嗯,遵命,遵命!谁叫你比我大呢!我说老哥,嫂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是不是你
欺负她了?”
“我像那样的人吗?”
“这可难说,知面不知心嘛。你不跟我相处了两年,才给我提起嫂子和陆大哥的事!难保你
还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的呢!”
“得了,得了,我还是个国际大毒枭呢,这个没告诉你吧?”
“呵呵,我也是给你说笑的啦。嗯,嫂子她还好吗?”
“还好吧!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可能是舟车劳顿的缘故!”
“她该不会又是坐的车回家吧?”
“是啊,坐的汽车!”
“你为什么不给人家买张飞机票啊?”
“她从小就有恐高症!不敢坐飞机!”
“哎!那一路上她可有得罪受了!”
“……对了,你那件事想明白了没?”
“快明白了,但心也快凉了!”
“怎么说?”
“我现在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当初我也知道,但那时我认为只要她是真心喜欢我,
就无所谓了,我也会好好对待她的。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不加选择
的瓜也不会可口。你说的对,要是我真在乎她,才不会怪她缠我呢!”
“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了?”
“不是放弃不放弃的事,是她逼得我太不痛快!我觉得有她,我就会没有自由,人家不是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你还不知道我是一个喜欢自由自
在的人?!所以,我想明白了,我绝对不能吊死在她这颗其貌不扬的小树苗上!”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了!在这节骨眼上,竟然还能有闲工夫背诗,只能说明你对她是真没啥
感情了!”
“是啊,我想也是,之前我还有那么点伤心,但现在我几乎是没半点痛苦了,放弃了她,我
便又能拥有整片森林了!”
“那你打算怎样给她交待?”
“放心吧,我会好好处理的,我比你了解她,她外表柔弱,心里面却坚强的很,不会想不开
做傻事的!”
“那样最好!我可不想见到不想见的局面!不过,你还是得再仔细想想,不要到时又后悔哈
,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当初没好好珍惜!”
“放心啦,这个是明智之举!之前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似乎就已经看到了满园的桃花
!啊哈,不但如释重负,还有一种喜获新生的感觉,真爽!我要不是看在你和舒大嫂那么情
深义重,还想拉你同我一路呢,一条通往无限春光的大路!“
“你只管自己一个人去做‘登徒子’吧!我已经够对不起你嫂子的了,今后我会全心全意地
对她!”
“你可不要为了赎罪而去爱哦,虽然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懂爱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为了
弥补过错而同人在一起,那绝对算不上爱,而且也绝不会幸福的!
“放心啦!我的心你还不知道,我是打心眼地喜欢她,她的幸福重过我的幸福!”
“这就好,这就好!选择你喜欢的,喜欢你选择的!”
“我说倒成了你在安慰我了说。”
“我们本来谁也不用安慰谁嘛!你的真爱枯树逢春,我又喜获新生,双喜临门才对!”
“你最近说话怎么老文邹邹的?”
“嘿嘿,我正在读《三国演义》,不愧是我们的四大名著之一啊,长智慧!”
“呵,你还真悠闲!慢慢的长智慧吧,我挂电话了。Bye-bye!”
“Bye-bye!晚上记得要想我哈,哈哈哈!”
文明猜想肖锐这个家伙肯定是又有什么生意经了,也亏了他这个从小接受深圳现代化教育的
人竟然能静下心来读《三国》,而且还更像是在钻研,不过,都说“开卷有益”,他那么多
稀奇古怪的想法,没准儿还都是从书上得的启发。
文明又想给晨茹发短信,但信息写了一半,就取消了。虽然至今都还没和她见过面,也没说
过话,但是文明断定自己是了解她的,她是一个靠感觉生活的人,她知道哪个时间和文明聊
天能让彼此获得某种满足,所以她上Q总是隐身,她是会员,她能够随时随地地选择让哪个
好友知道她在线,这个时候,她要嘛是没上Q,要嘛就是有心事,不然是不会不出来“见”
文明的。文明又何尝不是?他也是一个不喜欢把心事公之于众的人,他觉得即便是让他人知
道了自己的困惑,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与其让别人知道了,然后说些不着边际或是自
己全明白的大道理,倒不如让自己一个人好好静静,冷静之下还总能找到舔拭伤口的最佳途
径。
这样想着,文明很自然地把晨茹联想成了一只受伤的小狮子,它是不是正狮子搏兔般不遗余
力地舔试着自己的伤口呢?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文明想到晨茹,脑袋里浮现出的则是一只
可爱调皮的狮宝宝,正围着草地跑来跑去,嘴里发出嘎崩嘎崩的声响。文明觉得好笑,但他
隔着时空,隔着人类和一般动物之间的屏障仿佛能感觉到大自然中越是凶残的动物,越是极
其脆弱。文明想,还是让晨茹做只勇敢的狮子,自个儿坚强地站起来,她的六月只要隔着时
空对着她默默地微笑,她就能获得力量的。
这便是文明和晨茹的相处之道,彼此交流的更多是一种对生的渴望,对身体的表悟,他们的
话题很广,但最终都落在打情骂俏的点上,进而总是带来愉悦的快感和满足,颇似你是我的
红颜,我是你的知己,但或许在他人眼里,便成了纯粹意义上的网友,经历的也只不过是种
网络的虚幻。但是文明不愿这样想,而且他坚信他们并不只是网友的关系。
而晨茹呢?她又是怎样看待的?
晨茹确实遇到了麻烦,她现在不在重庆,昨晚她已经连夜赶回了成都,她现在正在成都的一
家医院,她摁了好几次手机,信息写了一遍又一遍,准备给叫“六月”的人发去,但是每次
要发的时候,又取消了,她是怕三言两语跟六月说不清吗?还是怕会给六月无端端地增添不
必要的烦恼?
晨茹看着窗外,望着成都入夜的天空,成都的夜晚总是这么混浊,她觉得有点冷,身上开始
轻微地哆嗦,也许是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太大,她背转过身,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白的,白色的
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空调,白色的床单,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医院里要刻意营造这种白
色的恐怖?她慢慢地走过去,看着病床上那个睡得笑意泛滥的男孩子,她鼻子一阵酸,眼睛
里掺进了沙子。
——七啊。这不是本来的你。
“七”?没错,床上这个睡熟了,嘴角还挂着轻蔑笑意的男孩子就是她给文明提到过的七,
她的宿命。她和七像文明和舒影一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七——风趣、幽默、睿智,晨茹—
—活泼、可爱、机灵,他们都有着徒步走遍全中国的梦想,他们愿变成两只猫一起到天涯到
海角流浪。七,原本有九条命,一条给天狗叼了去,一条给啄木鸟啄了去。当然这是晨茹的
说法,按照她的说法,七有七条命就够了,万不得已,自己再给他一条就是,俩人各八条,
这样他们就能相依到老。七是坚强勇敢的化身。七是无坚不摧的城堡。七是晨茹避风遮雨的
海港。但是去年高考后,七去了北方,晨茹去到了重庆,按照七的想法,他们中间隔着大半
个中国,大学四年,他们每人朝着对方的城市走点,四年后,他们就能在中点相遇,七还说
,没准儿他们走快点,只要三年的时间就够了,到时相遇北京,正是2008,他们就一起看北
京奥运会。可七没去想,他们走出去一点就又得沿路返回,等到下次再从起点启程,一切又
得重新开始。七可不干。他想一次走下去。火车路过北京会分上行、下行,但七不分,他遇
见晨茹后就是一个奇数,他要走到晨茹身边去,有了晨茹,他们就成双成对。结果,七失败
了,败的一败涂地,他丢掉了自己的一条命,现在晨茹就是再给他一条,他们也不能匹配了

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微微翻了个身,又继续沉睡下去,他一定是很长时间没试过睡的这
么香。
——七啊。你只是个孩子。
晨茹无声地哭泣,没有回响。也没有回应。房间里只有静。
七,年初去到北方后的第一个月,最疼爱他的奶奶去世了,他爸妈瞒着他,怕影响他学业,
但是就在奶奶尸骨未寒之际,他们却离了婚,各自奔赴新欢。七是从成都的朋友嘴里听说的
。七伤心地哭了,不是为他爸妈,是为奶奶,为他自己,为这个丑恶不堪的社会——这个现
代化、快速化、文明化的社会,它都滋生了些什么?滋生的竟是现代化的一夜情、快速化的
婚姻、文明化的分离。
七休了学,以同样的方式瞒了他们,他也善意地瞒了晨茹,晨茹是个疯丫头,她会把七当成
太阳,把自己当成向日葵,七去到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七需要她,但七更需要的是独自一
个人了无牵挂、不知疲倦地行走。他先坐车去了漠河,站在中国的最北端看太阳如何升起又
下落,然后便从漠河开始出发,徒步沿着嫩江、松花江一直南下,他又到了牡丹江、鸭绿江
,最后到了唐山,隔北京一步之遥,但是他再也走不动了,他酗酒,抽烟,加上连日地奔波
,他的腿肿的不成人样,他倒在唐山的街头,用肺感受这片热土,这里三十年前发生过惨绝
人寰的大地震,而地震后的十一年,晨茹在成都出生,他们相识在成都的一所小学,一晃已
经十三个年头。七咬住最后一口气,把晨茹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然后昏了过去。等
他醒来,已经躺在了成都的医院,他爸妈这两个已经分道扬镳的人竟然同时出现在他眼前,
他骄傲地转过头去,抓空心思地想到底他们是怎样把他送回了成都,还叫来了这两个他最不
想见到的人。
后来,七和晨茹共有的朋友安知道了七的事,他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远在重庆的晨茹,那时
,晨茹刚和文明聊完天,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蔡健雅的《二手烟》,晨茹手中的咖啡杯
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七。”晨茹从重庆连夜赶回成都,到了七的病房。
“晨茹……”七欣喜地从床上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特意来看你。七。你瘦了。”晨茹跳着过去,用手捏七的脸蛋,“以前我这么一捏。好
多肉的。”
“没啦,刚都还好多肉的,是被你这么一捏,才没了!”
晨茹抬起七的手,他手上全是针孔:
“你好傻。”
七就傻笑着看着晨茹:
“茹,我去到漠河了。那里,水好静,太阳好壮美!”
“下次我和你一起去。”
“下次我们去曾母暗沙!”
“嗯。还要去马尔代夫。麦兜说。那里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
七半天没搭话。
“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加州。”晨茹想带着七一起幻想。
“茹,我又丢掉了一条命!”七的脸色开始阴沉。
“没关系。我给你一条就是。”
“你给我,我们也成不了对了!”
“我可以先丢掉一条。”
“不可以,不可以!”七抓起晨茹的手,急切着说,“你的命绝对不可以轻易丢掉,绝对不
可以,不可以……茹,答应我好吗?你一定要好好看管好它?”
“嗯。”晨茹看着七孩子般的脸,他的眼神却变得混浊,“七。你的眼。眼睛里怎么全是烟
雾。”
“我抽烟抽多了,它们遮住了眼睛!”
“你以前清澈的样子更好看。”
“可能它会一直这样混沌下去了……”
“你可以把烟戒掉。”
七想说什么,却一阵咳嗽,晨茹忙给七捶背,等他咳嗽减缓,晨茹又去倒了杯水,扶着他喝
了,才完全平静下来。看着七涨的通红的脸,晨茹的心里异常的难受,又怕七看见了,背过
脸去偷偷摸了把眼泪,这时一个女人从外面进来,是七他妈妈:
“晨茹,是你吗?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妈走到晨茹身边,看着病床上的七,“他爸刚来电
话,说遇到点事,等下迟点过来!”
晨茹冲她笑笑,她又说:
“丫头比过年更水灵了!”七他妈是东北人,说话一股子东北味。而七没理睬她,早已背转
过身。
这时候已经快天亮,他妈在一旁搭的单人床上睡着了,七见晨茹眼里布满血丝:
“茹,你也去睡吧!”
晨茹冲她微笑着摇摇头,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我一点都不困。看着你我就有使不完的精神。”
“你比以前瘦了!”
“才没捏。不信等你好后。我们比比。”
“我仍旧让你一只手!”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不准耍赖。”
“君子一言……”
“五马难追。”
两人一起笑了。他们又聊了很久,直到七体力不支睡去,晨茹的疲倦也袭上心头,就趴在床
边,沉沉地睡了一觉。
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晨茹手里拿着一串向日葵给他看:
“七。你看漂不漂亮。我刚出去买回来的。”
“嗯。跟你一样的漂亮!”
晨茹便嘻笑着把向日葵插进玻璃瓶,放到窗台。
“茹,我做了个梦……阿根廷输了!”
“七。那不是梦。是真的。不过。没关系。下次到南非。他们会把屈辱从德国佬脚下捞回来
。”其实阿根廷输球的那晚,晨茹哭得一塌糊涂。阿根廷是她最喜欢的球队,但她不知道是
为什么,也许是七喜欢的缘故吧,可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它,也许是因为马拉多纳不
败的神话。
“还有齐达内……”
“他光荣谢顶捏。到被红牌罚下。还给全世界6亿观众见识了他铁头功的厉害。”晨茹一边
说着,一边摸摸自己的脑袋,诠释给七看什么叫聪明绝顶。
“你别只顾说好的啦,我知道你为他哭了,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他可是你最喜欢的
球星,我也最喜欢他,他是一个有内涵的男人,我看到他最后几十分钟跟大力神杯擦肩而过
,看到他被罚下场时无辜的眼神,看到他将从此远离世界杯,我忍不住就哭了……”
“七。你好傻。”
“答应我,以后别再哭了!我喜欢你开心的样子!你要做我的与众不同!”
“我本就是你的‘与众不同’啊。你也是我的‘与众不同’。”
七握住晨茹的手骄傲地笑了,晨茹也跟着笑了,七的笑像阳光,把晨茹这朵含苞的向日葵照
耀得开满了整个屋子。
……
天黑的时候,七又睡了去,他一定是受了很多罪,每次都睡的那么香甜。晨茹走到窗前,成
都已经好些时间没有下过雨,窗外的建筑,街道,车辆似乎都在冒着淋漓的大汗,喘着憋慌
的气。晨茹心里痛苦,她想找一个人倾诉,不知不觉就摁到了六月,但是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六月嗯。你知道吗。草的心里好难受。
几千里地外的这边,文明又坐回电脑桌前,时间还早。
他把歌关了,桌面上是托尔斯泰的坟墓,是晨茹发给他的PP,他已经用它做桌面半年——一
张黑白的照片,阳光从树叶上落下,照在这个简单的墓穴上,没有坟茔,没有墓碑。墓地旁
是一棵苍老的大树。一切都显得极其安详。大树下有一小片青青的草地,草地周边用细竹片
插成一个个弧形相连的护栏,草地中央有一个隆起的长方形小土堆,土堆上长满了青草。就
在这个长方形的小土堆下,长眠着享誉世界的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
时间回到六月份,六月十号凌晨零点德国世界杯揭幕战德国VS哥斯达黎加在慕尼黑拉开帷幕
,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去年的这个时候,文明和晨茹刚认识,这仿佛是上天有意的安
排。晨茹希望阿根廷能夺冠,而文明希望是巴西,巴西是他和陆杰的最爱,他们俩都有着很
深的罗纳尔多情结,这个集速度、意识、技术、爆发力于一身的外星人,总能带给他们一个
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四年前,他们约好要再一起为巴西,为罗纳加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
就是四年,这四年陆杰却有三年的时间呆在监牢。
文明的学校为了怕有人在宿舍里看比赛影响到其他人休息,就开放了学校的演播厅免费直播
。文明是和肖锐一起去看的。他们看的第一场是巴西对克罗地亚。罗纳尔多挺着个大肚子出
场。比赛从凌晨三点到五点,文明一直没说话,比赛有些沉闷,罗纳表现不尽人意,好在最
后以1:0战胜了对手;巴西的第二场比赛是对澳大利亚,罗纳逐渐恢复状态,一个精妙的传
球帮助队友敲开了澳大利亚的大门,最后比赛以2:0告捷,巴西提前小组赛出现;巴西小组
赛的最后一场对手是小日本,巴西队由于稳操胜券踢得有点漫不经心,结果上半场出人意料
地让日本人先进了一球,这可不得了,巴西队整个抓狂,罗纳尔多也开始发飙,频频地向日
本人的大门进攻,小日本也算走运,好几次靠守门员阴差阳错的扑救竟然化险为夷,但这并
没有挡住巴西,挡住罗纳尔多的攻势,临上半场结束前,他在门前一个漂亮的头摆,球戳穿
了日本人的大门,全场欢呼,到了下半场就更是巴西的天下,巴西接二连三地进球,罗纳也
不负众望,梅开二度,这样他便逼平了世界杯14球的进球记录,于是,地球上的亿万观众都
将目光锁定到了他身上,盼着他能在对抗加纳的8强争斗中破记录;六月二十七日晚,罗纳
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出场了,面对世界人民的关注,他欣然接受了挑战,上半场开场只五分钟
,接卡卡中场的高速直传,罗纳利用右侧空旷地带反越位成功,与加纳门将金斯顿形成一对
一的形式,用他标志性的“剪刀脚”动作过掉了出击的金斯顿,打空门进球,立刻亿万观众
为之沸腾,那晚罗纳无疑是全世界最摧残夺目的明星,文明的心情也变得异常的痛快,陆杰
要是看到了这一幕,他也会欣喜若狂的。
而另一边,晨茹支持的阿根廷也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杀进八强,成为夺冠热门,真说不定巴西
和阿根廷还会在最后的冠军争夺赛中狭路相逢。
可出人意料的是,阿根廷前进的步伐被德国人挡了下来,而巴西在斯图加特——德国的汽车
制造中心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被法国队,被齐达内拦住了道路,桑巴舞落下了帷幕,文明没
哭,在从演播厅返回宿舍的路上,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太阳很快就又会出来,这座年轻的
城市很快又会重新变得忙碌,人们会拿这场比赛当作聊天的话题,或惋惜,或愤概,也有支
持法国队的会为此欢呼高兴,但是无论怎样,比赛已经成为过去,结果已经写入历史,人们
都还将继续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多年以后,还有多少人能记得住这场比赛?!繁华落尽,万
物萧然。人们只不过是在累积一个个的肥皂泡,有人的肥皂泡突然一下破了,这种希望的泡
沫破灭让人心碎,而有人的肥皂泡还在继续变大,变大,但迟早也有破的那天。文明想到了
《听几米唱歌》上的一段字——谁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装着猪的气球,可以飞上天,连猪
自己都不相信,直到一声巨响,气球破了,猪仔从高空中直直落下,摔断了一条猪腿,大家
才高高兴兴地相信了。这时,文明已经回到宿舍,正在浴室的花洒下泣不成声——陆杰,我
们的梦并没有破灭,我们还有那漫长的一生!
之后的比赛,文明没有再去看,肖锐也没再去,他喜欢足球甚于文明,但是他并不崇拜任何
球星,在他眼里,世界杯也只不过是一场场的球赛,文明佩服他看问题的纯粹。
巴西输掉比赛的那天,文明给陆杰写了信。
杰:
我现在非常的想念你!
世界杯就快结束了,你在里面也都有听说吧?巴西输了,输给了齐达内率领的法国队,唉,
这样也好,希望齐祖最后能够举起大力神杯!我们的罗纳,还是老样子,标志性的咧嘴,不
羁的性格,从容不迫的笑容,不过,他比以前胖多了,表现呢,还差强人意,进了三球,成
了世界杯射手王。
你呢?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现在缺少运动,小肚腩都出来了。呵。中年发福,可我还不到中
年呢。你该不会像我这样吧?我猜想你一定还像李小龙样结实,不行,我要抓紧锻炼才行,
还有几个月我们就能见面了,到时候,我要跟你好好比比。
这阵子,我在忙着期末复习,明天就开始考试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深圳就很热,不过,你
放心,我都习惯了,听说家里好久没下雨了,你要好好注意身体。
巴西的比赛,我都有去看,肖锐和我一起去的。我给你说过,那个家伙最喜欢的运动就是足
球,但是他和我们有点不同,他只把足球当作娱乐,世界杯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球赛。他说
是比赛就会有输赢,胜负乃兵家常事,叫我不必看得太重。但是不瞒你,早晨看完比赛回去
时我哭了,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不能哭,这几年来我没有能为你做上一件事,你就让我
一个人哭了吧!
哭过后,现在我的心里好受多了,洗完澡,痛快地睡了一觉,刚起床不久。告诉你一件高兴
的事,舒影昨晚说她过阵子要到深圳来,没想到,她先你一步了。虽然她这次过来不是为了
我,但是我会好好陪她的。
对了,周洁呢?她还是常常来看望你吗?她是一个好女孩子,她只读三年,现在该毕业了吧
?再等一年,我们四个就又能聚在一起了,到时我们还要一起去玩排球,一起吃冰激凌。哈
哈,她们俩不是我们的对手啦,下次玩球的时候我们要压个赌注,输方要帮赢方捶背,哈哈
,我想到这就忍不住笑了,这背她们是捶定了,不过,我猜她们一定会气鼓鼓的一边给我们
捶背,一边要想方设法整我们,虽然她们俩鬼心眼多,可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可不能上了
她们的当。当然,你要怜香惜玉我也会陪你,大不了再像上次玩牌那样,让她们揪上几把,
我们好男不跟女斗就是。
嗯……杰,我考试要到七月中旬,之后就要去实习,我会万事小心的。你在那边一定要保重
身体!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的。
万安!
                                               ——友:文明
                                                   7月2日


文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有了困意,便准备睡觉。不出意外的话,舒影该已经
回到了家里。文明真想打个电话过去询问。又想到之前不久舒影才从晨茹呆的地方经过,心
里面微微的颤动——文明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晨茹的事瞒着舒影,在舒影面前自己应该是毫无
保留的。对,文明打定注意,等给舒影的承诺到期的那一天,他就把晨茹说给她听。舒影会
喜欢晨茹的。晨茹可以做她的小妹妹,晨茹也会喜欢有舒影这个姐姐的,她们两个都像极精
灵世界的公主,俏皮,可爱,聪慧。文明忍不住又想他们三人见面的那一天,文明应该是让
舒影先抱这个小妹妹,还是自己先。呵呵,都无所谓的啦。舒影不会介意的,晨茹那么淘气
、调皮,一定会把文明和舒影一起拉过来热烈地拥抱,然后牵着他俩的手,沿着铁轨动摇西
晃地向前走。文明也会带她俩一起去看海,让她俩卷着裤管,迎着浪花,跑在前头,自己跟
在后面,提着她俩的鞋,听她们留在身后爽朗的笑声。想到这,文明开心地笑了,但转尔想
到了辛粤姐,她又该怎样呢?能把她告诉舒影吗?晨茹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文
明和辛粤上床的事,她说文明那是生理需求,说文明也逃不脱是个好色之徒。但舒影会这样
简单地认为吗?爱情不应该是纯粹、彻底、干净的么?文明质问自己深爱着舒影,为什么又
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更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有时候他竟然觉得和辛姐的交合是一种灵
与肉的结合,因此,之后他俩还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每次和辛姐做爱,他总有一种难以言
喻的快乐。他不但迷恋她的身体,还迷恋她的谈吐、气质,一切优雅的丝丝入扣。文明陷入
了自责和愧疚之中,他应该是完完全全属于舒影的,这么想着,他也就有了要和辛姐做个感
情了断的冲动。

这晚,文明睡的不甚安稳,早晨和陈小芙会面的时候,还打着哈欠。
“我说,你昨晚又去做贼了啊?”
“哪有的事?!这阵子抓的那么紧,我就是吃了豹子,也没那个雄胆啊?只是没睡好而已,
今晚回去后早点睡,到明天就又龙马精神了!”说着又开始摇头,“哎,只是今天这日子就
难熬了!”
“哎!我也替你担忧啊……”陈小芙意味深长的样子,“你不但是白天的日子难熬,晚上要
早点休息的计划也得泡汤了!”
“咋?你还想剥夺我睡觉的权力?”
“也不是无偿地剥夺啦!是想请你晚上去吃顿饭!”
“无缘无故的干嘛给我献殷情?”
“别臭美了,才不是本大小姐请你!”
“那是另外哪位大美女?”
“你脑子里就只有美女,哼!”陈小芙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文明,“是高山要请你啦
!”
“高山?我真是受宠若惊!”文明诧异高山为何要请他吃饭,他们目前为止几乎还没有交情

“你应宠辱不惊才对,嘿嘿,纳闷吧?……今天是他生日!”
“早说嘛!是这样!高山生日,我牺牲下睡眠算什么?
“这么说,你是去了?”
“去,去,去,当然要去,高山请客,就是有人拿刀拦我,我也照去不误!”
“还有你女朋友呢?”
文明又想起了昨晚的困惑,惆怅开来,没回话,陈小芙就问:
“咋,你和人家吵架了啊?”
“才不是,她回成都了!”
“哎!真是不凑巧!”
文明也跟着叹息。

二人去到车队,四大天王都在,按照他们的意思,文明和陈小芙这几天继续跟车,直到把车
队的所有路线坐熟为止。
上到车上,陈小芙主动提出由文明睡觉,自己一个人弄就行。胜意难却,文明欣然接受,靠
着窗,眨眼间就呼呼地睡去。一觉醒来,见陈小芙一边数着客流,一边做着记录,心中不忍
,就从她手中夺过纸笔,让她报数。睡足了觉,他立刻精神抖擞,俩人配合也越发的默契,
闲的时候,说些笑话,这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
中午吃完饭午休的时候,朱班长提醒,大家才记起今天就是前几天议论过的全球跳跃日,他
自告奋勇地说,这个网站已经被官方封掉了,因为据科学家推算地球和太阳距离大约为1亿
5000公里,即使6亿人同时在同一地点从1米高的地方往下跳,也大约只会使地球和太阳的距
离增加0.015纳米,这个距离大约是氢原子半径的一半,这样的距离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更
不可能使地球轨道发生任何有意义的改变。萍姐听完后,大有一副心愿落空的遗憾,朱班长
忙安慰她说,玩玩而已嘛,但萍姐仍然忙不迭地摇头叹息,仿佛这样就能减去心里的失望。
朱班长无奈,只好喝着闷茶,不吭声。后来,杨班长交给文明一份文件,叫他拿过去给廖队

到廖队办公室的时候,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说电话的声音。
——阿娟,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去上班了,早点把工辞了吧!我们现在也不缺这几个钱…
…你就当是为我好,好不?……
说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廖队,文明本不是有心偷听,所以,准备先回避回避,等下再来,
正准备抽身,却听见廖队挂了电话,就又停下来,敲了门。
“请进!”
“队长,这是杨班长叫我拿过来给你的。”文明走到廖队跟前,发现他气色不好,“队长,
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呵,没有哈。”廖队从文明手中接过文件。
“你可要好好注意身体哦!”
“谢谢你关心!”廖队冲他笑了笑,文明对这个男人本来就有着莫名的好感,刚无意中又听
到了他电话里说的那番话,见他气色不好,就很担心。
“那我先过去了!”文明往门外走,又不放心地回过头看,廖队正用右手撑着头,看刚才交
给他的文件。
文明回到队长助理办公室,仍旧很担心,陈小芙瞧出了他的不对劲:
“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一会,就像是丢了魂似的?”
“队长好像身体很不舒服!”
“呵。你不要瞎操心了,队长那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的!”刚才还在失魂落魄的萍姐起了
精神。
“老毛病?”文明和陈小芙诧异地问,“什么老毛病?”
“胃病呗!”萍姐很认真地说,“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没几个不得胃病的。不过,队长的是比
较严重,一到中午就会发病,看过好多次了,也没用,医生说要多休息,饮食要及时。可说
得轻巧,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饱一顿,饥一顿,就算是大恩大德了,哪还顾得上按时就餐。
另外就更不用谈休息了,成天坐在办公室,缺乏锻炼,这腰酸背痛没人逃得了!萍姐说着起
身,发出腰疼的声音,办公室的另外三老也附和着说:
“是啊,我这腰,这胃,迟早会受不了崩溃!”
文明却好奇地问:
“廖队的老婆是叫什么娟吗?”
“你刚听到廖队讲电话了?”
“嗯!”文明没想到会被萍姐说中。
“廖队啊,每天都会给他老婆打次电话!”萍姐像是在赞自家老公,“说起来啊,咱们廖队
可是百分百的好男人,既痴情又专心,还懂关心体贴人。你们不知道吧?廖队是他老婆的第
二任丈夫呢!这本也不是车队的秘密,只是你们两个才刚来,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旁边的陈小芙跟着文明一起点头。萍姐完全地来了兴致:
“廖队和我,还有咱杨班长都是湖南人!”正在上网的杨班长抬起头示意了下,萍姐接着说
,“不过,不是一个地儿。廖队他老婆阿娟也是湖南人,跟他一个村。他俩啊,从小就是一
对,长大后,男有情,女有意,偏偏阿娟他爹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爹是嫌那时的廖队家里
穷。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现在的你们是讲究个‘恋爱自由,结婚自由’,我们那个时候可不
同,那时乡下人儿女婚姻都还是父母包办,没双方家长同意,你那就叫做不孝。阿娟他爹也
够狠心,丝毫不顾及阿娟的感受,图着亲家的聘礼多,就把阿娟许给了隔壁村的一户人家,
听说那家人都是土包子,没半点文化,靠着做瓦窑发了点小财。有钱人家呢,也只会仗势欺
人,阿娟嫁过去后没半点地位,洗衣扫地煮饭农活,里里外外都得忙,但忙归忙,她婆婆还
要鸡蛋里挑骨头,骂她手脚不勤快,老公也常常喝得醉醺醺的,酒后就找她出气,这样过了
一阵子,阿娟也一直没怀上孩子,因此,更是连讨个好脸色都难。廖队经常偷偷跑去看阿娟
,听了阿娟的委屈,他再也忍不下去,就要带阿娟离家出走,结果,还没逃出去就被发现了
,廖队因此遭受了一顿毒打,阿娟也背上了偷男人的罪名,还好是在新社会,要是在旧社会
,肯定被泅了猪笼。但是那之后,那家人就开始防得严,再没给他们任何见面的机会。廖队
不忍阿娟活受罪,但自己又没有能力帮她摆脱魔爪,就叫人偷偷托信告诉阿娟,叫她再咬紧
牙熬几年,他现在就出去挣钱,挣够了立马回来救她。他们可真是一对痴情男女啊,不知老
天是瞎了哪知眼,不让他们有情人成眷属,反倒要活受那么多折磨!收到廖队的口信后,阿
娟有了希望,就日盼夜盼他能早日归来,廖队呢,孤身一人来了深圳这个地方,那时正赶上
改革开放,搞特区建设,也算是廖队的机遇好,摸爬滚打了几年,就赚到了一笔钱,廖队当
然不会忘记对阿娟的承诺,他拿着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老家,要给阿娟他婆婆、丈夫要
人,只要他们同意和阿娟解除婚姻,他就把那笔钱通通给他们。乡下人哪见过那么多钱,加
上早嫌够了阿娟是不会下蛋的鸡,巴不得赶她走呢,就这样,廖队和阿娟才走到了一起,也
算是老天最后开了眼!廖队把阿娟带到了深圳这边,俩人像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没
日没夜地干活,日子也一天天的好起来。没过多久,孩子也有了,还是一双胞胎呢,呵,之
前那家人还说人家阿娟是不会下蛋的鸡,分明就是他家儿子不会下种嘛,你看咱们廖队多有
能耐,一下就是两个!”萍姐说到这里,笑开了花,朱班长、杨班长也跟着笑了,文明听得
入了神,脑袋里浮现出廖队离开村子出外闯荡的那日,阿娟站在村头远远地望去的画面,而
陈小芙听萍姐最后的那句话,有点害羞地红了脸,赖班长呢,想是也是初来乍到,没听过这
个故事,来了兴趣,想听完结局,就催促着问: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还用说?就像是灰姑娘嫁给了王子,当然是从此以后就过着幸福的生活了!
”萍姐嘻笑着又坐回凳子。
赖班长知道萍姐是在说笑,就笑呵呵地等待下文。
萍姐果然又说:
“他们这俩夫妻啊,我从没见过像他们这样恩爱的!老公怕老婆累着,劝老婆辞了工作,老
婆又担心老公的身体,叫老公辞了工作,结果,说了好几年,谁都没辞,都在抢着干,像是
要感激老天爷厚爱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果然是痴情男女啊!”赖班长摸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感叹。
“所以啊,你们现在的年青人应该多向他们二位学习学习才是!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朱
班长眯缝着眼,对文明和陈小芙说。
杨班长半天没说话,却突然冒出一句:
“咱湖南人就是重情重义,去到哪里也不失湘江儿女本色!”
萍姐听了乐了,满屋子都跟着乐了。
听了这个故事,文明和陈小芙久久地沉浸其中,他们很难凭空想象出老一辈人之间的爱情是
怎样子,更不可能会想到他们的爱情会如此感人肺腑,下午跟着的时候,俩人还久久地回味
着,文明想到了他爸妈,廖队跟他们年纪差不多,他们年轻时也该有很多浪漫的故事才对,
只是他们却没有把他们的爱情进行到底。难道,难道,难道真的是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
天长地久?!
……

跟车的时候,文明特意带了支铅笔,画了幅画,画的是牛郎、织女七夕相会,只不过这牛郎
却成了高山,织女成了陈小芙。
“嘿嘿,这画就当是我送给高山的生日礼物,怎样?”
“真没看出来你还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棒!”陈小芙拿着画,看着画上的自己,“简直像
是把我摹上去的!”
“哈哈,这么说不介意我这礼物送得寒酸了?”
“当然不!这礼物比送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好呢!我真的很喜欢!……高山也一定会喜欢的!
只是……”
“什么?”
“我觉得还少了点东西。嗯……对了,是少了行字!”
“呵。你跟我想到一处了,我正想把字写上去呢!”文明说着便在画的右端空白处写下了秦
观的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陈小芙乐得恨不得马上要拿给高山看:
“你的字也好漂亮——行云流水!”
“过奖了!我这是张旭狂草——龙飞凤舞,可惜的是没学到家,变成鸡爪猫尾了!”

晚上他俩回到学校的时候,就都没回宿舍。陈小芙说高山已经在餐馆里等他们。
文明和陈小芙去到餐馆的时候,只见到高山一人,文明本以为高山会请很多朋友,没想到…
…。陈小芙像是猜出了文明的心思,笑着说:
“高山虽然只见过你一次,但他断定你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呢,所以就分开请的客,今
晚是单独请你,他的其他朋友,中午就请过了!”
听陈小芙这么说,文明一时间感动得忘记了给高山说祝福。高山忙在一旁陪笑:
“别听小芙说得那么好听,我其实也不喜欢热闹,呵呵。对了,你女友呢?”
“哎,人家回成都去了!”陈小芙在一旁抢着替文明回答。
“真是不巧,早知道我早点出生就好了!”高山这话说得好笑,文明跟着笑了。
三人坐下后,上了菜,倒了酒,文明还没来得及给高山敬酒,高山倒先举起了酒杯对着文明

“文兄,我们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是我对你印象很深,呵呵,别以为我这说的是客套话—
—我这个人很怪,有些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会像是用模板刻在了脑子里!来,为了这,咱干
一杯!”说着跟文明碰了杯,仰头喝了,文明没想到高山说话、做事这么痛快,就很痛快地
将杯里的酒也喝了尽,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看我,连生日祝福都忘记说了,高山,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又重新给高山倒满酒,邀
陈小芙一起跟高山喝了。
“谢谢,谢谢!”高山喝光了杯里的酒,“这些日子,我听小芙说过好多次你,你帮了她不
少忙呢!平时我们大家也都很忙,今天刚好碰上我生日,所以就请你出来吃个小饭,喝点小
酒,算是答谢你给小芙的帮助!”
高山这么说,文明正有点心虚,陈小芙忙说:
“文明可逗了,我跟他在一起,成天有说有笑的,无聊的日子才那么好混!”这话,还挺实
在,文明也就自然了许多。
陈小芙又忙拿出文明画的画给高山,说这是文明送的生日礼物,高山细细看了好久:
“妙哉!妙哉!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文兄,你费心了!我很喜欢
这礼物!来,咱们再干一杯!“
那晚,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喝得很尽兴,文明刚开始的时候还真不太习惯高山说话那种书
虫味,之后听多了,加上对他的好印象也在逐渐升级,慢慢的就不以为意了,心想——叫“
文兄”就“文兄”呗,做一回古人也潇洒,有道是“古道热肠”,他们吃了那么多菜,喝了
那么多酒,这肠是真热了,要是再回到古代,三人骑着马在小道荒山上纵情驰骋,倒真像是
回到了周董唱的:荒烟漫草的年头!
文明回到宿舍的时候,收到一封信,从四川寄过来的,但信上的地址,他并不认得。文明就
先去洗了澡,刷了牙,等酒意消退了些后,才拆了信,信竟然是陆杰寄来的,文明开心得差
点失手把信纸撒破。
文明:
你的信在寄出后的一个星期,我就收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你信吧?我是托我表哥转寄给
你的!
世界杯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脆弱。我觉得这几年,自己在牢里长大了许多
,看问题的角度和以前也有了很大不同。肖锐说得不错,足球更应该是一种娱乐,设定输赢
也只是想通过竞技增加其娱乐性,所以,输赢应该是其次的,对我们看者而言,更不应该太
在乎胜败。世界上没有常胜的将军,当然也不会有永远处于巅峰的球星,所以罗纳的滑落,
我们也不能太失望,我会继续喜欢他的,因为他曾经带给你和我那么多的震撼,但是我也会
客观地去看待他光芒的陨落,其实,这也正好说明球星是拿来颠覆的,在他之后,一定还会
有后继之人,再来继承衣钵!世界杯也还会风生水起!
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因为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和周洁已经分手了。听了这个
消息,你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好。分手的那天,她来看了我,她说她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追她,整整三年了,她最后被感动了,她说她背叛了我,求我原
谅她!你说,我有什么好不原谅她的?!这几年,她为我默默付出了这么多,而我什么也不
能给她,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对她好的男孩子而已,能算是背叛我吗?所以,我没理由怨恨
她,也不会恨她,虽然我当时是很难过,但是我是真心祝福她和她新男友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她呢?是已经早你们一年毕业了,我问过她打算去哪里发展,她说会一直留在成都,或许会
和他男朋友开个小店,她叫我转告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舒影,舒影一直把你当成她心中的唯
一。
对了,我养了一只小麻雀,嘿嘿,你一定想不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是这样的,不久前我
们到户外劳作,我在草地里发现的它,它当时受了伤,躺在草丛里呻吟,我就给它包扎了伤
口,见它可怜,不放心,就把它带回了牢里,好生照料着,它恢复得很好,没过几天,就活
泼乱跳的了。和我同房的几个人都很喜欢它,我们每天都挑着好的饭菜喂它,它简直成了我
们的心肝宝贝呢!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叫“小石”,小石可跟我们增添了不少的乐趣,它给我
们唱歌、跳舞,有时还调皮地撒娇……不过,再等段时间,我会放了它,它的家更应该是有
着蓝天白云的地方,我可没有权力为了自己的快乐就把它囚禁起来。
再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不出意外的话,我春节就能出来了,他们说我这三年的时间一直表
现得很好,能够减刑半年,监外执行。盼望着到时能在外面与你相见!
好了,狱头来叫睡觉了,我要停笔了!照顾好你自己!
望安!

                                                    友:陆杰
                                                    7月11日

文明拿着信纸,酒意又突然从心底袭了上来——周洁怎么能和陆杰说分手就分手,她真能舍
得和陆杰这几年的感情?难道两个人爱得再深,也会因为时空的阻隔而生生分开?我和舒影
不会的!舒影一直等着我,我也会跨越这时空的障碍与她紧紧相连,永不分开,我们的爱将
是永恒的。
好在,陆杰就快能提前出来,这对文明无疑是个天大的惊喜。——陆杰啊,无论如何,你一
定要坚持下去,外面还有无限辽阔的世界等着你!
因为酒精的作用,文明的手脚变得无力,但他还是支撑着给陆杰回了信,他可不愿给陆杰的
话隔夜再说。信一直写到深夜,文明上到床上,身体笨重得像倒塌的山石,这山石好像垒砌
成了一座拱桥,细看,正悬置于虚无缥缈的银河。

第五章  飞扬的荷尔蒙


跟车的日子一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转眼就到了月底,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传统情
人节。深圳是座年轻的城市,文明和陈小芙坐在车上,也能瞧见路上的青年男女们洋溢在脸
上的喜悦,那喜悦像是要把笑容整个溢了出来。
“今年可是两个情人节哦,闰七月呢!”陈小芙陶醉在爱情的和风里。
“美死你和高山!”
“你和你那位不也是?!”
文明没接话,望着车窗外的街道,陈小芙才记起文明的女友已经回了四川,不在他身边。
“哈哈,别那么失落了,下个月中旬我们就实习完了,大不了你们到时过第二个情人节就是
!”
文明仍旧没说话,陈小芙不知道,为了承诺,两个情人节文明都不能和舒影在一起。陆杰呢
?少了周洁,不知道他的情人节会不会显得很孤单,不知道周洁这个昔日的情人会不会仍旧
给他寄去卡片,带上问候!肖锐那小子就风流了,从潮州回来,和李霞散了伙,隔天就交了
新女友,想是和她正在享受爱情的浪漫与热烈。他现在一定是春风得意马蹄轻,他说他摆脱
李霞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热烈起来,自然,他的爱情也会跟着那般热烈。文明想,如果肖锐
和她现在女友的爱属于汹涌的洪水,那么他和舒影的爱就该是和风细雨,但他自己在心中狠
狠地肯定,这和风细雨中蕴含着一种比热烈更强烈的炽烈。
这样想着,文明脸上泛出了欣慰的笑意,转尔他又想到了晨茹,不知道晨茹是不是正和她的
七在热烈与炽烈中享受浪漫的夏意。“七——七”,多么可爱的“孪生姐妹”,或许对于文
明而言,它们昭然的正是这样的含义——“七七”是属于晨茹和七的!
此时此刻的文明,眼前还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他爸他妈各自挽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推着
娃娃椅在成都的街道漫步,他们的脸上有着年轻的浪漫与温柔。前年,他爸生了一个女孩,
不久他妈又生了一个男孩,文明想,不知道那两个和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液各有一半相同的小
孩,哪个长得跟自己小时候更像?
“喂!你别那么沉重好不好!要不,我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你?”
“你看我像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吗?”
“不像,不像!”
文明笑了。
“才怪!”陈小芙在文明得意之际又补上一句。
文明冲她做了个鬼脸。
“你们男人啊!没有一个不是吃着自己碗里又看着别人碗里的,恨不得天下的女人都归自己
所有!”
“那高山呢?”
“他也好不了哪里去!他说男人对漂亮女人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说人们口口声声说的
绅士风度,其实就是动了心的男人才会表现出的温柔举动。
文明睁大着眼睛,不置可否地望着陈小芙。
“你不信?”
“不是不信,还没回过味而已!“
“哼!呆子!我这里还有诗为证!”
没想到陈小芙那么认真,说着说着,就用笔在纸上写起来,然后递给文明看。
——
                                自语
                    说,这是自己的心愿,不是勉强
                    帮她的忙,为她提只箱
                    或者问一问天会不会下雨
                    路上有没有风浪
                    但要是她真的说出了这话:
                   “谢谢你,用不着先生——
                    这样关切,这样忙。”
                    怕我又会像挨近了悬崖般
                    一万分的失神,一万分的紧张。

“这,这不是储安平写的吗?”
“是啊,是啊。难道你也看过《往事并不如烟》?”这回轮到陈小芙睁大了眼睛。
“嗯,看过呢!这是我女友给我推荐的,另外还有一本《中国农民调查》,都很不错哦!”
“是啊,是啊!哈哈,我虽然没看过,但听高山提到过这两本书好几次呢,刚那首诗就是他
从《往事并不如烟》上面摘抄下来给我的!”
“我也觉得是一首好诗,很清新自然的感觉,所以读到的时候,不由的就把名字记了下来!

“高山也这样说呢,他说这首诗写得朴实无华,特别是你们男孩子读到的时候会会觉得很亲
切、真实!”
“是啊,他说的太对了!”
“这么说你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你说就是想帮别人,但又有后顾之忧?”
“嗯,到底有没有过啊?”
“嗯,算是有吧!”
“对方一定是女的吧?”
“呵,好像是吧!”
“一定很漂亮对不对?”
“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
“当然了,你们男人只有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天生的胆怯!”
“没看出来你对男人这么有研究!”
“这些都是高山告诉我的呢!”
“你们俩还真是好到无话不说!”
“两个人相处是该彼此坦诚才对嘛,况且他也乐意说给我听!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有那种胆
怯呢?”
“这个高山没告诉你?”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呵呵,我也说不太清楚捏。依我之见,应该是漂亮的女人总给人一种抽离现实的美感,而
男人在这种抽离面前会表现得无所适从,一方面为这美震撼,另一方面又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自然便有了胆怯!”
“哈哈,不太懂!不过,你总算是招了自己也花心!”
“说了半天,你是兜着圈子要把我引进你设好的全套说!”
“是你自己赖皮不承认在先嘛!”
“呵。算你有理!不过,这‘花’跟‘见异思迁’可不一样!”
“是么?你可不要狡辩!”
“我是实事求是的说啦!‘花’只能说明很容易就对其他的人产生好感,但并代表就一定会
背叛现有的情人,投入新欢的怀抱,而‘见异思迁’就不同,‘见异思迁’摆明就是喜新厌
旧嘛!”
“你的意思是你会对其他的女人动心,会很容易喜欢上她,但还谈不上爱?”
“嗯,你总算是明白了!我们不是常常把‘喜欢’和‘爱’加以区别的放在嘴边吗?说白了
,二者的本质区别就是喜欢上一个人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爱上一个人多多少少是需要
一定的时间积累才能达到的!”
“那时间长了,喜欢变成了爱,你不就不止是爱上一个了么?”
“所以要避免‘见异思迁’才是,不然就显得太没人情味!”
“但是那样的话,遇到了自己‘爱’的也不去‘爱’,是不是显得做人太压抑了?”
“是啊!是够压抑的!所以,既要显得有人情味,又要尽量不让自己太压抑,最好的方法就
是让你爱的人知道你对他(她)有好感,但爱还是应该专专一一的爱一个。”文明说这话,
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后,心里好像有了一种释然。
陈小芙没接着文明的话问下去,但是她给文明讲了日本影片《情书》里的细节——男主角念
小学的时候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巧的是那个女孩子和他同名同姓,但是他因为害羞
,一直没敢让那个女孩子知道。他们又一起念了中学,大学,他对她的喜欢也算是上升到了
爱,但是他仍旧没敢让她知道,一直到大学毕业,女孩子回到了以前的小学做老师,他却去
到了东京发展。在东京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和那女孩子长得很像的女孩子,他们开始恋
爱到结婚,男的告诉她,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婚后,他俩一直很恩爱,过着让人羡慕的夫妻
生活。悲惨的是,有一次男的出去滑雪,遇到了雪崩不幸死去,可他老婆一直也忘不了他,
总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开开心心的日子,甚至于总觉得他还没死,他还在他曾经常常告诉她的
那个乡下地方。于是,她就写了一封信,把她对他的思念写进信里,寄去了那个地方。出乎
意料的人,竟然收到了回信,署名竟然是她老公的名字。那时,她已经开始接受他老公已死
的现实,就认为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见信里面措辞很诚恳,又不像是在捉弄她,于是,她
也就照着信上的内容回了信,信寄出去后的不久,照样收到了署名她老公的回信,回信里的
措辞照样很诚恳,她也就又回了信,就这样,维持了好一段时间,她一直觉得蹊跷,想搞明
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有人好心要安慰她不成?带着疑问,她去到了那个地方,经过
一番离奇的经历,才揭开了谜底,原来他老公口口声声对她说的‘一见钟情’其实是对与他
同名同姓的同学说的。
陈小芙讲这个故事好像跟他们刚才聊的话题不搭边,但是文明听出了她的用意是表明她赞同
刚文明说的那个观点——人类太压抑了,特别是在情感方面,总是为了满足做文明人的种种
要求,把自己原始的兽性隐藏了起来,到头来却留下了死不瞑目的遗憾,这样看来,倒不如
在活着的时候,就合理适当地处理好自己的情感,起码要你有好感的人知道你对他(她)有
好感!
文明很佩服陈小芙讲故事的能力:
“日本的爱情电影总是这么美,听你这样讲,我就像是亲自看了一遍!”
“呵呵,对了,我们把话题扯远了,我之前不是说要介绍女孩子给你认识吗?她是我隔壁宿
舍的,长得可不错呢!”
“你说的原来是她啊!我那天早晨在楼下等你的时候不就碰见过她了吗?”
“原来你早就动了鬼心眼!”
“瞧你说的啥话?!我是很早以前就见过她,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是许文琴!”
“你,你,你,连人家的名字都打听好了?你太杀人不见血了!”
“又来了!说得我好像是色鬼一样!我是大一上公共课的时候恰巧和她选到了同一个班,她
那个时候总穿着运动短裤,带着网球拍,像是有体育课上似的,老师点名的时候,我就特意
留意了一下,她的名字好听嘛,就不由得记住了!”其实,文明还想说这名字总让他想到《
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哦!”陈小芙恍然大悟,“这么说,你对她是有好感了。怎样,人家漂亮吧?”陈小芙对
文明挤眉弄眼。
“嗯,是不错!”
“那就不要太压抑自己哦,老兄!”
“哎!说得我像是成了禽兽!”
“哈哈,不是啦!我是说叫她今晚陪你还不错吧?”
“还是不要啦!今天这个日子太暧昧了!”
“看来你对你那位还真的很专一嘛!”
“那是了!”文明又诧异地问,“嗯……她那样的女孩子不会还没有男朋友吧?”
“哎!别提了,刚分了!”
“刚分?我那天见到她不还好好的?”
“那个时候已经在跟她男朋友闹矛盾了,你见到她那天,她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实上
是在强颜欢笑罢了!心里糟糕透了!”
文明摇头表示同情。
陈小芙告诉他文琴和她男朋友已经在一起三年。放假的时候,她男友因为要考研就去了广州
上培训班,文琴是读的会计专业,留在了深圳实习,那天文明碰见她,她也是去上班,只不
过坐车方向跟他和陈小芙相反,所以就没同路,文琴的男友去到广州后,没几天就没头没脑
地发了条短信过来说他跟那边的一个女孩子好上了,他倒好,直言不讳的要跟文琴分手。文
琴打死也不相信,以为他是考试压力太大,那边正好有个女孩子对他好,他就以为是喜欢上
了她,文琴认为他们三年的感情不可能这么经不起考验,更不可能说没就没了,就说让他回
来当面说清楚。他男友还真的就回来了,但谁想到他竟然把他嘴里面说的那个女的也带了回
来,那个女的长得比文琴差远了,也不怎么会说话,但她男友却死活要跟她在一起,文琴实
在是想不明白,问他为什么好好的就不要自己了。他男朋友开始死活也不肯说原因,文琴就
苦苦追问,谁知道他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说文琴太保守、传统,假正经的要守贞节,又
没有人会给她立什么贞节牌坊,反倒让他活活受了三年男不男女不女的罪,而现在他有了那
个女人,终于做了男人,还说他自己也清楚她没有文琴好,但是自己会好好的真心对她,因
为她已经是她的女人。
陈小芙说到这里,问文明:
“你们男生真把那个看得那么重要?!难道真的是性爱、性爱,有性才有爱?”
“嗯……”被陈小芙当着面这样问,文明觉得有些尴尬,但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就说,“
老实说,性应该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因为男女相爱,最原始的动力就是来自于彼此身体的
吸引!”
“可是你们男生非得那么猴急吗?就不能多熬一下?!”
“事实上,可能是你们女生误解了我们吧!以为男生一旦得到了女生,就会因为失去新鲜感
,转脸爱上别的女人。”
“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这样了!”
“但你们表现得太在乎那个!”
“生理上的原因吧!但是,多数情况下,男生完完全全地占有了女生后,会更加痛惜她,而
不是嫌弃她,抛弃她的,因为相比较于要捕获一个女孩子的心,占有她的身体更实在,因此
,一旦男生有了这种实在的感觉,才会觉得女生是属于他的,也才会全身心地去投入爱。而
且,到那个时候,男女相处也不会再那么扭扭捏捏,会更加淡然地面对,再不必为了不了解
对方的身体空想,以致耗费不必要的精力。嗯……再说,在现在这个社会你们女生也没有必
要还像旧社会那样保守吧,只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就是,而那个没必要非得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
“但女生要真的把自己给了男生,男生却转脸移情别恋,怎么办?”
“照常生活呗!虽然有被欺骗的嫌疑,也失去了自己的贞节,但同时也证明了那男生根本不
值得女生爱,之后也就不需要再把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费在他身上!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的话,那样就意味着不干净了哦!”
“你们想多了,现在这么开放的年代,新新女性早不以此为耻,反倒以之为荣呢!你们该让
自己的思想也跟着解放解放。男生巴不得你们把这个看得开点!”
“说得倒轻巧,你们当然希望交往的女生都开放了,可以随时满足你们的一己之欲!但是,
轮到讨老婆的时候呢,你们又有几个不介意自己的对象不是CN的?”
“呵呵,这倒是实在话!是有点‘道理能放诸四海,却不能放到自个儿身上’的感觉!”
“就是嘛!所以说,你们提倡开放,只能更加说明你们的自私,丝毫不考虑女生们的感受!
而女生们之所以在真刀真枪方面要把好最后一道关,还不是被你们男生逼的,而且之所以要
坚持到最后,也是为了要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自己的老公嘛,毕竟婚姻才是一辈子的事!

“还真是伤脑筋!偏偏你们女生要长什么M?!不长,不就得了!”
说到最后,二人认为最应该责怪的是上帝。在过去传统保守的年代里,上帝给女人创造出
CNM,的确是能证明女的洁白、贞节,也能让女人在嫁出闺房之前,严行地约守自己,但是
在现如今这个提倡自由、开放的年代,上帝就该顺从适宜地将它取消,这样才算是与时俱进


中午回到车队吃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几老也正在为这“情人节”争论不休。朱班长说既然
叫做情人节,那就该是情人们过的节日,他们都是有家有世的人,而且早都是老夫老妻,就
不适合再过这种年轻人的节了,真要过,就要和情人过,说着还挤眉弄眼地暗示各位他所说
的情人就是婚外恋的对象。萍姐则不这么认为,萍姐说,结了婚老婆就是老公的情人,老公
就是老婆的情人,所以结了婚的人更应该过。为此,俩人争执不下。其余的两位班长则在一
旁坐山观龙虎斗,好不惬意。文明和陈小芙被他们孩子气的“争斗”和“戏耍”,逗得忍不
住在一旁呵呵。这个时候,廖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捧玫瑰花:
“各位,今天是情人节哦!我特地去买了束玫瑰花!……来,来,来,给你们每人一枝,拿
回去孝敬你们各自家里的那一位!”
说着,就给四大天王每人发了一枝,转过头又对文明和陈小芙说:
“你们两个小朋友也来挑一枝!”
胜意难却,文明和陈小芙各自拿了一枝:
“廖队,谢谢你的花,祝你和你的夫人永远恩爱!”
廖队冲着他俩高兴地笑了,然后离开了办公室,等廖队走后,萍姐拿着刚廖队送的花,到朱
班长跟前,又拿起朱班长桌前的玫瑰,在他面前晃:
“我说,老朱,反正你也不过情人节,我看这花你就送给我吧!”
朱班长却没好气地抢回来:
“哈哈,不过情人节,难道就不能送花了啊?!我那位最喜欢的就是花花草草了!”
“哼,随你!不过,你看连我们的廖队也说要过的哦,看来,你是真的老了!不懂浪漫了!

朱班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唉!你怎么能拿他来做例子,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一情痴!”
余人没理会,各自沉浸在各自营造的爱情氛围里。

下午跟车时,陈小芙开始耐不住,一路上都在盘算晚上要怎样好好庆祝,文明想念着舒影,
心里面倒也踏实。陈小芙又开玩笑叫文明再考虑下和文琴的约会,还说之前给文琴提到过他
几次,她对他的印象很不错。但文明还是拒绝了,只说了叫陈小芙多关心刚失恋的她的话。
到晚些时候,文明正想给肖锐发条祝福,手机却先响了,是辛姐打来的。
“辛姐!”
“嗯,文明,你晚上有约会吗?“
“没有!”
“那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文明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答到:
“嗯!”他也想趁此机会跟辛粤好好谈谈,自己不能一直和她保持这种关系,这样对舒影太
不公平。

下班后,文明回到宿舍,先洗了澡,然后给辛姐打了电话,俩人约好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文明先到,坐下后大约5分钟,辛姐从外面进来,着一身蓝色为底碎花裙子,一双金色亮钻
高跟凉鞋,手里夹个蓝色包包。辛姐整个人透出股成熟女人的气息。而她脸上的笑容也让她
看上去越发的年轻,充满了活力。
“还以为你会有约会呢!”辛姐坐下,把包包放在旁边。
“没呢!我还以为你会和你表哥在一起!”
“我跟表哥说好了,叫他明天回来。”
“你们总算是打算和好了!”
辛姐没说话,从包里拿出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透过烟雾,文明瞧见了辛姐脸上的笑容。
饭后,辛姐说想出去兜兜风,就用车载着文明上了滨海大道。她一直往前开,车里循环播放
着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 ”。两个小时后,他们进了一家汽车旅馆,在荷尔蒙的
驱使下,他们从床上到床下,从地上到浴室,疯狂地渴求着对方的身体。
这一晚,风很轻,很柔,深圳这座海滨城市时而激烈着,时而静谧着,文明和辛姐坐在床头
,身上还挂着刚才激战的疲惫和愉悦。文明想起之前的决定,正准备开口,辛姐却说到:
“文明,过几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
“还没确定!”
“是和他一起吗?”
“嗯。”
“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然。你也会记得我的,对吧?”
“嗯!”
辛姐把脸靠在文明肩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文明从床头拿过烟,想给她点上。
“不抽了……从现在起,再也不抽了!”辛姐摇了摇头。
“这也好,少抽烟对你身体有好处!”文明自己点燃一支,“辛姐,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
“会吗?”
“当然!”
“谢谢你!文明!你也会的!”
窗外的月色正浓,文明把烟摁灭,看着怀中温柔似水的辛姐,他再次占有了她,从此以后,
他们将不再有肉体上的关系。

早晨醒来的时候,文明才看见肖锐昨晚来了信息,说了些祝文明情人节快乐的话,也说了他
自己正春宵苦短着。
文明等辛姐梳洗好后,一起出了旅馆。辛姐说要用车再最后送他一程,文明不肯,二人对视
着站立了良久,笑了,辛姐开着车离去,消失在清晨的车流中。文明给陈小芙发了条信息,
叫她代自己请个病假,然后就关了机,迎着早晨八点半的阳光一直走下去,走到双腿酸痛才
上了巴士,沉沉地睡去,车到了终点,才发现竟然出了关,到了龙岗,只好又找了辆回学校
的巴士。回学校的路上,文明的思绪很乱,他也说不清楚为何会这样,这明明是自己想要的
结局——辛姐和他表哥今天将要重聚,从此以后将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而自己也将从此
完完全全和舒影在一起。或许是感情这东西并不像挂电话那般干脆,它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忘
记……


第六章     布尔津的金山银水


到第二天碰见陈小芙的时候,她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骂文明发了信息就关机,害得她提心
吊胆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文明究竟是生还是死,文明知道陈小芙是关心自己,就像小孩子似
地低着头,任她数落。
到车队后,朱班长见文明脸色憔悴,就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不要年纪轻轻的就搞跨了身体,
萍姐则在一旁开文明玩笑,说文明一定是前天晚上去寻开心,玩疯了,才生了病,文明也照
样微笑着接受了。
文明和陈小芙已经到车队实习了半个月,跟车也有十来天,车队仅有的五条线路早就跟熟了
,几老也就不便再叫他们继续去跟车,不过,眼下也还没想出其他的事给他们做,发愁之际
,送报纸的到了,朱班长灵机一动:
“小文啊,我看你今天身体还很弱,也别去跟车了,反正车你们跟得也差不多了,这样吧,
今天你们俩就在办公室里坐坐,翻翻报纸,顺便再养养身体!”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头都发话了,他俩还能说什么,看报纸就看报纸
呗。打开报纸,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多是些其他省份下大暴雨淹了村庄,堵了铁路,以及有关
的一些赈灾活动,之后的娱乐版则提到许巍、崔健等知名歌手要聚到“世界之窗”开摇滚演
唱会,另外,说到青岛有人搞行为艺术,用爪子爪进人后背再用事先拴好的铁链把他吊起来
,宣称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表现80后年轻人生存的愤懑、痛苦,文明看了却一阵发麻、胆寒,
陈小芙翻的快,翻到了一条耸人听闻的报道,忙给文明看——在陕西有个暴力团伙,连续作
案十几起,作案对象全是些手无寸铁的无辜少女,他们先奸后杀,手段残忍,最后在迪厅被
全部抓获,而被抓获之前的两个小时,他们才将一女的奸杀后分尸。经审讯,团伙犯罪人最
小的竟然才十六岁,最大的也才二十二,他们供认不讳自己作案是为了练胆,等胆子练到一
定程度后,就要采取最终行动,准备买几把火药枪去抢劫早已看中的几栋别墅。当问到他们
杀人时的感受,团伙老大回答——一个字“怕”,那种害怕后的平静像是从悬崖掉进深渊,
在空中这么掉啊掉,一直掉不到底,唯有继续杀下去,杀到麻木为止。文明真不敢相信看到
的一切,好久没能说出话。这些人的行径简直让人发指,报纸上渲染的血腥也令他心里反胃
,他不忍再看下去,就放了报纸,到办公室外面透气。
下午的时候,朱班长一个人在,临下班前,他给文明和陈小芙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在朱班长的回忆里,有许多对他父亲的描述。朱班长出生在河源乡下,河源是客家人的一个
重要栖息地,朱班长对自己身为客家的一分子,显得很是自豪。朱班长说小时候他家里很穷
,几乎没什么吃的,菜吃来吃去也就那几种,全凭着他父亲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野菜也能
在他手下不断翻新,而且口味十全,正是如此,朱班长才没觉得自己的童年苦不堪言。当然
,他老爸真正大显身手的地方是有人摆酒宴之时。那时,乡下人婚丧嫁娶都会大摆筵席,朱
班长他爸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因此方圆数十里,但凡有红白之事,少不了他出马。朱班长
那时还小,经常晚上跟着父亲一起走上二三十里山路,在天亮之前赶到有红事或白事的人家
里。朱班长还特意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这样的一个场景——月朗星稀的夜晚,乡间小路上,他
家的大黄狗跑在前头,摇晃着尾巴,朱班长跟在中间,挥着折来的竹条,父亲走在最后,抽
着旱烟,一行三人,神鬼不怕。
陈小芙觉得好奇,问朱班长为什么他们非得挑晚上赶路。朱班长说,乡下人嘛,先得把自己
家里的事忙完,等到晚上才有空出发,而且酒席一般也都是要等到第二天,因此他们早赶过
去也没用,又说一般情况下,有人上门请他父亲时,都会先照着主人家的吩咐给他汇报预计
的桌数,每桌计划多少开支,他爸则根据这些汇报,给送信的人罗列好要买的酒菜单子,写
明各自要买的斤两,然后交给他,让他先赶回去,叫主人家支人去采购,这样等到他们赶到
主人家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他爸就可以直接下厨操办。由于他父亲有这种能事,所
以朱班长小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就能跟着去蹭几顿油水,而且他还因此搞懂了一个令很多小孩
子费解的成语——席地而坐,原来席地而坐就是指主人家请客时,遇到桌子不够,就就地铺
张草席,摆上热酒热菜,客人们则围坐四周,当地为席。
文明和陈小芙听完这个故事,来了兴致,就又鼓动他继续讲下去,朱班长话锋一转,笑说,
可能是因为油水有保障的缘故,他那时长得可结实了,比身边的小孩子都壮,仗着能打,他
很自然地就成了孩子头。于是,朱班长就讲到了小时候他们干的鸡鸣狗盗之事。一开始便是
两偷西瓜——他们村河对岸有人种了大片西瓜,到了成熟季节,种瓜人为防有人偷瓜,就日
夜监守,但是到了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有了寒意,看瓜人也来了睡意,就放松了警惕,看瓜
人万万没想到,就是他最后的大意,让他大半夜的辛苦功亏一篑,就在他去打小盹儿的时候
,朱班长率领七八个半大的毛头小孩,不顾清晨河水的冰凉,偷偷地从河对岸潜了过来,等
守瓜人发现时,他们已经摘好西瓜正返回对岸,气得看瓜人捶胸顿足,一阵大骂。为防他们
再来,看瓜人从此可不敢再有半点马虎,又叫来了家人,日夜轮番看守,哪想朱班长一行人
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顾对付他们的刀锋正利,又一次采取了行动。这次,他们换了战
术,上次是乘其不备,这次则是声东击西——先一起悄悄游到对岸,再由朱班长派两人到一
边去装着偷瓜,并且有意让看瓜人发现,等看瓜人冲上去抓捕,他俩就跳下河去,但却并不
游走,潜在河里向看瓜人挑衅,引来一阵对骂,就在骂的激烈的时候,朱班长与余人却正在
隔的远远的另一边进行秘密活动,专挑又大又熟的瓜,摘好后就不声不响地游回对岸,然后
向正在叫阵的两个兄弟鸣金收鼓,看瓜人这才知道着了道,上了朱班长他们的当,可悔时晚
矣。朱班长讲的动情,说他们那个时候很喜欢装威风,就是现在文明他们所谓的cool,他们
是怎样cool呢,朱班长说他们把得胜而来的西瓜摆成一排,学着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张嘎
,每人拿起一个西瓜,用力一砸,西瓜成两半,他们就捧起西瓜,啃一口左边的扔掉,又啃
一口右边的再扔掉,最后双手拍拍,好不威风!
朱班长说到这里,起身去冲了杯茶,他自身仿佛也沉浸到了那些儿时的快乐回忆里。陈小芙
这个从小在深圳长大的都市人,加上又是女儿身,听朱班长说到乡下男儿的野,自然听傻了
眼,文明则回到了那年那月的陕西——他们一家三口回到陕西老家看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
奶,那次他们一住就是俩月,没花多长时间,文明就跟几个堂哥、堂弟混得死熟,天南地北
的小孩子在一起,干的事情大都一样,无非就是调皮捣蛋。文明除了跟着他们到处打架斗殴
之外,还跟着他们跑到农家地里挖番薯,再把挖到的番薯偷偷烤了吃,事后被爸爸、妈妈知
道了,好好教训了一顿,可文明此时想起来,还是觉得再没有比那时的番薯更美味的。在老
家的那段日子,就像是一段久远而又弥新的回忆。爷爷家在陕西的省会西安,西安是座历史
文化悠久的城市,除了有经历了千百年风雨的古城墙,名垂千古的大雁塔,还有闲来写书弹
琴的各色人物,当然,还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秦俑,可文明记忆的画面里,轮廓最清的还
是那时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七年前,爷爷奶奶相继死去,爷爷最喜欢用陕西方言给
他唱《黄土高坡》,爷爷的双肩瘦弱却坚实有力,文明坐在肩头,好踏实温暖的感觉,爷爷
闲时,衔在嘴里的烟斗,冒出的缕缕白烟,就仿佛是在叙述一个皇城的故事。奶奶闲来时则
会一把一手地教文明剪各式各样漂亮的窗纸,她还带着文明到钟鼓楼下去,跟着一群老奶奶
扭秧歌。而那时的他爸他妈呢,他们也好像是从来没那么清闲过,黄昏的时候,一人牵着文
明一只手,在西安的街头漫步——卖烧饼呐!多么清脆嘹亮的叫声,从十几年前的西安传到
了此时身在深圳的文明耳里。
“班长,你们那时是不是每次下手得逞的几率都很高?”陈小芙睁大着好奇的眼睛,问朱班
长。
“可以这样说!”朱班长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不过呢,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
蹄’,我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啦!”
“愿闻其详!”
“我记得有一次是李子成熟的季节,我还是带着那帮小孩,白天的时候我们先锁定了一家后
屋的李子园,到了晚上趁着夜黑风高,我就带着他们偷偷摸摸地潜进去,然后一声令下,准
备上树,谁知……”
“怎样?”
“你猜猜!”
“是主人跑出来了吧?”
“真要是主人跑出来了还好,可偏偏跑出来的是两只大狼狗,他们可能是听到了动静跑出来
的,你想想看,这么大的够哦!”朱班长用手比划着,“而我们却是芝麻大点的毛头小孩,
那两条狗跑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嘶叫,吓得我们个个屁滚尿流,竟然忘记了跑,还好
,我及时醒悟,把他们唤醒了,然后就各自亡命的往外面奔!”
“没被咬到吧?”
“就差那么一点,有个跑的慢的,摔了一跤,眼瞅着就要被狗咬到,还好那家主人及时唤住
了狗,其实,人家也不是真的要放狗咬我们,只不过是用来吓吓我们而已,但我们当时还真
被吓破了胆!”
“那你们之后再也不敢就范了吧?”
“哈,小姑娘,这你就想错了!”朱班长一副诲人不倦的派头,“你啊,太小看我们那时的
小孩子了,那晚,我们狼狈地散了之后,第二天又聚到了一起,那个差点被狗咬到的男孩子
也在,还口口声声地大叫——有仇不报非君子。于是,一个秘密的策划在我们心中又落定生
根。当日晚,我们再次潜入那家人的院子,凑巧那晚院里的大人都不在,就叫了自己的两个
儿子看守,以为有了狼狗也没人有胆子敢再来,他家的小孩子跟我们一样大小年纪,却更懂
我们的心思,早就料定我们会再来似的,老早就牵着狗在树下等我们,看见我们来了,仗着
有狗,也就有恃无恐,我们却并不逃,他们对着我们叫嚣了一通,我们仍旧不理,他们就一
副‘休怪他们不客气’的样子,放了狗来咬我们,我们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哪知道我们
每人手里兜里全是石头,等到狗要跑近的时候,我们就用石头朝着它们猛砸,砸得它们叫声
震天,最后狗是被打怕了,叫着疼仓皇而逃,那两个主人家的孩子怎么叫也叫不住,看着我
们逼他们越来越近,才吓得浑身哆嗦,我呢,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跟前,手一招,
他们就猴一样地上了树,挑着好的李子往地上扔,席卷一空后,下到地上,脱了衣服,把地
上没被摔坏的李子装进去,然后我们每人轮流在那俩小孩的额头上摁一下,那俩小孩一下委
屈地哭了出来,我们可不理会,摁完后,才大摇大摆地离开,远远的还能听见那两个小孩子
的哭声。”
“哇!你们比电视上演的那些阿飞还更飞!”
“那是当然!你知道小时候我爸怎样形容我吗?他说我是‘奸、懒、恶、贪、滑’五毒俱全
!”
“哈哈,那岂不是比欧阳峰还毒!”
“唉!我们也是那时还太小,不懂事嘛!”
“其实小孩子顽皮点倒没什么,只要不学坏,调皮、捣蛋还有益于开发智力呢!难怪朱班长
你那么聪明,肯定跟小时候的调皮有关系,而且我认为你现在的领导能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培
养起来的!”
陈小芙这个马屁算是拍到了实处,朱班长乐得跟买的股票连连升值似的开心,但又不无揶揄
地说:
“聪明,有领导能力又有何用?!到如今还不是只能窝在一个小地儿当个蚂蚁头大小的小班
长!”
朱班长长叹一声,然后,又好像是想起了曾几何时的宏图大志:
“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是一年轻小伙呢,那个时候,这房里还没装空调,大热天
的,热得要人的命,我跟当时的其他几个领导就光着膀子,在这里,叻……”朱班长指着房
子中间,“就那个位置,我们没日没夜地画图纸,弄方案,搞车队建设,我那时年轻力壮,
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可丝毫不觉得苦!反倒觉得无比的充实!”
朱班长的脸上开始洋溢出年轻人满腹壮志的神情,不到片刻,却又变成廉颇老矣的神态:
“可十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转眼,我就到了不惑之年!跟我一起的领导早就升到公司总
部去了,我呢,却还窝在这个小地方碌碌无为。说不定再等十年,就到命丧黄泉了!”朱班
长这话力竟是心灰意冷!
陈小芙正为自己的无意却勾出了朱班长的伤心往事不知所措,只见朱班长温和地拍了拍面前
的桌子,嬉皮笑脸地说:
“哈哈,你们说,我想那么多又何苦呢?!还是俗话说的好——知足者常乐!虽然,我的很
多大志到现在也没有达成,但是呆在这里上班倒也落个安定,更何况,说不定再等10年,到
我退休的年纪,我还活着,到那时闲着没事,再拾起笔头,没准儿还能当个作家什么的,捡
回昔日的梦想!”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陈小芙忙说。
晚些时候,杨班长来接的班,送走朱班长后,文明和陈小芙还回味在他刚才讲的那些童年趣
事里,转尔,又想到他刚才离去时的龙钟背影——随着时间的前行,人是会慢慢改变的,岁
月不饶人,多少人年轻时的激情会在现实的残酷中被慢慢磨灭、消尽,成为安享天命,但求
平平安安的一份子,又或许,人生本就该如此,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块棱角分明又不乏粗糙
的石子,随着岁月的流逝,却会被社会这个大背景下的各种风浪将其棱角磨去,到最后就变
成一颗平滑无奇的石头,散在烂石堆里,再没有任何出奇!但多少也会免了再被人拣去打磨
的痛苦命运。

再到第二天,车队仍然没有事给他们做,只说让他们总结下前些日子跟车的收获。
到中午,文明和陈小芙正在一边翻看报纸,一边打小盹,有人敲门,文明去开的门,是两个
生人,母女模样,文明把她们让进门来,年老的女人说:
“我们是来找赖班长的!”
“我就是,我就是!” 赖班长放下正在写的“车队节油计划”,之前他还一直在抱怨:以
前从没写过这种东西,可队长却偏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文明和陈小芙看着他抓耳挠腮
、愁眉苦脸的可怜样,很想帮他,只恨心有余却力不足。
“是康太太和康小姐吧?”
“是的!”
“快请坐,请坐!”
文明和陈小芙这时才发现康小姐身体好像不适,一直用手摁着腰,是康太太扶着她坐下的。
“赖班长,你瞧见了,我闺女伤的不轻!电话里,我给你说了,她是昨天晚上在你们的车上
让那司机给摔的!”
“哦,康太太,你别急,让我先把你说的那个司机叫来,麻烦你们再等片刻!”赖班长说着
拿起了话筒,熟练地按下了电话号码,“小周啊!康太太他们来了,你过来办公室吧!”赖
班长放下电话:
“他这就过来!”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哈!”又转过头对文明和陈小芙说,“你们俩,快倒水啊!”
“哦!”站在一旁的文明和陈小芙才意识到刚只顾着看热闹,忘记倒水了,就忙倒了两杯水
给康太太和康小姐,她们很客气地谢过。康太太看上去五十岁年纪,康小姐则三十左右,文
明又一次断定她们是母女,而不是婆媳,二人长得太像了,皮肤都很白,白得能一眼瞧见她
们手腕上的青筋,也都留着一头早年在上海流行过的蘑菇头,除此之外呢,康小姐还戴了副
眼睛,让她本就不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小巧,说不出来的原由,她们母女俩看上去就像是江南
大户人家出身,文明想到了《往事并不如烟》一书中,讲到中国最后一个贵族章节时着墨的
重点——康铜壁母女。
很快,一个年轻的小伙敲门进来,怯生生地跟赖班长问了好,又给康太太、康小姐示了意。
“小周,你先坐下吧!”
“没错,没错!”康太太看着叫小周的年轻人,“昨晚,我们刚上车,我先坐下,可我闺女
还没坐好,车就开了,我闺女就那么一摔,撞到了几步远的座椅上,连眼镜都给摔掉了,还
是别人帮忙捡起来的!”又看看赖班长,“我认得他,就是他开的车!
“小舟,我问你,昨晚,这位康小姐是不是在你的车上给摔了?”
“嗯,好像是,不过,不过我坐在前面顾着开车,也没看太仔细!不敢确定!”
“小伙子,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坑你的吧?我也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也……”康太太可能是
还想说难不成是她故意编故事来诬陷他,但可能是又觉得这样争辩有点像在争执,也就没把
气话说下去。
“康太太,康小姐,这件事呢,我现在都清楚啦!我们的车应该是摔了康小姐,这个我们有
义务负责!只是,按照规定,得当场就叫我们的司机带康小姐去医院检查,这样的话,一切
后果都是我们承担,但是,现在却已经事隔一晚,许多事情就不好说清了,谁也不能担保你
的伤不是离开车之后才受的!”
“但是,但是我当时摔了那么一跤,撞到座椅时是很痛,我妈妈扶我起来后却又不觉得了,
所以,我就没理它,没想到……可能当时是麻木了的缘故!”康小姐从进屋后还是第一次开
口,说得很轻,不过,听着倒也清晰。
“我闺女晚上睡觉的时候被摔到的地方就开始痛了,昨晚她折腾了一宿没睡!”
“看来是软组织挫伤!如果真是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多休息下,就没问题的!”
“是啊!真要是软组织挫伤的话,我也放心了!”
“要不,这样吧?康太!我让小周先带康小姐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出了大毛病,我们再来
详说!也请你们放心,我虽然姓赖,但是我绝不会耍赖说等查出来伤到了内脏什么的,我就
反悔不认帐!这点还请你们信任我!”
“我们信得过你,赖班长!我们也知道没有现场证据还让你这样做,很为难你!也请你放心
,要是查出来没其他的问题,只是软组织挫伤什么的,我们绝不再来找麻烦!”康太太起身
,“这次真是打搅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责任范围之内!”说着就叫姓周的司机带她们母女俩去了医院。
等他们走后,廖队从外面推门进来,他像是知道了赖班长处理的结果,摇着头叹气:
“你呀!也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这么不谙世事!”
“队长,我知道,按照规定是不该理睬她们,可我,可我就是狠不下心嘛……”
“哎!叫我怎么说你呢?!不过呢,都这样,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出于道义本来是该你那
样处置,只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公司如果不制定些死规定,保留太大弹性的话,三天两
头来个乘客说在车上受了伤,叫赔,公司还咋经营?!”
“可哪怕要维持经营,也该多少有点人性化啊?要不然,咱这不就成了资本家了!”
“你啊,我也不多说你了,下不为例!其实呢,你自己多呆一阵子也就不会这样处理了,反
正大局为重吧!她们今天遇到你这个头一回跟投诉者打交道的人,外加你又有一副菩萨心肠
,也算是她们运气好,没有吃哑巴亏!”
赖班长听廖队这样说,心里总算放了心,文明和陈小芙却回味着廖队刚才说的话——难道,
难道真如廖队所言,赖班长多呆一阵子后,再遇到这种事也就会不顾错与对,一切公事公办
?难道,难道肉长的人心也得向现实妥协?难道,难道真的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廖队还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又止住了,转身准备出去,看来,做为一对之长的他也有很多无
奈!廖队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说:
“老赖!那个‘节油计划’要快点哦,晚上下班前务必要交给我!”然后,拉门出了办公室

赖班长就像是土行僧一下被打回了原形,坐回座位,看着桌上那份要他命的计划书,如临大
敌般,一筹莫展。
看着赖班长在摇头晃脑,欲哭无泪,文明和陈小芙差点笑出声来。后来,赖班长专心写计划
去了,文明他俩私下里又谈起康太太和康小姐,说到最后,他俩一致断定康小姐还未婚,陈
小芙给的理由是像康小姐这样的女人不适合结婚,结婚只会糟蹋了她,但又说要是她一辈子
都不结婚,以后老了没有个男的依靠,也没孩子照顾,会很可怜。文明呢,也说不出个究竟
,只是感觉出康小姐这样的人与现在这个社会会很格格不入,她不像是那种善于跟柴米油盐
打交道的家庭主妇。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就异常的平淡,平淡得文明和陈小芙感觉他们完全是多出来的两个人,
实习之前,也听很多人说过——说是实习,实习,实践学习,实际上就是一个形式,走个过
场,无聊得要死!但是,文明实在没想到,会无聊到成天就是看报纸,看报纸也没什么劲,
翻几下就没了兴致,之后就无所事事的闲着,闲得他们心里发慌,车队也实在没有什么工作
他们能帮上忙的,人家车队里的人是各就岗位,各司其职,文明和陈小芙顶多能帮他们打印
打印文稿,誊写誊写资料,但不巧的是,那几天,就连这类打杂的活也没得干,好不清闲。
他俩实在坐不住了,就借着上厕所,出去透气,也四周任意走走,没想,这样一周下来,连
四周都被逛熟了,车队的人也知道他们闲的慌,但也没人直说,他们也知道他俩到处去游荡
,但也没人阻拦,故意放任他俩似的,既是如此,他俩也就胆大了,呆在办公室,也光明正
大的干自己的事打发时间,文明涂鸦,陈小芙就猛发短信,偶尔还大张旗鼓地出到外面打电
话,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就没了新鲜感,好在实习只剩下最后一周,又刚好碰上周末
,文明就拉上陈小芙到廖队办公室,直言不讳地说在这里呆着也是闲,就说想请两天假,廖
队当即就同意了,实际上他也正在为不知安排何事给他俩做而发愁,趁此机会让他们出去休
息两天也好,反正公司总部也没交代不给他们休周末假,再说年轻人嘛,自由惯了,有几个
能受的了坐办公室这种烦闷的生活,廖队能理解他俩,除了同意了给他们放假,还建议他俩
最好是去做点户外运动,比如登登山、打打球,游游泳之类。
文明和陈小芙从廖队办公室出来,好不高兴。陈小芙还真的就要约文明跟她和高山去爬山,
还说她老早就跟高山提过了,只是自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文明问陈小芙高山不也要实
习么。陈小芙说高山是他们系主任的得意门生,暑假特意留高山帮他搞个省级科研项目当作
实习,高山呢,无非就是帮着他查阅查阅资料,自己只负责撰写其中的一小小部分,因此就
较闲啦,而且也不受什么工作时间的限制,只要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任务就行。即是如此
,文明就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请,二人商量好第二日下午三点楼下见面,去爬南山。

第二日,一行三人来到南山别墅登山口,文明穿了登山鞋,换上了运动衣裤,这阵子一直在
实习,虽说实习很自由,但是公司偏偏在着装方面有着严格的要求,任何人都不能穿短裤,
裸背心,尽管大多数时间是呆在空调房里,也不热,但是仍旧给人笨重的感觉,现在换了轻
便的装束,文明觉得好生惬意。
走完一段车道后,便开始要正式登山了,望着直上云霄的石阶,陈小芙不由得生畏,就想打
退堂鼓,文明和高山可不管,夹着她死活地往上拉,好在是轻装上阵,每人只拿了支水,爬
了一段,发现也不过如此,于是,陈小芙也跟着加快步伐,哪想这登山务必要脚踏实地,万
万不可操之过急,又爬了一段路程,三人就明显感到双腿发麻,双脚酸痛,喉咙里也喘不过
气来,只得就地而坐,头上的汗水仿佛是厚积薄发,刚坐下就开始迅猛地往下滴,让他们丝
毫感觉不到秋天的气息,好不狼狈,互相望望,相视一笑,各自灌了几口水,这热才慢慢凉
下来,高山不断感叹——刀不磨要生锈,手不写要变木!瞧我上了大学,路走的少了,爬个
山就累成这样子,想当年我家屋后那座大山,我背着柴禾也能轻松地走上几个来回。
有了前车之鉴,三人也不敢再只顾“疾步如飞”,学乖了要步步为营,于是,就慢悠悠地往
上行,身体慢慢的也就找回了协调感,比之前的猛赶轻松了许多,时而也就能感受到山谷间
吹来的丝丝清凉。
就这样,一个小时后,爬上了山头。站在山头眺看,眼前豁然开朗,想必,登高望远是也。
正得意之际,却发现从身边路过的人流还骆绎不绝,猜想是前面还有更好的景观,好奇之下
一问,才知道,这里并非是真正的山顶,真正的山顶还在对面的山头,三人顺着路人所指的
方向看去,果然见对面青翠欲滴,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人流如梭。不过,要去到那边就麻烦
了,需要下到山腰,再往上爬。三人就商议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还是就此打道回府,心中
正萌发退缩之意,却见身边的大人、小孩个个都义无反顾,他们也就有了共识,要将登山进
行到底!于是,高山在前,陈小芙紧随,文明殿后,继续赶路。文明边走边看,发现对面山
坡有一处被火烧的痕迹,才想起肖锐说过前年他们一家人来这里爬山,当天晚上这里就着了
火灾,文明为此还笑话过他家一定是跟树木五行相克,才惹了山火。惹得肖锐在背后一阵猛
追,说要追上文明,把文明也燃个灰烬。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三人总算来到了对面的山顶,站在真正的最高点,他们终于可以说自
己是一览众山小了,四周景物比之前更加开阔,前边是山,后边也是山,左边是海上世界,
右边是蛇口码头,全部尽收眼底,一览无余。三人就地而坐,呼呼的山风吹过,带着初秋的
气息,他们觉得好不痛快,坐着闲聊了半天,到天色渐晚,才下山。他们并没有原路返回,
选择了直接从山顶下去,从海关登山口出到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找了家快餐店吃
了饭,海上世界各自也都来过好几回,随处走了走,也没啥新奇,就决定回学校。
回到宿舍后,文明才感到了疲惫,力撑着去洗了澡,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身体才慢慢从疲惫
中恢复过来,文明登陆了QQ,仍然没见到晨茹,有点扫兴地关了Q,放上周传雄的《寂寞沙
洲冷》,然后打开了晨茹前些日子从新疆给他E过来的电子邮件。

六月:
草现在坐在乌鲁木齐二道桥的KFC店里。桌上放了这么个破笔记本。连放薯条的地儿都没鸟

伤。换地方鸟。在人民公园门口的椅子上。本来就手脚无力。现在。在膝盖上敲出的东东就
可想而知了。8知所谓的说。HOHO。六月要体谅才是。
晚上7点14的火车票。1083。18小时的硬座。从武威到哈密。这是偶在武威的最后一天。吃
着麻辣烫。想起了四川。想到了去年夏天的快乐。
偶始终自责。为苏二妈的善良以及自身的懒惰。行走真好。如此。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总会
给予善良的问候。
不知该记些啥。油饼卷子的香脆。羊肉的膻味。凉皮的厚重。寺庙老人的字画。蔚蓝的天空
。倒映的湖水。耀眼的星空。鸟从头上飞过的痕迹。或许。更该是种感觉。
因为没有座票的缘故。上火车要抢位置。还得运气不错。西西不时发来短信。妈妈亦不停地
劝告偶一有机会就转卧铺。偶可不管。打牌。看中英互译的《乌托邦》。聊天。以此便不觉
得难受。
夜深时。车厢里的人采用了各种各样的睡觉姿势。人类回到最初渴望的形态。丝毫不觉丑陋
。名利。金钱。所有表象的东西在困意面前都成虚无。
7月15日正午。火车正点到达哈密。“哈密火车站”几个大字用维语和汉语标注。拍下。甜
甜对着它高喊。哈密。我来了。偶以为她叫的是holly。嘿。找打。
一路行走。甘肃武威。霍去病。马超。马踏飞燕的故里。见识了场所谓的庙会。在一条老街
的各个小巷里都是盲于算命的人。多为老年妇女。衣着褴褛。思想陈旧。也许是现实的不堪
与他们所期许的美好冲撞。才使得她们对其深信不疑。现实却给她们开了场巨大的玩笑。神
不会怜悯无知的人。而人们总是把自己埋进沃土以此便觉能长成参天大树。不经阳光淋漓。
不经风雨洗礼。记得某只说过。短暂的温暖在历史最艰难的长河里。一切皆会因为过于在乎
人世的虚妄而销声匿迹。
哈密是久呆的城市捏。巴里坤一游后。对哈密人民竟是好感。我们在天山下榻。在巴里坤的
帐篷里感受草原沉稳的呼吸。HOHO。像成年男子的气息。第二日。为去水上北湖公园。只得
在大卡车上流离。雄鹰从头上呼啸着飞过。张开双手妄图拥抱阳光大漠。却抱了漫天的沙土
。嘴里眼里竟是大漠的风情万种。可偶依旧放肆地笑着。
中午吃松树糖的手抓饭。难吃得偶发誓。膻味厚重的新疆羊肉和胡萝卜混在一起吃更是人间
悲剧。从店里出来。肚子大唱空城计。只得在街边任意挑食。嘿嘿。现在偶正坐在石阶上。
左手拿了根玉米棒子。右手在敲字。动作异常滑稽怪异滴说。鸟的东东当然很鸟了。六月就
就着看吧。知道六月疼偶。偶就多放肆放肆@-@。
辗转进了家擀面皮儿店。HOHO。一个玉米引发的面案。偶们吃了n多。桌上一片狼藉。
晚上躺上到布尔津的汽车。因为售票问题我们只能睡最后一排。昨夜顾着看风景。一宿未睡
。今夜一定能很快入眠。告诉六月。偶们正向向往的喀纳斯奔去。奔去。布尔津那个小县。
喀纳斯的湖水。一定蕴藏着人类最原始的力量。
回过身看车上。伤。不忍用语言描述。
从喀纳斯到布尔津。历经艰辛。喀纳斯最初的美好留在心底。只剩下回忆。
回忆。在太阳下暴晒四个小时只为拦一辆从布尔津到喀纳斯的矿车。贾登峪进喀纳斯的门票
亦在某位师傅的帮忙下逃掉。住“哈族人家”后面的哈族家里。现场挤出的牛奶。煮沸后冲
成奶茶。十二点才天黑。还以为是极昼。疲惫慵懒地挤在蒙古包里。遇见导游回乌鲁木齐。
正在游说中。
六月。草亦不知自己刚写了些什么。只因太过疲乏。出现了审美疲劳。蓝天悠悠。白云飘飘
。牛羊满地。不过如此。观鱼亭上看到的喀纳斯湖亦未在心中激起激烈的波澜。
用了80块在布尔津找到一家三星宾馆。据说是因为导游介绍价格低到不能再低。好好洗了澡
。靠在椅子上继续写给某只。能给六月什么呢。一捧喀纳斯的泥土。混合着羊膻味的风沙。
还是一株罕见的热带植物。左瞅右瞅。也许是一种意境。正在半山中飘浮。银水金山。
哇啦啦。呜呀呀。写完鸟。
下雨了。快收衫。唐僧在鸡婆捏。笑-。-
之后的行程:乌鲁木齐=>吐鲁番=>敦煌=>成都家=>一周后去重庆上培训班。5555。
六月。夏安。

                                                      草
                                                      7月20日

最后的落款是个翻新的签名,用编辑器点出的几笔,象征“草”意。
呵。“一个玉米引发的面案”亏她能想得出来,摆明就是胡戈“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翻
版。文明当时看完邮件后,给她回了信息——哇啦啦。呜呀呀。六收到草草同学饱含天竺神
韵的E-mail鸟。被某只用玉米棒子引出的面案引得笑歪了嘴巴,眼前则出现一片广袤无垠,
神奇无边的沃土。虽然草同学说曾一度出现了审美疲劳,但六认定那里一定有着草永远永远
也忘不掉的种种。六月正暗谋着哪天把草捉了陪着再去。再到马踏飞燕的故里。再到举幌算
命的老街。我们用十字架去对付落后的八卦。嘿。小花小草莫怕。大不鸟,由六做先锋。丫
跟在屁股后面便是。
那时晨茹已经从家里返回了重庆的学校,正为九月份的计算机考级参加一个叫虾米十天速成
的培训班,这些都是晨茹回复的短信里说的,依然是很稚气的语气,跟她自以为是的小P孩
倒相吻合,不过,这却深讨文明喜欢。文明记得村上说过要做“永远的男孩”,只需满足3
个条件;1.穿运动鞋。2.每月去一次理发店而不是美容室。3.不一一自我辩解。文明就从晨
茹的角度定义出做“永远的女孩”的3个条件:1.穿T恤衫。2.每月一次徒步行走而不是坐车
旅行。3.说话写字不究句法、文理。
“偶的签名有个性吧。嘿咻。嘿咻。”晨茹问。
“实在是太有个性。六月都被那张牙舞爪的气势震伤了元气!”
“HOHO。偶不过是一介女流。有那么大的气势么。六月别再那里好似胡说不用花力气。”
“伤了。俺掌嘴。刚那‘张牙舞爪’确实用的不对,应该改成‘曼妙腰肢’才是!”
“彻底的伤了。‘曼妙腰肢’这是啥东东。”
“丫头杂犯傻了?!没瞧见你那签名就像是用柳条搭成的啊?!柳条当然是曼妙腰肢了。嘿
嘿嘿。嘿咻。嘿咻。另外,还颇像蚂蚁大叔的腿!”
“蚂蚁。大叔。大叔腿。伤了。伤了。严重受伤害中。”
“草姑娘不要动气啦。且听六月把话说完,关于这蚂蚁腿可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哼。姑且听你一说。”
于是,文明就说了一个“一字千金”的故事。这故事是他小时候从外婆那里听来的。外婆说
从前有个好心的书生,十年寒窗不负众望,顺利地通过了乡试、会试,然后进京赴考。有一
天下着雨,书生正打算渡河,看见一只小蚂蚁正在河中的一块石头上打转,在它前面的一块
石头显然是被水冲走了,眼看着小蚂蚁就要惨遭横祸,书生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捉到手心,带
着它过了河,然后把它轻轻放下,让它去寻觅同伴。后来,书生殿试的时候,一时大意,把
至关重要的“千”字少写了一撇成了“十”,哪想被书生救过的那只小蚂蚁竟然神通广大地
游到了试卷上,把自己的身体伸成一撇形状,有了此助,书生金榜题名中了状元。
“六月的嘴巴真甜。这样也能自圆其说。8过。没想到偶的签名还那么厉害。签了一下下就
造就了一个状元。要是签它个一打打。岂不是就弄出来整个满朝文武。哇啦啦。呜呀呀。嘿
咻。嘿咻。偷笑中。”
“提醒,提醒:草同学,你得意忘形了!”
文明在跟晨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想起了他可亲可爱的外婆。
外婆已经过世整整十年。外婆身前可利索了,连身强力壮的爸爸走路都比不过她。听妈妈说
,外婆年轻时吃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外婆生下大舅后不久,在外面跑船的外公就被国民党
抓去做了壮丁。文明的另外几个大公都是不务正业之人,因此外公被抓后,整个家族的重担
就落到了外婆和其他几个妯娌身上。日子很苦,没多久,大舅就得病无钱医治死了,外婆忍
着哭,继续任劳任怨地干着各种各样的体力活,她执着着外公总有一天会回来。
外公被抓走两年后,终于写来第一封家书,原来外公之前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被林彪所带的师
打败了,外公也因此做了解放军,跟着共产党去解放全中国,叫外婆无论如何要等着他,帮
他好好照看着家里,战争结束后,他一定会回来。外婆这一等,就真的是等到了解放后,外
国辗转到了海南,当上了一个小小的排长,外公却来信,说部队事情繁多,暂时还不能回来
。外婆却在收到信后的第二天,只身一人踏上了去海南的路,外婆可是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但是她凭着自己的信念,一路照着信上的地址问去,最后历尽千辛,竟然找到了外公所在的
连,外公被感动得当场哭了出来,当天就向上头提交了退伍申请,首长知道了前因后果,很
感慨地批准了。就这样,外公和外婆一起回到了老家,过着相濡以沫的生活,后来,生下了
二舅和文明的母亲。在文明看来,外婆的一生都极其的壮观,她敢爱敢恨,敢想敢为。每次
去外婆家,她就把文明像宝贝一样地疼——外婆啊,外婆,文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你是
天底下最善良的外婆,就算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文明也能感受到你的爱。
“六月嗯。偶现在正在学虾米VF虾米C语言。全是虾米计算机破课。唉。为了考级呗。学校
要求的。对鸟。当时。偶的一条裤子穿了N天捏。人生啊。”
“嘿嘿。六月的学校不要求考呢。六月呢,是既没有考的本事,也没有考的兴致,故此,就
心安理得地坐山观虎斗了,想不到的是,这次还要再观草同学一战,人生啊,总是这样戏剧
。草,就多忍忍哈,使出你嘿咻的力气,多加把劲儿,六月精神上好好地支持你,要肉体上
的支持也行,叻,六月已经挺直了身子,丫头想要一掐解恨的话,就尽管掐,六月说到做到
,保证让你发泄个够。嘿,够哥们义气吧?!六月也不吵你了,你好好备战吧!顺便隔着时
空嗅嗅丫当日穿了N久的裤裤,看看是否像丫吃的羊肉一样,也有股厚重的膻味。嘿。”
“六月,你就只管色吧。偶不理你了。偶奋战去了。横。顺便告知。重庆惹得翻天呀。成都
也是。”
这文明早就听人说了,说四川及周边地区已经热到四十度高温,当然,深圳这边也热,但是
深圳这里一旦热个十来天就会下场大雨,哪想那边是一热就热得你瞧不见丁点雨沫子。

文明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封邮件,他几乎已经能背下来晨茹的措辞。这个时候,晨茹应该还在
为计算机考试忙吧,要不然她那个网虫咋能几日都不上网的。文明真想发条信息去问候一下
,但这欲望转瞬即逝,这倒并不是说明文明仅仅是心中一念,根本不是很在乎发与不发,相
反恰恰是说明了晨茹在文明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他和晨茹在现实生活中,虽然还从来没有
过任何交叉,但是他们的脾性,交友之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俩人都很在乎彼此
之间的感情,但谁也不会让这层“在乎”加上一种人为的包扎,他们从来不会问及对方正在
干什么,也不会“当着面”问对方近来可好。自成年以来,文明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这样问,
这一问,自己仿佛就成了呆子——这事一件又一件,究竟该告诉问者自己正在忙哪一件或者
是哪几件呢?文明是个靠感觉生活着的人,每一件事都构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浑然天成,
因此,每一件事又仿佛都不具备了人们习以为常称之为事件的因素,所以,文明既不愿意像
禀报命令一样的一样一样地呈述,同时也确实不知从何说起是好。另外,那问他近来可好,
就让他更尴尬——答“好”,仿佛是在有意虚化自己的生活,答“不好”又仿佛成了是在向
对方诉苦,那就答“还可以”呗,但他甚至觉得那比保持沉默不回答还更敷衍问者。因了这
种种,文明自然而然地就与习惯了这种问候方式的人走远。他交的朋友陆杰不会这样问,舒
影不会这样问,肖锐不会这样问,晨茹也不会这样问。但是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语言和文字
不一样,刚才说的尴尬是瞬间语言造成的,但是书信或者电邮这种有个时间过程的文字恰好
能反其道而为之,化俗为雅。在书信和电邮里,文明是乐意这样问的——我在想,此时的你
正在做什么呢?仿佛这样自他写下这句话,当他的朋友读到的时候,对方既不会有要回答这
个问的必要,相反倒还能让他(她)的思绪飘回到文明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回忆自己在这段
时间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因了这,这种问话就增添了别样的温暖。同样,在书信和电邮里,
文明也喜欢这样问对方——你最近还好吗?不过,他这问并不是问他写下这句话之前的一段
时间里对方的生活,而对方读到这问的时候,也会顺理成章地理解为是文明写下它到自己读
到时的这一段时间,于是,这问候也就不只是客套,倒成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仿佛是对方的
生活因了这问,带有了时间的赋予,有了祝福的深情。不过,这些都是文明一厢情愿的看法
,他从来没说过给人听,也从来不把这去勉强他人,但是他却暗暗断定陆杰他们在这一点上
都跟他极其的相似。
是的,对此文明越来越深信不疑,晨茹也是这种人,所以,他们聊天的时候,总不需要那样
问,只要晨茹跳出来,叫声“六月嗯”,他们的话题便像陈年的老酒从地窖里飘出来,越飘
越远。谁也不用去问对方在忙些什么,聊着聊着对方在某个适当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说了
出来,文明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行云流水。当然,他也并不是有意一定要这样聊天,但
凑巧俩人都喜欢这样,所以,一切就成了水到渠成。
现在,文明是很想念她,但是他相信在空气中一定有种物质能做媒介将自己的思念传到晨茹
耳里。这信息也就免了。

没想,这晚下了自舒影离开深圳后的第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睡到半夜,文明竟盖了被
子。雨越下越大,一直蔓延到了两千里外的成都,这可是成都连续干旱两月后喜获的第一场
甘露,人们说不出来的欢喜,可晨茹却趴在成都的一间病房里哭得没了力气,七他妈昏倒在
地上,他爸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眼里全是泪水——儿啊,儿啊……你咋这么狠心!!!
七自上次昏倒在天津的街头被送回成都后,就一直住在医院里,他是因为身体虚弱,加上抽
烟造成肺部感染,医生说只要好好治疗,不会有大碍的,但是强调七必须把烟戒掉。没有烟
,七的世界一片灰暗,还好有晨茹陪着,他就咬紧牙,忍啊忍,但是几天后,他再也忍不下
去了,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上百只蚂蚁在啃噬,慢慢的,上千,上万……,它们就快咬到皮肤
,就快从撕碎的皮肤里钻出来,七忍不住这种撕心裂肺的折磨,他用嘴发疯地咬自己的手指
,咬得鲜血直流,但那被蚂蚁啃噬的痛楚丝毫没有消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差一点就咬舌
自尽,还好医院及时地把他绑了起来,用布塞住了他的嘴,晨茹站在旁边,看着七痛苦的眼
神,她的眼泪跟着掉了一地。七的眼里失去了光泽,他一向飘逸的头发被流出的汗滴粘在一
起,粘在脸上,挡住了一只眼睛,晨茹就上前去帮他把头发撩开,七冲着她笑了,晨茹也开
心地笑了,可七却突然想咬晨茹,幸好被绑上了绳子,他没挣扎起来就被拉了回去。晨茹站
在那里傻了,她的脑子一边空白,七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七是失去了神智。他
会清醒的。晨茹拧干心里的泪水,跑到窗台,把向日葵拿给七看——七。你看。你看啊。向
日葵。向日葵。你是阳光。我是……
晨茹一直没离开病房,七他爸妈轮流照看着七。晨茹喂他粥吃,给他梳洗。一个星期过去了
,七渐渐有了好转。脸色逐渐红润,吃东西也多了,只是精神上还有些恍惚。医生检查后说
,恢复得很好,照目前的情形看,很快就能康复。
又过了一个星期,七的精神也开始恢复正常了,他给晨茹说想出去走走,这是半个月来,七
第一次开口说话,晨茹开心死了,征询过医生的同意后,带着七到了医院的花园。
那天已经有了要下雨的迹象,风很大,很清爽,七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晨茹推着他,在花园
的石板路上逗留。
“茹,你看,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七指着天上跟晨茹看,那片天空好看极了
,只是不远处有片乌云,正逐渐扩大。
“嗯。像马尔代夫。七。你说过要带我去那里的。”
“马尔代夫、曾母暗沙、漠河、漠河以北、北极星以北、过境以南、太阳以西。”七像是在
如数家珍。
“你说那两片云会合在一起吗?”晨茹指给七看两片正在靠近的白云。
“不!它们永远都不会合在一起。它们只会暂时的重叠,之后很快就会分开,各走各的路。
”七的眼睛恢复从前的睿智。
晨茹会意地点着头,她早知道这个答案——天上的云彩各自是一个整体,虽然有时会“合”
在一起,但它们最终还是会分开,这是十三年前她和七认识的时候,七就证实给她看过的。
晨茹只是想借此确定下七的恢复状况。
俩人望着天空,那两片白云合在一起后,果真又分开了去,但是不久后,漫天的乌云却霸占
了整个天空,它们没能同化白云,但是却把白云整个挡在了背后。
七一天天地恢复着,成都的天气也开始一天天的凉快下来,到今天夜深时,电闪雷鸣一起降
临这片期待已久的天空,它们一个劲儿地嘶吼闪烁,像是要补上两个月来的缺席。
七说想要吃苹果,晨茹就拿着苹果去洗,洗好回来后就准备替七削,七却说要自己来。他从
晨茹手中拿过水果刀,熟练地削起来,七还是像一起那样棒,整个苹果削到底,皮都不断,
一圈一圈地盘在一起。七削了一块给晨茹,又削了一块给一旁的母亲,他妈伸出手去拿,激
动得差点掉到地上。七开始大口大口地咬起余下的苹果,然后,很有成就感地将吃剩的苹果
中间的“心型”掏出,给晨茹看,晨茹嗲怪着说七讨厌,七笑了,把窗外的电闪雷鸣映得更
叫凶猛。后来,他妈起身去了洗手间,七又叫晨茹去洗个梨,晨茹拿着梨,她白净的手在水
笼头下仔细地洗着,水溅在她手上,发出有节奏的旋律,像是跃上枝头的黄鹂在欢快地鸣叫
。晨茹洗好梨,返回病房。推开门,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雪白的床单被染成了红色,
血是从七的手腕流出来的,他睁大着眼睛,气息奄奄地躺在床头,嘴角挂着骄傲的笑。
——七。你是一个人去了马尔代夫么。你为什么不带上茹。茹可是你最亲的人。她可以和你
一起漂泊。

雨下了一夜,到早晨才停,之后不久,阳光就又开始在窗外泛滥起来。文明睡到中午,起身
去食堂吃了饭,觉得累,就又躺下继续睡,想是昨日登山过度的缘故,到下午的时候,陈小
芙和高山打电话来,叫文明一起去游泳,文明同意了。
去到学校的游泳池时已经是5点,游泳池里已经挤满了人。文明他们在池子边试了下水温,
一天的太阳暴晒后,池子里的水却还是很凉。
而此时,舒影正踉踉跄跄地走在街头。成都的雨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停,雨势倒是已明显地
减弱,淅淅沥沥地下着。她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可以走去。成都的秋天黑得
猛烈、深沉,街边的路灯发着微弱的光线,晨茹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眼里一片朦胧。
前面不远处的街角有个年轻人拿着吉他正在弹唱——

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着有些伤心的雨
    这是一个很在乎的我和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
    再也不知道你的秘密
    只有那熟悉的往事
    只有那陌生的你
    在那些黑色和白色的梦里
    不再有蓝色和紫色的记忆
    在这个相遇又分手的年纪
    总有些雨打风吹的痕迹
    为了那苍白的爱情而继续
    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丽
    就让这擦干又流出的泪水
    化作满天相思的雨
    ……

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溅了晨茹一身的泥水,看着身上那像血渍一样的斑点,晨茹昏倒在成
都的街头。

文明挑了个人少的地方跳下去,他没有往前游,任自己往下沉,但还没沉到底,就又被水往
上浮。文明睁大着眼睛,耳朵里很静,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在他四周有许多像青蛙一样的腿
在水里摆动着,文明想到了那年舒影考他的IQ题——“文明,青蛙总的来说是比狗游的快的
,但是有一次动物王国举行游泳比赛,既没出意外,也没出事故,参赛的青蛙却都输给了狗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嘿嘿,那是因为啊,那场比赛禁止‘蛙泳’,只准用‘狗爬式’
!”
文明在要被浮出水面时,把手展开,往前伸出,然后,憋足一口气,用狗爬式急速地往前游
去……


第七章  寂寞的甲虫


周一的时候,文明和陈小芙去到车队,办公室里的人脸上都挂着刚死了爹娘的表情,杨班长
从外面进来,脸色更是难看,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办公桌,把桌上、抽屉里的东西塞进纸箱
,又抬头看了看大家,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叹了声气,抱起纸箱往外走,廖队
推门进来,与他撞了个正着,杨班长停住脚,愣了半天,叫了声“队长”,无奈地摇晃着头
,从廖队身旁走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沉默着,廖队站在门口,右手还搭在门把上,阳光从外面射进来,照亮了前面
的一大片,其他遮光的地方却显得更加阴暗,被光线照着的俄罗斯,像是被光芒刺疼了皮肤
,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最终又没力气地合上,文明和陈小芙觉得自己像是误闯进了一个陌
生的城堡……
杨班长是被公司炒掉的。前天晚上他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哥们儿出去风流,被公安局的人逮了
个正着,是廖队把他从看守所里赎出来的,但是这件事却传到了公司总部,总部的几爷子当
即定了他的死刑——开除。
之后的几天,办公室里依旧沉闷不堪。朱班长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没事的时候就喝着茶,看
看窗外,也不说话;萍姐也没了花枝招展的举动,接电话前总显得犹豫不决;赖班长看着他
俩这样,就一个劲地摇头;文明和陈小芙在这几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打字,但打了半天,也不
知道究竟打了些什么。
到实习最后一天,传来噩耗——杨班长从他家的楼顶跳了下去。他老婆因为他上次出去寻花
问柳的事,闹着要和他离婚;一向敬重他的儿子也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说有他这样的父亲
,自己不能抬头做人。
陈小芙哇地哭出声来,萍姐当时正坐在朱班长身边跟他讨论一个方案,她一下软在了朱班长
怀里,哭声震天,朱班长一边劝慰着萍姐,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眼眶流出的泪,萍姐却越哭越
伤心,赖班长咬着牙,用手猛捶着桌子,文明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晚上,文明和陈小芙跟廖队他们一一道了别,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杨班长在车队呆的
时间比他们谁都长,但是他却最早离开。
陈小芙的眼睛还是红的,文明拉着她,穿过夕阳的余晖,上到车子,车子在离开这个容纳了
他俩一个月喜怒哀愁的地方远去的时候,陈小芙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不知是谁说过——人,这一辈子,不知是谁见证了谁的生命,谁的生命又如此沉静,鲜血也
不能让花动情,花枯萎尽。

文明在宿舍里呆了一整天,周日的时候,坐船去了珠海。
这是他头一次去那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那儿。到了珠海后,文明就漫无目的地四处
乱走,累了就坐车,坐到另外一个地方,下车后又随处走走,然后又上到车上,再到另一个
地方下来。天黑的时候,他返回了深圳。
离开学还有二十来天,周一一大早,文明去了校图书馆。图书馆正在维修,只开放了最底层
,长长的考研队伍候在门外,八点二十,门一开,队伍便涌了进去。还好,文明去得早,捡
到了一个空位,他来图书馆并不是为考研,但他答应过舒影要好好珍惜最后一年的读书生活
,他又怎能失信于她呢?!
文明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转过身去,是一个大大的落地窗,文明从那里望去,看见远处的椰
子树在随风摇摆,头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蓝天上嵌着各种各样,形态万千的白云,那天像
极了大海,那云像极了天宫,不知道那海里面是否会有美丽的金鱼,不知道那天宫里是否会
有漂亮的仙女?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之间大学就过去了三年,大学给了自己什么呢?——一个免费的图书
馆?可自己来的次数并不多;一群前途未知的朋友?一群?!似乎大学里算的上朋友的,就
肖锐,姑且把陈小芙和高山也算上吧,但肖锐的将来几乎没什么疑问,他自己精明睿智,加
上老爸又是大老板,他的前途一片光明,高山无欲无求,就陈小芙还有点去向不定,但她会
跟着高山一起发展吧;一口行走江湖的底气?是么?!文明可从来没想过要仗剑行走江湖—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但是此刻的
他心中似乎有一团莫名的热气正在往上窜,似乎是要喷薄而出……
文明从书包里拿出《卡夫卡文集》,在书的第一页空白处写下——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
叶之静美,呵,生命还是一如即初时美丽!这本《卡夫卡文集》,文明是昨天在珠海的一家
书店买来的,也不知是因为受了高山好文的影响,还是从晨茹的邮件里获得了天竺点化的缘
故,文明对文学书籍开始有了异样的好感。卡夫卡是奥地利作家,死前鲜为人知,死后却享
誉文坛,上世纪四十年代起,还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卡夫卡学派,其日益蓬勃之势,就犹如雨
后春笋般,到现在仍是方兴未艾,衍生出别树一帜的卡发卡现象。文明记得村上写有一本叫
《海边的卡夫卡》的书,村上似乎是有意要用他独有的隐喻来诠释卡夫卡这位隐喻创始人。
翻到书的正页,文明进入《变形记》的世界——人变甲虫,从生理现象看是反常的、虚妄的
、荒诞的,但是从社会现象上来讲,又是正常的,可能的,现实的。卡夫卡在这部著作里追
求的也就不是单纯的形似而是拓深一层的神似,他以荒诞的想象,真实的细节描写,冷漠而
简洁的语言表达,深奥莫测的内涵,寓言式地显示出荒诞的真实、平淡的可怕,整个作品渗
透出辛辣的讽刺。主人公“格里高尔”梦幻式的心理感受更是深刻地暴露出那个社会里人与
人之间赤裸裸的利害关系。
晚上从图书馆出来,文明到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菜里竟混着一只苍蝇,他冲到
洗手间吐了一地。

第二天,文明睡过了头。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没了座位,他不想徒劳无功地返回宿舍,就在
图书馆四周转悠了一会儿,竟然在无意中发现了个看书的好位置。图书馆背后有棵枝繁叶茂
的大树,树下有木椅,文明就坐在椅子上看完卡夫卡的《判决》——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
天下午,主人公“格奥尔格.本德曼”写信给一个远在俄罗斯的朋友,告诉他自己和一个富
家闺秀订婚的消息。这个朋友是个光棍汉,流落在外乡,与世格格不入,而且一事无成。与
富家女订婚,标志着本德曼的幸福和成就,也就式资产阶级世界令人尊敬、眼羡的人生价值
将得以实现,而这位朋友的存在似乎则成为他获取幸福和成就的障碍,就像本德曼的未婚妻
所说:“格奥尔格,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的话,你就真不该结婚。”而事实上,这位异乡朋
友就是本德曼异化的本身,本德曼有意要或者更多是必须把写信透露订婚的事报告给父亲,
他在一间昏暗的、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会见了父亲,寻找父亲实际上就是他试图努力要转向良
知存在的内心世界的行动。描写父亲,也就是良知从随遇而安的成就世界到格格不入的陌生
世界的转变。由于父亲出人意料地直立起来,并施以无比强大的力量,本德曼被从光辉的成
就世界里分离出来。父亲称他既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孩子”,又是一个“卑劣的人”,本来
的命运就决定他是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捉弄生活的故事叙述者,因此父亲判他去“死
”,本德曼欣然接受。接受良知赐予的、与现实世界不相融的生存便意味着随遇而安的本德
曼的死亡。他怀着对父母的爱投河自杀,告别了追求功利的资产阶级现实世界,存在的是一
个漂流他乡的陌生人,那时“桥上的车辆正川流不息”。
文明合上书,从叶缝里钻下来的阳光洒在黑色封皮上,跳跃成寂寞的光线。在不远处,有两
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弯着身子,在水笼头下清洗画笔。她俩穿着一样的袋鼠裙,一边洗着
画笔,一边捉弄着对方,不时传出一阵笑声,洒了明朗的一地,文明猜想她俩是在附近的画
室学画,偷跑出来玩。文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小时候有一次去家附近的公园里面玩,有位漂
亮的大姐姐正在写生,文明觉着好玩,就连忙跑回家里找来图画纸,坐在那位姐姐身旁,跟
着涂鸦,大姐姐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手把手的教他画,临走时,还
把刚画完的那幅画送给了文明,文明高兴得手舞足蹈,跑回家里嚷着叫爸妈看,也就是从那
个时候起,他有了浓厚的绘画兴趣,他爸便带着他去参加了成都的少年宫,让他跟着老师学
画。那时,文明每次回到家,都叫老爸坐在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
……胡须,他爸的胡须又短又硬,每次抱着文明亲热的时候就扎得他直皱眉,但文明心里却
开心得要死。到现在,文明闭着眼睛还能画出他的模样来,可他现在不再是文明一个人的父
亲,他添了个2岁大的女儿,说不定等她稍稍大一点后,他会带着她去学钢琴、古筝……。
晚上回到宿舍,文明收到一封从上海寄过来的信,奇怪的是没有留地址。文明拆开信后,才
知道是辛姐寄来的。信不长,辛姐说她和表哥现在生活得很美满。表哥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的厂里上班,对她是百般呵护,她自己没再出去挣钱,呆在家里,但是再不感到寂寞,他们
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她现在可忙了,要料理家务,还要照看女儿,陪女儿玩过家家
,陪她看卡通片,给她扎可爱的小辫辫。文明竭力想回忆辛姐的模样,之前那模样在他心里
一直很深刻,但刻意这么去一想,那印象仿佛是沉寂的水面被打破了平静,让他死活也想不
起辛姐的具体轮廓来,只想象出那间弥漫着中世纪味道的书店,店里放着轻柔舒缓的古典乐
曲,辛姐就坐在椅子上,倚在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态安然,她的头发散在了扉页
上,她就用手理了理,抬起头时,文明看到她的眼神变得比以前更加明净,鲜活。

第三天,文明在图书馆看完《失踪的人》——叫卡尔.罗斯曼的少年,十六岁时因被一个女
仆引诱而被父母赶出了家门,孑然一身流落到自由之乡美国。卡尔天真、善良、富有同情心
,愿意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但是,形形色色的利己主义者和阴险的骗子们却故意利用卡
尔的轻信,让他常常上当受骗,因此被牵连进一些讨厌的冒险勾当里。卡尔努力着寻求赖以
生存之地,同时又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在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社会里,他愈来愈陷入进卡夫
卡的迷宫世界。
文明想到了自由女神像底座上雕刻着的女诗人Emma Lazarus的十四行诗——给我你的疲惫和
贫穷,给我你渴望自由的人们,给我你那拥挤的海岸上被遗弃的臣民。

第四天,文明在图书馆看完《审判》——主人公“瑟夫.K”是个银行高级职员。一天早晨
,他莫明其妙地被法院逮捕了。奇怪的是,法院既没有公布他的罪名,也没有剥夺他的行动
自由。K起先非常气愤,尤其在第一次开庭时,他大声谴责司法机构的腐败和法官的贪赃枉
法。他决定不去理睬这桩案子,但他日益沉重的心理压力却使他无法忘掉这件事,他因此慢
慢地厌恶起银行的差事,自动上法院去探听,对自己的案子越来越关心,并四处为之奔走,
但聘请的律师与法院沆瀣一气,除了用空话敷衍外,一直写不出抗辩书。K去找法院的画师
,得到的是“法院一经对某人提出起诉,它就认定你有罪”,最后在教堂里一位神甫给他讲
了“在法的门前”的寓言,晓谕他“法”是有的,只不过通往法的道路障碍重重,困难无处
不在,要找到“法”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人只能低头服从命运的安排,一切申诉都是无
谓的。故事发展到最后,K被两个穿黑礼服的人架到郊外的采石场处死。
文明记起了高三那年,他和舒影一起看完了村上的《挪威的森林》,之后又看了他的《奇鸟
形状录》,在《奇》中,主人公最后向是非不分,贪赃枉法,藏污纳垢,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各种机构发起了挑战。

……

第十天,文明看完卡夫卡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城堡》——小说主人公K自称是土地测量员
,受城堡伯爵的雇用来到附近的一个村子。城堡虽然近在咫尺,对于K却可望而不可及,他
永远也进不去。他在村子里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反常现象,几乎连栖身之地都不容易找到。据
说管K工作的是一个名叫克拉姆的部长,K千方百计要见到克拉姆,但除了得到信差送来的两
封内容矛盾的信以外,始终见不到人。他在村子里一步步陷下去,最后甚至断绝了与城堡一
切联系的可能性。小说没有写完,据卡夫卡生前的挚友布罗德在《城堡》第一版后记中说,
卡夫卡计划的结局是,K将不懈地进行斗争,直至精疲力竭,在弥留之际,城堡传谕,准许
K在村中居住和工作,但仍不许他进城堡里。

这十天来,卡夫卡这个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于布拉格的大作家,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用一
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睛去看世界,不停地观察自我,怀疑自身的价值。他所叙述的故事既无贯
穿始终的发展主线,也无个性冲突的发展和升华,传统的时空概念解体,描写景物,安排故
事的束缚被一一打破。强烈的社会情绪、深深的内心体验和复杂的变态心理蕴含于矛盾层面
的表现中:一方面是自然主义地描写人间烟火、七情六欲、人情世态,清楚、真切、明晰;
另一方面却是所描写的事件与过程不协调,整体却让文明无所适从,甚至让他觉得荒诞不经
。卡夫卡正是以这种离经叛道的悖谬法和多层含义的隐喻表现了他那梦幻般的内心生活,无
法逃脱的精神苦痛和所面临的困惑。与此同时,也让文明真正感受到了文学作品的魅力,他
仿佛置身到一个天马行空,浩瀚无边的自在宇宙。
接下来,文明又开始读卡夫卡所崇拜的歌德、福楼拜和易卜生的著作,就这样很快便到了开
学。
“哥们儿。咱们好久不见了哦,想死我了吧?我可是想坏你了!”开学第一天,肖锐就又稚
气未脱地卖乖。
“哎!让你失望了,我这阵子成天在看书,实在抽不出空来想你!”
“你,你,你‘见书忘义”!你,你,你‘重书轻友’!“
“我,我,我还梦游‘三国’呢!”文明反过话来将他。
“嘿嘿,别提了,我早把‘三国’抛之脑后了,没办法,爱江山更爱美人嘛,这最近的一个
月我都和女朋友出去风流了,去了好多地方呢,北京、天津、南京、上海、香港什么的!”
“你们还真能玩!怎么样?感情加温了吧?”
“哈哈,你一定想不到,我刚和她分了?”
“是想不到!!更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嘿嘿,你就别瞎想那么多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打算来真的嘛,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
们这次出去玩,主要是互相找个伴儿,还别说,同方鸿渐说的太吻合了——像咱们这种旅行
,最试验得出一个人的品行。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艰苦
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做朋友。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同
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没有吵嘴翻脸,还
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肖锐神情庄重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
“你在背台词?”文明目瞪口呆。
“是了!钱老先生的围城嘛!前几年看了根据这部小说改拍的电视剧,陈道明主演的呢,在
每剧前还有钱夫人杨绛的题词——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里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
,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真看不出你小子脑袋里还装得下这些东西!”
“没办法,谁叫我过耳不忘呢?!——西服也休闲,简约而不简单,利朗商务男……!”
“得!得!得!你还是就此打住的好!再这样下去,没准儿你还会把‘今年过节不收礼,收
礼只收脑白金’背出来!”见肖锐意气风发地在模仿世界杯期间插播的的广告中陈道明的广
告词,文明及时拦住了他。

这学期,文明他们只剩下两门课,加起来一个星期也不到一天的上课时间,班里已经有同学
开始在找工作,也有人觉得前途渺茫,开始把考研做为大计。文明和肖锐日子过得清闲,继
续经营着他们的桌球场和洗衣店,财源仍旧滚滚来。俩人一周里也会约上一起去玩几次球,
泡一两次吧。文明答应过舒影要好好读书,因此他就很听话地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图
书馆看书,肖锐则在爱与性之间一次次地充当着主角,经验多了,对付女人的办法也越来越
熟练,难怪他无意间说出的“这女人吃醋好比是洪水天的雨,没完没了,最后非酿成灾害不
可;可这男人不一样,男人吃醋好比是夏季晴天的霹雳,风云乍起,但很快又雨过天晴。”
听上去也那么像是哲理!
很快就到了国庆节,他们放了七天假,其实,这放假不放假对他们而言已经没什么两样,不
过,这国庆里倒有一天中秋的日子,中秋那日文明收到了高山的短信——
                              姑苏十五
                   日薄昆山西马堂,浊酒一壶浇热肠。
                   马厩屋南饮清凉,店儿啼声震北房。
                   花纸东窗映月墙,乾坤卧斗院菊朗。
                   黄历十五忆爹娘,风尘漂泊姑苏旁。

放完国庆,转眼到了十月十一号肖锐的生日,巧的是肖锐竟然和去年超女季军张靓颖同年同
月同日出生,星座上说,这一天出生的人,会有效地利用与生俱来的浪漫、想象力以及细微
的感觉。文明送了一对LOTTO的足球鞋给他,晚上他们出去庆祝的时候,肖锐带上了他两天
前才换的新女友,三人吃完饭后就去了K房,文明不擅歌舞,看着肖锐和他女朋友表演歌喉
,暧昧的灯光下,肖锐的脸上全是玩世不恭,文明不知道他这个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会不会和
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张靓颖唱的《光芒》一样——过程多快乐,我不再那么急迫,想要
看到好的坏的所谓结果……
到了十一月份,肖锐突发其想,说要去找工作,叫文明陪他一起,他说他将来不想依赖家里
。文明没有舍命陪君子,他给肖锐说想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过段日子,另外也没打算过毕业
后要到公司里去上班。肖锐也就没有勉为其难,不过,倒提议文明去试试考公务员。文明倒
觉得不错,就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文明便在图书馆准备公务员的考试,肖锐也很快找到了一份差事,每个星期
上五天班,每天朝九晚五。
烦顿的时候,文明就拿文学作品做调剂,这平淡的生活中也就多出了几分情趣。这期间,文
明在学校里碰见过陈小芙和高山几次,陈小芙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毕业似的,脸上泛着
越来越平静的笑意,高山则仍旧是一副雄才伟略,志高德满的样子。
在此期间,文明每个星期给陆杰寄去一封信。
除此之外,这三个月来唯一让文明不安的是一直没再“见”到晨茹。自上次和文明在Q上道
别后,她就再也没上Q,也没给文明飞短信,发E-mail。文明开始担心她是出什么事了,开
始给她在Q上留言,给她飞短信,给她发去E-mail,但是却没半点回音。一天夜里,文明忍
不住摁下了晨茹的电话号码,他忐忑不安地等着晨茹的回答,电话里却传来——对不起,你
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如是十几次后,都是同样的回复。到了第二天,
再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文明感到无由的失落——难道?难道这就是网络世界的虚幻?难
道他们“感情”再深,也逃不脱网络的圈套?难道现实生活中,他们注定陌路?难道这所有
的一切,都是文明自作多情?文明不愿意这样去想,但他更不愿意晨茹是出了什么意外!他
开始陷入一种无望的孤独。那夜,他买了一打罐装啤酒,到天台喝了个痛快,他没有让肖锐
知道,那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回到宿舍,文明无头无脑地写下了这几行字——
尽管这个世界很残酷,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变成禽兽。你看过我的孤独,也看过我的等候,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活。很多年以后,尘归尘,土归土,你我都会成为一捧灰骨!
文明告诉自己,到明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

就这样,辗转进了冬天,很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平安夜。下午的时候,文明从公司打来电话
,跟他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
入夜十分,离跟肖锐约好的时间还早,文明闲着,就决定出去走走。街上,一派喜庆的景象
。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圣诞帽,牵着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文明想,到过年他也能这样牵
着舒影的手,放肆地笑了。不由地又想到了晨茹,不管怎样,晨茹是一个极讨人喜爱的女孩
子,无论她在哪个角落,圣诞老人一定都会不远千里,爬进烟囱,给她送去漂亮的圣诞礼物
的。
后来,文明坐车到了世界之窗的地铁接驳站。
文明上了地铁,对面坐着两个中学生打扮的情侣。女孩子把头靠在男孩子身上,眼睛一直盯
着文明看。男孩子用手搂着她的胳膊,膝盖上放着书包,书包带从脖子上垂下来,他朝着文
明善意地笑了笑,文明也回了他一笑。到竹子林站下车的时候,俩人对文明说——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多么可爱的孩子。要是有烟花,这夜会更加可爱!
文明继续坐在车上,耳朵里是急速的车流和空气摩擦发出的声响……
去年的圣诞,文明和肖锐在酒吧里过的,酒吧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但李霞不喜欢,所以她
早早地就回了家,文明和肖锐送她到了楼下,那时的李霞还没有表现出日后的飞扬跋扈,善
解人意地叮嘱肖锐和文明少喝点酒。
文明和肖锐欢欢喜喜地去到酒吧,酒吧里比平日热闹多了,跟酒吧签约的乐队在吧台中间尽
情地演唱,摇滚、重金属,全是年轻人喜欢的恣意。文明和肖锐叫了两打啤酒,俩人用骰子
玩“大话西”,谁输了谁罚喝,俩人不分胜负,各自喝了一打,到散场时,走路已是跌跌撞
撞……

到一月份的时候,文明参加了深圳的公务员考试,顺利地通过了,几天后的面试,他也很坦
然地去面对,自我感觉发挥得不错,没过多久,就收到了考上的通知。
这个时候,文明对舒影的承诺也算到期了,他激动得拨了舒影的手机——对不起,你所拨打
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正后再拨!文明的激动像是从三层的高楼上摔到了地板。转尔又想,舒
影是不是决意这半年之内不让自己有任何找她的机会,才故意把手机停掉。这样想着,文明
的心里面好受了许多,不管怎样,再过几天他就能回家了,到时再见舒影的真人便是。
到放假那天,文明再也掩饰不住回家的急切,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李,只待第二天动身。
九点钟的时候,文明的手机响起来,是陌生人的号码。
“喂?”
“……”
“喂?”
“是文明吗?”
“嗯,我是!你是周洁吗?”
“……嗯!”
“真的是你啊?!”文明没想到周洁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她的声音还是没变,文明一下就听
出来了。
“文明……”周洁似乎有什么心事,说话的语气很沉重,“有件事情,我不能再瞒你了……
舒影,舒影……”
文明听清周洁的话里有抽泣声,他的脑袋开始一片空白。
“舒影,舒影……她,……她死……了……”
文明的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倒了下去。
“文明,文明……”他的手机掉在一旁。

回成都的那天,下着小雨,周洁和陆杰来机场接的文明,陆杰昨天才刚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
,他跑上去一把抱住文明,文明趴在他肩头,放声地哭起来。
舒影安静地躺在成都的公墓里。
“文明,我给你讲四个故事。第一个,有对情侣去餐馆吃饭,女的一进去就拿着菜单点这个
,点那个,男的站起来给了她一巴掌,说:‘到底是你付钱还是我付钱?!’;第二个故事
,男的回到家里,女的拿出汤给他喝,男的边喝边说味道这里不对,那里不好,应该什么多
加点,什么少加点,女的站起来给了他一巴掌,说:‘到底是你煮饭还是我煮饭?!’;第
四个故事……”
“咦?第三个还没讲呢!”
“到底是你讲故事,还是我讲故事?!”舒影给了文明一巴掌。

“舒影,你快起来啊,起来再给我一巴掌!我喜欢听你给我讲故事……”文明趴在舒影的墓
前,泣不成声。
天空仍旧下着雨,乌鸦从头顶飞过,带来诗人欧登的唱词——
               拨停所有的钟
               切断所有的电话线
               给狗一根骨头
让它不要吵闹
               让钢琴安静
鼓声低沉
               带领棺木出来
让哀悼者进来
               让飞机在上空盘旋悲鸣
               让广场鸽子的脖子上
               套上葬章
               让交通警察戴上黑色手套
               她是我的东、南、西、北
               平日的辛劳
               周日的歇息
               我的正午
               我的午夜,谈话、歌唱
               我以为爱可以永远永远
               我错了
               星星不再需要
               星星在熄灭
               收起月亮
               拆掉太阳
               冲掉海洋
               扫走树木
               从此好事不再
               ……

周洁交给文明一封信,是舒影生前托付给她的。
看完信,文明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他的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第二天,雨停了下来,九点后太阳懒洋洋地钻出来,文明一个人到了峨眉,他先在山脚住了
下来。晚上,月亮俏羞羞地钻出帷幕,挂在天空,又像是悬在山谷,升起一团蒙蒙胧胧亦真
亦假的雾来,文明把它装进袋子,牢牢地系紧,这袋子是舒影留下来的。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和舒影在月宫里跳舞,一旁嫦娥在伴奏,吴刚在斟酒。
第二天清晨,他上了峨嵋,冬季的峨嵋异常的静,在山谷休息的时候,一只猴子从树上跳下
来,抖落了几片枯叶,有两片恰好掉进山谷,随着风飘落,像极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影,你还记得吗?我答应过要背着你上峨嵋的!”文明握着脖子上的玉。

回到成都,文明去了精神病院。
“你是来看病人的吗?”一位四十来岁的胖护士问文明。
文明点了点头。
“请先填写访问登记表!”
文明把填好的表交给她,随着她到了三楼。胖护士带着文明进到一个房间,叫他先坐一坐。
房间里摆着几张凳子,一旁的窗户打开着,文明径直走过去,窗户下面原来是一个小花园,
这时候,胖护士领着杨雯进来,文明一眼就认出了她。杨雯比三年前瘦多了,扎着马尾,眼
睛灰蒙蒙的,文明连叫了她三声,可她却并不理会。
“别见怪,她现在谁也不认得。”
文明看着杨雯,她偏着头,望着文明,嘴角有些唾沫,胖护士忙用纸巾给她擦了擦:
“你是头一回来吧?”
文明点点头。
“你认识舒影吗?”
“认识!她是我女朋友!”
“哦!”胖护士有些吃惊,“你女朋友可好了,每个星期都来看她。”她把纸巾扔进一旁的
纸篓,“这孩子怪可怜的,刚被送来的时候,她家里的人还常常来看她,后来,连个鬼影也
见不着!还好,有她舒姐姐,每个星期都给她带好吃的东西过来,陪她玩,又给她洗澡,梳
头……从不间断。”
“姐姐,姐姐!”杨雯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她了!”
“她……她去美国了,要等一段时间才回来!”
“是这样啊!我就说那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就抛下她不管的。原来是去了美国。对了,今天
上午来过一个男的看她!”
“是叫陆杰吗?”
“是,是,是,原来你们认识啊?”
文明知道陆杰一定会来这里的。由胖护士陪着,文明带着杨雯到了楼下的小花园,杨雯很兴
奋,跑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胖护士说:
“我们医院种的这些,从根到花没有一点是红色的,在这儿,有很多跟这孩子一样的病人,
见不得半点红色……”
在前面跑着的杨雯突然停下来,望着文明,然后跑上前来拽着他的手,叫文明陪她玩过家家
,文明的眼睛一下湿润起来——杨雯啊,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就不会是在这里,而是在大学
里,有一大帮男孩子追捧着……

离开医院后,文明去了墓地,舒影就躺在那儿,静静地等着他,他把那装着峨嵋山月的袋子
在她坟前烧了,然后又拿出舒影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文明: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阴阳分隔,再也不能见面了,请你不要太悲伤,我喜欢你
坚强的样子!
在我死后,有幸的话,我会去趟天堂,去看看天上掉爱情种子的地方。你还记得吗,你给我
的信?你说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爱上了我,还说这爱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种子,在你心里生
了根,发了芽!我喜欢你那样说,喜欢你写那些句子时的模样,我总是想象着你趴在窗前,
用嘴衔着笔头,看会儿窗外,又写下几行字。你给的字还有画,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全部,我
会把它们跟着我一起带进坟里去!
这几年,我对你冷漠了许多,但是你写给我的信我全部保留着,你每次给我打电话后,我都
会高兴得睡不着,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男孩子。三年前,那个夜晚差点毁了我,但请你
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我没有怪过你,我也不怪杨雯,但是被送到医院后,我却得知自己患上
了白血病,医生告诉我,我最多还有三年的时间。三年,多么短啊!对你的爱,三百年我都
嫌不够,可现在只剩下三年。
在医院的时候,我知道你每天都来看我,可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为什么站在门口就是不进来
?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是多么希望你能站到我面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影,我会照顾
你一生一世的!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自暴自弃,但是看到你默默离去,悲怆的背影,我突然清醒了,无论你
做过什么,你都是我的最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我和陆杰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责,所
以,我开始振作起来,我要用自己的坚强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我也想过,在自己仅有的三年时间里,要好好地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怕三年后,当我离开你
的时候,你会很痛苦,所以,最后我选择了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好让你习惯这种没有我的
日子。这三年,我也知足了,有着你对我从来没间断过的爱,我休完了大学里所有的课程,
还没告诉你吧?我已经提前毕业了。文明,请答应我,无论如何,你还有那漫长的一生,你
一定要好好的活,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到了哪里都会感到幸福。
上次来深圳,我是瞒着父母和医生特意过来看你的,我告诉你是我网友的那人其实是我表哥
,我不是有心要让你心里难受,但是我真的很想在临死前看看你为了我吃醋的样子,请你知
道后,无论如何也不要恨我!另外,我也去过有沙滩的海边了,我把你和我的名字写在一起
,让浪冲了去。那几天里,表哥陪着我去了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我还叫他带我去了趟仙湖
,在“弘法寺”我给你求了一块玉,现在,我把它给你,就让它陪着你吧!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和你去成峨眉,那是一个我很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我留了一个袋子给
你,你带着它去一趟吧,当是了我一个心愿。
这几天,我老是在想,我死之后会化成一道烟还是一缕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还记得
你的“雁过留声”吗?我知道我会永远活在你心底的,既是如此,那就算是变成一滴雨水又
有何妨?!不过,文明,你要答应我,不要活在我的阴影世界里,还有更好的女孩子等着你
,答应我,当你遇到她的那一天,一定要和她结婚,说不定我会投胎做你们的女儿!我真心
的希望你能够幸福!
如果上天在我死后,真能够给我最后的选择的话,也许我会选择做一只蝴蝶,嵌在唐寅的《
春树秋霜》图里,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正如你当初描绘的我的脸一样。文明,你听,
苏轼穿着芒鞋,拄着竹杖来迎接我了,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小桥流水的地方,你能听见吗?那
潺潺的流水声,多么的轻快,鱼儿们在石板桥下的溪流里欢快地游着……
文明,我这就去了,你要好好保重!

爱你的:舒影
                                                    1月6日

“影!我去看过杨雯了!陆杰也去了!”文明用打火机把舒影留下的信点燃,信燃得很快,
一下就成了灰烬。
“影,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有个很要好的网友,她叫晨茹,我本来是打算这次回来就
对你说的……影,影,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啊?!”文明哭倒在舒影的墓前。
文明给晨茹打了电话,电话已经成为空号——晨茹啊,你到底怎么了?舒影已经离开了我,
难道你也要不声不响地离六月而去?
文明给晨茹发了E-mail过去,他把舒影的死告诉了她。



第八章  小城悠悠醉丹霞


两年半后深圳的某大厦。
“肖总,你今天中午一点约了××的王经理在上岛喝咖啡;两点,××的李主任要来办公室
给你签一份事先谈好的合同;五点的时候你约了××的赵总打高尔夫……”
“行了,小碧,你把它放下吧,等下我自己看就是。对了,你替我跟赵总打个电话,就说我
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他去打球了,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是,肖总!”
叫小碧的秘书退出去后,年轻的肖总背靠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熟练地拨通了一
个人的电话。
“蕊,五点的时候,我派人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我带你去逛街!”
“好啊!”话筒那边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心里面的喜悦。
这个女子正是韩蕊,年轻的肖总也不是别人,正是文明大学里的挚友肖锐。
两年前,肖锐一直不肯去他爸爸的公司,他总说自己年轻,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干一番事业,
为此,和他爸吵了好几次架。最后一次和他爸爸吵架后,他一怒之下冲了出去,他爸却被气
得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抢救却晚了一步。那一刻,肖锐悔恨得差点杀掉自己,也是在那一
刻他才明白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他爸爸生前的遗嘱上早写明公
司的继承人是他,那时他爸的公司并不景气,他接任后,经验上的不够,致使公司又几度陷
入危机,差一点就倒闭,在最艰难的时候,肖锐的第一任女友韩蕊站了出来,除了给他精神
上的最大支持外,还托家里人的关系,帮他贷到了一笔巨款,让他度过了难关,他们俩的感
情也在患难之中破镜重圆。
肖锐转过椅子,望着落地窗对面的摩天大厦,两年的磨练已经让他有了商业男子的气派,他
的眼神里充满着睿智:
“老爸,我会把公司搞得更好的!你安息吧!”肖锐的脸上泛起成熟男子的魅力。
而此时此刻,他的挚友文明正呆在成都的一条小街,开了一家书店。两年前,他带着对舒影
的爱和思念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和一群渔民度过了美好的半年时光,他们日出而
渔,日落而归,安居乐业,晚上的时候,文明就坐在窗前,在泛黄的灯光下记录着他和舒影
的过去。
文明在临毕业前一月返回了学校,学校的一切都没变,和舒影一起喂过鱼的那个湖还是那么
清,湖里的鱼儿还是那么可爱,每天还是有那么情侣在那里喂鱼……文明在渔村的时候,就
老是幻想,要是舒影还在,和他做一对渔人夫妇,文明负责出外打鱼养家,舒影就在家里料
理家务,再养上两个小宝宝,等小包包长大后再来养他们,这样过完一生,何其浪漫!
文明很抱歉在肖锐最需要他的时候,自己没有在他身边,但肖锐丝毫没有责怪他,他知道这
半年又何尝不是文明最难熬的日子。
后来,文明把自己半年来写的稿子整理好寄去了出版社,出版社很快就有了答复,说决定出
版,还给了文明一笔为数不少的稿费。人事局也紧跟着来了通知,叫他毕业后去报道,文明
犹豫了下,打去电话,辞掉了公务员的职位。
辗转到了七月,学校里的几株凤凰树都开了花,参加毕业典礼这一天,同文明一起在辛姐的
书店里工作过的师姐回来看了文明,和他拍了一些纪念照,师姐又给文明和肖锐拍合影,他
们俩站在凤凰树下,相机在师姐的手指摁动下留下了珍贵的一幕——文明和肖锐的肩紧紧地
靠在一起,阳光从树缝挤下来,洒在他们稚气但又成熟的脸庞,两瓣花瓣从头顶中间落下…

毕业后,第二天文明就返回了成都,用出书的稿费开了这家文学书店。刚开始的时候,书店
还比较小,但全都按照文明的意思重新装修过,书店里的每一本书都是文明精心挑选过的,
他相信倘若舒影还活着,也一定会喜欢他这样的布局。
文明把在成都换的新手机号码发到了晨茹的邮箱,开始的时候,文明每天都会检查自己的邮
件,盼望着晨茹能够给他回复,但是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却仍然没有半点她的下落,文明似
乎也在开始慢慢淡忘着。他开始把全副精力投入到书店里,也不知道是这几年人们的精神空
虚还是怎么着,书店里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的好,他好几次扩大店面都还不够,肖锐听了就
鼓捣着他干脆开家分店,钱方面的问题,他可以解决,但文明说暂时还没有那种打算。期间
,文明收到过高山和陈小芙的消息,高山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那个穷地方,做了个山村教师,
更让文明诧异的是,陈小芙这个从小在大都市长大的女孩子,竟然不顾父母的反对,甘愿跟
着高山一起去过那种扒草根、砍柴禾的日子。

2008年国庆这一天,肖锐带着韩蕊突然出现在文明的书店,肖锐一副大老板的派头,笔挺的
西服,皮鞋擦得镗亮,韩蕊也一副贵妇人打扮,但文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三人像阔别多
年的兄弟姐妹,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那个时候,文明的小弟弟、小妹妹还有他爸爸、妈妈、爸爸的妻子,妈妈的丈夫都在,去年
,文明就叫他们辞了工作在家养老,四老也不是认老,只是为了满足文明要尽孝的孝心,就
都答应了,他们倒好,没事就凑在一起搓麻将,时不时还约好了一起跑到文明的书店凑热闹
,这不,这次正好让肖锐撞上。
肖锐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将和韩蕊结婚,还就地邀请他们所有人到时一起去参加他的婚礼,
四老当即同意,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肖锐真有眼光,相中了韩蕊这么漂亮的姑娘,说得韩蕊
整个脸都红了起来。肖锐又问文明何时才能吃他的喜酒,文明指着他的弟弟和妹妹说:
“我啊,怕是要等着这两个小家伙成婚的那一天去了!”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文明又打了电话给陆杰,陆杰很快就赶了过来,虽然他和肖锐还是头一次见面,但是通过文
明,他们早就成了好朋友,因此,一见便如故。这两年,陆杰一边照顾着为他操劳了大半辈
子的父母,一边自己挣钱考上了成都的一所著名大学,现在他正准备着要考研,陆杰说他的
志向就是做一名大学教授。他高中时的女友周洁已经结了婚,听说在成都的地下商业街开了
一个内衣精品店,文明在街上远远的看见过她几次,她挎着大肚子老公的胳膊,穿拖鞋横过
马路,在急速的车流中气宇轩昂地打着手机。
到傍晚的时候,文明提前关了书店,叫上陆杰他爸妈,一行十几人,来到成都最出名的酒楼
。酒席一开桌,肖锐就出难题,说从他开始,每人讲一句祝词,轮到谁讲的时候,必须以上
一个人所讲祝词的最后一个字为自己祝词的开头,轮到文明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
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
“喂?”
“嘿嘿嘿……”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六月。我是草。”
“草,是你?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六月。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嗯!草,你现在在哪里?”
“在深圳。”
“哪个地方?”
“沙滩。”
“你在那里干嘛?”
“等你来跟我提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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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时间劈开,一半给了忧伤的你,一半给了惆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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