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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 (徽州谧园),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老屋笔记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Fri Jun 16 09:42:22 2000), 转信
家有老屋，因为岁月的变更，老屋有了裂缝。老屋是由红壤筑成的，能闻到酸的味
道。老屋只有一层，因为上面有青瓦，瓦缝间堆积有枯枝烂叶。下大雨的时候，老
屋会滴下雨水，这种情况母亲总要端个脸盆接住上面的水。老屋一直没有修葺。老
屋是爷爷做的，爸爸还帮过石头。当时爷爷把稻草塞在筑土里，一起筑在墙里。老
屋的裂缝不是因为下雨才裂开的，裂缝一直这样。爷爷还在这裂缝旁打死过蜈蚣。
老屋的地面是泥土，所以高低不平，妈妈说我小时候老摔倒，可能是这个原由。老
屋有两间，一间正堂，另一间是两个偏房。中间的壁板上挂着爷爷的遗像，一直没
变过，爸爸说要一直挂下去，直到这房子塌了。上面有很多灰尘，却遮不住爷爷那
张慈祥而又严肃的脸。壁板上贴的很多字画都被老鼠咬掉了，爸爸说，爷爷喜欢，
拿去了。爸爸是个粗人，才小学文凭，但是爸爸喜欢看我和哥哥的成绩单。从小学
到现在一直这样。爸爸说我爷爷的父亲创办了徽州南低一所小学，爸爸还说爷爷的
父亲怎样节俭：进城的时候才穿一次马褂，袜子也是直通的，过水路的时候不用脱
袜子。还说爷爷的父亲会讲外语，奶奶的母亲还请他看一个出国儿子写来的信，后
来就定了爷爷这门亲事。
老屋其中一个偏房，我们一家人住（那时爷爷与我们分家了），另一间是爷爷的，
哥哥老是跑到爷爷那里去睡。我们住的这个房间有个窗户，是朝东南开的，对面正
是当地的最高峰--龙王尖（他们都这样叫）。窗台还有沾满灰尘的煤油灯，母亲就
在灯下哼着曲子哄我们入睡。爷爷的窗口是朝西开的日落的时候，阳光总从爷爷的
窗户里射进来，很美，很柔，像爷爷分给我们的罐头。爷爷的窗口正对的是全村最
大的那棵樟树，听说已经几百年了。远看像头式子，又像马！现在这两个房间都堆
满了杂物，锄头、镰刀、柴火放在里面。正堂也变成了妈妈的厨房。
现在用上了电，不再点煤油灯了，但是正堂的屋脊还是被熏黑了，因为这里变成了
厨房。靠近壁板是张八仙桌，是妈妈嫁过来的时候，外公送的嫁妆。这桌子已经被
虫子咬出了很多缺口，但仍在用。三个热水瓶放在上面，然后是大小不一的茶缸。
偶尔爸爸会靠在桌子旁喝点酒，爸爸酒量不大。如果妈妈因什么事而生气，会抢过
他的酒杯摔在地上，然后妈妈就大声的唠叨，爸爸一向不作声，但是爸爸是很倔强
的人，跟爷爷一样。爷爷是经过动乱过来的，爷爷一直没有低过头，所以爷爷死的
时候村里很多人来送他。爸爸在动乱里经常跟爷爷一起上山采药，还说爷爷教他功
夫了。爷爷真的会功夫，公公说的。爸妈吵架的时候，公公老来劝，说爸爸为了村
里的事不容易。爸爸的确廉洁，跟爷爷一样。但是爸爸很保守，他只相信毛泽东，
我们总会跟爸爸争执一些问题，但是他很少听进去。公公对我们非常好，爷爷临终
前托付公公在爸妈打我们的时候保护我们，爷爷很疼我们，公公也一样！公公经常
来这里聊天，坐的就是靠桌子不远的半矮的一条凳子上，冬天往往提个火炉，窝着
，然后说着村里的很多事情，也常讲过去祭龙神的故事，而且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灶头就是妈妈的天下，不过爸爸也经常做饭，我们都认为爸爸做的饭好吃，因为我
们吃得都比较咸，也偏爱辣。妈妈为此冬天总要淹两三大缸辣椒。灶边有个厨子，
是姨夫做的，漆成红色，挺不错的手艺。姨夫经常喝酒，有时候还跑我家来跟爸爸
喝，然后侃到半夜。喝多了姨夫还打小姨，但他不是坏人。姨夫是个木匠，家里的
凳子都是他打的，几年了，坏了的很少。厨子旁边有个柜子，小时候老是藏在里面
，哥哥也会扒光我的裤子，然后我就大吵大闹，哥哥在一旁痴痴的笑。总是爷爷过
来安慰我。柜子里放的是玉米、大豆、小麦之类。晒小麦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在谷
垫上打滚，然后让小麦盖在身上。日落的时候收玉米，然后把谷垫卷起来，靠在墙
边。夕阳真好，还有那红霞，跟爷爷的窗户里一样，不过能看到自己被拉很的影子
。
灶头下是我最怀念的也是最不愿想到的地方。一开始是哥哥烧火，后来我成了最小
，每次都是我烧火。我最不喜欢烧火，坐在那里不舒服，还要被火烤，还有烟，往
往烧下来手是黑的，鼻子也是，有可能额前的头发也会烧掉一些，因此爸爸不许我
们留长发，总是个小平头。不过冬天灶下最吸引人，但是我不愿碰那火叉，不想在
火坑里拨弄。
老屋上有很多吊钩，上面吊了很多竹篮里面放着农作物，怕老鼠碰到，所以吊起来
。老屋的老鼠也真猖狂，一天妈妈端着饭碗居然踩死一只跑来的老鼠。老屋的门是
向东方开的，爸爸最喜欢的一首歌就是《东方红》了，爷爷也喜欢在门口晒太阳。
以前一早爸爸就会哼着曲子开门进来，挑着水桶去担水，如果是我总会见到门口都
是水，水桶被我磕得喷喷直响，我想那是生活中最淳朴的音乐了。
老屋的门口有块大石头，很平。妈妈就在上面洗衣服，不小心还会将水洒到行人的
头上，因为路在下面。而到了夏天，我们全家会出来坐在石头上吃饭，隔壁也会端
着饭碗过来一起聊天。那时有很多星星，月亮也升起来了。而我总是澡都没洗就跑
到新屋去看动画片。
老屋还是那样，我在门前栽了一棵万年青，不知道怎样了。高中时，我叫爸妈帮我
浇水，到大学把这事给忘了。老屋给我的感觉是昏暗的，因为我七岁的一场大病，
爷爷也走了。老屋给我的感觉是陈旧的，因为我漂在异乡浮华的人生途上。老屋里
不知道有没有鬼，我一直没睡在那里了。老屋只是座房子，可能没有其他名字，我
试着起过，但忘了，可我记得老屋的那道裂缝，像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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