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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errill (Dreams Come True),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我的父亲母亲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ue Jan 2 21:50:00 2001), 转信
说实话，我并没有仔细看过张艺谋的这部影片，只是喜欢它的片名，总觉得是一种
深情积淀后的平实，就像我对几百公里外的父母的感情。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很陈旧的命
题，但和"爱情"这种在这个年代翻来覆去炒了无数遍的所谓永恒话题比起来，我更愿意
相信亲情的永恒。因为，什么都可以改变，惟有血缘是陪伴一生的烙印。于是，在这个
世纪末的夜晚，当窗外传来焰火抽风般的声响，我对着电脑，想念我最亲爱的父亲母亲。
我的出生就是一件带那么点意思的事。
我想几乎没有人在小时候不是被大人们贼笑着说是拣来的吧，至于地点则可以从垃
圾堆到汽车站到海上漂流等等不一而足，或者没力气绕那么远去拣破烂的就说是脚板底
和胳肢窝出来的。我爸妈在我最单纯的岁月里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于是在几次被他们逼
着吃青菜后我都用我那还不发达的大脑加上未能有效调节平衡的小脑冥思苦想我的亲生
父母的模样。那时电视台正放着那个《星仔走天涯》的动画片，我得说这纯粹是火上浇
油的误导，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那么点理智，出于本能地考虑到万一找不到亲生爹娘我
要吃什么睡哪里的话，真的卷个小包袱跑出去，现在就"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这是我后来和妈妈讲起小时候那些模糊的往事时她的回答，然后她就津津有味地把我
的出生经过说出来了。
据妈妈所说，她生我的前一晚做了个梦。这可是个好兆头，虽然不是什么神龙投胎
祥云护身，好歹也给我染上那么点神秘色彩，以后也好出去招摇撞骗，只要不被人当作
传播迷信思想的巫婆抓走就好了。嘿嘿。
话说我那可怜的妈妈在一片黑压压的森林里迷
了路，正急得团团转呢，发现一棵树下有只黑熊在守着一个襁褓，襁褓里传来小孩子的
哭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
然后她发现襁褓裹着一个小女孩。
（我这就闪亮登场了！）
她望着小女孩，爱怜地想是谁把孩子遗弃在这里呢，这只灯塔似的黑熊又是怎么回
事，看来它并无恶意……
（是啊，我也在想来着……）
随后，我伟大的妈妈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她要把我带回家抚养！
（太感动了！）
这时，林间响起一个据妈妈说是土地公公的苍老的声音："这可是个女孩子呀，你
还要吗？"
（情势急转！可是我妈怎么知道是土地公公？说不定是个山神或者树神什么的，不
过是神仙就行了，职位就暂且不管吧！）
妈妈想了想，坚定地说："要！"
（我简直要感激得泪眼婆娑了！）
然后，那只黑熊就把我抱起来递给妈妈……第二天，我就在医院出生，按妈妈的话
说--"果真是个女孩"！
所以，就整个过程来看，除了那只黑熊的存在有点不登大雅之堂外，我还是有充足
的理由自做多情把自己看作是有点来历的人物了，这便导致了我听完这个故事后至少一
个月的目中无人。妈妈也很为我的这种神模鬼样的出生激动，讲完故事后某一天还拿白
纸把它写了下来，被我死气白赖拿去"保存"，结果不见了踪影，今年暑假她跟我为了一
些琐细的事闹别扭时又翻了这页老皇历，平时执拗惯了的我连嘴都不敢回。也难怪妈妈
这样耿耿于怀，我这样不仅是对自己形成胚胎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赛跑胜利的不珍惜，对
自己出生的不负责，更是对她生我的痛苦，写字的辛苦的忽视--这在古代可是忤逆罪！
还好我妈秉承了巨蟹座母亲的良好品性，一转眼就忘了我的过失，给我张罗零食去了。
说到我老爹--跟人说起他时我总喜欢用"我爹"这种土得连墙壁灰都要绝望得往下掉
的称呼--他非常之不幸地被我在小学一年级的造句作业上引用了一回。那时老师要求造
句的词是"作用"，下面是我造的句子："爸爸的作用很大。"
直到我读高中的某一天妈妈在饭桌上笑得跟朵大丽菊似的告诉我这件事，我自己还
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看见爸爸坐在一边脸硬硬的，也不知道他是想骂人还是想笑又怕
失了家长的尊严。我很自觉地没有笑得花枝乱颤，只是稍微喷了几粒还是十几粒饭呈扇
形射到面前的几个菜里。
要说老爸能干那可没得说，大到单位的行政、基建、外联工作，小到家里的做饭洗
碗拖地板洗窗户，简直是里外一把抓，惟有洗衣服他是不做的，因为有洗衣机。这样勤
快的上一代无疑要培养出懒惰的下一代，所以至今我还没学会做饭，更不用说做菜了。
结果那次专业必修的说话考试，要求在50个题目中抽一个胡侃四分钟，我调动全部的直
觉在一堆揉得跟手纸似的纸团中左挑右拣，还是不幸中招："我的拿手菜"。还好题目早
就公布了，我为了避免意外事故特意前一天到图书馆背了一个菜谱，否则肯定会淹没在
主考老师的白眼里冒泡泡。可怜我爹至今没想通当时响应国家"只生一个好"的政策是福
是祸，总之现在能"承欢"他膝下的就只有我这个把他当工具来赞扬的刁蛮女儿。
一个人一生中总要扮演很多个角色。小时候作为儿女，同时也是学生，混得好点还
能当个什么小组长卫生委员生活干事之类的干部来撑撑腰，然后要到社会上打个洞让自
己跳进去立住脚跟，洞大洞小自然要看你当田鼠的本事有多大。过上那么一两三四年的
光光生活，在四面八方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的压力下找个把对象生个把孩子，再熬上个
二三十年就可以从父母光荣晋级为祖父母或外祖父母了。瞧瞧，三两句话这一辈子就没
了。所以，我是极为赞成及时行乐的，可我亲爱的老爹老妈却不这么想。
现在让我们先来讨论一条真理：父母的价值总是由儿女来体现的。这是我某一天穷
极无聊神游四海的时候发现的，被我总结为"相对论和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在亲缘关系上的
体现"--别看我政治高考差点没及格，对哲学基本常识还是有感觉的，只是偶尔会把几个
外国总统首相总理什么的张冠李戴，那也不能怨我呀，谁叫他们不是咱同胞呢--不过我
自己得作为这条真理的例外，作为发现这一真理的奖赏吧。也就是说，虽然我是个不成
气候的女儿，我爹妈却是百分百地尽了他们作为我家长的责任，所以他们的价值也是百
分百的。
我一直记得高考的第一天，那可是艳阳高照，晒得人跟非洲田鸡一样到处流油。我
坚持不让爹妈去陪考，省得三个人都晒伤就没人照顾了。于是我头也不回地走上荆轲大
侠的道路，脊背上却感得到一阵热。当我中午从一大堆在校门口一手拿扇子一手拿西瓜
冰棍，脖子修炼成长颈鹿的家长中挤出来，再挤上闷罐子车回家时，别提多懊悔了。下
了车，我灰头土脸地往家里赶，七月初的太阳发疯般地狂散发热力，不知浪费了多少可
以用来发电发水的能量。走到半路上，突然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臂！不是吧？考试费都
交了还有人打劫？！我猛回头想来一"警世钟"，却发现是老妈，脸晒得跟关公他妹似的，
手里还拿着一把仿造的十九世纪上层淑女常用作交际道具的檀香木扇子。原来她在毒太
阳下站着等了我有半个多钟。老妈忙不迭地给我打着扇，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四处张望，
还好那会儿可能出现的人都躲在屋里抱空调，我也就像个旧社会小姐一样心安理得地由
她给我撑伞打扇去了。
一回到家就跟从火焰山进了冰窖似的，空调哼哧哼哧地喷着冷气，估计是开了一上
午给累的。我爹围着围裙笑嘻嘻地从厨房里钻出来，然后我就看见一桌丰盛得平时三个
人要吃一整天的菜，什么红烧鸡啊，猪肚花生汤啊，凉拌海白菜啊，八宝糯米饭啊等等，
我的唾液腺马上就开始自动工作。然后老爸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贼大的西瓜，再把我的专
用大汤匙递过来，我毫不客气地在瓤心挖了一个至少有二分之一直径的同心圆，三口两
口吞下去，剩下的撂一边，反正爹妈会收拾的。
吃饭的时候，我模糊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边吃鸡腿一边琢磨着，然后终于纳闷地问
他们："你们怎么都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啊？"爸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相顾赧然一笑，
妈妈说："我们都知道你会尽力的，考完了就别想那么多了，专心后面几门吧！"爸爸做
总结似的点点头。我倒有点哭笑不得了，敢情我妈在路上见我被太阳晒得哭丧着脸还以
为我考砸了呢！其实语文是我最有信心的强项，我还巴望着他们问问考试情况，那我就
可以给他们一个黑红黑红、"嘴角咧到耳根以展示白牙"的笑容了！考虑到我塞满鸡肉油
光发亮的嘴巴突然咧开将造成的效果，我只好眨了眨几百度的近视眼配之以啄木鸟式点
头以示安慰。这一下他们全饱了，高兴得饱了！
在家里当了十八年的"平民公主"以后，我考到深圳读大学，每回寒暑假回家老爹老
妈都使尽浑身解数把我养得跟胖胖的山药蛋似的。一天我对着一桌好菜大发感叹说学校
的菜那个难吃啊，我妈就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和老爹经常是就一碟咸菜吃剩饭。那一刻
我无法形容我受到的震撼，从心底涌起了深深的歉疚。乌鸦尚知反哺，我却把他们多年
来的关爱视作理所当然！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我自作聪明提醒他们要及时行乐他们
都笑我傻，儿女总是无法理解父母的深情。只为了这，我都该用一辈子爱他们，回报他
们。
在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夜晚，当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们疯狂地跳着Disco，在冬夜的
寒风中激动地相拥倒数，我一个人静静听着Enya的《watermark》，坐在电脑前用这些
水一般流过脑海和指尖的文字想念我最爱的老爹老妈。窗外，焰火点亮了新旧世纪的交
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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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Sherrill 於 Jan 2 21:52:56 修改本文·[FROM: 192.168.34.25]
※ 来源:·BBS 荔园晨风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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