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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xuee (明报), 信区: Poetry
标  题: 诗歌理论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0月16日17:52:2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幻像写作,最后的栖泊地

       这是又一次新的开天辟地的神话:灵魂的清气上升,但尚未成为天,肉体
的浊气下降,成为地,开天辟地的不再是盘古,而是马克思的不屑弟子们──即得
利益的集团。如果说第一次开天辟地是一种敞亮、一种命名,那么这一次的开天辟
地则是彻底的驱逐命名,是对思与诗的蒙蔽。前者的大地是承受着天空,供奉着神
性的大地,人类诗意地栖居,后者的大地则是冰冷的,绝对的物质异化。物质是第
一性的,也是唯一的,社会绝不再认同心灵的苦难,时代也不会容忍诗歌的以对抗
时代的进步而获得自身的进步。这,就是诗歌的困境,诗歌的变形记。同时,这是
一个绝好的指责诗歌堕落的时代,因为诗歌并不能立刻兑换为钞票,它的影响也不
是立竿见影的,而是在反兑换中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历史。诗歌还是诗歌,但我们的
社会与时代已经颠倒过来,头下脚上,以脚指挥脑袋,于是,在这尊怪物的眼中,
诗歌处于堕落状态。能够上升的,只有少数人的魂息。这是一个不需要天的新世界
,拖着一具肉身追名逐利的人们从来不抬头看看天,他们忙得连弯下腰去掬一捧清
泉的时间也没有。与此相反,那在写作中上升的、氤氲的清气凝聚为幻像,它使世
界立体起来,使人类内心的眼睛有了眺望的方向,哪怕仅仅是一阵风,一缕云或一
片蔚蓝,也足以使一些拒绝生命物质化的人们长出远古记忆中的羽翅。这无关功利
的幻像比起冷酷繁琐的大地来说,显然更为真实。我相信时间的磨损会让一切可见
事物的真实性变得虚妄和不堪一击,而幻像则不然。我们时常可以从梦中看到与远
古神话时代同构的景象,也时常可以听见祖先的血液在自己身上哗哗地流淌1。对
一个诗者来说,肉身可以在灰色的社会中寄放,但心灵的栖泊地绝不在其中,而在
与物质化相对应的幻像中。于是,写作的幻像性变得至关重要。幻像写作从根本上
否定了社会的审美性,时代的道德性,它变换着飘浮于大地之上,是天鹅,是鹰,
是云,是神的三副面孔,是有毒的水银一样的月之河。幻像写作同时又穿越了这个
时代,远离市井、知识,成为使魂息不受异化所侵害的修行。朱杰说:我选择了写
作作为我灵魂通向善境的一种修行2孙磊则写道:而我总是期翼于一次机遇,幻觉
中的景像/散发着更真实的光3
       幻像从临界点开始显现,从白昼与黑夜的临界,从醒与梦的临界,从外与
内的临界。幻像是一种临界状态。现时代的人,生活的方向是指向肉身的方向,指
向外界的方向。早晨的走路是向外的,日间的应酬是向外的,夜晚的灯红酒绿甚至
做爱都是向外的,最后连偶尔的善行也是向外的:为了福德果报。所以朱杰提问,
秋风猛烈。你能把自己的善根/植于窗外广袤的原野吗?4,这种外向在吕叶那里
,则是那并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迟疑了整整一生……吹进眼中的风沙会长久地
/磨砺我的虚空5。诗人们反思这种外向的生活,警惕生命的外向化,因为这种外
向的生存指向的是感官,仅仅是感官,它在行走的路上不断卸下心灵的包裹,使肉
身更快地下沉,象远游的泳者抛弃救生圈一样。能在外向的生活中修行的人又有几
个呢,苦苦的物质追寻怎么能让世界现出它的秘密。所以对诗者来说,更重要的生
活向度是向内的。一但生活的方向回转过来,从外进入内,在抵达临界点的时刻,
幻像便开始出现了。当史幼波意识到一个人真实生活应该是远离那些徒劳的功名利
禄,不断归还生命原初意义的心灵生活,于是,今年,我的梦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6。在内化的过程中,人进入了黑夜,进入了梦,黑夜是幻像的背景,而梦,则是
幻像的有序化、汇集。他们是进入黑夜并试图在梦中看清自己,叩向生命秘密的人
,笔下自然而然地泄露出幻像。我说的是史幼波、朱杰、袁勇、吕叶、孙磊、哑石
、陶春、刘泽球、索瓦……。写作对他们来说,是进入境界并寻找悟的企机,呈现
最高光明之境的过程,像摆渡。此过程中,幻像纷纷来临并显形于纸上,于是世界
像一把伞被关上,生命周围是依照神的秩序运行的万物、景像,可以用一行旧诗点
燃肉体,用几滴/墨水制造天堂7一旦这个过程结束,回到这外在的生活中,一切
又恢复了正常,像伞被打开。陶春说:高级生命的本质是意识的透明化和非肉身结
构8他已经看到内向的生活穿越幻像到达幻像深处的真相,这,对诗者来说,也是
写作的最高结果。
       而诗歌本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表演性,这种表演性在于,写作之中常常
会假设一个或一群读者以什么样的口味面对自己写下的文字,所以写作的指向是这
一群渴求精彩表演的人,偏离了自我的指归。诗歌范围内的表演性体现为抒情造型
,越过诗歌先天范围的表演,诗便成为散文,注意自己风度;一但表演性加到最大
,便形成戏剧──日常生活的戏剧。我一直认为,确定某些文字是不是诗,离诗有
多远,是好诗还是坏诗,唯一的尺度即是看其表演性的减弱程度。表演性剔除干净
,便是纯粹的诗,心灵的隐秘流泄,生命在神的光芒下的颤动。不过我又认为我们
只能无限向无表演性接近。在本世纪,诗歌的表演性一直被强调。解放牌诗歌9不
用说,朦胧诗人道立场的事后对抗仍带有很大的做戏成份,籍此英雄主义和人道主
义的预设的对抗中展示。第三代诗同样是宣言与外来策略的演示。到了九十年代,
表演最出格的当数所谓的口语写作(或民间写作)以及一部分的知识分子写作。这两
种写作方式中主要人物迄今未止的战斗10即世俗地表现了他们的表演性。女性写作
多年来则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身体展览。而语言狂欢型写作仅仅是语言的堕落,与
诗无关,其表演性自然极大。剩下的地域性写作也摆不脱有意无意的卖弄奇风异俗
。那么,对表演性抱有警惕,时刻注意远离的写作必须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写作,它
是灵魂的事业:热爱、修炼、提升,是参禅、是悟道、是向上帝的靠近。幻像写作
恰恰正是这种事业。准确地说:应该从宗教的角度来谈这种写作,而不仅仅从写作
的意义上去猜测。史幼波谈到他主编的那本无疑是九十年代最大气最优秀的民间诗
刊《诗镜》时说:她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为汉语诗歌提供了神貌俱佳的优秀文本,更
重要的意义是非文学性质的,是在其所散发出来的灵魂之光必将吸引更多洁净、高
贵的心灵,以共同抵拒来自这世道人心的寒邪与孤独,以言语求道、倡道,共同亲
证生命、宇宙那圆融无碍的真谛11。陶春在谈论他那本重要的民刊《存在诗刊》时
说:《存在诗刊》所遵循的创作原则在开创及综合意义上双向展开,意味着诗者自
身不再与主观回忆的自我发生联系,而只与更客观、超然静穆意义上的非我世界的
回忆发生结合12。他们谈到了灵魂的深度。当社会的物质化、人类的外向化在加大
要求并促使诗歌表演的时候,这群写作者却返身回到自身,回到晦暗,神秘的无表
演探求上,遭遇到那重新从最高层次对诗歌拷问的一群群幻像。这些幻像以自身显
现,引领的力量,排除着诗歌的表演性,将被社会物质化和人类外向化的心灵重新
安置。重新提问。写作得以排除表演的离心力,成为真正的写作。指向神明,指向
语言敞亮的行动:没有任何一个假想的读者。是幻像的自我降临,是自言自语。

      于是,幻像写作成为这个时代诗歌的最后栖泊地。
      栖泊地,这是一片梦中的人类文明尚未侵害、污染过的水域。
            先于人类,水便存在。洲岛从季节的涌动中
             升起或下伏大地的幽远。这从未映过眼睛的水
             天空的梦之血脉。而岁月是不来也不去了
             环形的水草们,停在茂盛的腰上
             那么多爱情在云淡风轻的镜中
             空无着。在水之湄有片长长的沼泽13
             群山的根茎也无法穿越,但倒影越来越近
             鱼群从遗忘中抬起头,雨便下了下来
             那雨在鱼群的命运中提到做梦的水鸟
             长长的茎,宽大或细微的羽翅
             怎么不明了你们的潮期泥?
             它们飞起是碎片纷纷、降落是一册书
             于夜里合上最后,一定是最后……
             栖泊的诗歌摆脱阳光的阴影
             有什么被卸落?云便像春天般欲动
             保持着均匀的香气,象无弦之琴
              隐晦的言语听到水湄馥郁的尾音
              放弃旧时代,站在鸟影鱼鳞之上捧出
             蓝荧荧的星星,像拆散明天的废墟
             巨大的镜子呵,存在──
             华美之指虚妄地转动的箴言与变幻中
             渐渐升出水面与天空,是魂息之脸
       96年春天,我第一次读完了印度史诗《薄伽梵歌》。那时候,我完全被克
里希纳光辉的形象迷住了。我弃绝了现实的生活……整个春天,我都沉浸在古印度
的梦幻世界里,梦想着被净化,梦想着从天而降的澄明。我不断阅读,不断看见一
些闪烁着光斑的羽毛从书页的墨香中飞起。它们在我的大脑中聚集起来,或变成一
两个奇异的句子,或变成几个扭动的字、词,甚至还出现了玻璃器皿、大飞蛾、月
亮的尾巴,虎牙等诸如此类怪异像,我所做的工作仅仅是入静。然后便是原原本本
地整理,不声不响地删节14,史幼波。这时史幼波的作品诸如:黑夜悬挂着,悬挂
着……/一只鸟在恒河上空/抖落那燃烧的花纹/这时,苍穹里充满迷幻的物质
15,黑夜般的碎破璃/节制着冰冷、锋利、迷人……/幻像如此细微、具体/仿佛
伽蓝寺的水叶子/从黑蝴蝶挑格上探出头来16。的确,幻像曾是我诗歌和生命的基
石17,史幼波。这是幻像写作的最早阶段,可以用范倍主编的《终点》上的一个栏
目来命名:幻美旅程。幻像自身在运动,诗人参与了这种运动。我也有一面镜子,
这镜子不是平面的,而是多棱的,它由各种回忆和幻想的力量组成,每当我从某个
方向看去,撞入瞳孔的却总是每一次都不尽相同的影像18,刘泽球,他的作品是这
样的:起初以为这是一场梦/的神秘暗示/我踯躅于白昼的环形视觉/并不比夜晚
对应的反面/来得更真切。可信/日落时分,跨过圣像头顶的余辉/留给广场的最
后一句道白/早已随着幢幢丛生的暗影/散乱成图书馆19。不同于史幼波,刘泽球
的幻像写作有某种清醒的力量在支持,所以本质上并非迷狂,基于言说的必要。太
阳戴在众神和我的骨头上。这月桂树的荆冠/是我一生最高的享受和最深重的苦难
/蝴蝶翅膀是河边苍茫的黄昏。我记得他守望的麦田20,这是胡马的诗,那种海子
式的幻像又出现了。我之所以引用以上大段的谈话和作品,因为,我认为这些文字
足以说明及呈现出幻像写作最初阶段的状况,完全用不着解说或议论。不过,需要
说明一点,这一阶段的幻像不一定都是神的光芒下的奇迹,不一定形成合力,更多
的可能是一种魔相,魔由心生,心念稍不注意就会看到这一虚妄之相,写作者依然
执着于幻像本身。这时幻像的力远远大于生命的力量,容易将人引入佛家所云的六
识之中。有两条路,一条是耽于感官享受的向下之路,以自动写作的方式通向六道
轮回之中,一条是过滤形而下的成份,导向明心见性的上升的寒空之路,它通向道
、向佛。这一阶段的写作更多是在记梦,画梦,除了这样,莫非还能主动改变梦的
方向?你能设计梦的终点么?你不过是一个被迫加入幻化过程中的入门者而己。

       幻像写作的第二阶段是在途中。接近上帝的途中,那些在野地里闪烁的有
方向性的语言不时被天国之光照耀,透露出与上帝同在的消息,从而诗歌能够在旷
野之中奔波四十年乃至更久。向佛跋涉的途中,佛在心中,佛在一切幻像之中又在
之外,诗者偶尔看见了佛,又陷入迷雾之中,这苦苦的修行参悟指向清净澄明的妙
境。在走向诗歌的途中,诗性忽然来临又刹间散漫,而诗者在瞬间抓住闪电并把它
储存于语言中,更纯净的诗性又再次来临。在途中,是开悟了又迷惑,迷惑了又开
悟,诗者的慧眼乃至法眼于本性中反复浮沉。此时间诗者未证果位,所以依然选择
辨认于实相虚相之间。陶春从道家,从海德格尔的角度观照并进入混沌之境。不时
穿越幻像群抵达那神迹、那空无、那诗意的语言的敞亮瞬间。昨天  就在昨天岩石
上/亲手刻下的一排已被沙暴吹走的文字……现在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靠近/并将
它  从活着时/强有力表现的心灵中 轻易夺去21,一切渴求完美的事物/就自
动融化在你简朴弥珍的心里/并因此变得敞亮/而更加趋于和谐与完善22。但是,
陶春此中一直竭力从幻像中经过而常常迷失于其间,他的长诗《了断》在写作中出
现了幻像的骚乱,全是幻像在飞舞、交叉、混杂,连字迹也是大小不一,更没有排
列统一可言或者澄清的倾听存在,不过,最终能够从中脱出,在寂静的梦的自由的
深处/反复召唤的/永远是现在/珍贵的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生命/回荡在无限
可能的中途/随时随地/枕戈待旦/又将色彩响亮/清虚无为地重新开始23。朱杰
有一首长诗叫作《慈航》,不仅诗题来自佛经,内容也是修炼的过程,他瞬间开悟
,旋即又陷入魔相之中,如是反复,让人惊心动魄。那只刚刚靠岸的驳船又要远航
了/我们的功课还没做完呢/船长莫名地回头望了望/我们的脚踵消失在暗黑的沙
粒里……24。穆心(史幼波?)在分析这首长诗的细读中,谈到这节诗时,说:一个
求道的灵魂在孤独的探索中的真实状态,永远是复杂、丰富、微妙、悸动的,尤其
是那些寄身于词语生活的善感的诗人们,作为大地上最后的留居者,其灵魂的本质
已经被他的宿命种下了上升和蛰伏两个相依相存的,对称的元素25。实际上,这段
话所说的,便是朱杰在追寻中的状态。而哑石更喜欢处理都市的日常情景,经过哑
石的抽掉事物某种稳重神经并换上幻觉神经的处理,现实的都市生活发生了形变,
成为幻像,但因其固有的现实根源,哑石亦在其中闪烁不变地领悟,寻求灵魂的安
定,她将继续用残留物与你的姓名/在层层相送的人流中/她是漂木/是一条商务
繁忙的长街 茶座古旧的凉亭/她胸腹间滚动着雨季的球状闪电/神秘树芯,汽车
加油站蒙蒙的烟尘──/当她口含五彩燧石潜泳于广大闹市/注定有桂土和酒杯破
裂的声响传来……26,哑石说过,……之所以我对生命的焦虑,依然浮现着生命之
一般意见的暗褐色水印,这是个惊论,当你渴望着摆脱虚无,进入那无声无息、结
结实实的在,晦冥的远方就总在你身边,惊扰你、拍打你……27,从诗与引文中可
能感觉到哑石的某种努力和分裂。
       瞧  妈妈  祭坛已摆好/柴已堆得高高/我即将献出我最后的这具躯壳/
最后这点点尘埃/我即将与真同行  在极乐处/真指导我返回最初的原来/在那里
 智慧和诗到处飞行/悲剧相互地舞蹈/我将在天地的中心定居/与善良的亡灵为
伍 与先知为邻28,这是袁勇的仪式体自传诗《永安寺》的结尾一小段,如果说袁
勇自认为的这种精神换血的壮丽历程更多是一种想象,是一种日常生活个体生命在
时光长河中的一次写作闪现的话,那么,史幼波则能够进入化境,对世界、生命、
时间,他了悟,他守持,他是一个得道者。《书札:致已逝的梦和黑暗》等作品尚
处于沉迷幻像的阶段,但到了《月之书》中,他已经穿越了幻像,在清净的、明亮
的光辉中自信,自如,在清醒的言说中传递出灵魂最深处的真谛,那已经是阔大的
魂息与万物,与时光互相照耀,融为一体,幻像只不过是他在光明之境中所看到的
一些比实相更真实的实相,正因为已经不是幻像,所以说它是幻像。在近两千行的
《月之书》中,形式被规范、幻像的言辞、天地所开启,生命的思想被天衣无缝地
整合起来,大气、华丽、深厚、而又空灵缈远,站在宗教与艺术的汇聚点上。比如
这样的诗行,阳光把大地背影投射到高处/健硕的花蕾,开出蝴蝶般炫目的天辉/
这是一个空具实体而令世人无从把握的梦/他的威仪高悬于众生之上,凝神于/雪
域之巅。啊,谁能绕过这遍宇残骸/进入永生之地?谁会抵达万物之为物的临界/
在虚空中闪耀,偶露彻骨的澄明?/也许那些逝去已久的纤尘依然活着/被至大者
投入迷宫,那黝黑眩感的镜面/也许万物的内心,真心藏有世界的机密/随风隐现
的的爪痕,吸净时间之梦/像岁月晦明,应和着天地草木一枯一荣29可以从中看到
史幼波自如地穿过幻像而朴素,本真地思想、言说,他已经走出并返身包容了幻像
。史幼波说:《月之书》中十只鸟……等意像均自发地努力朝事物的此景靠近。我
想这是艺术超越自身,并最终达于心物一元之境的必然过程。这种变化与我近年来
对宗教形而上精
神蕴含于具体事物的强烈经验有关30。与史幼波的《月之书》一样,孙磊的《谈话
》《碑文》《相遇》无疑也是这个时代中隐匿在民间的最优秀的作品。在孙磊的写
作中,一切都黯淡下去,但汁液中的光芒却保持了一切。他如一个基督徒般沉重地
穿过幻像,感受事物带来的疼痛,揭示时光后面的虚妄,抵达天国的恒久和悲悯。
这是在上帝之光照耀下的实在的写作,那些幻像被他劈开、安排,敞亮出世界的秘
密。孙磊说:我理解的人的根是以虚无和死亡为土壤的……但人最终要被照彻,这
种力量或称光芒仍来自虚无和死亡31这与基督受难的精神是一致的:圣火的慈悲最
终成就了他们。请看这样的诗句,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到处都是沾染的痕迹
,到处都快要灭迹的水滴/我听到命运仿佛就是一枝被凉风吹破的灯笼/光都散了
。我只能会在深草里/想着身边,橱柜里的春天/一片苔衣忽然盖住我们的双眼/
但我总被你照见……32。史幼波与孙磊其实是相通的,他问孙磊,在你的作品中,
常常会透出很深的虚无气息,这种气息肯定来自很深的生命根基和背景,但即使如
此,你又总在最后关头以遭遇光芒的方式对这种虚无气息进行了消解,请问这种遭
遇光芒是来自精神的幻想,还是生命中某些起初的触摸?孙磊回签:遭遇光芒就是
深入虚无并不在意它33,这个回答已是神学的极高境界。
       这篇文字中,我没有谈到写作本身,所谈论的更多是诗者的灵魂问题,而
且,也仅仅就某些重要的文本和理论作了一些结构上的引用,并无自己让人眼睛一
亮的观点,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梳理,分析罢了。不过,难道我真的没有谈论到写作
的某些机密吗?在《九十年代诗歌:梳理与批评》这系列文论中,这是唯一没有以
否定态度行文的一篇,对以《诗镜》、《存在》、《终点》等为集结地或者独立写
作的置身于幻像中的诗者,我致以同道的敬佩。其实,我亦是一个走向自己内心,
走向神性之光的苦修者,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金刚般若波罗蜜34,在佛那里,佛
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35,连佛法皆如此,还有什么写
作问题值得去斤斤计较的呢?文本也就是渡船,写作也就是摆渡罢了。对于幻像,
还是史幼波说得最为透彻,幻觉在尘世有两种直接呈现的可能……其二是信仰,他
因执着令人惊异/在黑夜中驱赶黑夜,在悲伤中寻求幸福/他通过弃绝一切而赢得
一切/他通过服从命运,才冲决了命运之堤/这是唯一一种可能摆脱幻觉的幻觉
36。看来,史幼波已经看到彼岸了。
  那么,我们的工作是把这面灵魂之镜安置于每一个芸芸生命的内心──让自己
观照自己,让世界观照世界37
       如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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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其菁华,取其糟粕。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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